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604年七月，大隋仁壽四年一個明朗的夏日，朝陽的金光把武德殿照耀得輝煌燦爛，楊廣的登基大典在隆重舉行。文臣武將，分班恭立，靜鞭三響，整個大殿肅穆無聲。三十六歲的楊廣，居高臨下，懾人的目光緩緩移動。夢寐已求的夙願終於得償，怎不令楊廣躊躇滿誌。君臨天下，執掌舉國生殺大權，正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切城池、珍寶、美女莫不盡為己有。這種占有欲和支配欲的最大滿足，隻有他才能體驗到。三十六歲，精力旺盛，血氣正剛，他感到周身有使不完的勁。他發誓要成為一代英主，要成為大有作為的皇帝，要做些轟轟烈烈的壯舉，要讓青史留芳，要讓後世盛譽。</p>
楊廣威嚴地巡視著下站的大臣，百官們對他這位新君誠惶誠恐，敬畏之情顯而易見。可是，當他的目光落在楊素身上時，頓覺頗不自在。但見楊素不住東張西望，與他對視毫不迴避，完全是一副誌驕意得的模樣。楊廣心下不喜，暗說你楊素功勞再大總是臣子，怎能對朕如此傲慢無禮！自己新登大寶，斷不可放縱驕慣楊素。功臣權勢過大，必定危及皇位。俗話說彼一時此一時也，人際關係從來都是這樣奇怪，楊廣、楊素這一最牢固的同盟，本無利害衝突，就這麽一閃念，便在楊廣心頭埋下了猜忌的種子。</p>
儀式是莊重而熱烈的，內容也是豐富多采的。大赦天下，百官晉爵，改元大業，冊封蕭妃為皇後，立晉王楊昭為太子……在加封的百官中，有一個人是令楊廣頗費心思的，他就是楊玄感。即便在此時此刻，楊廣心中仍然猶疑，昨日下午，關於楊玄感的那場爭論，而今又浮現在楊廣眼前……</p>
昨天，籌備登基大典，楊廣亦忙得不可開交。如何分封百官，使他煞費苦心。他在禦書房中正自煩心，姬威不顧劉安阻攔闖入進見。</p>
楊廣對於姬威未能擒獲楊諒、楊秀頗為不悅，但姬威扼殺文帝、楊勇立有大功，所以對姬威格外高看一眼，對姬威闖入非但不怪，而是和顏悅色地問：“姬將軍有何事啟奏？”</p>
“殿下，楊諒、楊秀出逃原因，末將業已查明。”</p>
楊廣擺擺手：“本宮已是說過，楊諒畏罪潛逃，不再追究你與楊素的責任。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楊諒遲早也要歸案，姬將軍不必再為此憂心。”</p>
“不，殿下，此事關係重大，末將不能不奏明。”姬威一語破的，“楊諒出逃，皆因楊玄感做了手腳。”</p>
“楊玄感？他本楊素之子，不可能。”楊廣不信。</p>
“殿下，屬實是楊玄感向楊諒通風報信，並送去令箭，才使得楊諒、楊秀騙開城門。”</p>
“將軍可有證據？”</p>
姬威頓了一下：“末將推論不會有錯。”</p>
“想當然怎能作為證據！”楊廣揮手，“你下去吧，本宮還有大事要辦。”</p>
“殿下，無論如何容末將把話說完。”姬威執意不肯下去。</p>
楊廣想了想，隻得耐住性子：“好，你且奏來。”</p>
“謝殿下。”姬威連珠炮般說下去，“兵部令箭，至關重要，楊素豈能不嚴加防範，外人焉能盜得出去？莫非楊玄感……”</p>
楊廣似乎動心，在認真地靜聽。</p>
“再者說，”姬威繼續拋出他的推論，“先皇病危之際，楊玄感與楊諒串通一氣，攜帶聖旨出宮去召楊勇，隻因宮門為我方控製，他無奈才交出聖旨。以此推斷，楊玄感對殿下繼位必不甘心，才有幫助楊諒出逃之舉。家賊難防。”</p>
楊廣已覺姬威之言有理，但他又問：“將軍的意思是不可重用楊玄感了？”</p>
“非但不能加封，還應當機立斷，除掉這個後患。”姬威就是為此而來。</p>
楊廣實感突然：“這樣做如何向楊素交待？他畢竟功勳卓著。”</p>
“當然不能明除，可以暗中下手。”姬威早有成竹在胸，“派親信將他暗殺，人不知，鬼不覺，於殿下毫無妨礙。”</p>
“此事……”楊廣難以決斷。</p>
姬威見狀主動請纓：“殿下若信得過，末將願為效勞。”</p>
“你？”楊廣思考再三，“莫急，容本宮再作斟酌。”</p>
姬威不甘心落空：“殿下，末將專後命令。”</p>
“你且迴房休息、候令。”楊廣前思後想，委決不下，便傳喚宇文述，請這位心腹智囊拿個主意。</p>
豈料宇文述看法與姬威完全相悖：“姬威所言不妥，楊玄感交出聖旨，便立有大功，怎能不加封賞呢？”</p>
“姬威言道，他交出聖旨，是不得已而為之。”</p>
