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我正睡著,胸口忽然如遭重擊,張口嘔出一口鮮血來,腦子一陣陣發暈。我感知到,阿芙正在我身體的某個角落,拚命往出突圍。


    是的,我和她現在共用這同一具身體,要不歸她,要不歸我,總不能永遠這樣共存下去。


    天亮後,競爭將會正式開始,誰能搶得先機,不是不重要的。


    我想起剛認識阿芙的日子,那時,在我心中,她是多麽美麗,她對我而言,有著絕對的誘惑力。那時,她說什麽,我幾乎都不會反抗,她人美聲甜,說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充滿道理的。


    那時的她,表現的多麽溫柔嗬,多麽嬌媚嗬。


    我是那麽的相信她。


    她說:麻煩你接管我的權力。


    我想也沒想就答應了她。


    我甚至沒想過這樣一來,她的部分思維就要入侵我的身體――說真的,我也不在乎,麵對這樣美麗無雙的人兒,我隻能聯想到美好和善良,根本不知道這中間有可能會有欺騙――我們是怎麽走到現在這步的呢?到底這中間出了什麽錯?


    是我的錯?


    還是她早已設計好了?


    隨著事情越來越複雜,我幾乎已經忘掉我本身是個平凡人――越來越覺得,這中間,似乎有什麽陰謀――是什麽呢?


    阿芙的進攻越來越淩厲,大聖爺不知用了什麽方法,把她封在了某一個角落,使得她不能夠正麵與我的靈魂交鋒,可是她的攻擊力並沒有消失,我的身體,幾乎快被她撞穿。


    終於天亮。


    我推開窗,窗前站著一個人,高大的身軀,絳紅色的戰袍――老赫!


    他迴過頭來,臉上有溫柔至溶化般的微笑:“熒惑,早。”


    這一聲熒惑叫的我心化成一片片輕煙,沒有風吹,就散的無影無蹤了。


    “老赫!”我跳起來,衝進他的懷抱中去。


    “哎呀。”他輕叫。


    我低頭一看:“你的腿怎麽了?”


    他吸著氣:“還沒完全複元……斷了。”


    “那……那你還答應競賽?你……你的腿斷了,怎麽比賽?”我蹲下來看他的傷口,觸目驚心的斷裂:“什麽時候可以複元?”


    “可能還得幾天。”老赫慢悠悠的說,似乎完全不擔心:“阿斯克勒庇俄斯的靈蛇天地間隻此一條,功效十分奇妙,要不是吃了它,我至少還要半年才能站起來。那天把靈蛇殺死後,阿斯克勒庇俄斯哭的像個小孩子。”


    我哭笑不得的看著他,這人,真是胸懷廣闊,都什麽時候了,還笑別人像小孩子。


    “準備好了嗎?”


    宙斯從樹林外走進來,臉上掛著莫測高深的笑,身後跟著――阿瑞斯!


    老赫沉聲說:“好了。”


    宙斯笑咪咪,眼睛也變成一條線,我看他這個樣子,老覺得他沒安好心:“那就開始嘍。”


    “父王,請您宣布一下規則,是鬥法還是比武?”阿瑞斯低著頭,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隻從他微微起伏的肩膀,可以猜出他不平穩的心情。


    我幾次三番想衝出去說出老赫的傷勢,可是總是被他擋住。


    我明白,這樣驕傲的人,哪裏肯不戰而退?


    對我而言,我隻能選擇支持,盡全力支持。


    宙斯坐下來,喝一口果汁――真是個奇怪的神,所有神都以不吃不喝不同凡響為己任,隻有他,古裏古怪,恨不得直接就是個平凡人類。


    “比賽開始啊……”他又喝口果汁,不理我們緊張的汗也滴下來――其實隻有我一個人流汗,真讓人沮喪:“規則是這樣的……”他又瞄我們一眼,神色輕佻,我真想朝他老人家的尊頭給上一腳,太急人了:“不用鬥法,也不用比武,你們兩個。”他用手指點點老赫與阿瑞斯:“你們比做家務,哪個做的好,能打動女孩子的心,哪個就勝。”


    嘎?我目瞪口呆,人才啊,哪裏來的這種人才!


