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聽得背後傳來一聲佛號 ,空穀迴音,百鳥和鳴,祥雲頓生,瑞氣徘徊。狐兒訝然,急忙迴身,看時,卻是身後來了個身材高大的老和尚,長眉垂頰,白須飄胸,左手數佛珠,右手撐手杖,口宣佛號。狐兒依稀認得便是山上寺裏的前任主持方丈隱晦禪師。


    狐兒急忙躬身問安道:“大師從哪迴來了!”原來這隱晦常是閑雲野鶴,飄遊四海,少待寺中。


    隱晦眯著雙眼上下打量著狐兒。那狐兒本是生性內向納言,給他上下前後的瞧著,甚感手腳不知放在哪裏好,隻是搔著個頭,訕訕的笑。


    隱晦的目光漸漸的移在狐兒手中的柴刀上,默默的盯了一會,再宣一聲阿尼陀佛道:“眼前的小施主可是狐兒嗎?長那麽大了?!”


    狐兒扯扯身上短了一截的單襟,忸怩道:“大師眼力真好,這麽多年了,還認得俺狐兒呢。”


    隱晦捋捋長須,沉聲說道:“亦非老衲眼力好,隻是見著你手中的這把刀,勾憶起陳年舊事,依稀記起你以及令尊。”


    狐兒怔了一下,不禁眉飛色舞,道:“哎喲,原來這把柴刀還有故事啊?!快說快說,我最喜歡聽故事的了啦”


    隱晦雙眉聳動:“難道令尊未曾相告嗎?”


    狐兒低聲道:“老爸已死去八年了。”


    “阿尼陀佛,故人乘鶴西去,往事更添撲朔迷離了。嗯,這把刀拿來我瞧瞧。”


    狐兒依言遞上柴刀,隱晦也隻是伸手在刀身上摸了數下,說是瞧瞧,實則仰首望天未曾看刀,卻見他那隻伸來摸刀的右手食中兩指已是齊根斷去,甚是令人詭悸惻隱。


    隻見隱晦緩緩的縮迴了手,喟然道:“刀在人亡,往事不堪迴首矣!”


    狐兒依言遞上柴刀,隱晦也隻是伸手在刀身上摸了數下,說是瞧瞧,實則仰首望天未曾看刀,卻見他那隻伸來摸刀的右手食中兩指已是齊根斷去,甚是令人詭悸惻隱。


    隻見隱晦緩緩的縮迴了手,喟然道:“刀在人亡,往事不堪迴首矣!”


    狐兒見他欲言又止,心下甚急:“哎哎,大師,你要刀我已給你看了摸了,你不能不說個故事我聽的喲。”


    隱晦撚動佛珠,沉思有頃,忽然雙目精光一閃,慨然道:“施主天性仁慈,心澤蒼生,果然乃此刀之主。今朝一別,恐再難相會,就讓老衲略約相告,以暢緣誼吧。”言畢指了個大樹根,兩人挨著坐下。隱晦緩緩的說道:“剛才我說要看刀你便隨手遞上,可知財不耀眼,刀不離身嗎?”


    狐兒伸了伸舌頭,茫然撓首道:“是說這刀嗎?隻記得老爸說來,不能當的。”


    “那麽令尊臨走前也一定傳有一句什麽話來了!”


    “啊呀,大師真是高明,這個也能知道呢。不過那個話兒卻是罵人的,說出來甚是咳咳甚是那個不雅。”說到這兒,狐兒麵也紅了。


    隱晦卻未覺他的古怪,隻微微一笑:“這是刀的秘密,傳刀不傳訣,這刀,隻是一把爛柴刀。六十前這刀削了我的兩個手指,這口訣老衲焉有不知。”狐兒聞言大吃一驚:“甚麽,大師的兩個手指手指是……是……”


    隱晦長聲宣了聲佛號,道:“我的兩個手指算什麽了,據傳煉成此刀的鐵曾是秦時楚霸王手中兵器的戟頭鋒刃。遙想楚霸王曾手持此鐵,縱橫天下而無敵,後來楚漢相爭,楚霸王自刎於烏江,折戟斷流,沉於烏江。想來此鐵那時正不知奪過了多少英雄好漢的性命,飲過了多少頭顱熱血呢。”


    狐兒暗暗吃驚:“有如此玄乎?”


