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毛大狗躺在地上,從鼻子和嘴中唿出來白色的熱氣,多進少出,看樣子是五髒六腑受了重擊。


    方才怒火衝天的人正是公子昱。他著錦服懸玉佩,俊雅非常,貴氣不凡,乍看上去,像是生出了一副女兒相。隻是這般貴雅之人卻抱起地上那條黃毛大狗,也不懼它身上的氣味,也不怕它身上的泥水沾了自己的華服。


    被他指責的屠夫還梗著脖子辯解,罵道:“老子供它吃頓飯,打幾下又怎麽了?沒有老子,這狗玩意兒早就死了。”


    “施恩求報已非君子之行,拳腳相加更屬小人之為。這條狗就算餓死,也不該遭你如此對待。”


    屠夫嘴拙,自是比不上公子昱能說會道,一時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來。


    公子昱示意他身後的小廝拿些錢財來,鐵了心要把這隻狗抱走了。


    那小廝摸摸口袋,頓時有些傻眼,附在公子昱耳側說:“公子,今日出宮急了,沒...沒帶錢財來。”


    或許公子昱真是一個正人君子,此形勢明明是他占上風,若他抱著狗就走,也沒人會說什麽。還有在這般沒錢的情況下,隻要他亮明自己的身份,別說這一條狗了,就算他要抱屠夫走,都沒人敢反對。


    可是,他卻選擇扯下自己腰間那枚頂好的玉佩,然後扔到了屠夫的懷裏,壓著聲音說:“這就當還你的一飯之恩!”


    屠夫拿著玉佩愣了半晌,有點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我就說公子昱愚笨就愚笨到這裏了。他認為屠夫的的確確是給了這條狗一頓飯,而這條狗也的的確確是欠了對方的債,隻有幫它還上了,這之間才算公平。但這樣的處理方式...


    我相信明天就會有很多人給野狗施飯然後對其拳打腳踢的事件發生。畢竟,這能換一塊玉佩呢。


    公子昱抱著狗就要走,他身後的小廝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跪下了,抱著公子昱的大腿哭喊道:“公子,萬萬不可啊!這可是王...老爺給你傳家寶啊!”


    “一個物什兒比不上一條命,父親在這裏也會希望我這麽做的,還不快起來,隨我去找郎中!”


    說什麽胡話呢?我覺得如果他老子真在這裏,肯定會給他兩巴掌。


    這邊糾糾纏纏得不休,那邊就飛過來一塊閃眼的大金子,不偏不倚剛好砸到屠夫的頭上,屠夫頓時摔得人仰馬翻頭破血流。即便是這樣,那塊被他攥在手裏的玉佩卻完好無損。


    緊接著上去五六個家丁,其中一人奪過屠夫手中的玉佩,屠夫哀嚎著伸手要搶迴來,其餘的人便圍了上去對其拳打腳踢。


    家丁將玉佩交到了南玉的手中,他拿著,仔細打量玉佩的花紋。半晌,南玉把玉佩雙手奉還給公子昱,然後道了句:“草民張清越,拜見公子昱。”


    圍觀的人群皆是一愣,那些打人的家丁也停了手。待至南玉再拜,那些人才醒過神來拜禮,均跪拜高唿“拜見公子昱”。


    公子昱一臉茫然,似乎不知道南玉緣何認出了他,板著聲音道:“都平身吧。”


    南玉起身,冬天算不上明亮的光折在他銀色的披風上,儼然是個貴公子的模樣。


    公子昱懷中的狗撲騰了幾下,就跳到了南玉的麵前,歡快地直圍著南玉打轉,南玉蹲下身來,傻狗還舔了舔南玉的手,直往他懷裏鑽。有點像千塚的德性。


    公子昱恍然大悟道:“原來是公子的狗,那也好,它不用再挨餓了。”


    南玉對他笑了笑,然後吩咐身後的家丁抱起了狗,吩咐他去帶著狗治傷。


    待家丁走後,南玉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屠夫,道:“方才那錠金子算是本公子打你的賠償,但你打了我的狗,也得要賠。我的狗比其他的狗珍貴一些,是棠國來的。等我理清了賬目,自會派人將清單送至府上,還望您一一還上了,不然可不就是打你幾下這麽簡單了。”


    屠夫整個人都傻了。


    南玉理了理衣袍,又轉而對公子昱說:“公子昱出宮可想好了去處?草民知曉城北有家仙客來,菜色雖比不上宮中,但也別具風味。不知公子昱可否賞臉給草民一次表達謝意的機會?”


    公子昱找不到理由拒絕。


    那天起,南玉真正成為了公子昱的幫手。


    南玉並非朝中之人,在政務上一時也幫不到公子昱什麽忙,隻是公子昱常會安排他與其他官員見麵,那些官員亦是公子昱手下的人物。


    期間吃飯喝酒的花銷皆算在南玉的頭上。這些自也沒什麽,那些錢還不夠南玉買一件大氅的,南玉自不會放在心上,一來二去還能賣個人情,何樂而不為呢?


