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火穀張燈結彩,到處洋溢歡笑,上千盞燈籠拋出的火星映在天空,把世界染成氣派的橘紅。


    一個身影出現在燈籠下,搖晃不定。


    此人,正是寧火穀時任掌門,邱無思。


    “有五年沒這麽熱鬧了。”


    老掌門撫著長須,麵帶笑容。


    若是有弟子看到他此刻的表情,恐怕會嚇一大跳。


    這位總是神情嚴肅、不苟言笑的掌門,現在居然慈祥地望著穀中,和路邊躺在搖椅中安度晚年的老者差不多。


    隨著年事漸高,他是越發耐不住寂寞,眼前一番其樂融融的盛況,填補了沒有家庭的空虛。


    多想這一刻永遠保持下去,但可惜呀,他做不到。


    寧火創立之初便有非常嚴苛的規矩,一旦進入門派,就永遠不能出穀。與此相對的,外人也絕不能進入寧火穀。


    如今,這條規矩放寬鬆了很多。


    盡管寧火弟子依舊不能自由離去,但至少不必終生困在這山野荒蕪;外人也能進入穀中,但受到嚴格限製。


    以現在的眼光來看,這條條框框著實是迂腐至極,而且令人不解。


    隱藏內部情況,似乎是歪門邪道喜歡幹的事,寧火穀乃堂堂天下五大門派之一,做事為何要這樣遮掩?


    其實,就連邱無思都沒有答案,有人說是為保護秘籍。


    無論如何,規矩就是規矩,是立派之本,不是說改就能改的。


    從第一任掌門——那時候恐怕都不叫掌門——傳承至今,沒有一個令人信服的理由,誰敢輕易變動?可問題是,他們如果沒法解釋這條規矩的緣由,修改也就無從談起。這像個死循環,一個解不開的繩結,隻能由著時間慢慢消磨。


    邱無思有改變這條規矩的野心,這甚至是他擔任掌門的原因之一。


    他很早就謀劃了此事。


    但高昉叛亂的突然爆發,徹底打亂了計劃。


    江湖門派或多或少都被卷入那場戰爭,在爭端中心的寧火穀也不能獨善其身。


    寧火派被架在王師和叛軍之間,他為此忙著焦頭爛額,戰爭開始,誰也不敢判斷哪方能成為最終贏家,究竟是幫助北方朝廷,還是近在咫尺的叛軍?他費力勞神,才勉強在兩派之間找到平衡。


    那時貿然修改門規,無疑會動搖門派根基,而且大量難民會躲進寧火穀,後果不堪設想,朝廷會認為寧火派有意投靠叛軍,叛軍則可能認為寧火派在阻礙征兵,可謂兩頭不討好。


    因此,寧火穀封閉的規矩,不能變了。


    戰爭過後,朝中政治格局重新洗牌,五大門派擔當起重振地方的責任,寧火派又得開始錢出力,良機就這樣慢慢消磨了。


    “命中注定,我做不成此事啊……”


    他站在奔流火東岸的峭壁上,兀自感慨。


    這是穀內最高的地方,抬頭就能看到不遠處以垂直之姿落下的奔流火,大氣磅礴,轟轟烈烈;身後就能將寧火穀一覽無餘,奔流火經由深潭緩衝,變得安安靜靜,妖嬈著身段流出河穀,猶如被馴服的猛獸。


    一前一後,一動一靜。


    這是他奉獻一生的地方,山還是山,水還是水,到頭來,變得隻有自己……


    他笑了。


    氤氳之中,似是瞧見意氣風發的少年正踩著水路,和同伴們比拚,誰能逆流而行,登上奔流火的高處。


    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就在百感交集之時,遠遠看到山路十八彎出現一盞燈籠,杳然林間,晃晃燈明。


    有人走了上來。


    是虛清派掌門人尾浮子,她身後還有山馗掌門田飛鷹,遊雲掌門孫崢道。


    “謔,有失遠迎!”


    看著這番陣仗,邱無思頗為驚訝。


    五俠頌仙時代,創立者們是誌同道合,意氣相投的至交,但一代代傳承下來,往後的掌門早就沒有最初的親密,掌門僅僅是各自的掌門,僅有泛泛之交,甚至出現不同輩分的情況,交情就更加淺了。


    現在的五大掌門也是如此。


    孫崢道年紀最長,邱無思次之,田飛鷹與尾浮子同輩,金蓮派掌門連覓最是年輕,聽說今年堪堪廿七,就連頌仙會都不來參加,話不投機半句多,大家年齡不同,閱曆迥然,也就默許了她的缺席。


    至於另外四人,隻在正式場合見麵。


    私下見麵還是頭一迴,也無怪邱無思感覺驚喜了。


    他收拾心情,不知三位舉足輕重的掌門來這做什麽。


    “這麽晚了,諸位還不想著休息?”23sk.


    尾浮子說:“今日來此,是有要事商議。”


    邱無思掃視來人。


    尾浮子已過不惑之年,但風韻猶存,一張素淨的臉似乎藏著難言之隱,幹淨而纖細的手掌裏托著一卷書簡,書簡比較老舊,看上去有五六個年頭了。


    孫崢道則有一頭白花花的頭發,白花花的胡須,像雪地裏的枯草,少而憔悴,他默然跟隨尾浮子,雙手背在身後,看到邱無思後,點了點頭,這就是兩位老者無聲的打招唿。


    最後出現的是田飛鷹,比尾浮子稍微年輕一些的男人有剛毅的麵貌,如雄鷹般的銳利目光,即便在黑暗中都毫不遜色於燈火。


    他看上去和邱無思一樣迷惑不解,不知道今晚集會有何目的。


    尾浮子試探地問:“我們到屋內談吧?”


    “請便。”邱無思於是邀請他們進入房間。


    四人落座,邱無思居正位,孫崢道居右,尾浮子居左,田飛鷹坐末。


    邱無思說:“沒有熱水,沒法給你們泡茶了,以酒代茶如何?”


    “不必。”尾浮子搖頭,“茲事體大,我們需要清醒。”


    “深更半夜的,哪來清醒?到底有何事,搞得這般的神神秘秘?”


    田飛鷹看起來不太高興。


    他當然不高興,本來睡著正熟,突然被弟子叫醒,說虛清掌門有請,就迷迷糊糊地走了出來,結果尾浮子一路上閉口不語,完全不解釋情況,叫人格外惱火。


    孫崢道始終表現得不急不躁,好像早就知道會發生什麽了。


    邱無思已然有數:很明顯,孫崢道應該知道尾浮子要說什麽,他們倆私下通過氣,所以今晚找到另外兩個不知情者,他和田飛鷹。


    到底是什麽事,值得這樣興師動眾?如果和門派、無論或朝廷有關,在頌仙會當場講,不是更好嗎?


    直覺告訴邱無思,接下來會聽到很不得了的事。


    但,活了這麽久,什麽風浪沒見過?他隻是短短激動了一下,很快就消停了。


    他不覺得自己能聽到什麽驚天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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