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秋天,快到國慶節了,秋高氣爽。為了迎接共和國的生日,整個城市都裝扮起來了:張燈結彩,街邊和路口都擺上了無數盆五顏六色的鮮花;匆匆忙忙的路人、往來穿梭的車輛都熱情洋溢、充滿著掩飾不了的喜悅。


    金秋時節對我來說,是最美好的季節,因為它的天氣晴朗,氣溫也不高,很適合戶外活動。尤其是秋天它能把我從空調房間裏解脫出來,讓我能隨時隨地地、自由自在地、很愜意地走向社會。


    那一天晚飯以後,我和大家高高興興地在房間裏看著電視,熱熱鬧鬧地交談著。已經不記得是什麽東西掉到了地上了,按照平時的習慣,凡是我自己能做,或者是經過努力我能做的事,我一定讓自己去做。我死勁地佝僂著身子,拚命地把手伸向地板,終於夠到了那件東西,把它撿了起來。可是當我直起身子來的時侯,一陣劇烈的眩暈一下子衝上了我的頭頂。刹時間天旋地轉,我馬上緊閉雙眼,雙手死死地抓住輪椅的扶手,隻覺得整個人都在飄晃。


    我趕緊叫他們把我抬上床。我平躺在床上,頭眩暈得讓我不敢睜開眼睛,一測血壓,160/100。緊接著我就感覺到胃部非常不適,連忙讓人拿來小盆,馬上便開始嘔吐了起來。在這種情況下,我心裏很清楚,依靠自己的力量,不管是靜養也好,還是用藥也好,是不能解決問題的,隻能上醫院。不一會兒,120救護車來了,醫生簡單地詢問了一下病情,測量了血壓,馬上把我用擔架抬上救護車,一路唿叫著開進了急救中心。


    我躺在擔架上被抬下了救護車,推床連同擔架一起載著我推進了寬敞的急診室。我繼續著眩暈和嘔吐,醫生護士們按照慣例進行了詢問、檢查。血壓又上升了,170/110,醫生馬上安排我去做頭部ct檢查,我知道那是為了診斷我是否有腦血管破裂。做完ct我又被推迴到急診室,這個時候雖然眩暈依舊,但我覺得嘔吐已逐漸平息。我尚能偶爾張開眼睛,打量那寬敞、明亮的急診室。隻見另外一張推床上躺著一位男性患者,他渾身上下赤裸著,不知道是為了檢查方便還是什麽的,他連被單也沒蓋上,任由醫生護士們在他身邊忙忙碌碌。急診室的大門洞開著,來來往往的路人不時投來好奇的目光。


    我在想:人雖然原本是赤裸裸地來到人間的,但人有不同於動物的文明。當然,在醫務人員麵前人們是不可能再有所謂的“隱私”了,但是也絕不可以在公開場合展示,至少也得拉上一塊布簾子遮遮羞吧。應該說不尊重別人的人也就是等於不尊重他自己,在這個問題上,我想我們大家都應該牢記孔子的一句訓誡:“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同往常一樣,我又被安排到了心內科病房,我也算是心內科的老病友了。照例用上監測儀、輸液,這些我都是習以為常了。由於我的情況比較特殊,醫院都會給我安排單人病房;即使是入院時沒有單人病房,過後也是會給我調整的。


    第二天,我的護理們把我的特殊用具搬到了病房:有床架、輪椅、大便凳。由於病床太窄,為了方便我翻身、防止摔下床來,還要在病床上鋪上我特製的1米1寬的床板、墊上8厘米厚的泡沫床墊。這一切在我護理們的熟練操作下,被迅速地完成(床架是要捆綁在病床上的)。護士們都說像是在看一場表演一樣,她們對那麽快地就安排妥當,都表示驚歎和讚譽。你想,又是床架、又是加寬的床板,還有輪椅、大便凳,就像是搬一個家似的,這也是我討厭住院的主要原因。再加上還要給24小時陪伴著我的護理,安排一個床位,所以每次住院,我都得占用很大的空間。2006年那次住院,就是因為當時安排不出單人病房,住在較為擁擠的大病房裏,護理們把我抬上抬下搬動時,不知是在怎麽一種情況下,造成了大腿骨折,至今我也沒有弄清楚到底是怎麽迴事。


    我討厭住院的另外一個原因,是沒完沒了的輸液。隻要一住進醫院,就得每天輸液,直到出院。一個截癱人原本行動就很受限製,一旦打上吊針就是七八個小時的“禁錮”,躺在那裏不好翻身、不能坐起、吃飯還得別人喂。我的整個生活都被打亂了,大便也得改到晚上。成為截癱人以後,我的一貫宗旨是除了必要的臥床休息外,每天至少要保證十個小時以上的時間,離開病床坐到輪椅上。住院就是把我變成了一個徹底的癱瘓人。


    記得早年的醫院治療病人,主要是靠打針吃藥,很少用到輸液;除非是危重病人。現在可好,治療病人動轍就是通過靜脈供藥,也不知道這是不是社會進步的結果,但我更多的是想到這恐怕與經濟效益有關吧。一個人住進醫院,隨隨便便便就可以檢查出你有這樣那樣的毛病,醫院對你的治療不是先考慮打針吃藥,而首選就是通過靜脈供藥。比方我,當我的自我感覺很好了,各項生理指標也都趨於正常,可以出院時,主任卻說你還有尿路感染。誰都清楚,對截癱人來說,尿路感染、膀胱炎是常事。我在平時的生活中得隨時化驗小便,一旦發現感染,就馬上吃藥,稍微嚴重時也就是打打針什麽的,一般來說都用不著輸液。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我因為受不了“禁錮”而提出要求要出時,還需我出具一個“病人係主動要求出院,後果自負”之類的“保證”。


    病房是我極不願意呆的地方,但對於一個截癱人來說,最終很可能要與病房為伴,不過我的選擇是盡可能地遠離它、避開它。住院的日子是非常難過的,什麽事都做不了,我隻能在迴憶中打發日子。人們常說,迴憶是老年人的“專利”,更是老年人的“財富”。那我就好好地享受自己的財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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