    “什麽?”阿瑞斯和老赫也目瞪口呆。


    “聽不懂嗎?”宙斯老人家頗為不耐煩:“比做家務,明白?”


    轉身就走了。


    “做……做什麽家務?什麽是家務?怎麽做啊?做多久?在哪做?”留下兩個男人跟在身後活生生變成了十萬個為什麽。


    我終於都醒過來,笑的見牙不見眼,可愛的宙斯啊,最最可愛的宙斯啊,你要是沒走,我一定忍不住抱著你的大腦門親一口,你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嗬嗬


    忍住笑,走到那兩個呆若木雞的男人身旁:“這種問題問我就行了,做家務我再內行不過了……哈哈哈。”到底沒忍住,暴笑出來。


    於是,史上最滑稽的一場比賽開始了。


    火神居左,戰神居右。


    各自擺了一張熨衣板在麵前,係上圍裙,戴上保姆帽,一手執掃帚,一手執拖布――一二三,開始。


    看著他們手足無措的樣子,我終於都明白了宙斯的良苦用心


    知子莫若父


    他太清楚自己的這兩個兒子是什麽樣的神了:一個傲睨天下一個舍我其誰,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可是不讓他們鬥又不可能,不要說戰神,就是火神,也不會眼睜睜願意將自己喜愛的女子拱手相讓的。


    要他們不鬥法不相傷,又能出盡怨氣,心悅誠服,隻有劍走偏鋒――主神就是主神,真是英明神武,與眾不同!


    周圍的神越來越多,可能奧林匹斯山從未這樣熱鬧過,大家也都是悶得狠了,總算逮到個事情做做,全來湊熱鬧。


    隻見火神正在烤一隻雞――我就奇怪了,他又不吃,怎麽會烤呢?


    戰神在熨衣服――我更奇怪了,他們一天到晚穿著那件袍子,即不洗也不換,熨衣服做啥?


    ……不一會,雞烤糊了,焦黑一團,我們家火神一怒之下,吹了一口氣,怒火烈焰升騰,那隻焦雞頓時變成一片飛灰,活生生見證啥叫灰飛煙滅


    戰神的衣服熨成一團亂麻,整個衣服皺起來,幾乎看不出它原來到底是一件衣服還是一塊抹布。戰神也生氣了,巨靈掌砸在熨衣板上,咚一聲,熨衣板變得粉碎。


    比賽就這樣結束了。


    宙斯從神台上慢悠悠走下來,嘿嘿笑:“原來你們就這水平啊。”


    兩個人一聲不吭。


    宙斯繼續嘲弄他們:“就你們這水平,還想照顧女人?”


    兩個人直瞪眼,我知道他們不服氣,是啊,身為神,誰要學那些勞什子做什麽?


    “怎麽,不服氣?”宙斯問。


    兩人幹脆來個默認。


    “好,子不教父之過,讓我給你們表演一下下,好讓你們心服口服。”


    宙斯他老人家卷起袖子,左手拿過一隻炒鍋,倒上油,右手拿起刀,手起刀落,一陣眼花繚亂後,菜已切成細絲,宙斯輕輕抬了抬下巴,那些菜居然像訓練有素的軍隊,一個接一個乖乖跳進炒鍋,一陣油香。


    宙斯拿想炒鍋,手腕輕甩,將菜翻了兩個身,出鍋,盛盤,搞定。


    我瞠目結舌――我的神啊,看樣子,色香味俱全啊!


    “來,丫頭,試試。”宙斯對我說。


    我上前兩步,挑起一根菜絲放入嘴中――哎呀,差點連舌頭也吞掉,這是什麽香啊,天啊,太好吃了。


    “怎麽樣?香嗎?”


