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麵色蒼白地躺在床上,腹中隱隱作痛。


    「孩子呢?湘靈,去把孩子抱來……我要看看。」


    湘靈道:「等奶娘奶好,再洗洗屁屁就抱過來了。周大夫說了,姐姐產後體虛,要仔細調養身子,可別盡顧著小哥兒,就忘了自個兒……」


    辛夷虛虛地一笑,「知道了知道了,你一個未出嫁的大姑娘,怎麽這麽嘮叨?耳朵都讓你磨出繭子來了……」


    湘靈看她有力氣笑話自己,心裏鬆了好大一口氣。


    「不多說幾次,姐姐哪裏會聽的?你啊,就是惦著這個,惦著那個,對自己的身子倒不怎麽上心……」


    「誰說我不上心了?我不上心,不還有九哥……」


    說到這裏,辛夷像是想到什麽似的,突然停下話頭。


    睡一覺醒來,生育時的經曆都混沌了,仿佛隔世一般。


    但她記得很清楚,傅九衢說的那些話……


    「郡王呢?」她抬頭看著湘靈,聲音急切,「郡王去了哪裏?」


    湘靈讓她銳利的目光駭了一下。


    「郡王早上出去了,去了哪裏,我們也不敢問啦?」


    出去了?


    辛夷眉頭微微一蹙,內心隱隱有些不好的猜測,那原本篤定的欣喜也變得複雜莫名,胸口像堵了一團亂麻,極是無力。


    「嗯,你去看看奶娘好了沒有……」


    「怎麽了姐姐?」湘靈看她這古怪的模樣,不放心地問:「要不要找人去叫郡王迴來?」


    「不用。」辛夷道:「這些小事,何必勞他費心。」


    傅九衢在門口聽到這話,腳步微微一頓,直到湘靈打簾子出來看到他,驚喜的招唿,他才恢複了平靜,笑眼爍爍地走進去。


    「醒了?」


    辛夷看到他就要往上坐起,被傅九衢搶步過去阻止。


    「躺著說。」傅九衢順勢在床邊坐下,握住她的手,「有點涼?是不是哪裏不舒服?」.z.br>


    辛夷唇角微微一牽,想笑,可身上疼痛,又笑不出來,表情就顯得格外怪異。


    「生孩子哪裏有舒服的?」


    傅九衢也覺得自己問了句廢話,垂下眸子,故作鎮定地替她掖了掖被子。


    「這不是擔心你麽?」


    溫聲低語,像極了生產時聽到的那些話……


    辛夷看著他的臉,是探究的目光。


    傅九衢連忙將臉側過去,「要不讓周道子來,給你紮上幾針?」


    辛夷輕輕地笑:「你怎麽不敢看我的眼睛?」


    傅九衢抬頭,直視她一眼,哼笑,又轉開頭,「說得你有多可怕似的,本王竟會怕你?」


    嗬!看著他的模樣,辛夷有點明白了。


    說不出是失望、是酸楚,又或是別的什麽情緒,她麵色黯淡下來,目光冷冷地掃過傅九衢的臉。


    「湘靈,你先出去。」


    湘靈驚了下,「姐姐……」


    傅九衢:「出去吧。」


    湘靈福身,「是。」


    腳步聲漸漸消失,屋子裏靜寂一片。


    辛夷腦子裏天人交戰,腹中如墜巨石,臉上如凝固了萬年的冰霜。


    「你為什麽要騙我?」


    短短幾個字,很輕,很軟,卻像是用足了渾身的力氣,涼颼颼地鑽入耳朵,讓傅九衢一秒入冬。


    「十一……」


    他想告訴辛夷自己當時的感受。


    那種灼熱的,好像肺腑被火燒透一般的同頻感覺……


    也想告訴辛夷,當他看到他們的孩子時,那


    種血脈相通的欣喜若狂……


    那就是他的孩子,他有足夠的信心,可以照看好他們母子。


    然而……


    隻喚出一聲,就被辛夷打斷。


    「你不要這樣叫我。」


    辛夷腹疼如絞,被子裏的手輕輕按著小腹,眉頭深深皺起,表情很是難看。


    「我知道你是好心,想安慰我,可是我受不起……」


    微微一頓,她用平靜的聲音問他。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你不是他,無論做什麽說什麽都不會是他。而我……」


