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嫋嫋,琴聲悠悠,清明齋內卻是一片寂靜。


    “哈哈~~~”武仁皇一聲長笑率先打破了屋內的尷尬氣氛,“真是的,老了,老了,朕越來越像尋常老叟了,哈哈~~~來,來,來,你我二人再弈一局。”


    “陛下春秋正盛,怎能輕易言老?!臣等還盼望著追隨陛下一統天下,創曠古之業,立不世奇功呢。”紫衣老者東方博一幅淡然的樣子,語氣卻是極其堅定。


    對於東方博的表白,武仁皇不置可否,哈哈一笑,拿起了棋子:“這局你執黑子,朕選白子,開始吧。”


    ……


    午後的陽光從打開的窗口射了進來,給堆滿公文牘諜的紫金案幾鍍上一層金黃,也給這間冷峻神秘的禦用書房增添了一絲暖意。窗外嬪妃宮女們嬉笑逗樂的歡聲隱隱傳入,引得書齋套間外幾個待侍的太監宮女頻頻張望。


    “都退下去吧。”武仁皇舉棋不定,卻頹然拋出了一句貌似不找邊的話。


    幾個待侍的宮女太監聞言一顫,立馬就跪了下來,不停的磕頭祈饒:“奴才(奴婢)知罪了,請陛下見諒,饒恕我等。”


    屋內的氣氛瞬間就凝固了下來,琴聲依舊,幾個太監宮女卻是跪在地上,渾身發抖,冷汗連連——眼前這位戎馬一生的皓首皇帝在整個帝國有著至高無上的權威,殺伐決斷從無半分猶豫。而這位皇帝最為注重禮儀法度,對於任何膽敢觸及禮法之人從不輕饒。曾經有幾個為帝國立下汗馬功勞的貴勳重臣僅僅因為輕微觸及帝國法理就被這位皇帝重責重懲,削爵入獄,刑場正典。今日,自己等人在待侍之時,心不在焉,四處張望,已經觸犯了宮中的規矩。陛下要是因此治個“大不敬”之罪也不是不可能的,更何況自己等人身份卑微,在這位鐵血帝皇眼中就是螻蟻般的存在,生殺予奪,隻是一念間的事兒呀!


    想到這兒,幾個宮女太監的身子更加顫抖起來,幾個膽小的甚至已經啜泣起來……


    “封”白子落下,武仁皇隨口道:“這裏有春總管足夠了,你們都退下吧,以後就到東宮去侍候太子吧。”


    “諾!”幾個宮女太監致謝後,連忙起身退下。


    “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抽空兒老奴一定要好好地整整這幫小兔崽子。”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太監一邊給案幾上的茶盞注水,一邊笑罵道。


    武仁皇微笑著落下手中的白子,輕描淡寫道:“太子歸國,普天同慶,幾個下人的失禮就算了,朕不願壞了大家的興致。”


    “太子?!”東方博和老太監同時一驚,失聲出口。


    “對,朕決定冊封皇長子嬴肆為太子,即日昭告天下。”落子入局,武仁皇突然抬頭笑道,“另外,朕已下令黑旗軍歸屬東宮,擔當太子府衛隊,由太子統轄。”


    “陛下聖明!”東方博和老太監同時讚道。


    “太子歸國,上應天意,下順民心。如此以來,我傲龍帝國根本穩固,陛下也可放心的征戰四方,複興我國。”東方博顯得很是激動,一向波瀾不驚的麵孔竟然泛起了絲絲潮紅。一旁的老太監也是不停地點頭陪笑。


    放下手中的棋子,武仁皇正色道:“太子年幼外質他國,德行韜略皆是上上之選,群臣百姓也都推崇擁護,然而畢竟根基尚淺,朕恐怕某些屑小之輩圖謀不軌,禍亂朝政”


    東方博一愣,臉色微變,正色道:“臣東方博誓死效忠陛下,效忠太子,如有不軌之徒,臣必手刃之!”


    “嗬嗬~~~”武仁皇微微一笑,“朕相信你會的,畢竟你是未來的國丈嘛。”


    “啪”


    東方博手中的溫玉棋子突然掉下,落在紫檀棋盤上,而後在上麵滴溜溜地轉個不停。


    “陛下!”短暫的呆滯後,東方博連忙從坐席上“滾”了下來,跪拜道:“臣,東方博出身卑賤,備受非議,若非陛下力排眾議,微臣怎能一展生平所學,報效朝廷,伸展胸中之誌?!若非陛下,臣這一生也隻能鬱鬱不誌,終老山野罷了。承蒙陛下不棄,微臣小女得以攀附皇長子殿下,東方家族得以洗刷世俗非議。沒有陛下的提攜眷顧,怎能有如今的東方家族?!微臣東方博在此起誓:臣在之日,東方家族效忠皇室,臣亡之後,東方家族依然效忠皇室,萬萬代!守護帝國,千千年!”


