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偃月走出蕭白雪住的那所院子,才發現那是湯山上的另一座溫泉——“離夢澤”。


    林偃月自從來到湯山就一直在養病,並沒有怎麽出來過,所以並不清楚山中的道路,在加上此時已經是子夜,雖然月光甚好,道路都能看得清晰,但仍然難以分辨方向。


    林偃月在山中繞了許久,才終於找迴雲潭別館的路,剛走進院子,就見謝淩風正站在院中,有好幾個閣中弟子單膝跪在謝淩風麵前,似乎在稟報什麽。


    謝淩風聽跟著林偃月的暗衛迴來稟報,說林偃月不見了,因為暗衛們不知道是林偃月自己離開了,便猜測林偃月是被武功極高的人劫走了。謝淩風聽罷,隻覺得心急如焚,急忙讓人沿著林偃月消失的河灘進行搜查,卻始終沒有找到林偃月的蹤跡,隻發現了白泉山莊的人,於是便以為是白泉山莊的人劫走了林偃月,正要召集人手,去白泉山莊要人。


    謝淩風聽見門口的動靜,轉過身去,就見林偃月獨自一人走了進來,忙快走幾步迎上林偃月問道:“你去哪裏了?”


    林偃月從謝淩風身旁走過,並沒有停步,淡淡地道:“隨便逛了逛。”


    謝淩風見林偃月事不關己的樣子,不禁有些生氣,追上林偃月道:“偃月,你知不知道,所有人找了你半夜。”


    林偃月依舊沒有停步,也沒有答言,此刻她隻覺得身體疲累非常,唯一的念頭就是立刻躺下休息。


    謝淩風快走幾步拉住林偃月的手臂,提高了音量道:“偃月,你站住!”


    林偃月今日本就心情極差,再加上方才受了桑白及的氣,聽到謝淩風的這一句,終於忍不住轉過身去,麵對著謝淩風冷聲道:“下次我沒迴來,你可直接當我死了,用不著大張旗鼓地找。”


    謝淩風頓時火氣上冒,他擔心了她半夜,得到的卻是這樣一句話。謝淩風怒道:“偃月,你什麽時候變得這樣不可理喻了?”


    林偃月看著謝淩風額頭上冒出的青筋,聲音突然平和了下來:“淩風,我不是你養在架子上的鸚鵡,需要在腳上栓上鏈子。從我到煙花巷的那天起,你就讓人暗中看著我,將我的一舉一動報告給你。如今我迴了千音閣,還是一樣的,不管走到哪裏,都跟著一群暗衛。淩風,我是個人,至少應該有那麽一點點的行動自由吧?”


    謝淩風聽著林偃月的話,頓時怒氣便消散了,語氣愧疚地道:“偃月,對不起,我隻是擔心你的安全。”


    林偃月看著謝淩風,唇角勾出一絲笑:“擔心?我的武功尚在,何至於擔心到這個地步?”


    謝淩風避開林偃月的目光:“你消失了兩年,躲了我七年,我隻是有些害怕,怕你會再次消失……”


    林偃月唇邊的笑意愈加深了:“你放心,我既然迴來了,就會一直在這裏。直到,我死的那一天。”


    謝淩風看向林偃月,他看得出來林偃月的那個笑容裏並無溫度,卻像是根本就沒有看到一樣,收起方才的神色,然後露出了一個同樣的笑意:“那就好。”


    那一瞬間,夜風忽起,猶如往事喧囂。


    片刻之後,林偃月轉過身,向著她住的院子走去。但是,林偃月剛走了一步,就被謝淩風重新拉住了手臂。


    林偃月隻當謝淩風還要揪著方才的事情不放,正要說話,卻聽到了謝淩風焦急的聲音:“偃月,你受傷了?”


    林偃月順著謝淩風的目光看過去,才發現腰上不知何時沾了一些血跡,想必是蕭白雪腰上的血染到了她的衣服上。林偃月道:“沒有。大約是人太多了,在誰身上蹭到了。”


