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p>
連服了十餘日的藥，待夢憶可以下床走動時，已經肩如削、腰如束，瘦不勝衣了。</p>
而今年的雨水總算也停歇了下來，江南便是這樣，暑熱難耐之際就進了梅雨時節，梅雨，黴雨，雨要一直下到牆壁發黴才肯罷休，隨後就迎來了秋意。</p>
花似這個丫頭見她能動彈了，就一個勁兒的要扯她去花園裏行走，美名其曰是活動活動筋骨，散散藥氣，實則是她自己小女兒家心性，不願成日呆在屋子裏。</p>
原來給她住的這個院子叫『留園』，再往前走便是『涉趣園』。皇家苑囿追求豪華富麗，清漣君的府邸卻修葺的樸素淡雅。白牆黑瓦，不施五彩，亭榭廊檻，宛轉其間；廳堂隨宜安排，結構不拘定式，布局灑脫自由；疊石理水，植古樸虯鬆柔柳，隻為灑下蔭涼庇護那溪圃間美到無邪的粉白茶花。</p>
“人人都讚我們殿下像蓮花，其實我們殿下最愛的卻是山茶。”</p>
夢憶微微一笑，環顧這淡雅樸素的王府竟真的隻養了山茶這一種花。</p>
此刻日光如洗，花氣襲人，四下沉謐寧和，隻聽得溪水潺潺，還有花似走動時，那銀鈴花鈿的清脆聲音。</p>
“我們殿下喜歡清靜，所以府裏沒有太多下人。”</p>
花似提起清漣君，語氣裏滿滿的都是崇拜。這樣一個閑逸寬和的主子，這樣一個幽靜雅致的地方，才養的婢子靈韻透人。</p>
夢憶倏忽間又想起了那個人。</p>
想來他與清漣君是同父異母的兄弟，那俊美驚人的樣貌明明透著幾分相似，可不論是青婷郡主還是她，都不會覺得他們像，這是因為他們的麵相受了心相的影響吧？他們一個冷絕，一個溫煦，一點都不一樣。可是卻也有著可比的地方，他們同樣不喜歡奢華喧囂，同樣固執的隻愛一種花。</p>
轉過疏朗野趣的竹石山房，眼前豁然開朗。</p>
一大片碧色的湖，水波粼粼，垂柳依依，更有春塢水榭設於湖上。</p>
此榭麵臨廣湖，是憑欄聽風的雅致之處，而水榭中間，清漣君正廣袖翩翩的獨坐，一眼望去，猶如天人。</p>
他也看見了她，四目相對，他身影如蓮花，眸色似琉璃。</p>
唇畔勾起潔白的笑意，清漣君衝她點了點頭。</p>
“姑娘，殿下是在叫我們過去！”花似攙住她的肘臂，催著她踏上了通向春塢水榭的曲徑。</p>
夢憶不知目光該放在何處，隻得落在自己的鞋麵上，這樣一細看，才發現這外表簡樸的通路竟暗藏著精妙——看起來灰楞楞的，鋪著的卻是藍田暖玉，內嵌著珍珠，鑿地為茶，朵朵成複瓣茶花的模樣，花瓣鮮活玲瓏，連花蕊也細膩可辨。</p>
再走著，青色衣擺的銀線雲紋映入眼底。</p>
“殿下。”花似歡脫的行禮。</p>
夢憶心思搖擺，便也欲以同樣的禮節對他，剛微彎了膝蓋，卻被對麵的人篤定的扶住了。</p>
“受不得。”他輕吐蘭芷吹拂過她的耳鬢。</p>
夢憶心下旋即明了，他心知肚明她是誰，隻是一直不說破。</p>
二人這樣僵著也不是，何況旁邊還有一個人，清漣君鬆了手，微斂美目借故道：“你猶在病中，不用拘著禮數。”</p>
“是啊姑娘，我們殿下是諸王裏最仁慈的一個，姑娘且寬了心吧。”花似快人快語將她扶起，言者無心。</p>
“普天之下莫不受帝君恩蔭，你如此說，是要置我於何地？”</p>
花似一驚，這才發覺自己說了錯話，連忙伏地叩首。倒不是怕清漣君會怎麽罰她，而是懊惱自己居然不長記性。</p>
