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亦歌驚歎的看著窗外的美景,心中暗道:踏雪尋梅,若是真的有人要踏雪尋梅,真應該到這裏來尋!


    她轉頭看著發呆的硃痕,撒嬌似的說:“大嫂,你看,雪已經很小了……不如,不如我們去庭院中間的石桌上去喝吧!在屋子裏悶著多不好,還是在空曠處賞雪賞梅更有意境!”


    蘇硃痕抬頭,眼中有著恍惚的笑意,仿若不真實的幻象。


    “若是你不怕冷的話就去吧!”


    樓亦歌一臉的自信,信誓旦旦道:“當然不怕。”


    於是,空寂的庭院中多出兩個人影。一人一身單薄的白衣,仿佛與這雪景融為一體,人淡如雪,但比雪還要清冷淡漠;一人一身嬌嫩的鵝黃,比梅花還要嬌俏活潑。


    坐在石凳上的一刹那,那冰冷的寒意隔著衣服傳來,樓亦歌不禁結結實實的打了個寒顫,微有些悔意,但是大話已經出口又不好意思反悔。側頭偷覷了眼坐在對麵的大嫂,她正神色自若的倒著酒,容色淡漠,似乎這世上已沒有什麽東西能入得了她的眼。仿佛不是這塵世中的人,而是那月中的仙,飄飄然然,永遠是站在塵世外冷冷的看著,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真的好羨慕哪!想想自己,樓亦歌不禁泄下氣來,爹總是批評自己都這麽大了,還是風風火火莽莽撞撞的小孩子,一點大人樣也沒有,不夠聰慧,不夠謹慎,不夠冷靜,在武學方麵更是沒有什麽天賦,出去也隻是給洛家丟臉,唉!看看大嫂身上的白衣這麽單薄,悄悄地咽了口口水,大嫂的武功一定很高,這麽冷的天也可以穿這麽少,她又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唉,好冷哪!連忙將手邊的酒一口飲下,以得取些溫暖。


    她歎口氣,轉過頭去看梅花。孰不知她的那些小心思早就已經寫在臉上讓蘇硃痕看的明明白白,使得硃痕隻能在心底暗暗歎息:這樣的純真坦率居然能在洛家這樣殺人不眨眼的地方保存了十幾年簡直是奇跡,難道說洛羽寒就是看中這樣的純真坦率才收這孩子做義女的嗎?滿心陰謀滿手鮮血的人也會向往這樣的純真,恐怕在生為洛家人的那一刻就已經失去了所有的美好,自己也不再屬於自自己了,才會下意識的想要保護這份“真實”的吧!她暗暗的冷笑,隨即眼眸一黯,但即使是這樣的保護,這份純真過不了多久也會消失了。畢竟,這裏是洛家,畢竟,這裏是江湖。


    這個道理,她很久以前就明白了。


    一個人隻可以改變自己,卻永遠無法改變江湖。


    江湖,不止是鮮衣怒馬,劍膽琴心,快意恩仇,恣意豪放,翩翩公子與絕世佳人,更多的是血腥滿地,爭權奪利,陰謀詭計,爾虞我詐。所謂正邪,也不過是人們眼中所見的表象罷了,展現於人們眼前的一張畫皮麵具。這些年來,她見過江湖的種種陰暗麵,有些正道俠士比黑道邪魔更令人發指,是披著人皮的禽獸。可是有誰知道?人們依舊恭維,依舊讚揚,依舊尊崇。


    因為清楚地知道,所以更加厭惡。


    曾經,她也如此單純的希望改變,有憤怒過,有努力過,直至失望,疲倦,甚至絕望。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她也不過是滄海中的一粒粟而已。


    麵紗下她暗暗扯出一個沒有溫度的笑容。可即使是對這個江湖如此的失望,她竟也和洛羽寒一樣,想要護住這份難得的純真,無衣是這樣,小樓也是這樣。至少,她不願純真毀在自己的手上,可是,她嫁給洛清商還是深深地傷害了他了吧!她眨了下眼,不願再繼續想下去。


    “碧影。”她輕喊了聲,“拿些點心小菜,再溫壺酒來。”


    一個青衣婢女幾乎是在她喊聲的同時從偏方內出來,低頭應了聲就匆匆往廚房趕去了。樓亦歌趕緊喊出聲:“等等!”碧影停住身,轉過來看著她,“再拿兩個手爐來,下雪天這麽冷,大嫂穿得這麽少,小心凍壞了!”碧影繼續趕向廚房微低著的臉上是一抹誰都瞧不見的縱容的笑意。