    如此一來,南玉便交了些狐朋狗友。


    這些狐朋狗友中,有一人名周安。此人長得尖嘴狐腮的,在公子昱麵前是個極受寵信的人。


    也不知公子昱瞧上周安哪點才幹了,此人十分渾蛋,花街柳巷賭坊酒莊,但凡他走進去,就有招唿的下人叫出他的名字,一口一個“周公子”地巴結著。


    定是周安往裏麵送了不少錢,這些人見了他才會如此熱絡。


    周安跟南玉吃了幾頓飯,甚覺南玉是可交之人,便可著勁兒帶南玉玩。


    南玉平日裏就清閑,隻在月底時理理賬目,他玩慣了平日裏玩的那些,跟著周安玩也是圖一時新鮮。


    所以,周安帶南玉進了青樓。


    我覺得日後我若不能在冥界混下去,在凡間開一個青樓用來藏身也不錯。這裏是三教九流的匯聚地,又有青樓女子這般自帶愛恨情仇的人物,定少不了八卦,想來也是趣事一樁。


    我將這個想法偷偷告訴了舜蒼,哪知他側眼瞧了瞧我,就問:“你想當老鴇?”


    也不知為何,我心裏一哆嗦,搖頭打消了這個想法。


    這年開春,明國漸入花海,街道上都落了些花瓣。


    南玉的馬車停在青樓門口,早已等候多時的周安趕緊迎了上去,說:“我的張大公子,這開花的時候可都要過了,您怎麽才來啊?”


    他口中說的“開花的時候”,是一些新花娘可供恩情客隨意挑選的時候。南玉對此似乎並不感興趣,隻懶懶地迴了句:“想著小憩一會兒,結果睡過了。”


    “好了好了,還不晚,這好看的都在後頭呢。”周安攬著南玉的肩就把他推進去了。


    南玉聞見撲麵而來的脂粉味就皺了眉,周安替他挑了個好位置,正對著圓台,視野極佳。


    周安往嘴裏扔了個核桃仁兒,一邊嚼著一邊悄聲對南玉說:“小道消息,今兒這裏來了個妖一樣的美人兒。聽說那小眼珠子一轉,就能將人的三魂七魄啊,都給勾走咯!”


    不知為何,南玉對美人並沒有太大的興趣,若不是周安熱情相邀,他是不會來這種地方的。


    他都二十多歲了,他上麵的高堂竟沒有催著他成親,也是怪事一件。按說他這個年紀,孩子抱仨沒問題,而且應該都會打醬油了。


    周安狐疑地看了南玉一眼,又壓低了聲音問了句:“呃...張公子,你是不是好那一口啊?”


    南玉不知道周安口中的“那一口”是哪一口,隻問他:“好什麽?”


    周安以為他在裝糊塗,拍拍南玉的肩膀,“張兄,這也不是什麽大事兒。你要是喜歡,我也有門道,給你找個小倌來,保準兒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


    南玉黑著臉拂開他的手:“一邊兒去。”


    周安嘿嘿笑了幾聲,便沒再說話。


    我聽見台上奏的是一曲《相思》,竹影梅姿,碧海潮生。那是我曾用獨幽琴彈過的曲子,想不到竟能聽別人再彈一次。手法還有些生硬,但彈起來卻極為用心,並沒有辜負這一首曲子。


    我往小樂台看了看,透過梅花印的屏風,我隱約可見寬袍大袖,心覺是個飄逸出塵之人。


    我正等著看周安口中那個妖一樣的美人兒到底是何方人物,卻沒想到會在這裏再次見到千塚。


    這時的她本該在魔界受魔族眾生朝拜,可她卻放下了魔族的一切事務來到了這裏。


    她還是穿著在天界的裝束,似乎想提醒些什麽,紫色的羅裙上勾勒著精致的雲中雀,頭上簪花,尤為得殊麗絕俗。走上台的那一刻,在場的所有人都吸了一口氣,長久都沒有唿出來,眼睛凝在她身上再也移不開。


    千塚算得上魔界第一美人兒,在凡間亦是如此。


    隻是,她居然沒有帶麵紗,就這樣坦坦蕩蕩的上來,跟以往的話本子有點不一樣啊。


    老鴇也很幹脆利落,直接就給出了底價。這樣的大美人,哪裏還用得著介紹什麽才藝,隻要站在那裏就會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起價白銀一千兩。這一下嚇退了不少人,還有幾個有錢的,一直在舉牌競價。


    隻是千塚卻一直望著南玉。


    南玉對上她視線的那一刻,手握了握木雕花的扶手,眼神有些恍惚,好久才迴過神來,此時的標價已經定到了五千兩。


    出價的是城東的孫老板,凡是有人抬價,他必再壓一頭,似乎對千塚勢在必得。老鴇咧著嘴直笑正說要定下的時候,從二樓的雅座處傳出一聲極冷極冷的聲音,聽著有些讓人毛骨悚然,說:“一萬兩。”


    大堂中一陣躁動,老鴇都快樂壞了,張著嘴大喊:“喲!這位爺出到了一萬兩,一萬兩,還有比這個價格更高的嗎?”


    不知是誰竟為了美人一擲千金。


    我心急火燎地看著南玉,就盼著他開價,千萬別讓別人把千塚給搶走了。我都著急,可千塚去而不見絲毫急色,眼睛隻看著南玉,仿佛這裏的一切都跟她沒關係。


    周安戳了戳南玉的手臂,往台上努了努下巴,說:“那姑娘一直瞧著你呢。”


    南玉低了低眸,然後淡聲道:“三萬兩,黃金。”


    我:“...”


    這位壯士,真是豪氣衝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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