    “後來晉中某個漁人在打漁時,偶然撈著這塊戟頭,也不知是甚麽,覺得沉重可用,於是拿來代作錨椗。過了若幹年後,有一次他誤入桃源仙境,有感於那兒的人熱情招待了他,自己卻無物作答,便把這個錨椗贈獻在那裏的人了。那兒的仙人之中,有個精於煉兵器的方士,乃避秦時亂的遺老,他也忘了自己的年齡了,隻記得當年曾經跟隨楚霸王征戰沙場,破釜沉舟時還是一名夥夫呢,因此認得是楚霸王之兵器戟頭,更知這戟頭之鐵可是宇宙玄鐵,想到楚霸王的神勇還有賴於此戟此玄鐵,念及物盡其用,於是把這戟頭符封於寶鼎鍛煉,僅成此刀。其時煉鼎七七四十九天,七天一符偈,因三昧真火過於猛烈,熏燃之後,僅存出爐時的最後一符,亦已幾成灰燼。當時因鼎蓋太過灼熱,急順手取下壁上的蓑衣包著揭開蓋並裹刀而出,最後那張符灰也撒落在蓑衣上了,是以後來,馭刀用偈,收刀用蓑。而偈,亦隻是最後一偈有用,方士誦後已遺忘,卻幸好一邊的一個童子記得,正是:”連理幺女,合璧鼎……


    狐兒正聽得津津有味,猛然聽得這句偈言,不禁跳了起來,連聲道:這是真的嗎?真的嗎?“


    隱晦捋起長袖,再伸出那隻斷了兩根手指的右手掌,在狐兒麵前晃了晃,道:“見了嗎。想我當年縱橫江湖三十年未曾遇著對手,有打遍天下無敵手之稱,若不是神兵,豈能削得了我兩個指頭去?猶幸先師之前早有預見,圓寂之前,遺偈一首於我以應神兵,否則老衲六十年前的這個臭皮囊已是身首異處了。”


    狐兒隻聽得如墮五雲霧裏,道:“啊,原來大師卻是武功高手呢,我隻以為寺裏的和尚都隻誦經並不習武的。嗯,你的師父更厲害了,甚麽都能知道!”


    隱晦搖搖頭道:“這個寺是我當年經此一役後,勘破了塵世,出家於此的,寺僧素不習武。而老衲的授藝恩師卻是出家並主持於五台山,後來雲遊掛單於寒山寺,並圓寂於彼。”


    說道恩師,隱晦遙望天際,思如潮湧,沉吟不語。狐兒心想:“原來和尚也有感情的呢。‘當下也不出聲驚擾。


    良久,隻聽得隱晦緩緩續道:“恩師自知不久於凡塵,乃千裏寄書召我一見。那日見到恩師的時候已是深夜。恩師見到了我,甚是高興,乃執我手道:”老衲隻是等你了。“我當時並未覺得他這話有甚玄機,我行走江湖,粗獷豪氣,隻知綠水長流,後會有期,從沒想到恩師此語竟是訣別的。我說:”師父,我帶了點好吃的給你。“轉身欲去拿來,恩師執手製止了我,說道:”坐下。我有數語與聞。“我依言坐在其身前的蒲團上。隻聽他惋然歎了口氣道:”世間武學,老衲已窺奧極秘,而我所知亦悉以相傳於汝,此數年雖欣聞你行俠於江湖,所向無敵,但樹大招風,他日必曪災咎,料來世間武學高手,已無人能出汝右,而惜乎,異界猶遺留神兵器於此世間凡塵。前十年老衲於諍友桃疆夭夭子處論經辯武,終誘他演示了一遍,最後那一刀,甚是厲害無匹。十年以來,老衲殫精竭力,晝夜冥思,竟難獲一招可以敵之。此數日夜聞寒山寺鍾聲,似有所悟,今晨喜獲般涅金鍾經一偈,汝來日誦之,可免滅頂之災,阿尼陀佛。“


    “當時我糊裏糊塗,不知所雲。正要細問,卻見師父左手撚佛珠,右手捏個劍指訣過頂,口中誦唱:”甲子花,菩提蓮,十麵埋伏刀七段。般若經,舍利緣。金鍾覆罩可安然?噫!隱氣晦數猶目前。‘但見他麵目慈祥,似帶微笑。一輪唱畢,又複誦之,我凝神細聽,初時尚覺煩躁,稍後竟是春風輕沐,如入禪景。“


    “卻不知師父何時已止了誦唱,更不知何時身際已繞坐了七個寺裏和尚,木魚篤篤,鍾鈸齊鳴,正自低眉垂首,口誦金剛經。但聞寺塔裏鍾聲當當,悠揚輕婉,竟有悲戚之音,我心裏咯噔一下,急去搖恩師軀體,卻已僵冷。原來恩師早已和寺裏的和尚告辭了。隻是等我的到來,托付此一偈,了卻心事,方赴極樂。善哉善哉。”


