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大人。”


    傅九衢平靜地看著曾欽達,又瞟一眼湧動圍觀的人群,漫不經心的,揚起唇角。


    黑瞳裏有冷冽的笑意在彌漫。


    “你們說,小張氏所言,對是不對?”


    辛夷原本以為聽了自己這些話,開封府這幾位,尤其是仵作何仁,再怎樣也得堅持一下自己的意見。


    沒有想到,傅九衢話音剛落,曾欽達便讚歎出聲。


    “對對對,說得極對。郡王英明。”


    辛夷愕愕地看過去。


    沒想到,仵作也跟著拱手告歉。


    “是小的學識不精,膚淺了。請郡王見諒,見諒!”


    辛夷愣半晌才吐出那口氣。


    膚淺的人哪裏是他們,分明是她自己。


    她高估這些辦案人的節操了,還尋思要條理分明,事實清楚地在廣陵郡王麵前據理力爭,甚至已經在腦子裏默了一遍馬錢子的毒性和剖屍後如何驗證……


    結果,她想多了。


    廣陵郡王當眾把曹大姑娘收拾了一頓,就直接殺雞儆猴,這裏的人,再沒有一個願意忤逆他。


    至少,不必當麵忤逆。


    “乏了。”


    金暖色的陽光下,廣陵郡王懶洋洋地打個嗬欠,像是看戲累了,雙眸淺眯著,擺開兩條大長腿,勾出一抹慵懶而陽剛的笑。


    “曾大人,散去吧。你們開封府辦案,我原本不該插手才是……”


    曾欽達嘴上掛著笑,心裏卻在問候他娘。


    都插完腳了才說不該插手?呸!


    “是是是,郡王,那下官便把屍體帶走了?”


    “嗯。”傅九衢淡淡的撩開眼尾,擺擺手,頭也不抬,眼也半眯不眯。


    人群逐漸散去。


    辛夷拉過驢車的韁繩,拍拍車轅坐上去。


    “小張氏。”


    辛夷正準備離開,冷不丁聽到傅九衢的聲音,扭頭看去,但見他深沉的黑眸冷得仿佛要吃人。


    “郡王還有何指教?”


    傅九衢撫弄他的玉扳指,笑得冷嗖嗖的。


    “你不老實。”


    “郡王何意?我不懂。”


    “你心底是不是有人了?”


    “啥?”辛夷愣半晌:“郡王是指兇手?”


    “否則呢?”傅九衢眉眼涼涼的樣子實在欠揍。


    辛夷後牙槽咬了咬,冷哼兩聲。


    “是又如何?”


    傅九衢雙眼危險地半眯,“誰?”


    辛夷目光閃躲一下,語氣稍弱。


    “我沒有十足證據和把握,說了也沒用。郡王隻需照計劃進行,兇手就一定會浮出水麵。”


    傅九衢靜靜地觀察她許久。


    久得仿佛要隔著那氤氳的陽光望入她心裏去,才又笑開。


    “好,我送你們迴去。”


    辛夷差一點被唾沫嗆到。


    “郡王……這不合規矩。”


    傅九衢抬抬眼,語氣淡然。


    “規矩都是人定的。你看是本王規矩,還是你長得比較像規矩?”


    辛夷抿了抿唇,“郡王公務繁忙,日理萬機,怎能為了我這種無足輕重的小婦人親自跑一趟?”


    傅九衢輕笑,“很有自知之明。”


    “……”混蛋。


    “郡王你忘了?”辛夷半眯起眼,朝他使個眼色,“你答應我的計劃,計劃……你不抓兇手了?”


    “急什麽?兇手又不殺我?”


    “……”


    辛夷深吸氣,朝他翻白眼一笑,然後拉下臉就去牽驢。


    “有我在,小嫂無須害怕。”傅九衢冷眉冷眼掃向街麵,笑容幽淡,聲音卻是高了許多,就像故意讓人聽的一樣。


    “這汴京城真是什麽妖魔鬼怪都敢出來興風作浪了。我倒要看看,在我眼皮子底下,誰敢再來招惹你?”


    辛夷震驚:“郡王?”


