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來到了一九八六年,我走過了三年截癱人的曆程。住在幹休所堅持的康複護理也未見明顯的效果,衛生所的醫生、護士們的心也就淡了。特別是小明,當初他可是信誓旦旦地說過,一定能把我治好的。(雖然我壓根就沒有抱過完全康複的奢望,但必竟康複護理是截癱人每天的必修課程)。再加上幹休所的老幹部們,由當初的希望能出現奇跡,到後來的徹底失望,也就不怎麽歡迎一個外人長時間地住在他們的衛生所了。因此,幹休所的上上下下,逐客的氣氛就很濃了。


    其實,三年在外的康複護理生活,也已經使我心生厭倦,我想迴家了。當時我妻子走了,家裏隻剩下我女兒獨自生活,我不放心。我好想好想和親人生活在一起啊。戀家的情結,是人皆有之的。為什麽老人,尤其是患病的老人,在他彌留之際,總是唸叨著要迴到家裏,那是他臨走前的最大心願。迴想起來,當時我就有那種感覺。住在外麵時間長了,對周圍的生活環境倒也能適應,但終歸還是陌生。再方便的條件,也覺得總少點親切、總少點溫馨。感情是人類的優點,但同時也是人類的弱點。要把感情和理智準確地把握住,是需要花費很大力氣的。


    我的家是在一幢老式樓房的四樓頂層,它屬於那種磚柱、夾壁的木樓房。由於有些年代了,原本平整的木質地板已經有些開裂、變形、不平整了。高高的天花板也陳舊、變色了並開始剝落。房屋的開間很大,我的兩間房間每間都有25平方米,屋外臨街的曬台(現在稱作陽台),長長的也足有30來平方米,又被蓋了頂、加了窗,正好隔開作衛生間、廚房和飯廳。有趣的是,樓梯是直接由地板上開門,登入房間的。門在房間的一角,開門關門的動作變成了頂起、放下。我妻子和女兒為了開關此門,每次都要花費好大的力氣。為了防止人摔下樓梯,樓梯門的周圍裝了攔柵,整個樓梯門看上去給人一種怪怪的感覺。看來原來整幢樓的房主人,是直接上下的,後來改住了幾家人後,才在樓梯口裝了一扇門,形成了家與家的間隔。我搬迴家之前,為了安裝空調,專門做了一壁牆,把房間密封起來。樓梯則被隔到了房間外,這樣才把樓梯門由平開改成了豎開。老式樓房為了節省空間,樓梯設計得很窄,而且是直上直下,所以又很陡。樓梯安排在角落,上下得摸索著。為了我的上下安全,沿樓梯都裝上了路燈。一切都準備好了,家在等待著我、召喚著我;我的心也飛向了家。


    我終於迴到家裏了。看著那再熟悉不過、再親切不過的家;雖說桌椅依然陳舊,家具也不豪華,但心中卻漾起了陣陣溫馨的浪花。就好像曆盡艱辛、跋涉、飄泊的遊子,終於迴到了家裏。就好像斷了線的風箏,又重新被拽在了手中一樣。心裏油然產生了一種踏實、安全的感覺。我與健全人一樣的生活開始了,那種全然沒有寄人籬下感覺的生活、那種能獨自做主、獨立安排的生活;那種能讓人找迴自我、找迴自信的生活,真好!


    迴到家裏的康複護理仍然依舊,能進行的康複鍛煉仍然堅持。小羅又被請來了,隔天晚上給我進行按摩治療。在幹休所就已經給我配備的輪椅,在家裏可發揮大作用了。在諾大的房間裏,我可以自由自在地滾動輪椅穿行。我可以自己從書架上取書,我可以在寬大的寫字台上閱讀、書寫;我可以自己開動收錄機,選聽自己喜愛的音樂,我還可以親自操作,放錄像、選看電視節目……。更為有趣的是,為了發揮我算是健全的雙手的作用,進行康複鍛煉,我用我原有的一台腳踏縫紉機,換了一台電動縫紉機,迴到家裏它可以發揮作用了。我把電動縫紉機放在寫字台上,用左臂的肘拐壓在電源開關的“踏板”上,操縱開關。左右手在機頭上操縱布料。練了幾次,倒也得心應手,竟無異於我早先對縫紉機的操作。這件事給了我很大的啟示,給了我很大的自信:我還能做事、還能有用、還能有所作為。


    每當我滾動著輪椅,在家裏寬敞的空間自由自在的穿行時,耳邊奏響的是薩克斯發出的“迴家”的蕩氣迴腸的優美旋律,刹時間我忘了一切。我忘記了截癱、忘記了自我、忘記了世界、更忘記了一切的一切。我的身體、我的靈魂乃至於我的精神,全都已經升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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