細風拂柳，清漣君眉目疏朗，如玉無痕：“禍從口出，你可記得了？”</p>
“記得了，花似日後說話一定會先想仔細！”</p>
清漣君一聲苦笑，語調轉幽宛似歎息：“心直口快本不是壞事，若你不是在王府裏當差……”</p>
花似猛抬起頭，急急的打斷求饒道：“花似會改！花似一定會改！求殿下不要趕花似走！”幾句話的功夫，花似已經梨花帶雨的哭成了個淚人。</p>
夢憶站在一旁，心裏沉甸甸的，不知該作何感慨。</p>
這皎潔清逸的清漣君看似過得自由無拘，實則也是如履薄冰。他是諸位皇子裏最高貴的一個，是先王後嫡出，若不是先帝駕崩時他還不足五歲，興許今日就是七星九龍在身。</p>
當下，他雅名在外，誰不知他睿智仁厚？隻怕越是得人心，越是遭猜忌。</p>
“我沒有要趕你走。”</p>
“謝殿下，謝殿下。”花似破涕為笑，搽了胭脂粉的小臉上一道道淡紅色的淚痕縱橫交錯。</p>
清漣君心軟了下來，語氣也隨之和緩：“去把臉洗幹淨吧。”</p>
“是。”</p>
待花似穿花拂柳而去，水榭間便隻剩他們二人。</p>
不知道為何，花似離開後，夢憶反倒覺得自在了些。</p>
“讓你見笑了。”清漣君悠然的語氣淡如白茶。</p>
夢憶溫婉一笑搖了搖頭，四目相對之瞬已經互通了心意。</p>
身側是一方漢白玉矮桌，桌麵嵌刻縱橫棋盤，棋盤上黑白雙子錯落相織：黑子先行，開路果毅，伺機而動，攻而不殺；白子謹慎，緊隨其後，步步為營，退而不讓。</p>
——原來他在與自己對弈。</p>
夢憶目不轉睛，不由自主的拱了拱衣袖，清漣君見狀，燦然一笑。</p>
“該走白子了。”</p>
二人盤腿坐於湖心的水榭上對弈，同樣的雪砌玉琢，神清氣寧，遠遠看著會錯覺是湖光山色所化，讓人心生敬意，邁不出步子靠近。</p>
清漣君撿起一枚黑子輕敲入局，破了此刻僵勢：“帝君命我繼續搜尋盛家小姐的下落，卻不提若是找到了要如何，可見帝君也覺得盛家小姐難逃一死。”</p>
夢憶並未抬眸，落了一白子，悄悄堵住他首尾相環之路，卻無殺氣。</p>
清漣君執黑子，舉棋不定：“這一局棋我是愈發的看不懂了。本以為是有人處心積慮要將盛家鏟平，穿針引線，施謀用計，手段高明，煊赫一時的盛家轉眼間便成了俎上魚肉，毫無自保迴力。誰知，這不知名的勢力卻調轉了槍頭，數起賄弊舊案一朝被翻起，彈劾的都是朝中握有實權的要員。旁人都覺得這是隨機而起的清肅之風，我卻覺得是同一人所為，隻是拿盛家做了一個引子。”</p>
近日以來，每天都有奏折彈劾朝中重臣，引得帝君龍顏震怒，誓言絕不姑息。中招之人分布三公九卿，看起來毫無關聯，更似是各部司爭權奪利，清漣君卻發覺他們是有共通點的，那就是他們都握有樞紐之權，一旦這些人同時被廢，皇權亦被架空！</p>
心思轉折到這裏，清漣君輕笑了一下：“興許是我杞人憂天了吧。”</p>
語罷，再無心思下棋，環顧這起霧的湖麵，更添了幽謐之色。這幾日驟雨初歇，他這涉趣園還是一貫的寂靜安寧如在世外，而朝堂上卻是風聲鶴唳，人人自危。</p>
帝君，他的皇兄顯然是提防他的，朝中局勢如此危急，卻隻派了他搜救的工作，阻止他進京。</p>
也罷，世事如棋，他且觀不語。</p>
夢憶迴到留園，反複琢磨著清漣君的話，眼下她已然沒有太多的選擇，執意表明身份便是與父母長兄一同入獄，看似貞孝，實則愚直不堪。</p>
如若帝君以為她死在應詔的半途中，多多少少會體恤盛家的喪女之痛；還有東陵君，不管朝野再起什麽紛亂，他無故亡妻，多少也會讓帝君顧念些吧……</p>