    如此寵溺霸道的話,辛夷還隻在偶像劇裏聽過。傅九衢說出來,不僅不合時宜,還和他們的計劃背道而馳。


    “不是說好的嗎?我在明,負責釣出水鬼。你在暗,和我保持距離,然後冷眼旁觀,關鍵時刻再出手,我們一明一暗一擊必殺……”


    遇上這麽個家夥,辛夷有些無奈。


    她壓著怒氣,也壓著聲音。


    “你知道這裏有多少人盯著我們嗎?你怎麽亂來!”


    “人多嗎?”


    傅九衢冷冷一笑。


    “程蒼,傳我命令!封鎖雲騎橋周圍八街出口,自觀橋到高橋,水陸皆不許通行,各廂坊搜查水鬼。”


    “領命!”


    “但凡今日到過雲騎橋的人,務必在日落前去廂官處報備核查。若有違令,或胡亂嚼舌者,一律與兇犯同罪。”


    “是!”


    傅九衢涼涼一笑。


    “溫和一點,不得擾民。”


    “……”


    程蒼遲疑一下,瞟到傅九衢臉上意態閑閑的笑,抱拳應一聲是,便轉身安排去了。


    辛夷看得瞠目結舌。


    三小隻也愣愣的,隔著青布遮,看著他們那個“溫和親善”的傅叔,不知所措。


    “嚇到了?”


    傅九衢眉目溫和地望向三個孩子。


    那言笑淺淺的表情,與方才冷肅的樣子判若兩人。


    “上來,坐傅叔的身邊。”


    孫懷將孩子一個接一個抱上傅九衢的馬車,上去一個傅九衢拍一顆腦袋,再抱過來坐好,慈祥又溫和,看著比親爹還爹……


    辛夷瞥一眼歡天喜地的三小隻,沒得話說,默默趕著驢子,駕車走在前麵。


    傅九衢摸摸孩子頭。


    “出發。”


    馬車徐徐而動。


    走到辛夷身邊的時候,傅九衢側身低頭,輕笑一聲,“不遂你意,是不是很氣?”


    辛夷心裏握了一把草。


    青青草原一樣野蠻生長。


    這是什麽無賴德性?欠治!


    她半眯眼不甚愉快地瞪向傅九衢,隻看到一張高深莫測的冷臉。


    “想下鉤釣魚,也得放上好的魚餌。我幫你添一把餌,讓魚兒快些上鉤。嗯,小恩就不必言謝了!”


    “???”


    辛夷看著遠去的馬車,滿臉問號。


    什麽幫她?火上澆油吧?


    自此一遭,所有人都知道,張家小寡婦是廣陵郡王關照的人。以廣陵郡王的荷爾蒙爆發能力,不知道還有多少個曹漪蘭在咬牙切齒地等著她……


    而這個混蛋呢?


    誰不說一聲廣陵郡王宅心仁厚?


    對過世兄弟的孤兒寡妻照顧得無微不至?


    而且,不論錦莊的糾纏,還是張家村廂房的親近,廣陵郡王當眾為她出頭,都沒有鬧出半點緋聞。


    這次當然也不會例外。


    結果無非是,廣陵郡王口碑加冕,曹大姑娘笑話連篇,而她就像一個工具人……


    成全了廣陵郡王的高義,打壓了曹漪蘭的氣焰,讓百姓開口一樂,卻不會有人懷疑她和廣陵郡王有私情。


    一個高在雲端。


    一個低小伏地。


    沒人敢信!


    至於什麽鉤子魚餌……


    辛夷此刻隻覺得,她不是鉤子,也不是餌,而是廣陵郡王池塘裏的魚。


    還是最瘦的那條!


    辛夷氣哼哼的跟上去。


    出了東水門二裏地,車駕在等她。


    然而,廣陵郡王早已打馬離去。隻剩辛夷騎著驢,馱著貨,看三個孩子眉開眼笑地坐在豪華車輅上,一路不停地誇讚他們家傅叔,人美心善。


    真賤啦。


    也不知道廣陵郡王玩這一出金蟬脫殼,是溜去幹什麽偷雞摸狗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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