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是六點,鄉政府坪裏被幾十個幹部職工占去了小半,每個人都拿著電亮胡亂地照著,與西邊的一彎新月和蒼穹眨著眼的星光相混,融合成一個神秘的所在;那芙蓉牌四輪貨車頭朝外靜靜的等著主人的命令。黃書記簡單的作了戰前動員:“今天下午高明村看山員來報,今天早上,他組上王某的娘到他家禾場坪大吵大鬧,並喝下了自帶的農藥死了。死者家屬把看山員家裏的東西都打爛了,還要將死者葬在看山員的堂屋裏。此事如不立即處理好,矛盾會越鬧越大,還會有人死。所以,今天集合大家到高明去解決這件突發性事件。要達到兩個目的:第一,製止事態擴大;第二,把死屍抬到死者家裏去。為此,宣布兩條紀律:第一,為安全起見,不要亂走動,大家必須在一起活動;第二,一切行動聽指揮。現在出發。”命令一下,大家爭先恐後的上到車上,便搖搖晃晃的向東村方向駛去。


    在車上,王大學問蓮花道:“高明在哪裏?”“就在我們村的上頭呢。是我們鄉最高的村,有四十多裏,要走二十多裏的山路。平均海拔六百多米,高的達千多米;人口隻有百多人。望見屋,走得哭呢。今晚有一餐吃了。”蓮花答道。可幹部職工們還是嘻嘻哈哈的笑著、罵著、講著、擁擠著;仍然是怪話、髒話連篇。“柳霞,今晚癢得很時,請老兄幫忙就是了。”後昌總愛找柳霞戲罵。“你堂客的野老公進了屋呢。我麽?舔尿也不要你。”柳霞的迴敬,後昌從未占到過便宜,卻引得其他幹部職工對後昌哄笑起來。這個說:“後昌戴綠帽子啦。”那個說:“後昌舔不到尿啦,想不想舔呀?”有的則挑撥道:“後昌搞輸了。”後昌來火了,大聲說:“就讓你們都舔去,柳霞的尿多著呢。”弄得柳霞要去抓後昌的頭發。老年人便大喊:“注意安全!”不知是誰冒出一句:“還是要龔主席來一個。”大家又齊聲附和起來。龔主席清一清嗓子,車上便悄然無聲。


    “從前,”龔主席有板有眼的講道:“有一天,突然雷雨大作,有一婦人跑到城隍廟裏躲雨,她見四周無人,便拉下褲子尿起來。這時,一個壯漢也來躲雨,見這個婦人在屙尿,就激起了他那點性子,於是就強奸了她。這婦人覺得吃了虧,向他要錢,可他一個子兒也不給,於是,這個婦人就硬拖著壯漢到縣衙門告狀。三聲鼓響,衙門洞開。一班差狗子,拿著板子威嚴地立在兩旁。縣太爺高坐公堂喊道:‘告狀的快將狀紙拿來。’婦人連忙走上前跪下說:‘老爺,我沒有狀紙。’‘那你告什麽狀?’縣太爺怒道。‘你聽我說,老爺。’婦人道。‘有屁快放,無屁退堂。’縣太爺急道。也許他的姨太太等他去搔癢呢。隻見那婦人直起身來振振有詞的說道:‘今天,大雨淋淋,我走進廟門,遇上這猛漢,強奸我婦人。’縣太爺驚堂木一拍,大聲叫道:‘大膽狂徒,在光天化日之下強奸婦人,該當何罪?’隻見跪在旁邊的壯漢嚎啕大哭,大叫有冤。縣太爺則板起臉孔道:‘你嚎什麽,有冤快說,老爺給你作主。’這壯漢也直起腰來振振有詞的說道:‘今天,風雨大暴,我走進城隍大廟,見這婦人對著菩薩射尿,我猛漢看了心不忍,就扯出硬棍頂著她的尿道。你看我冤不冤、嚎不嚎?’”柳霞忍不住首先笑了起來。後昌道:“龔主席,那個婦人是不是就是柳霞?”一個青年人道:“那個壯漢就是後昌吧?”“那個青年是誰?”王大學問蓮花道。“是丁專幹,三十八九歲了。”蓮花答道。“看上去很年輕的。”王大學心裏想。“龔主席說完吧!”另一個青年急道。“這個是誰?”王大學又問道。“他是公安助理小張。”又聽龔主席繼續道:“這個縣太爺真是斷案神速,又主持公道,他指著婦人道:‘大膽婦人,有辱神靈,罰銀二十,一年潔身。你們說‘潔身’是什麽意思?就是一年不能跟男人睏呢。’他又指著大漢道:‘英雄壯漢,不是強奸;留下硬棍,街頭展覽!’”一車人哄堂大笑起來……


    在離東村七八裏的地方下了車,拐進一條小路,又行了三四裏便上坡了。王大學前後一望,隻見如一條長蛇,耀著閃閃銀光,向天空爬去,惹得農家的狗汪汪的叫著,各農家堂屋的電燈也先後的亮了。也許是人們出來看稀奇吧,不知發生了什麽事?