想不到母家被摧折，她還是會留出心來替他想，他可接到她葬身大海的噩耗了？是一笑了之，還是多少有些傷懷？她想知道，卻不敢知道，好在她無從知道。</p>
無從知道是最好，留了些希冀，便不會徹底絕望。</p>
她累了，眼皮子愈發的沉，墨發三千瀉在枕上宛如一匹青布，她剛闔了上眼，便被沉重的夢魘捉住，重重的往黑暗的幽潭中墜去。</p>
九宮格窗輕輕一聲響，窗外竹葉婆娑，一抹玄色的身影便趁著夜色潛入了她的屋子。</p>
夜探他人府邸本非君子所為，奈何這抹身影卻傲世獨立的很，他立於她的床頭靜靜的端看她的睡容，負手而立的身姿可教玉山傾倒，就連那翩飛的紫色衣帶都透出攝人的冰冷貴氣。</p>
她瘦了，瘦的頸修肩削，側臉埋在蓬鬆如雲的發間顯得更加的蒼白。來的人眸色澹定，微彎起五指輕觸她的麵頰，柔緩的從她的眼尾一直滑撫到她的唇角。</p>
隱約浮動的紫羅蘭香氣散入鼻息，夢憶深蹙的眉宇竟一點點舒展開來，仿若在睡夢裏得到了無聲的慰藉。她夢見了一身紫衫的殷少卿在梅子黃熟時而來，鬢如裁，眉如畫，秀挺的鼻梁宛似刀削，他的氣息時而溫柔時而冰冷，他的唇溫涼柔軟，他在她的耳畔輕吟，微啞的聲音像是小錘敲落玉罄，他說：“再等等，我會來接你走。”</p>
這聲音似幻似真，一下子衝散了夢中的迷霧，引發清脆迴響蕩然於心頭。</p>
夢憶乍然驚醒，睜大了眼，斜斜的撐起身子，卻發現原來是九宮格窗沒有關好，有熏風迴旋，牽動那床帳上的象牙白玉金鉤零丁作響。</p>
紫羅蘭神秘的香味仿佛還縈鎖著，她猛嗅了一下卻又聞不到了。</p>
『再等等，我會來接你走。』（未完待續）</p>
連服了十餘日的藥，待夢憶可以下床走動時，已經肩如削、腰如束，瘦不勝衣了。</p>
而今年的雨水總算也停歇了下來，江南便是這樣，暑熱難耐之際就進了梅雨時節，梅雨，黴雨，雨要一直下到牆壁發黴才肯罷休，隨後就迎來了秋意。</p>
花似這個丫頭見她能動彈了，就一個勁兒的要扯她去花園裏行走，美名其曰是活動活動筋骨，散散藥氣，實則是她自己小女兒家心性，不願成日呆在屋子裏。</p>
原來給她住的這個院子叫『留園』，再往前走便是『涉趣園』。皇家苑囿追求豪華富麗，清漣君的府邸卻修葺的樸素淡雅。白牆黑瓦，不施五彩，亭榭廊檻，宛轉其間；廳堂隨宜安排，結構不拘定式，布局灑脫自由；疊石理水，植古樸虯鬆柔柳，隻為灑下蔭涼庇護那溪圃間美到無邪的粉白茶花。</p>
“人人都讚我們殿下像蓮花，其實我們殿下最愛的卻是山茶。”</p>
夢憶微微一笑，環顧這淡雅樸素的王府竟真的隻養了山茶這一種花。</p>
此刻日光如洗，花氣襲人，四下沉謐寧和，隻聽得溪水潺潺，還有花似走動時，那銀鈴花鈿的清脆聲音。</p>
“我們殿下喜歡清靜，所以府裏沒有太多下人。”</p>
花似提起清漣君，語氣裏滿滿的都是崇拜。這樣一個閑逸寬和的主子，這樣一個幽靜雅致的地方，才養的婢子靈韻透人。</p>
夢憶倏忽間又想起了那個人。</p>
想來他與清漣君是同父異母的兄弟，那俊美驚人的樣貌明明透著幾分相似，可不論是青婷郡主還是她，都不會覺得他們像，這是因為他們的麵相受了心相的影響吧？他們一個冷絕，一個溫煦，一點都不一樣。可是卻也有著可比的地方，他們同樣不喜歡奢華喧囂，同樣固執的隻愛一種花。</p>
轉過疏朗野趣的竹石山房，眼前豁然開朗。</p>