    謝淩風卻哪裏肯聽,早已將林偃月打橫抱起,匆匆向屋內走去,一邊走一邊吩咐人去找紅玉莞。


    林偃月又解釋了幾句,謝淩風卻根本沒有聽進去,直到紅玉莞來替林偃月檢查過,確認林偃月確實沒有受傷,這才放下心來。


    林偃月隻覺得疲累不堪,由婢女服侍著梳洗過後,就立刻躺下了,雖然雙腿依舊有微微的痛感,但很快便陷入了睡夢。


    謝淩風一直坐在門外的石桌旁,見婢女們退下,這才走進房間。


    謝淩風坐在床邊,看著熟睡中的林偃月。


    自從成婚以來,每日都在奔波輾轉,直到來到羅浮城,才終於安定下來,但是他們之間仍然每天說不過幾句話,見不到她幾個笑顏。


    謝淩風伸手輕輕撫了撫林偃月的麵頰,替她將一縷散亂的發絲從額角挑開,林偃月似有所覺,微微側過了臉頰,卻並未醒來。


    謝淩風怕吵醒林偃月,正要收迴手,卻突然頓住了。


    林偃月這一動,交疊的衣領微微錯開,便看到脖頸上有一塊紅痕,因為被衣領擋住了,所以隻露出了一點點。


    謝淩風隻覺得心頭狂跳,手已經不受控製地伸向了林偃月的脖頸,指尖僵硬,微微發顫,卻還是控製住了,小心翼翼地將衣領挑開一寸,便露出了一圈紅痕,在雪白的脖頸間,顯得尤為明顯。


    十年前的那個清晨,林偃月從聽雨樓中走出來的場景,溯著時光洶湧而來,仿佛是瞬間拔地而起的旋風,卷起漫天塵土,立刻便讓謝淩風有種天昏地暗的錯覺。


    謝淩風的手指猛地一縮,下一刻已經站起身來,胸膛急劇起伏,隻覺得有什麽東西正在燒灼他全部的理智,床榻上林偃月的身影以及房間裏的一切都在瞬間變得有些扭曲。


    過了片刻,謝淩風才退後了兩步,然後猛地轉身向門外走去。


    謝淩風走到院外,輕輕擊了一下掌,很快便有幾道黑影半跪在了他的麵前。


    “去查一下,今天她見了什麽人。”謝淩風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仿佛夾雜著冬日裏凜冽的寒風,能將周遭的一切都割出口子。


    幾道黑影一閃,轉瞬間就已經消失。


    謝淩風站在那裏,目光落在夜色中,隻覺得耳邊傳來模糊的撞擊聲。過了片刻,他才意識到那是自己狂亂的心跳。


    這時,謝淩風突然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立刻低聲喝問道:“誰?出來!”


    柳雙雙本是想去看看林偃月睡得怎麽樣,沒想到謝淩風會出現在這裏,忙走過去道:“見過閣主。”


    謝淩風見是柳雙雙,問道:“今日你們見到了桑白及?”


    柳雙雙見謝淩風滿臉怒氣,不由得有些心慌,她知道暗衛肯定已經向謝淩風匯報過了,於是也就沒有隱瞞,點頭道:“是。”


    謝淩風聽罷,不動聲色,隻是抿了抿唇角。今日下午他聽暗衛稟報,說林偃月去了南風野沼澤中的孤島,然後就看到桑白及獨自一人從孤島上出來。


    他聽了暗衛稟報的這幾句,就已經猜到了事情的始末。當日顧簷梅必是從大火中逃出,然後因為什麽機緣遇到了長桑穀的人,顧簷梅死後,桑白及將他悄悄葬在了南風野。如此一來,桑白及會浮舟的事情,也就能夠解釋了,必然是顧簷梅教給桑白及的,而不是像桑白及說的什麽武功秘籍。


    但他更加關心的是,為何桑白及會出現在羅浮城。若說桑白及專門到這麽遠的羅浮城來,隻是為了中元節給顧簷梅上墳,實在是有些說不通。


    謝淩風對柳雙雙道:“桑白及是一個人?”


    “是。”柳雙雙一邊迴答,一邊暗中觀察謝淩風的神色。


    “蕭白雪肯定也來了吧。”謝淩風的唇邊終於勾出了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


    謝淩風知道,林偃月在羅浮城不會有什麽認識的人,如果有,那麽隻能是前不久才認識的蕭白雪和桑白及,又或者是她消失那兩年認識的人。但是很顯然,蕭白雪最為可疑。因為,蕭白雪的容貌氣度,都和當日的顧簷梅有幾分相似。


    婚禮之後,林偃月便追著蕭白雪和桑白及走了半個南疆,謝淩風本來以為林偃月是想追查桑白及會浮舟的事情,如今看來,是為了蕭白雪也說不定。林偃月被困碧霄宮九居塔時,謝淩風本來以為,蕭白雪是為了盜取永生蓮才進入九居塔,然後順便救了林偃月,如今看來,說不定本就是為了林偃月而去的。


    謝淩風將這兩件事情想過,心中早已如炎火灼燒一般,卻已非方才的怒氣,而是一種極致的痛感,深入他的每一根神經,連每一次唿吸都難耐起來。


    他守她半生,竟敵不過一個陌生人。


    仿佛是一腳踩進虛空,身體急速下墜,整顆心都空落起來。


    謝淩風突然就覺得有些疲憊,也不再理會柳雙雙,轉身向另一側的臥房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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