魏卿遲話罷便把臉頰歪倒了一邊,他仰著脖子迷著眼睛,微微彎著唇角,有些許期待的繼續說道,“我一定不耍賴。”


    話音未落,魏卿遲便吃痛嗷嗷大叫起來,他胳膊上被穆桃淺擰了好幾下,火燒火燎的疼。他睜開眼睛,卻見穆桃淺冷眉冷目地瞧著他,“你又開始不正經了?非得讓我治治你?蠹”


    魏卿遲撅了撅嘴,自知沒什麽念想了,口中喃喃自語著,“我就是……隨便說說,若是……不行就算了。”


    他還有半句話噎在喉中,卻覺麵頰上拂過蜻蜓點水般的溫熱。魏卿遲一怔,迴轉頭,卻見穆桃淺依舊是那副鬼樣子。


    “好了,這迴可以安心喝藥了?髹”


    魏卿遲摸了摸臉頰,“你方才……親了本老爺?!”


    穆桃淺並不說話,隻是把藥碗推到了他的麵前,“快喝。”


    魏卿遲依舊呆呆傻傻的,他接過碗,卻把身子又往穆桃淺身邊探了探,“阿桃,方才我沒有心理準備你便親上來了。能不能……能不能再親一次?這次我一定準備好,啊……”


    穆桃淺一掌擊在魏卿遲的腦門上,魏卿遲便倒在了床裏,若不是藥碗被穆桃淺及時接了去,這一碗湯藥又白熬了。


    穆桃淺快步走出臥房,房裏滯留著藥味,讓人心上鬱結。在房外,穆桃淺深深吸了一口氣,心跳才漸漸平複。她捶了捶昏昏沉沉的腦袋,不由罵著自己。穆桃淺,瘋了吧?怎就腦袋一熱親上去了?那個混沌大王正愁吃不上你的豆腐,如今卻心甘情願地送上門了?


    她十指***發中,揪扯著被風吹亂的青絲。穆桃淺發現自己已不是那麽的厭惡魏卿遲,或者說不僅不厭惡,反而多加了旁的感情,這種感情是什麽?她有些說不清,隻是不想看見他受委屈,隻想他一如最初相見時那般開心快活,就算能當一輩子的盧城小千歲,也不願他卷入這渾渾噩噩的是非之中,無法脫身。心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軟的?或許是剛剛,再或許是在盧城,要不就是在去燕城的路上?穆桃淺想了想,卻越發的頭昏了。


    “夫人,姚將軍府上送來一封信,門外姚府的人等著您迴話呢。”


    說話間,小奴婢便遞上了信箋。穆桃淺打開,原來是姚順邀請她到府上喝酒。最近糟心的事太多,確實需要借酒來消消愁。穆桃淺小奴婢從後廚拿了些剛做好的點心裝在食盒裏,還把姚府的下人叫了進來。


    “這點心是給姚夫人的,你迴去告訴姚大哥,晚上我準時到,讓他備好酒,不醉不歸。”


    姚府下人領命便退下了,因夜裏的酒席,穆桃淺的心情大好不少。她要吃酒這件事,斷然不能讓魏卿遲知道。她想了想,提前到膳房做了幾道盧城小菜,來討魏卿遲歡心。


    魏卿遲雖然嘴巴叼,但盧城的菜肴他百吃不膩,不過一盤清炒豆腐,外加幾盤青菜,清湯寡水的太過淡口。但吃了這些,能緩解魏卿遲的腹痛之症,況且他如今正在養病,油水太多也不合適。做好的飯菜就煨在爐火上,穆桃淺擦了擦額上的汗,朝窗子望去,卻瞥見了正在看她的阿照。


    阿照也發現了穆桃淺在看他,慌忙撇過臉去,慌裏慌張地跑開了。穆桃淺一想到身邊有如此動機不純、身世不清白的人,便想要趕他走。可說到底,還是相處的久了便不忍心了。


    穆桃淺特意換了一身衣衫,就在府上閑坐到夜幕黃昏色,她從燕城出來之前,還給姚夫人帶了些燕城的胭脂水粉和首飾。和著美好的月色,穆桃淺帶著禮物,卻躡手躡腳地出了宅子。


    “老爺在幹什麽?”她不禁問道路過身側的婢女。


    “老爺喝了藥後,便沉沉地睡了,現在還未醒來,許是有安神的藥材。”


    穆桃淺長舒一口氣,睡著的魏卿遲就不會和她胡攪蠻纏,她不忘囑咐小奴婢,“若是老爺醒了,你便把那幾道菜端過去,多少讓他吃一點兒。”


    “夫人放心好了,奴婢都記住了。”


