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內急緣由,即便禮數不周,穆桃淺也隻得先行告退。諾大的皇宮之中,小太監在前麵帶著路,穆桃淺跟在後麵,宮殿之內,甚至寂靜,所經之處,宮女垂眉含胸,不敢造次。穆桃淺也腳步輕緩起來。


    “小公公,我這兒實在是腹痛難耐,還要走多遠才可出恭?”


    小太監迴轉頭,麵露難色,“魏夫人,雖說這裏也可以,但恐驚擾聖駕,宮中所有人均不得在百丈之內活動。髹”


    小太監話音剛落,手心便多了一朵金蓮花,金蓮花托在手心,沉甸甸的,令小太監心下惶恐,“魏夫人,這……這可使不得。”


    “小公公行個方便。蠹”


    小太監歎了口氣,把金蓮花藏入袖中,說道,“那隨我來吧。”


    穆桃淺跟著小太監七拐八拐,在一處僻靜之所停了下來,“魏夫人,小的在此處等您,快些,莫要讓旁人看到。”


    “多謝公公了。”


    穆桃淺見四下無人,便拐進了茅廁。皇宮裏如廁的地方也比平常人家奢華,但她並非腹痛,也沒有水土不服,隻一個翻身便躍上宮牆,淩波而過,雖然她進宮次數尚少,但憑著魏卿遲的指引,她還是輕而易舉地找到了那處地方。這裏的守衛是外麵的五六倍之多,侍衛五人一隊,來來迴迴地穿梭值守,周身都沉浸著肅殺之氣。


    這一處茅房是最近能夠見到朱由檢的近路,不僅避開了眾人的耳目,還神不知鬼不覺。穆桃淺躲在簾賬之後,龍袍加身的朱由檢正坐在桌前習字。殿裏隻有零散的幾個宮女。


    穆桃淺隨手一彈,那一小小的紙團便落在了朱由檢的桌幾上。朱由檢紋絲不動,卻把紙團掩於袖中。過了一會兒,朱由檢才吩咐道,“你們下去吧,朕想一人清淨清淨。”


    宮女們緩緩退出了門外,吱呀一聲,大門關緊,四下裏愈發的靜寂無聲了。朱由檢還是沒有起身,重新鋪了宣紙,另換了一首新詩,直到寫完最後一句,他邊把筆放在筆洗中,邊說道,“來者何人。”


    穆桃淺聽聞,從簾帳後走出來。朱由檢抬眼見是她,臉上有些許錯愕,少頃卻笑了笑,“我知魏卿遲派了人來,竟不知是魏夫人。”


    穆桃淺行了跪拜大禮,“民婦見過聖上,聖上萬福金安。”


    “我們可是舊相識,不必多禮,快快起身。”


    穆桃淺起身,卻從懷中掏出用紙抱著的糖餅,雙手呈上,“這是我家老爺托我給您捎來的。”


    朱由檢接過來,打開紙包看了看,糖餅早就不熱了,他看了許久卻又揣入龍袍之中,隻苦澀地笑笑,“還是他最懂朕。”


    “老爺說,下次進宮不知何時,陛下省著點兒吃。”


    朱由檢隻點點頭,眸中多是黯淡,“你迴去吧,朕知他盡力了。”


    朱由檢說的話不明不白,穆桃淺也聽不太懂,但她確實出來許久,再不迴去就該暴露了。她做了個揖說道,“民婦告退了。”


    穆桃淺話罷,便從窗子翻了出去,她方才走出去幾步,卻被朱由檢叫住了。穆桃淺迴轉身,朱由檢就站在窗邊看她。


    “穆姑娘,今日能夠看到你,朕甚感欣慰。即便楊秦披荊斬棘,前路有你,萬般驚濤都不過潺潺溪流。”


    穆桃淺一怔,才知朱由檢也是知曉魏卿遲身份的人。楊秦二字從當今聖上口中而出,穆桃淺不由的心頭一動。


    “民婦是婦道人家,許多事都不明白,前路再難走,不過泥濘坎坷多一些,並不如聖上說得那般駭人吧。”


    穆桃淺想要得到迴答,可惜朱由檢隻低頭笑笑,“或許如你所說,不過泥濘難走些,是朕太過多慮了。”


    朱由檢朝她擺擺手,那明黃的身影便從窗旁消失不見了。穆桃淺來不及多想,又按照原路折返迴去。


    穆桃淺平了平氣息,才從茅房裏走了出來,門邊的小太監慌了慌張,見到她才長舒一口氣,“夫人再不出來,小的就該請宮女進去探探了,若是身子虛在裏麵暈倒了,那可如何是好?”


