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時分,月色朦朧,飄渺如霧。


    深藍色的天空在這淡淡的月光之下覆上一層詭譎之色。天地間全然是一片寂靜。一種因壓迫感而產生的異樣的安靜。


    湖麵煙波浩淼,淡淡的水氣氤氳而上,柔和靜美。湖岸邊綠柳如煙,垂枝倚倚。


    一抹突兀的鮮紅立於湖麵上,粗略的遠遠望去,隻是一點紅,如原上一點星火,並不耀人,但卻有一種令人無法忽視的存在感。


    那一襲紅衣如烈火般以燎原的勢態迅速燃燒,愈燒愈烈,愈發濃豔。如火如荼,似乎天地間所有的烈豔之色全集於此。隻望著那一襲紅衣,就讓人願為之烈火焚身,承受業火灼燒之苦,於烈火中涅磐,於烈火中重生。


    紅衣之人負手立於湖麵上,如履平地,信步悠悠,衣袂飄飄。一頭黑發如絲緞般直垂而下,隨風微揚。


    月光之下,那人臉上戴著半張白玉麵具,透過麵具,那一雙眼令人無法逼視。瞳孔極黑,深沉如墨,微微一動便是千古的風流,妖異豔魅。這是一雙無人能抵的抗的“重瞳之瞳”。


    肌膚如玉,帶著淡淡的透明之色,與麵具上的白玉相比,毫不遜色。不!應該是更勝一籌,那樣白皙無暇的肌膚比玉石多了生命的光澤。一張絕美的唇紅豔妖異如血,似笑非笑。似是嘲諷,似是輕蔑,仿佛天地間一切不值得其一哂,一切都在其掌握之中。


    一條黑色的身影從遠處直向湖麵奔來,隱隱傳來壓抑的咳嗽之聲。


    黑衣人遠遠地看著立於湖麵上的紅衣之人,輕輕咳嗽著,唇角的鮮血仍是不斷地沁出。他卻毫不在意,隻是死死地看著紅衣的身影,眼眸中滿是癡迷。


    至湖麵時,單膝跪下,恭謹道:“主人。”再抬起頭時,眼中的癡迷已悄然轉換成清明敬畏之色。


    紅衣人低低地笑著,細細地把玩著手中血紅的珊瑚笛,緩步向岸邊走去,襪履不濕。灼熱的紅色似乎要將太湖之水燃燒得沸騰。


    “怎麽,受傷了?”紅衣人的聲音低沉悅耳,充滿關切。那雙眼睛裏映襯著月光水色透露出的是滿不在乎。


    “不,不……小傷而已。主任不必擔心。”黑衣男子聲音激動,似乎受寵若驚。


    紅衣人像是放下心來,輕輕舒了一口氣,“怎麽樣?”


    紅衣人說得並不清楚明了,黑衣人卻完全明白主人的意思。


    “是的,主人。屬下已經看的明明白白,她的確是‘血之月’蘇朱硃痕,也是他!”頓了頓,似乎感到有些疑惑,道:“屬下感到奇怪的是,在屬下揭開她麵紗的時候,她並未作任何的阻攔,甚至動都未動,隻是在麵紗掉下來後才打出一掌。”


    紅衣人淡淡地聽著,淡淡地笑著,“知道了。”話鋒一轉,“秦雲姬那邊怎麽樣?”


    “迴主人,秦雲姬對此事似乎毫不關心,隻是象征性地派了幾批殺手來刺殺而已,蓮級殺手一個都未出動。紅蓮山莊最近相當平靜。”


    “這樣啊,”紅衣人微微歎口氣,“真是搞不懂她在想什麽!”語氣極為親昵,帶著微微的嗔怪,然而空氣中卻有什麽驀然變得森冷凝結。


    “好了好了,你受傷了,先去好好的療一下傷吧。”紅衣人將珊瑚笛往黑衣人身上一比一帶。黑衣男子隻覺得從笛管處驟然傳來一股巨大的吸力,已身不由己的站起身來,心中一喜,忙道:“謝主——”


    他隻說出了兩個字,而最後一個字他已經再也沒有機會說出了。他瞪大了眼睛,看著已經插入心髒內的珊瑚笛。鮮血沿著笛管噴湧而出。他隻感到了一陣巨痛,像有什麽被硬生生的撕裂開來。他驚恐地望向自己誓死效忠的主人。


    他的主人仍是淡淡地笑著,一滴鮮血濺到了他的唇上,他輕輕地舔了舔,眼眸沉醉。黑衣男子呆呆地看著他,眼中的驚恐漸漸散去,化成一抹笑。紅衣人猛的抽出了笛子,輕輕地旋了個轉,黑衣男子臉上帶著凝結的奇怪笑意,向後“嘭”地一聲頹然倒在地上。