    穆桃淺叮嚀了好幾遍,才終於放下心來。她一腳跨出宅子的大門,才發現阿照一直在門邊蹲著。阿照見她出來了,忙起身又往旁邊躲了躲。穆桃淺瞧他那副模樣,心又一次軟了,“姚大哥找我喝酒,一起去吧。”


    阿照聽聞,倏地從地上站起,眼眶有些紅,他咬著嘴唇不說話。穆桃淺也不去理他,隻自顧自地走著,魏宅和姚府之間,一個在城東,一個在城西,距離並不算近,京師到深秋之後,白日越來越短,還未到用膳的時辰,天色早就如漆般黑了。阿照手裏端著穆桃淺給姚夫人帶的禮物,在她身後緊緊跟著。京師的這條街市熙熙攘攘,就算夜裏天涼,依舊行人來來往往。


    走過喧囂,到姚府還要一炷香的時間,但這裏也有捷徑,便是穿過桃林。穆桃淺沒有多想,便一頭紮進桃林裏了。月光之下,桃林的桃樹枝頭都掛滿了拳頭般大的桃子,穆桃淺還記得數月前,她負氣在這桃林睡了一夜,那個時候的桃子隻有指節那麽大,泛著青色。她忽然有些想千歲府裏的那幾株桃樹,離開的時候太過匆忙,以至於果子什麽樣,她都沒來得及去看。若是它們還好好的,想必也招搖地掛在枝頭了吧。


    “小姐!”


    身後的阿照忽的喚著他的名字,穆桃淺迴轉身,卻見阿照蹙起的眉中,“林子裏……還有人。”


    穆桃淺隻顧著胡思亂想,竟然沒發覺有異動。她動了動耳朵,四下了一片靜寂,她不免說道,“我們小心些便好。”


    阿照又貼穆桃淺近了些,穆桃淺腳下沉穩,卻還不忘和阿照搭著話,“你不必騙我,有內力便是有內力,我又不會把你怎麽樣。”


    阿照並不說話,隻默默地跟在身後,淡淡說了一句,“我若能說了,自然會告訴小姐,現在不是時候。”


    穆桃淺不再追問,阿照主意正,隻要他不願意,隻言片語也不會探出來。京師此時已落葉滿地,穆桃淺走在桃樹林裏,腳下是沙沙的清響。


    “小姐小心!”


    穆桃淺一怔,阿照已翻身躍到她的身前。穆桃淺定了定神,卻見桃林深處那翻飛的衣角。聽到動靜,躲在暗處的人走了出來。


    方才她便有所預感,果不其然,真的是閭邱轅。他一身玄色長衫,金冠束發,朦朧月色之中,穆桃淺看不清他的麵容。


    “師兄……”穆桃淺不禁念道。


    閭邱轅又往前走了幾步,浴著月華的他周身散著肅殺之氣,穆桃淺遠遠地就覺察到了。


    “你身前的小奴才,要麽就躲到林子外去,要麽就葬在這桃林裏。”


    閭邱轅並未與她寒暄,直截了當,卻又令人不寒而栗。穆桃淺知道,他說的話並不唬人,她拽了拽阿照的衣袖,“你到林外等我。”


    “可是小姐,這樣很危險。”


    穆桃淺迎上阿照急切的眸光,隻是搖搖頭,“他若是想殺我,就算十個你擋在麵前,也無濟於事。”


    阿照雖然不願意,去也隻得在林子外等。


    桃林間風愈發大了,吹起了閭邱轅的衣袖,也吹亂了穆桃淺的青絲。閭邱轅的功夫比她高太多,以致於每一次閭邱轅出現在她的麵前,穆桃淺都無法察覺,這一次也不例外。


    穆桃淺雙手護在腰間,指尖在劍鞘上摸索著,她並不去看閭邱轅,隻垂眼淡然說道,“師兄可有事?我正趕著和姚大哥喝酒,遲了可就不好了。”


    話音方落,閭邱轅早已一個淩波來到她的麵前,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他倏地扼住穆桃淺的手腕,那棱角分明的麵頰冷若冰霜,“從盧城出來,你殺了多少弟兄?!為何一路發的門訊你都視而不見?!我令白玉吩咐你臨安複命,你卻充耳不聞?!白日裏發的訊號,你又當做沒看到?偏偏讓我在半道上堵你,才肯罷休?!”


    月色之下,閭邱轅麵上的青筋凸顯,穆桃淺抬起頭,終是對上了他的眸光,卻也隻是迴道,“難不成連我去姚順處喝酒,都是你下的套?”