一大片碧色的湖，水波粼粼，垂柳依依，更有春塢水榭設於湖上。</p>
此榭麵臨廣湖，是憑欄聽風的雅致之處，而水榭中間，清漣君正廣袖翩翩的獨坐，一眼望去，猶如天人。</p>
他也看見了她，四目相對，他身影如蓮花，眸色似琉璃。</p>
唇畔勾起潔白的笑意，清漣君衝她點了點頭。</p>
“姑娘，殿下是在叫我們過去！”花似攙住她的肘臂，催著她踏上了通向春塢水榭的曲徑。</p>
夢憶不知目光該放在何處，隻得落在自己的鞋麵上，這樣一細看，才發現這外表簡樸的通路竟暗藏著精妙——看起來灰楞楞的，鋪著的卻是藍田暖玉，內嵌著珍珠，鑿地為茶，朵朵成複瓣茶花的模樣，花瓣鮮活玲瓏，連花蕊也細膩可辨。</p>
再走著，青色衣擺的銀線雲紋映入眼底。</p>
“殿下。”花似歡脫的行禮。</p>
夢憶心思搖擺，便也欲以同樣的禮節對他，剛微彎了膝蓋，卻被對麵的人篤定的扶住了。</p>
“受不得。”他輕吐蘭芷吹拂過她的耳鬢。</p>
夢憶心下旋即明了，他心知肚明她是誰，隻是一直不說破。</p>
二人這樣僵著也不是，何況旁邊還有一個人，清漣君鬆了手，微斂美目借故道：“你猶在病中，不用拘著禮數。”</p>
“是啊姑娘，我們殿下是諸王裏最仁慈的一個，姑娘且寬了心吧。”花似快人快語將她扶起，言者無心。</p>
“普天之下莫不受帝君恩蔭，你如此說，是要置我於何地？”</p>
花似一驚，這才發覺自己說了錯話，連忙伏地叩首。倒不是怕清漣君會怎麽罰她，而是懊惱自己居然不長記性。</p>
細風拂柳，清漣君眉目疏朗，如玉無痕：“禍從口出，你可記得了？”</p>
“記得了，花似日後說話一定會先想仔細！”</p>
清漣君一聲苦笑，語調轉幽宛似歎息：“心直口快本不是壞事，若你不是在王府裏當差……”</p>
花似猛抬起頭，急急的打斷求饒道：“花似會改！花似一定會改！求殿下不要趕花似走！”幾句話的功夫，花似已經梨花帶雨的哭成了個淚人。</p>
夢憶站在一旁，心裏沉甸甸的，不知該作何感慨。</p>
這皎潔清逸的清漣君看似過得自由無拘，實則也是如履薄冰。他是諸位皇子裏最高貴的一個，是先王後嫡出，若不是先帝駕崩時他還不足五歲，興許今日就是七星九龍在身。</p>
當下，他雅名在外，誰不知他睿智仁厚？隻怕越是得人心，越是遭猜忌。</p>
“我沒有要趕你走。”</p>
“謝殿下，謝殿下。”花似破涕為笑，搽了胭脂粉的小臉上一道道淡紅色的淚痕縱橫交錯。</p>
清漣君心軟了下來，語氣也隨之和緩：“去把臉洗幹淨吧。”</p>
“是。”</p>
待花似穿花拂柳而去，水榭間便隻剩他們二人。</p>
不知道為何，花似離開後，夢憶反倒覺得自在了些。</p>
“讓你見笑了。”清漣君悠然的語氣淡如白茶。</p>
夢憶溫婉一笑搖了搖頭，四目相對之瞬已經互通了心意。</p>
身側是一方漢白玉矮桌，桌麵嵌刻縱橫棋盤，棋盤上黑白雙子錯落相織：黑子先行，開路果毅，伺機而動，攻而不殺；白子謹慎，緊隨其後，步步為營，退而不讓。</p>
——原來他在與自己對弈。</p>
夢憶目不轉睛，不由自主的拱了拱衣袖，清漣君見狀，燦然一笑。</p>
“該走白子了。”</p>
二人盤腿坐於湖心的水榭上對弈，同樣的雪砌玉琢，神清氣寧，遠遠看著會錯覺是湖光山色所化，讓人心生敬意，邁不出步子靠近。</p>