    蘇硃痕不做聲的斜斜瞥了她一眼,眸中的溫柔笑意也愈發的濃重起來。心裏低低的念著:小樓,小樓,小樓——妹妹哪……


    不多久,碧影就帶著滿滿的食盒,揣著兩個熱乎乎的手爐來了。樓亦歌笑咪咪的接過手爐,神色狡黠的像是隻偷到腥的小狐狸,分外的可愛。碧影將點心熱酒小菜擺放好後也不多說話,利落的迴去了。


    蘇硃痕不著痕跡的看了碧影的背影一眼,眼神幽幽沉沉,異常的複雜。


    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在兩人長一句短一句的交談中,竟不知不覺已到了午時,樓亦歌隻得起身向硃痕道別:“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大嫂,我今天來得早了些了,下次黃昏時下雪我一定再來找你啊!”


    蘇硃痕點點頭站起身來送她,經過梅林時,白衣勝雪,烏發如漆,飄飄然仿若林中仙子,飄逸瀟灑,氣度超然。樓亦歌望著硃痕暗讚一聲,也隻有大嫂這樣不染塵世煙火氣的人才配得上大哥那樣清冷若神之人。這兩個人站在一起,定是武林中一對難得的神仙眷侶!嗯,一定要想個辦法撮合撮合大哥大嫂。她靈動的眼眸骨碌碌一轉,偷笑兩聲,不由為自己的“好計謀”暗暗得意。


    樂極生悲,光顧著高興,卻不小心撞上梅枝,雪簌簌的落下,雪白的梅瓣經這一撞也紛紛飄落,混在一起,竟讓人分不清到底哪個是雪哪個是梅。有一些雪順著風勢飄入她的脖頸中,那種冰冷潮濕的涼意激的她不由輕聲“啊”的叫出聲來。


    硃痕微微一笑,伸手幫她整理幹淨身上的殘雪。樓亦歌窘迫的道聲謝,轉身準備繼續往前走,被硃痕一聲“等等”喊住,她奇怪的停下身看著硃痕,卻見她一伸手從梅樹上折了枝梅花。梅枝上的梅花疏密有致,顏色晶瑩潔白,襯著點點的殘雪,更增顯其冰肌玉骨之姿。


    “帶迴去插在花瓶裏吧。”她將梅花遞到樓亦歌手中。


    樓亦歌看者這枝不染塵世煙火氣的梅花,滿心歡喜,頓時喜笑顏開,眉眼彎如月牙,幹淨剔透,細細的湊近聞了聞,揚眉向硃痕道謝然後一跑一跳的像個得了寶的孩子。


    蹦跳了幾步,又迴過頭來,硃痕還沒有轉身離去,她看著她,如此安靜,安靜的讓人窒息,讓人覺得不安,甚至有著一絲不詳。可是,樓亦歌並沒有注意到這些,她隻是朝著她揮舞著手中的梅花,扮著鬼臉。然後一本正經的對硃痕說:“大嫂,大哥真是太小氣了!那些石桌石椅在冬天冷冰冰的凍死人,咱們洛家又不是沒有錢,改明兒我一定要讓大哥把這些破石桌凳子換成暖玉的!”哼哼,下次再和大嫂賞雪時,她就不至於再像這次這樣凍得那麽難受了。


    硃痕看著她揚起的眉眼間的那份得意與驕傲,看著她轉身快樂的離去,看著她終於消失在小路的身影,始終沒有再說過話。心中卻是一片暗潮洶湧。


    小樓,是在為身為洛家人而驕傲得意。家族的榮耀風光啊,也難怪,在武林中,除了蘇家與紅蓮山莊,誰還能比得上中原洛家。三大家族勢力中,中原洛家屬正道,江南蘇家亦正亦邪,而紅蓮山莊則隸屬邪道。正道的領袖啊,多少做著江湖英雄夢的少年對其尊敬崇拜不已。


    可是,小樓,你怎麽知道在這些巨大榮耀下隱藏的殘酷與血腥,那些見不得光的黑暗的過去……你的義父,父親,大哥,二哥,試問誰人不是雙手沾滿血腥,殺人無數,就像我一樣,滿手血腥,是怎麽也洗不掉的……


    終有一天……終有一天,你會明白的,也許……已經不用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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