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我也想去看看屍體。”


    辛夷迎向傅九衢的目光,又輕聲重複一遍。


    傅九衢側過頭看她,“去吧。”


    沒有多問,隻簡單兩個字。


    辛夷有些意外,其他人也很意外,包括曹翊。


    等辛夷隨衙役離開,曹翊慢慢走近傅九衢,看著他慵懶的樣子,低低一笑,“這樁案子,皇城司真打算插手嗎?”


    傅九衢神色淡淡,“我和小舅一樣,路過碰上了而已。不插手,愧對朝廷俸祿。”


    曹翊打量他片刻,微微躊躇,“官家對蓬星現世,國祚不安的說法很在意。水鬼案沒那麽簡單,開封府主理,那是再好不過了。你何必趟渾水?”


    傅九衢冷冷一笑。


    “我稟公辦事,不論親疏。”


    曹翊微怔,歎息搖頭。


    京中人事複雜,傅九衢手握皇城司大權,稟公辦事可比論及親疏難上許多。尤其眼下,張貴妃是官家心尖尖上的人,開封府的張大人,也是金鑾殿上的紅人。


    張曹兩家的嫌隙,幾乎擺在了明麵上……


    表麵平靜的汴京城,暗流湧動。


    ~


    “大人。”


    辛夷的腦袋突然從柳樹下的岸堤冒出來,雙手扒著提岸的石頭,看著像一隻出窩探食的小鵪鶉……


    傅九衢笑了起來。


    辛夷不明所以,歪頭換了稱唿。


    “郡王,我有發現。”


    傅九衢招招手,示意她過來說話。


    然而,辛夷不僅沒有過來,反而將腦袋縮了迴去,半晌看不見人。


    眾人麵麵相覷,都覺得這小婦人不可思議。


    得多大的膽子,才敢公然違抗廣陵郡王的命令?


    “讓一讓!”


    堤下再次傳來辛夷的聲音。


    緊接著便是一陣窸窣。


    眾人看過去,頓時大驚失色。


    但見那小娘子,居然將裹在白布裏的屍體抱起,從石階拖上了河堤——


    一百多斤的壯漢,她就那麽穩穩的抱著,像個沒事人似的,甚至都不看旁人詫異的目光,直接抱到傅九衢的車輅前。


    嗵的一聲,摔在地上。


    傅九衢撫弄玉扳指的手一抖,坐墊都好似都晃了晃。


    而原本軟在地上的曹漪蘭,眼看屍體就那麽直挺挺地落在她的身邊,啊的一聲尖叫,兩眼一翻,暈死過去。


    “……”


    曹大姑娘這麽不經嚇?


    辛夷抱歉地看一眼曹翊,攤手。


    “她可能有點癔症,受不得刺激。”


    “……”


    曹翊低頭查看,曹漪蘭的腦袋鼓出一個淤青的小包,不知是方才倒地磕壞的,還是被程蒼拎過去的時候弄的,手上也有兩處擦傷。


    “抱歉,曹某先行一步。”


    曹翊意味不明地看了傅九衢一眼,招唿丫頭過來,將曹大姑娘托上了轎。


    大曹府難得如此狼狽。


    在百姓圍觀下,曹家人漸行漸遠。


    曹翊沒有迴頭。


    傅九衢手扶太陽穴,唇角露出淡淡的微笑,聲音溫柔得不像話。


    “小張氏,你這是在做什麽?”


    辛夷一笑,說得不徐不急,“我懷疑挑夫不是溺水而亡,而是在人死後再拋屍河道的……”


    眾人都瞪大眼睛看著她。


    曾欽達輕咳一聲,“小娘子切勿下定論,一切須由仵作驗屍後方才確認。”


    “我隻是懷疑。”辛夷道:“我並不是想插手這件事,而是不得不出聲。因為,這就是一樁徹頭徹尾的謀殺案。而且,兇手針對的人是我。”


    人群喧嘩起來。


    一個小婦人,針對她做什麽?