    王大學退到黃書記身邊道:“是什麽原因引起死人的?”原來,去年十二月,高明的王看山員破獲了一起成品木材走私案,他組上就有三人參加了。死者的崽王某是木科的老板,他沒有砍伐證。王看員將這情況報告了鄉林業站,林業站將木料沒收了,還要罰款。王某和王看山員是堂兄弟,但平常有矛盾。王某的娘認為王看山員是公報私仇,家裏又十分困難,沒收了樹,聽說還要罰款,一時想不通,今天便拿一瓶鉀氨磷,在王看山員禾場坪裏罵了一個早晨後喝農藥自盡了。王大學聽後評議道:“那王看山員應該是對的啦。”黃書記答道:“是不是公報私仇,是說不清楚的,問題在於事情的本身是否正確。王看山員是為了保護森林,即便有公報私仇之嫌,也是無可非議的。所以我們有責任保護他,把歪風壓下去。”“那通知了派出所嗎?”王大學認為死了人應該由派出所管的。“通知了,他們八個人,三個已下鄉辦案,兩個請假,一個出差,一個開會,家裏就剩下一個值班,如何來?”黃書記答道。“有人在家,他們也是懶得來的。”後昌插嘴道。“為什麽?”王大學追問道。“因為這是賠本買賣,他們怎麽熱心?抓跑廣的,他們就有勁呢,常常是通宵達旦的,不然,怎麽蓋得起那樣好的房子?全區一流的房子呢。”黃書記沒有評說,王大學更無言以對了。


    足足走了三個半小時,到晚上十點才到達目的地:不遠處,看見了許多馬燈和人影(這裏還沒有電)在閃動。後昌手一指道:“那便是王看山員的家了。”而王大學已是筋疲力盡了。可又走了足足十五分鍾才到達真正的目的地。隻見屋裏屋外已站滿了人;哭聲、罵聲、吵鬧聲混成一團,棺木被擺在堂屋中間,有些人還在紮鬆枝設靈堂。他們見來了這麽多幹部,聲音倒收斂了許多。黃書記叫幹部職工們在禾場坪裏休息待命,又派人將死者的兩個崽,娘家的一個弟弟,及該村的支書、村長喊來。王大學四周一望,黑乎乎的,不知人在何處?隻有伸手可攬的星星眨著惺忪的眼睛。他很疲憊的坐到一棵樹上,也不管它幹淨與否了。“不知蓮花怎樣?”卻見蓮花走了過來關切的對他問道:“吃得消麽?”“沒有一點力氣了,你呢?”“我們已習慣了的。你隻要搞得一年,走點路也就無所謂了。我們抓計劃生育對象有時一晚要走七八十裏呢,搞嚴打,他們男同誌經常要走一個通宵。”“鄉幹部怎麽都要管?”“是萬金油嘛。小學教師不也是都要教麽?要到初中才有專業呢。”王大學又產生了淡淡的憂愁,但孟夫子的教導又使他精神一振。


    不一會,一婦人突然跑到黃書記麵前,要政府為她作主。一打聽,原來她是王看山員的妻子。這時死者娘家的弟弟、兩個崽、支書村長都來了。黃書記將支書喊到一邊了解了現在的基本情況,知道死者方來了三十餘個親戚,主要是其娘家的,由其弟弟操縱,而娘家就在東村,屬本鄉範圍之內。他們口口聲聲要王看山員賠一萬元,否則就要將死者葬在王看山員的堂屋裏,明天還要將他的屋拆掉。王看員一家除其妻子和兩個老人在家外,都跑了。黃書記又將黨委政府人員喊到一邊商量一番,統一了如下意見:一,王看山員的行為是正確的,死者的行為是錯誤的,不存在賠款的任何理由;二,由死者家屬自行將棺木和屍體抬迴自己家裏去;三,看山員家裏被打爛的東西照價賠償;四,死者的崽濫砍林木,無證經營,根據森林法規定可處違法所得二至五倍的罰款,算來,最高要處八千二百元,輕處還是重處,就看今天的表現;五,以做思想工作為主,以不發生衝突為原則。方法是:黨政人員和


    幹部職工分組與死者幾個主要出頭人一次性做思想工作。黃書記又將分工情況與大家統一了思想。商量完了,黃書記便代表黨委政府對幹部職工宣布了分組分工情況後,命令開始行動。