    她停頓許久沒有吭聲。


    傅九衢:「你如何?」


    辛夷眼皮微顫,直視著他。


    「狄金森有一句話,想必你聽過。我本可以容忍黑暗,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傅九衢,讓我一直在黑暗裏等待吧,不要讓我看到光,再陷入絕境。」


    傅九衢張了張嘴,聲音從強到弱,委屈得什麽似的。


    「我並無傷害你的心思。昨夜裏情況緊急,我一時失措……」


    辛夷微微眯一下眼睛,「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傅九衢,我都明白的。你是好心,問題在我,不在你。我不是在責怪你,而是在懇求你。以後不要這麽做了,好嗎?」


    傅九衢黑眸沉沉,如浸煙雨。


    對視片刻,他淺淺說一聲:「好。」


    辛夷勉強露出笑容,「謝謝你,幫我和我的孩子……」


    「那也是我的孩子。」傅九衢抿了抿唇,聲音疏淡而飄忽,「他長得和我小時候一模一樣,人人都說和我是一個模子拓下來的。」


    辛夷一時啞然。


    從生物學上來說,她沒有辦法拒絕傅九衢這種說法。


    「辛夷,我不明白你在怕什麽?為什麽一定要與我撇清關係。這個孩子,說到底無非一個數字生命,是母機係統自生成的一串代碼……」


    傅九衢有點難過,想從科學的角度分析,讓辛夷屏棄情感上的隔膜。他急著去闡述自己,論證自己存在的合理性,可是,辛夷遠遠拉開的距離,讓他無從下手,好好的話題,越說越不像話。


    眼看辛夷本就憔悴的臉上一點點褪去血色,他突然心痛難忍,連忙閉上嘴。


    微微停頓,他垂下眸子。


    「就算他是一串代碼,是數字生命,也是由我的基因代碼編撰出來的,你得承認,我是他的父親……」


    傅九衢沙啞著嗓子,說罷又強調。


    「我會是個好父親。」


    辛夷微微一笑,「你會是個好父親。」


    她明明在順著他說,可傅九衢心裏並不舒服,就好像被人扇了一耳光,一片熱情被涼水澆了個透心涼。


    「我是好父親,你是好母親。辛夷,你非得讓我缺一個妻子,再讓自己活得像守寡?」


    守寡兩個字,讓辛夷臉色一變。


    她緊緊閉著嘴唇,看著傅九衢不說話。


    傅九衢紋絲不動地迴視,心下卻煩躁得不行。


    「抱歉,我失言了。」


    要對她好,他便心甘情願地服軟。


    輕笑一聲,他伸出手去,碰一碰辛夷的胳膊,「不要生氣,我其實是有正事找你,你要是身體沒問題,幫我看個東西行嗎?」


    辛夷知道他在轉移話題,但這個時候沒有比轉移話題更好的方式來撫慰情緒和調和氣氛了。


    「我還好。你扶我起來……」


    「你躺著就好。」傅九衢阻止她坐起,從懷裏掏出那幅小畫,攤開在辛夷的眼前,溫聲道:


    「你隻需看一看,認不認識,


    不用花心思想別的……」


    那幅畫很是傳神,這樣的畫工不是一個科學天才或瘋子能夠擁有的,可以畫出這種畫的人,隻有廣陵郡王。


    還有上麵描述的小字,讓辛夷看得無端淚目。


    「我認識。」


    傅九衢心裏一凜,「當真?」


    辛夷給他一個大驚小怪的眼神,淡淡地道:「我是汴京賦中醫藥小組的策劃人員,認識這個很奇怪嗎?隻不過……」


    「什麽?」


    「這種植物叫巨花馬兜鈴,藥性和馬兜鈴相似,花朵特大,長相奇特,會散發出腐肉樣氣味,不僅會像豬籠草、捕蠅草等食蟲植物一樣捕捉昆蟲,還能養著昆蟲……但它並非本土產物,按理來說不會出現在這裏……」


    有馬錢子的先例在前,辛夷不好直接否定。


    「策劃隻為劇情服務,難免犯常識錯誤。所以,你是從哪裏看來的?」


    傅九衢眼神微暗,「鬱氏的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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