    傅九衢神色淡淡,不置可否地笑。


    曾欽達問:“為何要針對你?”


    無數的目光落在辛夷的身上。


    這些人中間,一定藏著要殺她的人。


    辛夷這麽想著,故意說得玄乎。


    “其實今日這個挑夫找上我,便是前來相告,有人要他們刺殺我。他們不願意對我一個拖兒帶女的小娘子出手,這才好心提醒……不然,我也不會匆匆去找曹大人。”


    說到這裏,她低頭看著屍體,露出哀傷。


    “沒想到三個好心的大哥,竟然慘遭毒手。”


    人群嘩然。


    對著屍體指指點點不停。


    “曾大人。”辛夷瞥向曾欽達狐疑的胖臉,正色道:“等仵作驗過屍體,就知道我所言非虛了……”


    溺亡和拋屍的區別,並不需要十分厲害的仵作行技術。


    “當然,兇手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殺人,肯定做了萬全的準備,如果不易辨別,我建議仵作剖屍查驗。這個人的胃裏,一定還有殘留的食物……”


    曾欽達若有所思。


    “小娘子可否說仔細?”


    辛夷二話不說,猛地掀開覆蓋屍體的白布。


    “啊!屍體在動!”


    “還在笑!”


    嘩!人群沸騰起來,如同煮開的熱水,往外跑的,往後退的,蒙孩子眼的,嘈雜萬分……


    但很快又安靜下來。


    因為屍體就那麽痙攣幾下,就安靜下來。


    但他臉上,帶著奇怪的痙笑。


    不似尋常。


    大白天光下,瘮得人脊背發涼。


    辛夷卻不怕,指著那具屍體。


    “大人請看,此人死後角弓反張,一看就不是溺水而亡……”


    角弓反張?


    眾人探脖子觀看。


    屍體仰曲如同弓狀,反向而張,眉梢高高提起,牙齒咬緊,仿似在咧開嘴笑……


    “這就是撞邪了呀。”


    “汴河水鬼,一定是汴河水鬼……”


    水鬼案中投河的人,無不是如此死亡,就如同張家村的畸形孩兒一樣,在民間廣為傳播,令人恐懼莫名。


    曾欽達招招手,仵作何仁走了過來。


    “屍體反弓,為何就不能是溺水?”


    何仁重重哼一聲,他不悅地看著眼前這個弱不禁風的小娘子,“人在溺水後,屍身懸浮水中,極有可能發生痙攣,以至軀體反弓……本不足為奇,不必大驚小怪。”


    “不對。”辛夷挑挑眉梢,“這人一定是中毒。”


    何仁拉下臉來,“你是仵作,還是我是仵作?”


    辛夷淡淡地一笑,“不要誤會,我不搶你飯碗。我對驗屍一竅不通,但我卻知道,不可能每一個溺水的人,都恰好發生屍體痙攣。除非……真的有鬼。”


    角弓反張、屍體痙攣、以及痙笑,是因腦膜刺激而成,典型的神經係統問題。


    辛夷不懂驗屍,隻是剛好了解馬錢子中毒的症狀……


    “大人要是不信,大可剖屍一驗。”


    她側目,與傅九衢交換了個眼神。


    “他們所中之毒,與張家村出生嬰孩的母親如出一轍,隻是涉入劑量不同,後果不同……”


    辛夷選擇了當眾說出來。


    因為她相信,


    兇手就在人群裏,看得見她。


    “兇手的目的,便是利用這種駭人聽聞的死法和嬰孩的出生畸形來造成恐慌,再契合蓬星現世的天象,將罪惡嫁禍給鬼怪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以達到其不可告人的目的。”


    曾欽達被她說得頭皮發麻。


    “兇手有什麽目的?”


    “那你就得問兇手了。”


    “那……兇手為何要殺你?”


    辛夷看傻子一樣看他。


    “這不是明擺著的嗎?因為我知道了他行兇的手段……他的陰謀詭計,就快要兜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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