    王大學被分在黃書記這一組,他們在鄰居的火坑屋裏與死者娘家的弟弟交鋒。黃書記首先問他的姓名和身份。此人姓李,看此人,牛高馬大,滿臉胡茬,象是殺豬宰牛的角色。黃書記決定以先發製人為好。於是,首先對王看山員與死者及死者家屬的行為進行了分析:高度評價了王看員,指出了死者及其崽的錯誤,對死者的死隻能表示惋惜,絕不表示同情,並嚴厲指出:“李同誌,你知道嗎?你不分青紅皂白,無視組織,擅自帶人把靈堂設在王看山員家裏,砸爛他家的家俱,還揚言要賠一萬元,不賠款,明天就要拆屋,你的行為觸犯了《憲法》,違反了《治安管理條例》。今天就看你認識如何,不然要嚴肅處理。現在談談你的認識。”黃書記沒有把罰款的事提出來,也許是要留一手吧。可這位李同誌完全沒有被黃書記的訓詞所嚇倒,講起話來也不鈍。他避開現在的矛盾,卻先提起問來:“黃書記,您是我們鄉的最高領導,也是我們的父母官,是受了多年教育的。我想先提幾個問題,您願不願意答複?”講起話來還是文質彬彬的。黃書記道:“隻要我能答複的,當然可以。”“那麽請問:我們縣,我們鄉屬不屬於中華人民共和國?屬不屬於湖南省?”“你這是什麽意思?是又怎樣?”黃書記問道。“不怎麽樣,既然是的,我隻想問一下,鄰縣的林木開放了,我們縣為什麽沒有開放?”“因為我們縣劃了林區,鄰縣沒有劃。”黃書記又迴答了他。“又請問,現在是市場經濟,糧食都可以自由買賣,為什麽樹木不能自由買賣?”黃書記想了想迴答不上來。王大學便主動迴答道:“樹木是關係到國計民生的特殊商品,它必須由國家統一經營,有計劃的砍伐,才能保護森林,保護生態環境。如果讓人們任意濫伐森林,就會破壞生態環境,就會對人類的生存帶來威脅。”黃書記對王大學投來讚許的和感激的目光,王大學看到了這束目光,使他一陣激動。可這個李某仍然問道:“現在我還想問一個問題:現在的共產黨還為不為人民服務?還替不替群眾著想?”黃書記則振振有詞道:“我們共產黨員的宗旨就是為人民服務,替群眾著想。今晚,我們不辭勞苦到這裏來處理問題就是為人民服務的例證。”“既然這樣,那麽,第一,交國家任務的價格為什麽這樣低?與黑市場相比還不到一半?第二,高明離本鄉的公路有二十多裏遠,一根‘幺零’樹掮到公路上所得的錢還不夠付腳力;離鄰縣的公路隻有三到五裏遠,鄰縣也屬國家,為什麽不能交鄰縣?第三,現在樹木越來越少,國家分的砍伐任務又越來越多,我們根本無法完成,你們為什麽要強迫我們砍伐?未完成的還罰款?這也是保護森林資源?”沒想到,此人是如此的伶牙俐齒,些三個問題除了第一個問題有人答付黑市場是因為偷了稅的緣故外,其它兩個問題沒有人答得上來了。黃書記見無人迴答了,就嚴肅地說:“這屬上麵的問題,我們無權迴答,也無須迴答。現在我們是就事論事,我提醒你,不要把問題扯遠了。”不想這個牛高馬大但說話文質彬彬的人的語氣突然強硬起來:“我們是粗人,是鄉巴老,什麽都不懂,隻知道逼死了人,不賠償不行,要坐牢我一個人去。”


    這時,他的外甥——死者的兩個崽喊他出去一下。經得黃書記同意後,他走出去了。不一會就傳來了他的喊聲:“你們算了,我硬要掮起這事搞麽?我不管你們了。”待幹部們出來看時,隻見他拿著電亮一個人匆匆的向山下走去。一打聽,才知道,跟死者的兩個崽做思想工作的那一組向他們攤了牌:如果還要鬧,就要罰他們八千多元的款。他們知道是搞政府不贏的,所以決定接受政府的意見。


    這樣,事情就基本平息下來。幹部們便幫助親戚和幫忙的將靈柩很費勁的抬到死者的家裏。由於看山員的家具也砸爛得不很厲害,其妻和父母也不要求賠款。事情總算處理完了的時候,東方也現出了魚肚白,黃書記一看幹部職工們:大都在這寒冷的清晨裏,東一個西一個的睡著了。黃書記準備將幹部職工們喊醒來走路時,支書說:“王看山員的妻子已煮了一鍋飯,他們的肚子也餓了的,就讓他們吃了早飯再走吧。”黃書記也覺得有些餓了,又還有二十餘裏的山路走,便同意了。


    飯熟了,幹部職工被一個一個的喊了起來:有的直睡在凳上,有的斜躺在柴上,有的橫伏在別人身上,有的坐著磕在自己的膝蓋上,千姿百態,仿佛吃了蒙汗藥突然倒下的一般。被喊醒後,都揉著惺忪的眼睛,有的用老板的一條又小又薄又黑的洗臉巾傳遞著擦一下臉,便搶一個碗盛一碗飯,挾一點幹菜——桌上已罷了三缽幹菜,就大口大口的嚼起來,隻有王大學霸蠻的吃了半碗。


    飯後,不等書記下令便自覺的向山下走去,仍然那麽有精神,仍然一路的講著笑話……


    要知後事,下迴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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