    “快,快起來,這是幹什麽?!起來,快,東方兄誤解朕了。”武仁皇連忙起身強行攙起跪地叩首的東方博和一旁陪跪的老太監,“朕於你二人相交多年,豈能信不過你倆?!”


    將倆人硬按在座位上後,武仁皇繼續道:“六十餘年了,朕與你二人相識、相交六十餘年了~~~都說最是無情帝王家。自古以來,身為帝王者往往孤立高處,終其一生難得一二知己。”


    說到這裏,武仁皇突然激動起來:“然而,朕卻有你們兩個好知己,好兄弟。在帝國最危難的時候,是你倆幫朕頂起了這片大好江山,帝國能有今日的成就,你倆出的力,流的血,立的功,這一切朕都沒有忘記,也不會忘記!”武仁皇越說越激動,說道最後,這位老者滿臉的雪白胡須都劇烈抖動了起來。


    “陛下~~~”兩個老人想要站起來,卻被神情激動的武仁皇給按了下來:“朕曾想過給你們裂土封王,掂量再三,最後還是放了下來。數萬年來,在東土,舉凡異姓封王者皆以身亡族滅而結束,最終沒能善終。雖是如此,朕還是想跟你倆共享著萬裏江山,然而,朕不敢保證我們的後人能夠平和相處,能夠不起糾紛。朕不願看到我們的後人彼此仇視,彼此征伐,彼此血殺!朕更不願讓天下黎民因此而再受兵災人禍!朕心有愧呀~~~”


    “臣位極人臣,受爵為公,陛下待臣不薄啊~~~”聽著老皇帝套心窩子的話,東方博哪還能坐得住,早就沒有了平日裏的淡然從容,滿臉淚痕:“微臣別無他求,隻願追隨陛下左右,以死效忠!”


    “陛下,老奴已是殘破之軀,什麽王侯將相、榮華富貴對老奴都是笑談。陛下以知己對待老奴,老奴隻願終生伺候陛下,別的什麽都不要。”太監總管春陀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自從幼年淨身進宮後,他相伴武仁皇左右。數十年來,同對方一塊兒嚐遍了酸甜苦辣,經曆了無數的悲歡離合,雙方之間的情誼絕不亞於嫡親兄弟之情。


    武仁皇顫抖著扶起了倆人:“朕老了,真的老了~~~這半年來,這身子骨兒是真的不行了。這些日子,朕經常夢見那些戰死疆場的兄弟們,看來,朕不久就要找他們修舊嘍~~~”


    “陛下……陛下身為一國之君怎能輕言生死?!況且陛下龍體安康,臣還等著跟隨陛下一統河山,恢複帝國榮光呢!帝國的大業離不……”


    “好了,好了~~~”武仁皇輕笑著打斷了東方博的話語,“你也不要安朕的心了,所謂千秋萬載,龍體鼎盛,都是朝中大臣的諂媚之辭罷了。朕也是習武之人,自己的大限之期還是能夠感受到的。”


    “是老奴照顧不周啊……不該讓陛下批閱奏章到深夜……當初老奴就應該勸止陛下的,陛下要四處巡察……老奴……老奴也應該勸阻的呀……”太監總管春陀哽咽著絮叨個不停。


    老皇帝揮手打斷了春陀的自責,笑道:“不關你的事,不要再自責了。這還是當年朕征討西南夷時落下的傷,能夠活到現在已經是蒼天眷顧了。如今國勢日隆,百姓安樂,我傲龍帝國一統東土指日可待,朕心甚慰啊~~~太子歸國監政後,朕卸了職,靜養一番,還是能夠多活些時日的。到時候,也可含飴弄孫,享受享受天倫之樂嘛~~~”


    “陛下……”東方博想要說些什麽,終究卻沒有說出來,千言萬語,都化作了一聲長歎。


    “東方兄,春陀兄,一旦嬴軻先一步找老夥計們去了,這輔弼新君強國安民的重任就落在你們兩位肩上了!”武仁皇後退半步,一個深躬就鞠了下來,言語中更是充


    滿了托孤的意味。


    萬語千言,都是空!


    麵對此情此景,滿眶熱淚的東方博、春陀二人肅然而立,靜靜地接受了老皇帝的一躬。


    禮畢,將武仁皇攙扶到座椅上後,兩人對著老皇帝行了一套非常正式的朝拜大禮,伴隨著滾滾熱淚,堅定而有低沉地吼道:“老臣(奴)……萬死不辭!”


    萬死不辭……


    滿含悲意的誓言在宮殿上空縈梁飄蕩,經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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