清漣君撿起一枚黑子輕敲入局，破了此刻僵勢：“帝君命我繼續搜尋盛家小姐的下落，卻不提若是找到了要如何，可見帝君也覺得盛家小姐難逃一死。”</p>
夢憶並未抬眸，落了一白子，悄悄堵住他首尾相環之路，卻無殺氣。</p>
清漣君執黑子，舉棋不定：“這一局棋我是愈發的看不懂了。本以為是有人處心積慮要將盛家鏟平，穿針引線，施謀用計，手段高明，煊赫一時的盛家轉眼間便成了俎上魚肉，毫無自保迴力。誰知，這不知名的勢力卻調轉了槍頭，數起賄弊舊案一朝被翻起，彈劾的都是朝中握有實權的要員。旁人都覺得這是隨機而起的清肅之風，我卻覺得是同一人所為，隻是拿盛家做了一個引子。”</p>
近日以來，每天都有奏折彈劾朝中重臣，引得帝君龍顏震怒，誓言絕不姑息。中招之人分布三公九卿，看起來毫無關聯，更似是各部司爭權奪利，清漣君卻發覺他們是有共通點的，那就是他們都握有樞紐之權，一旦這些人同時被廢，皇權亦被架空！</p>
心思轉折到這裏，清漣君輕笑了一下：“興許是我杞人憂天了吧。”</p>
語罷，再無心思下棋，環顧這起霧的湖麵，更添了幽謐之色。這幾日驟雨初歇，他這涉趣園還是一貫的寂靜安寧如在世外，而朝堂上卻是風聲鶴唳，人人自危。</p>
帝君，他的皇兄顯然是提防他的，朝中局勢如此危急，卻隻派了他搜救的工作，阻止他進京。</p>
也罷，世事如棋，他且觀不語。</p>
夢憶迴到留園，反複琢磨著清漣君的話，眼下她已然沒有太多的選擇，執意表明身份便是與父母長兄一同入獄，看似貞孝，實則愚直不堪。</p>
如若帝君以為她死在應詔的半途中，多多少少會體恤盛家的喪女之痛；還有東陵君，不管朝野再起什麽紛亂，他無故亡妻，多少也會讓帝君顧念些吧……</p>
想不到母家被摧折，她還是會留出心來替他想，他可接到她葬身大海的噩耗了？是一笑了之，還是多少有些傷懷？她想知道，卻不敢知道，好在她無從知道。</p>
無從知道是最好，留了些希冀，便不會徹底絕望。</p>
她累了，眼皮子愈發的沉，墨發三千瀉在枕上宛如一匹青布，她剛闔了上眼，便被沉重的夢魘捉住，重重的往黑暗的幽潭中墜去。</p>
九宮格窗輕輕一聲響，窗外竹葉婆娑，一抹玄色的身影便趁著夜色潛入了她的屋子。</p>
夜探他人府邸本非君子所為，奈何這抹身影卻傲世獨立的很，他立於她的床頭靜靜的端看她的睡容，負手而立的身姿可教玉山傾倒，就連那翩飛的紫色衣帶都透出攝人的冰冷貴氣。</p>
她瘦了，瘦的頸修肩削，側臉埋在蓬鬆如雲的發間顯得更加的蒼白。來的人眸色澹定，微彎起五指輕觸她的麵頰，柔緩的從她的眼尾一直滑撫到她的唇角。</p>
隱約浮動的紫羅蘭香氣散入鼻息，夢憶深蹙的眉宇竟一點點舒展開來，仿若在睡夢裏得到了無聲的慰藉。她夢見了一身紫衫的殷少卿在梅子黃熟時而來，鬢如裁，眉如畫，秀挺的鼻梁宛似刀削，他的氣息時而溫柔時而冰冷，他的唇溫涼柔軟，他在她的耳畔輕吟，微啞的聲音像是小錘敲落玉罄，他說：“再等等，我會來接你走。”</p>
這聲音似幻似真，一下子衝散了夢中的迷霧，引發清脆迴響蕩然於心頭。</p>
夢憶乍然驚醒，睜大了眼，斜斜的撐起身子，卻發現原來是九宮格窗沒有關好，有熏風迴旋，牽動那床帳上的象牙白玉金鉤零丁作響。</p>
紫羅蘭神秘的香味仿佛還縈鎖著，她猛嗅了一下卻又聞不到了。</p>
『再等等，我會來接你走。』（未完待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