    穆桃淺的手腕被閭邱轅死死地攥著,可她咬著牙也不願喊痛,生怕在氣勢上便輸了。


    “你別忘了,姚順也是六扇門的人。”


    穆桃淺哼笑一聲,“我們入了六扇門,這輩子便出不去了?”


    “你做成了那件事,自然就會還你自由。”


    “我當初接的是諭令,可先皇早就薨了,那道諭令如煙消散,濟國公還想拿什麽繼續束縛我?”


    “拿什麽束縛你?拿慘死在你手中的數十條人命!”閭邱轅咬著牙說道。


    穆桃淺隨即掙脫了閭邱轅,她揉捏著痛處,才發覺腕上已是一圈血痕。穆桃淺笑了起來,“人命?六扇門的人,又怎會在乎人命,濟國公的手也不幹淨。”


    “你這是要背叛六扇門了?”


    穆桃淺斂起了笑意,“這屎盆子濟國公莫要往我身上扣。不管是誰命我探查魏氏一族勾結外藩通敵賣、國,我穆桃淺自是不會敷衍了事,但自從嫁進魏府,並未在魏卿遲身上找尋到蛛絲馬跡。”


    閭邱轅挑著眉虛眸說道,“若是沒有蛛絲馬跡,那日在去燕城路上,為何你會動手?”


    “我穆桃淺就是這樣的人,若是真如你等所料,我定會快馬加鞭奉上那些證據,還會順便割了魏卿遲的頭。若是找不到,我也不會冤枉他,讓他背了這黑鍋。”


    閭邱轅一怔,頃刻間仰頭大笑起來,“我果真是與人做了嫁衣,親手帶大的小師妹,如今口口聲聲護著那個紈絝子弟!我這些年都做了些什麽?想想都覺得可笑,若是當初狠一狠心,把你丟了,是不是省下不少麻煩?”


    聽著這番話,穆桃淺心裏一陣刺痛,“我一向都是你的累贅,年幼時便拽著你的衣袖逃。現在看來,不過是恬不知恥地想要混口飯吃,這麽多年,是我沒看出你的厭煩與嫌棄,現在都明白了,便不會再賴著!”


    穆桃淺轉身便向林外奔去,可閭邱轅怎能令她如願?反手一探,卻隻觸到她的衣衫,隻聽一聲脆響,衣衫便撕裂了。穆桃淺耳根倏地通紅,她順勢拔出軟劍,便向閭邱轅刺去。閭邱轅並未忍讓,隻兩三個迴合便占了上風。


    “瞧瞧,連這鋒利的劍都是我為你打造的,可現在劍尖卻指著我的咽喉,穆桃淺你可心安?!”


    穆桃淺聽聞,有些恍惚。卻未察覺閭邱轅想要扼住她脖頸的手。她一時無從招架,卻突然從天而降一道黑影,隻兩三個迴合便打亂了閭邱轅的陣腳。閭邱轅招架不住,向後退了幾步,卻見阿照擋在穆桃淺的麵前。


    “你若欺負小姐,我發起瘋來,可誰都不認。”


    閭邱轅氣息急促,雙拳緊握,阿照拉著穆桃淺,悄聲說道,“快走!”


    兩人縱身消失在林間,隻剩下月光中,孑然而立的閭邱轅。閭邱轅的雙拳鬆了又握緊,許久緩不過神,他胸口憋著一團氣,他猛地一掌擊在桃樹上,桃樹搖搖晃晃幾下,便轟然傾倒,落了一地的果子。


    就算是再繁華的街景,也會燈火闌珊。穆桃淺望著屋簷下慢慢消逝的點點燈火,才知夜已至深。阿照出去有一陣了,這會兒才迴來,阿照給她找來件衣裙,“你找個地方把衣衫換下吧。”


    穆桃淺接過衣衫看了看,卻放在了一邊,“反正一會兒還是要翻牆進去,就算不換,也不會讓人撞見。”


    阿照翻了個白眼,“瞧你說的,別人撞不見,姓魏的還撞不見?他看見你這樣,不得又問個底兒朝天。”


    穆桃淺一時無力辯駁,便找了角落換了衣衫。天色真的已晚,也是該迴去的時候了。街上太過冷清,隻有打更人路過身側,秋風起,身上便會瑟瑟的發抖。


    “你把東西送到姚府了?”


    “送到了,姚夫人很高興,隻是姚大哥並未提及晚上喝酒的事。”


    聽著阿照的迴話,穆桃淺越覺身上冷。閭邱轅為了見她,竟然借了姚順的名,他們的關係即便沒有說破,也是劍拔弩張。


    “你功夫在閭邱轅之上,更在我之上,這樣看來,大明裏能和你交手的怕是寥寥無幾。”


    阿照蹙眉,有些不悅地說道,“你提這些幹什麽?”