    “香……天香!”我老實的說。


    宙斯哈哈大笑,拍拍我的肩膀――那個力氣大呀,差點把我的心拍出來:“好孩子,有眼光。”


    切,這和眼光有什麽關係,這是味覺好不好。我翻翻白眼,卻不得不承認,這老人家,手段真是高,實在是高。


    老赫和阿瑞斯,實在是差的遠了去了,沒得比啊。


    接著,他老人家長舒猿臂,左手起右手落,片刻之間,衣服熨好,地拖幹淨,窗明幾淨,飯菜留香


    在場的神與我,全部張大了嘴巴――簡直比看到公雞生出蛋來還覺得稀奇和震驚!


    “怎麽樣?”宙斯得意洋洋的問。


    “好好好!”我簡直狠不得舉起雙腳來表示讚歎,口水在嘴裏轉來轉去,隻差沒有流下來――來這鬼鳥山兩天,粒米未進,餓死我了。什麽神仙居所,沒有吃的,還不如惡濁的人世間!


    老赫和阿瑞斯卻一臉不屑,像是在說,這算哪門子本事,有什麽好比的?會做這個,實在貽笑大方,有什麽可值得得意的?


    “你們不要小看這一項比試。”宙斯慢條斯理的說:“你們以為愛情就是為對方生為對方死?抱著一起洗個鴛鴦浴,一起拉著手去看九點半的電影?送朵玫瑰花,吃頓燭光晚餐?太淺薄了。”


    “今天這場比試,不要說對於你們這種號稱要為愛廝殺的人有用,就是對一般人也一樣有必要。”宙斯看著我們:“愛是什麽?”他指著我:“代理愛神?”


    我試圖表達:“是……是關心是愛護是不能分開,是……是願意為對方做任何事。”


    “任何事?”宙斯笑:“不包括洗衣做飯嗎?”


    我隻得點頭:“包括。”


    “洗多久?”宙斯又問:“一次?兩次?一百次?一千次?洗足五十年?”


    我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忽然呆住――我愛老赫嗎?真的愛他嗎?願意為他天天重複的做飯洗衣,直至五十年,甚至一百年?――現在答應一聲,何其容易,可是,真能做到嗎?


    宙斯又轉而問阿瑞斯:“你覺得神與神之間的愛情不用柴米油鹽?”


    阿瑞斯不說話,隻是不服氣的望向一邊。


    “戰神。”宙斯叫過他:“問你自己的心,這億萬年來,如果不是赫斐斯托斯與你較量不止,你真有興趣有耐心與一個女人――即使是美麗如阿芙羅狄忒――相處億萬年?還仍有激烈的愛存在?”


    阿瑞斯仍然不說話,眼神卻有些微變化。


    “你們表麵上順從我尊敬我,可是,我卻知道,數億年來,你們在背後一直說我是好色之神,以神為名,四處廣置姬妾。”宙斯向著四麵看去,他的眼光所到之處,人人都低下頭不敢看他:“但我最起碼有一點一直銘記:我不會對我喜歡的女人說愛情,因為我不會永遠愛她們。我更不會承諾為她們可以放棄神位,放棄生命,因為我不能――即使此刻能,接下來的億萬年也一定會有變化,所以幹脆不要說――你們說我好色,我承認,但我最起碼不殘忍。”


    “可是你們呢?”他看向老赫與阿瑞斯:“你們以愛的名義,拚的你死我活,承諾你們的女人,隻要生命存在,愛生生不息,永不消失――你們真能做到嗎?”


    “阿瑞斯。”


    “在,父王。”


    “讓你對著阿芙羅狄忒一億年,每個日出與日落均與她分享,她梳頭時你要侍立在旁,她睡覺時你要陪在身邊,她要去看塵世間男女卿卿我我,你也要跟隨著。而你呢,你上戰場,她會穿著長裙跟在你身後,你與人廝殺她會垂淚呆在身旁,你登上絕頂要淩空飛翔,她也要與你並排――我的孩子,你仔細想想,你真的願意嗎?”