    “嗬嗬,哥哥,他可真是笨蛋哪!安排這麽笨的人去秦雲姬那邊怎麽可能會沒有發現呢?現在好了,我替你把這個笨蛋解決了,你真該謝謝我的,是嗎?哥哥。”


    紅衣人轉身看向湖麵,月光幽幽,水波粼粼,他於這瞬間笑起來,像是最單純的孩童的笑聲,卻蠱惑了湖麵上所有的生靈。


    無痕公子靜靜地立在太湖邊上。湖麵上潮濕的水氣氤氳而起,朦朧的倒映著一輪圓月。微風徐徐吹過,水中之月脆弱如蝶輕輕顫抖。


    現如今,江湖中人人都已知道,“血妖”洛清淵向無痕公子下了血妖令。


    無痕公子低垂著頭,眉頭微蹙,正陷入沉思。一襲白衣飄飄,氣度雍容,仿若仙人。“血妖”向他發起挑戰,這本可以令他的消失更加順理成章。誰都知道,洛清淵行事詭異毒辣,冷酷殘忍,無痕公子拜在他手上也不足為奇。隻是,為何洛清淵會在這個時候……並且,是那麽公然地下血妖令,似乎是故意讓別人知道。


    心中的困惑漸漸轉為不安,這背後有著什麽陰謀。


    “是的,我會讓他在三日之內小消失。”


    無痕公子歎了口氣,眼神在一瞬間堅定。


    空氣中驟然傳來了強烈的壓迫感,月色也在一刹那間黯淡了幾分。他眼神冰冷,淡然道:“出來吧。”


    一艘小船劃破夜霧,如箭一般貼著水麵掠行。船雖不大,卻極其華麗,四周覆上了深紫錦緞,黑緞包邊,以金線繡以繁複花紋。船身包金,璀璨生輝。船角處嵌以水玉琉璃蟠龍,蟠龍口中各銜著一枚鴿蛋大小的夜明珠,照得太湖水碧色熒熒。


    船身前頭擺了一張大大的貴妃椅。洛清淵一身紅衣慵懶地躺在椅子上。他是火,燃燒發出強烈的光,無可匹敵,可以灼傷人的眼球。夜明珠之光與之相比,不過是點點熒火。


    船還未到,已先襲來一股濃香,是上等烏檀木與龍涎混合而成的香。隱隱地,在這濃香中還夾雜著若有似無的蓮香。


    離岸還有半丈距離時,船速驟減,穩穩地停住。


    洛清淵懶懶地臥著,手持金樽,杯中美酒鮮紅如血,散發出強烈的酒香。他輕輕漾著酒杯,唇色如血,一點一點地飲著杯中的美酒。白玉麵具下的重色雙瞳淡淡地看向岸邊的白衣之人。


    無痕公子亦是淡然地看著他。


    月色下,一白一紅,一正一邪,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兩人如雕塑一般,隻是靜靜地看著對方,並不急於動手。天地間一切動之物都在這對視間凝結為靜,連空氣的流動都已停止。時間亦不複存在。


    似乎是極漫長的千年,又似乎是眨眼瞬間的等待,洛清淵持著金樽,身形一轉,足尖輕點,已立於無痕公子麵前。將金樽往前一遞,左手朝小船微微一張,一道血紅酒劍直射而來,正落入杯中。來勢兇猛,落入杯中時卻分毫不濺出。“請。”


    無痕公子立著不動,不去接過酒杯。洛清淵眉頭微挑,戲謔道:“怎麽?怕我下毒?”


    “是怕,但也不怕。”


    洛清淵淡淡地笑著,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血妖’用毒無雙,連毒聖都敗於你手下,世人都懼你三分,不可不防,不可不怕。”


    “是個好理由。”說罷,洛清淵收迴酒杯。無痕公子扣住,從洛清淵手中取迴酒杯,細細地觀賞杯上精巧繁麗的花紋,仰頭,一口飲盡溫熱的美酒。


    “但是你又不會下毒,你太驕傲了!你下血妖令的目的也決不是為了殺我。”


    洛清淵帶著淡淡笑意看著他,過了半晌,愉快地笑出聲來,極惋惜地說道:“你說的不錯,但也隻猜對了一半。”


    他接過酒杯,頭也不迴,“刷”地一聲將酒杯扔向船中。金杯挾著風,吹開厚重的錦緞,沒於其中,笑吟吟地說道:“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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