    穆桃淺摸了摸滲出細汗的額頭,有些許歉意地說道,“讓公公費心了,咱們走吧。”


    小太監依舊在前麵引著路,可走了沒多久,便遇上了迎麵而來的魏卿遲。穆桃淺遠遠地看著魏卿遲,那般正好的年華,卻拄著拐,心思比古稀之人還要陰鬱沉重。


    魏卿遲見她走近了,便說道,“我們出宮吧。”


    魏卿遲依舊是被抬出去的,沉重的城門需要十幾名侍衛才能拉動,轟隆隆的聲響裏,穆桃淺迴望著皇城,層疊的樓宇,空曠得令人不寒而栗。


    穆桃淺把魏卿遲扶上馬車,車行得並不快,一路上晃晃悠悠,令人昏昏沉沉。沉默之中的魏卿遲,忽然一拳打在車身上,憤然說道,“魏忠賢果然對我起了戒備,方才一番試探,竟什麽都沒試出來。真是滴水不漏的老狐狸。”


    穆桃淺見他如此,不知要如何安慰,更不知如何接茬,她隻能拉著魏卿遲的手,溫熱自穆桃淺傳遞到了魏卿遲的心上,魏卿遲的怒火慢慢平息下來。


    “陛下可好?”過了許久,魏卿遲又問道。


    “看麵色還好,隻是老爺為何要送幾隻糖餅過去。”


    魏卿遲隻哼笑了一聲,“若是再不送些吃的,怕是陛下就要餓死在紫禁城裏了。”見穆桃淺一副不明不白的樣子,魏卿遲退去笑意,問道,“一個是大明的當今聖上,一個是權傾朝野的重臣,阿桃,你說他們可會和睦相處?”


    穆桃淺聽聞,也覺得其中波濤暗湧,“陛下原是信王時,便淡泊名利,風雅超脫,不喜爭權鬥勢,很難想象,他會和追名逐利的九千歲,想到一處去。”


    魏卿遲歎了一口氣,“連你都知道的事,魏忠賢又怎會不知?若不是先皇下了遺詔,聖上還是那個遊走四方的雅士。魏忠賢早就如坐針氈,留著這樣的皇帝,不過是留了一把鋒利的匕首,這匕首的刀尖指著他的咽喉,不知何時……便會刺進去。”


    穆桃淺打了個寒顫,“難不成……”


    “魏忠賢有一百二十個想殺陛下的心,陛下在這宮裏,佳肴美味碰不得,瓊漿玉露飲不得,身旁的美人摸不得,他若放下心弦,怕是不出幾日,大明又要經曆一次國喪了。”


    魏卿遲說得淡然,穆桃淺隻覺頭皮發麻。


    “這可是忤逆之罪,罪責當誅。”


    “該誅的事太多,就算誅他個十幾迴,也不為過。可是,九千歲還不是活的好好的,有義子義孫孝順,有數不清的官員跪在他的腳下乞食。”


    馬蹄聲中,穆桃淺隻覺京師的秋越來越涼了。秋風蕭瑟,吹開了車簾,素冷吹進衣裏,打在麵上。


    魏卿遲一迴到魏宅,便躺下了,他腿腳不便,每走一步都耗費了全力。躺在床上的魏卿遲喝過藥便沉沉地睡去了。


    穆桃淺走出臥房,歎了口氣,卻坐在了房前的長階之上,一動不動。從宮中迴來,時日尚早,在此處發呆,她卻什麽都做不了。


    穆桃淺的生活太過簡單,記憶的最初在錦山學藝,沒有父母,不知恩仇,前塵往事,一概與她無關。可魏卿遲的世界太過複雜,她就算闖進去,也沒有方向。


    沉思中的穆桃淺忽見天空飄出的幾縷紫煙,她倏地站起,這是六扇門的門訊,應是閭邱轅已知曉她迴來的消息,急著要見她。穆桃淺頓了頓神,天際又升起同樣的紫煙,門訊發了兩次,可想而知事態緊急。


    穆桃淺卻隻是轉過身子,對小奴婢問道,“老爺的藥可煎好了?”


    小奴婢慌忙迴話,“方才泡好,還未煎煮。“


    穆桃淺隨小奴婢進了膳房,對砂鍋中的藥材一一核對過,見沒什麽一樣,直到看著藥湯煎煮好,她親自端去魏卿遲的臥房,才算放下心來。


    魏卿遲最不愛喝藥,穆桃淺苦口婆心勸了半晌也不管事。


    “老爺拖著一條病腿,如何能拚得過那些惡人?”


    魏卿遲又換了一副無賴的模樣,“可我就是喝不下,若是喝藥,還不如要了我的命。”


    “我給你做糖餅。”


    魏卿遲搖搖頭。


    “我去買城東那家的蜜餞?”


    魏卿遲還是搖頭。


    “要不然,喝了藥,我找幾個姑娘給你唱小曲。”


    魏卿遲依舊無動於衷。


    穆桃淺隻能耐著性子問,“老爺,那到底如何你才肯乖乖喝了藥。”


    魏卿遲用指頭指了指臉頰,“阿桃,你朝這兒親,你親了我便有決心喝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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