    阿瑞斯的頭低下來。


    “你呢,赫斐。”他又轉向老赫:“你說你終於明白你愛的是誰,你要放棄與你結發億萬年的妻子,那天地間最美的女子,她竟不能留住你的心。你說,你愛上了凡人,哪怕隻有區區幾十年的短暫壽命,哪怕放棄神權,你也要與她結伴而行。可是孩子,你知道嗎?她是凡人,凡人要吃飯,凡人要生病,凡人要喝水,凡人要買菜,凡人要換衣服,凡人甚至還要上廁所和死亡……孩子,你想好了嗎?你連家務也不肯為她做,你確定你真的能適應凡人的生活,與她相伴終老?――孩子,到她老的那一刻,終的那一時,你還活著,你行嗎?”


    老赫無言以答,也沉默下來。


    半晌,阿瑞斯忽然抬頭問我:“熒惑,阿芙是否仍在你體內?”


    我點點頭,忽然覺得疲倦,這一切都是為什麽?


    阿瑞斯呆呆的看著我,忽爾甩起戰袍,轉身而退。


    老赫垂下頭,靜靜對宙斯說:“父王……我想,我明白了。”


    宙斯“嗯”了一聲,不為人察覺的淡淡微笑:“好了,散了吧。”


    我拉著老赫的手:“比賽結束了嗎?”


    老赫溫暖的看著我:“不,惑,比賽才剛剛開始。”


    我不解的望著他,他忽然把我抱入懷中:“惑,之前……對不起。”


    “為什麽?”我詫異。


    “我們幾個,突然的闖進你的世界,橫衝直撞,一點未體諒過你的感覺……我們一直忘記了,你隻是一個凡人――惑,對不起,你受苦了。”


    我將臉埋入老赫的懷中,過往所有委屈和恐懼的淚水洶湧而出,宛若開閘。


    “我們迴去吧。”老赫說。


    “嗯?”


    “父王的意思你沒明白嗎?”


    我搖搖頭,我這個凡人的腦袋哪裏聽得出那麽多弦外之音?


    “父王的意思是,真正的比試是在平凡的生活中的,此刻拚的你死我活並不算什麽,真正的敵人不過是自己,誰能在平凡的漫漫歲月中堅持到底,誰才是最有權利擁有愛人的那一個。”


    我恍然大悟:“那麽我們?”


    “是的。”老赫擁緊我:“我們可以迴人間了。”


    我高興極了,緊緊迴擁他:“太好了。”


    老赫扶起我的下頜,看進我的眼中:“惑,你有信心嗎?”


    我忽然間就明白了他問的是什麽,我深深點頭:“是的,赫,我有信心。”


    老赫也笑了,一下子跳起來,抱著我在空中打轉:“知道嗎,你這麽說,我開心極了。”


    我點頭,也一直笑:“喂,拜托,腿都斷了,還蹦?”


    不知為什麽,我總覺得在山巔的某一個角落,宙斯大人,正在靜靜的看著我們,微笑。


    我心裏覺得無比溫暖,卻又隱隱覺得不太對頭――“犯帝星”,宙斯,這麽好的宙斯,這麽無所不能的宙斯,他,不會有事吧?


    老赫讓我閉上眼睛,再張開時,我們已返迴人間。


    我住的小樓下,警車正在封街,人頭湧湧。


    我拉住其中一個人問:“怎麽了?”


    那少年哭的雙目通紅:“香香……香香過世了。”


    “什麽?”我如遭雷擊:“過……過世了?”


    我不信,抓住那少年的肩膀:“她還那麽年輕,怎……怎麽可能?”


    少年看著我,表情古怪:“年輕?……小姐,香香已經七十九歲了呀。”


    “什……什麽?”我驚呆了。


    老赫輕輕拉過我在一邊,讓人群流過:“惑,你要接受一件事。”


    “什麽?”我仍呆著。


    老赫輕歎一口氣:“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什麽?什麽什麽?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這是什麽意思?難道說,我的世界,我的公司,我的朋友,我的親人,已經,完全消失?


    老赫點點頭,輕若羽毛的將我擁進懷中:“惑,別怕,還有我,天崩地裂,鬥轉星移,滄海桑田,海角天涯,我,總在你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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