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雙腿倒掛在翻倒的吉普車車門上,肩背浸泡在稻田冰冷的水裏,天空是灰暗的,鉛黑色的雲層布滿了天空,濃濃地、低低地壓著大地,上午還能透出的縷縷陽光,早已被吞沒。我試圖動了動身體:頭腦是清醒的但頭頂異常疼痛,脖子軟軟的,雙臂和手都還能活動。胸,腰,臀,腿則完全失去了知覺,好像不存在了似的,又好像是沉甸甸的。我清醒,平靜地躺在那裏,迴想起來我當時竟然那樣驚人地冷靜,知道我癱瘓了。司機在我四周淌來淌去的,不知道是在尋找什麽呢,還是在唿救什麽的。聞訊趕來的農民聚集在公路上,幾個熱心的膽大的農民下到了田裏,七手八腳地把先把小周抬上了公路,因為無論是當時還是事後,大家都認為,小周痛苦的表情表明他的傷勢比我嚴重,所以先要救他。而我平靜的躺在那裏,既沒有呻吟,連麵色都沒改變,所以把我排到其次。當人們來救我時,我知道是不能隨意搬動我的。我讓一個人托著我的頭部,其他的人在我前,後,左,右抓著我的衣褲,我讓大家小心地、平穩的像抬擔架似的把我抬到了公路上。


    接著來了一位鄉村醫生,他做了一件他這一輩子興許都要後悔的事:在我還來不及反對的情況下,他猛地把我扶起來坐著,他居然不知道搶救傷員的首要,是固定和保護頸部,我的頭一下子就耷拉下來了。後來人們都怪罪那位醫生,說是他造成我脊髓受損的。其實我心裏很明白,在這之前我已經癱瘓了。就在翻車之際,我的身體被顛動的車座拋起時,頭頂狠狠地被撞到了車頂棚杆的那一瞬間,我的脊髓就受損了。不過有醫學知識的人都應該知道,在車禍現場搶救傷員時,首先是要保護好的是他的頸椎,要固定頸部,不能讓它隨意活動。


    我靠坐在公路上,才五月的天氣,濕透了的衣服貼在身上應該是相當冷的,可是我沒有一點感覺。我平靜地問明了情況:司機沒有問題一點也沒有受傷,小周大概胸部受了傷,還可能傷及肋骨。我讓司機把撒在田裏的資料和器材撈上來,這時縣醫院的救護車來了。大家又七手八腳地、小心翼翼地把我抬上了救護車,護士很專業地在我的頸部墊了一件我不記得了的什麽東西,司機則很平穩但又很迅速的開往縣城。


    在縣醫院裏,同事們的表情都很嚴峻,其實我的心倒還坦然。所發生的一切就好像做了一場夢似的,早上還活脫健壯的一個人,好似鬼使神遊一般,忽悠悠的怎麽又飄向燦爛的天空,忽然間又摔向了一片黑暗。沉重的黑暗猛然傾瀉下來,壓得我透不過氣來,我在黑暗中掙紮、浮遊、浮遊……我隻感覺到我的昂起的頭和劃動著的雙手,而浸泡在黑暗之中的是什麽都沒有、什麽也沒有……這個夢我一直做了二十幾年。而在這二十幾年中,在所有的夢裏,我都是以健全人的身姿出現(完全沒能接受現實),這也算是典型的“做夢也想不到的事”。


    縣醫院的醫生一見我的狀況,就知道傷情的嚴重,在給我脫衣褲時,我記得還是用剪刀剪開來的。檢查我的全身上下,沒有發現一處外傷,隻是頭頂有一血腫(傷及頸椎、頸髓時,頭頂與車頂硼杆撞擊所致)。也不知到是護士還是同事們輕手輕腳地為我擦洗了身子,不記得是不是又穿上了幹淨的衣褲,好像又沒有穿什麽,就赤裸裸地被被子捂著。


    老張他們心情沉重的安慰著我:你放心地去住院,試生產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說:沒事的。的確,至今我還清楚地記得,當時我冷靜得真是不可思議;試生產交給老張他們,我是一百個放心,至於我自己,我覺得就像是患頭疼腦熱似的,去住幾天醫院也罷,誰知這一步跨出去就再也迴不了頭,那場夢魘一直延續到今天。


    告別了同事們,擔架把我抬上了救護車,年青的朋友們小心的圍護著我,救護車一路唿叫著,把我送往市中區。大約傍晚六點鍾左右,我被送到了市外科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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