    穆桃淺笑了笑,“也難怪我會測不到你的內力,小小年紀,有如此造詣,也不知拜在哪家門下。”


    “我若是自成一派你信不信?”


    穆桃淺側眸,身旁的阿照一臉的嚴肅,若是平時他這樣說,穆桃淺自是不信,可如今稍稍展露手腳,他說的話真真假假,也就難辨了。


    穆桃淺隻是略開玩笑似的說,“你往日還一口一個小姐的叫著,自被我揭穿了,也便不叫了。”


    阿照倒是一本正經地迴道,“就算我不叫,但心裏自有思量。活在這一世,認清誰對你好,誰對你不好,最重要。小姐就是認人不清,才會這麽苦不堪言。”


    穆桃淺知道,阿照在說閭邱轅。如今和閭邱轅鬧成這般,並不是她所能預見的。她望著酒家門前的那盞破損的燈籠,若有所思地說道,“我年幼的時候,因不懂事,不小心用火舌子點燃了整座山,釀成了大錯。那個時候,若不是他,我也早就被火燒死了。哪兒還能苟活這麽多年,就算是有恨有怨,但一想起這些年他的不容易,就算心中有驚濤駭浪,也都化為潺潺溪水了。”


    “用個火舌子就能點燃整座山?你是聽他說的,還是自己腦袋壞了?”


    阿照語下多有鄙夷,穆桃淺聽得出來,但她還是迴道,“我朦朧記得,火舌子落在柴火堆上,隨即冒起了青煙,我怎麽撲都撲不滅,閭邱轅叫我拿著大盆去外麵的池子裏接水。那時候個頭小,身子單薄。費勁力氣接滿一盆,來迴顛簸隻剩下半盆。可麵前的屋子卻成了火球,他從屋子裏滿身是灰地跑出,拽著我一路往山下跑。等我緩過神,才知山上的人全都死了,是被燒死的。”


    阿照嗬的笑了一聲,“就算是大火封山,除了你和閭邱轅逃出來,就沒個幸存的了?那你們還真是命大。”


    穆桃淺不再說話,雖然這件事已過去很多年,但在她的心上就是一道跨不過去的坎兒。


    阿照也歎了一口氣,“這世道向來殺人償命,血債血償。若真是小姐造的孽,自會承擔苦果。若不是你,也別往自己身上攬。我還是覺得,你做個俠客,多爽快,和閭邱轅、魏卿遲都別摻和。”


    說話間,不知不覺兩人已走到宅子門口,門自然是不能走的,借著月光,二人翻牆進去,宅子裏隻有少數值夜的下人。


    “阿照,既然你潛伏的這麽深,想必除非你願意,才會離開這裏。那麽我對於你來說,是敵是友?”


    阿照的眸子很亮,亦如她最初所見的充滿寒霜,他隻坦然迴道,“我的目標不是你,放心,給過我糖餅的人,就是這輩子的恩人。”


    穆桃淺看著阿照的背身,腦中卻很混亂。所有的問題懸而未決,還又來了新的困擾,阿照越是這麽說,越是忐忑難安。他來自己身邊的目的到底是什麽?他的目標又是誰?


    穆桃淺歎了口氣,迴轉身,卻被眼前的人嚇了一跳。魏卿遲拄著拐站在長廊盡頭,黑乎乎的夜裏,若不是他手裏提著燈,就真與這夜合二為一了。


    “阿桃,你去哪兒瘋了?我睡醒的時候,天黑著,四周沒有一柄燭,你也不在。”


    魏卿遲的聲音有些飄忽不定,穆桃淺趕忙走了過去,接過魏卿遲手中的燈,纏著他往迴走,“和姚大哥許久未見,姚夫人做了些菜,叫我過去敘舊呢。”


    “你早跟我說多好,我就不用這麽擔心了。”


    “你擔心什麽?”


    “擔心你迴了京師,是不是就隨閭邱轅去了?”


    魏卿遲說得淡然,但穆桃淺聽得落寞。她喉中忽然有些哽咽,“好端端的,怎麽就胡思亂想起來?”


    魏卿遲也不說話,穆桃淺自知他心中的慌張,不免說道,“老爺放心,你和我說的那些事,我會一直爛在肚子裏。”


    魏卿遲卻嘻嘻地笑了,“我才沒有想這些,我最相信阿桃,要不然怎會告訴你?”


    穆桃淺見他這幅模樣,才放下心來,“老爺晚上可曾喝過藥了?”


    魏卿遲搖了搖頭,“你那個親親,功效隻有一個時辰,過了時辰可就沒有作用了。現在,我又怕苦怕的要死,就算腿廢了,也不願喝上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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