    “此後數年,我依然行俠於江湖,剪奸除惡,劫富濟貧。一如既往,所向無敵,傲視武林。也漸漸的就把師父所說的神兵的事忘了。也就是在這一段日子裏,我結識了你的父親和你的爺爺。當時,你的爺爺和父親頗具俠名,湖廣一帶堪稱義士。因此我們互相欽仰,一時交往頻密。”


    “嘉慶初年,白蓮教起義。你爺爺實是該教襄陽起義軍中的大人物,因起義軍在湖北鄖西被清軍包圍,首領王聰兒、姚之富跳崖犧牲,而你爺爺跳崖幸得生還,乃埋名隱姓,潛伏於此,以圖再起,後來數年聞訊教中起義已告失敗,遂放棄了造反這一念頭。此時已是嘉慶九年矣。”


    “猶記得正是春末夏初的時節。有一天,令尊特意來訪著了我,說了個消息,卻是打探得琉球國遣有使者進京請求冊封,而扶桑國將派遣武士於閩中沿途截擊,其意圖實乃破壞本朝與琉球的宗藩關係。如此慎密的消息卻讓你爺爺探得蛛絲馬跡,他深感憂慮,意欲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於是遣你父親來邀我助拳,我當下便答允了。於是此後數日,我便與你父親馳奔閩中。”


    “殊知倭匪先已在南平得手,從你爺爺飛鴿傳書中得知這夥匪徒即將於馬尾放舟出海,那時卻是鴻飛冥冥,再難攔截了。你父親本想就此罷手,而我卻義憤填膺,執意追截,以雪國恥。”


    狐兒聽得迷茫,問道:“什麽卻是國恥了?”


    隱晦道:“想那倭寇遠涉重洋,入我華夏大地,行兇殺人,來往恣意,休說我輩草莽豪傑武林中人丟盡臉麵,況且讓蠻夷外人小目虛了我中華泱泱大國了。事雖無國恥之嚴重,但我卻認定是了,想當年之事較之前十餘年的鴉片戰爭,老衲認為豈無因源?足見本朝的腐敗昏庸,總是遭著外人欺負了。”


    狐兒似懂非懂,心想:那道理深著呐。心下卻記著父親的故事,怕他扯遠了,當下問道:“那麽大師和我老爸後來怎樣了,把那夥壞人追上殺光了嗎?”


    隱晦嘿嘿笑了聲道:“追上了,但卻險險著了對方的道兒。”


    狐兒疑惑道:“難道對方也知你們來追他們而先設好圈套了嗎。”


    隱晦道“沒有,對方一點也不把這一帶的黑白兩道豪傑放在眼內,畢竟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對方中可也有個自以為天下無敵的人物。”


    狐兒道:“那卻是甚麽人來著?”


    隱晦捋捋長須,長眉一揚,沉聲道:“七殺叟。你聽過這名字嗎?”


    狐兒搖頭道:“沒有,卻是甚麽人了!?”


    “六十年前,此人名頭可響當當的呢,有七步殺七人之惡號,其人兇殘暴戾,嗜殺成性,而機警過人,亦正亦邪。我早欲一會,惜總難遇覓。”狐兒隻聽得雙手攥緊了拳頭,想到老爸當年竟然遇上這樣的惡人,雖明知老爸不是逝於此役,但心頭仍是砰砰亂跳。睜大那雙圓圓的眼睛,豎起一雙招風大耳,隻等隱晦把那一役細說來聽。


    隱晦清了清嗓子,提聲說道:“猶記那一日我與你父親連換了三次坐騎,疾馳了六百餘裏,終於在馬尾的一片密林裏追上了這夥倭匪。那夥人共有六人,正各自在岸邊卸馬待舟,為首一個老者,月光下看得明白,約已中年,又高又瘦,便如竹篙一條。其餘五人卻是忍者打扮,蒙了麵的。你父親當時正是血氣方剛,早從馬背上一縱而起,人在半空,雙刀已已向那老者砍去。”


    “你父親的這一招‘餓鷹搏食’無論方位,力道,兇狠都已恰到好處,正是穩狠準兼得,我心下喝彩,倒想看看對方怎樣抵擋。眼見那刀便要齊齊的砍在那老者身上,忽然空間便似一晃,你父親的雙刀已砍到一棵樹幹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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