宇文述反駁說：“在仁壽宮門，楊諒要他當眾作證，要他申明先皇確有廢殿下再立楊勇的旨意，而楊玄感是不辭而別，不予出證，這難道還不足以說明他是心向殿下嗎？”</p>
“先生之言也有道理。”楊廣對楊玄感仍有看法，“父皇病危之際，他與楊諒打得火熱，這又當做何解釋？”</p>
“關於那時楊玄感的動向，我們隻能推論他是和楊諒虛與周旋。”宇文述意味深長地勸道，“殿下，對楊玄感的態度，關乎楊素、楊約兩位功臣、重臣的臉麵。他弟兄保殿下繼位立有殊功，若冷待楊玄感，豈不令他二人寒心。殿下行將即位，根基未穩，一切還要指靠楊素弟兄，他們握有重兵，萬萬不可令其失望，以免生出變故。”</p>
這番話使楊廣思路清晰了，宇文述的意思分明是，即便楊玄感確曾與楊諒有過勾搭連環，也要故做不知，暫不追究，而應對楊玄感加以籠絡。</p>
宇文述見楊廣深思，又加一句：“殿下，要不惜高官厚祿把楊玄感拉過來，切不可推過去。”</p>
楊廣下了決心：“先生之言甚是，本宮讓他出任一個地位高、職權大、又極榮耀的要職。”</p>
“但不知是何官職？”</p>
楊廣一字一板：“禮部尚書。”</p>
楊廣從遐想中收迴思緒，又把目光投向楊玄感。被加封為禮部尚書的楊玄感，麵部表情異常平靜，看不出有絲毫激動和感謝的神色。楊廣未免有些懊悔，對楊玄感的加封似乎太重了。目光一轉，楊廣發現有個人不滿地仰著頭，一副大大咧咧玩世不恭的架勢。這人身高八尺，豹頭環眼，虎背熊腰，麵目兇惡。楊廣認出這位是宇文述的長子宇文化及，他與其父迥異。宇文述溫文爾雅不失大儒風度，而他則地地道道的一介武夫。楊廣明白，他是嫌官小而把不滿毫不掩飾地外露。對於加封宇文化及太仆少卿這一官職，楊廣本是按宇文述意見辦的。如今宇文化及卻當殿發泄不滿，楊廣有幾分動怒，思緒不禁又飛迴昨日下午的仁壽宮。</p>
楊廣同宇文述就楊玄感加封一事剛達成一致，宇文化及便在宮門外求見。劉安稟報後，宇文述甚覺意外。因為宇文化及十日前去並州訪友，看望兵曹元禮，說定月餘方歸，為何這樣快返迴長安，而且急於求見楊廣呢？宇文述不愧被人稱為智謀過人，稍一思索，即已料到幾分：“殿下，犬子迴京，估計與漢王楊諒有關。”</p>
楊廣至為關切楊諒的動向，趕緊吩咐劉安：“宣他進見。”</p>
宇文化及沒想到父親在場。他外貌醜陋，說話憨聲憨氣，形似愚鈍，實則粗中有細。叩拜之後，楊廣發問：“你要見本宮，有何大事？”</p>
“秉殿下，楊諒、楊秀業已逃至並州。”</p>
楊廣看一眼宇文述，意思是說果然不出所料。他接下去問：“他二人有何動向？”</p>
“小人即為報信而來，楊諒召集部屬共議謀反。”宇文化及又加補充，“小人好友元禮亦參加了密議，但他良心不泯，告知小人連夜迴京報信，望殿下速做決策，以撲滅叛逆之火於萌芽之中。”</p>
宇文述插話問：“可知楊諒等輩密謀的詳情？”</p>
“據元禮告知，楊諒計劃在十日內集結五萬大軍，然後南下渡黃河直搗潼關，進逼京師。”</p>
楊廣冷笑一聲，沒有開口。</p>
宇文化及再次提醒：“殿下應搶在楊諒兵馬集結之前，糧草未及準備之際，火速發兵進剿，給楊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打擊。”</p>
楊廣又冷笑一聲：“據本宮看來，你之所奏，分明是危言聳聽，意在邀功請賞。”</p>
宇文化及大為茫然：“殿下何出此言？小人星夜兼程趕迴報信，所說千真萬確，殿下切不可延誤。”</p>
誰料，楊廣就是不以為然：“楊諒喪家之犬，逃命尚自顧不暇，哪裏還有狗膽謀反。本宮現正忙於登基大典，無暇顧及此事。”</p>
“啊呀！殿下，楊諒反逆不可等閑視之，若不早做防備，一旦殺入秦川長驅直入，隻怕皇位不保。”</p>
楊廣卻是怒顏嗬斥：“休再囉唆，退下。”</p>
宇文化及憤而起身：“一片忠心竟成逆耳之言，看來你即位也是個昏君。”</p>
“大膽！”楊廣壓住火氣，“若不看乃父情麵，定將爾斬首示眾。劉安，趕他出去。”</p>
就這樣，滿心想領功受賞的宇文化及，灰溜溜被攆出仁壽宮。</p>
宇文述眼見兒子被趕出殿堂，竟會心地笑了。</p>
楊廣不解：“先生，本宮一氣之下驅逐了令郎，你緣何不惱反倒微笑？”</p>
“因為我深知殿下的一番苦心。”</p>
“你能猜透我的心思？”</p>
“管保一絲不差。”宇文述信心十足，“殿下是希望楊諒舉兵反叛。”</p>
楊廣有些吃驚：“何以見得？”</p>
“若依犬子之言，提前發兵進剿，未免有殘殺手足之嫌。”</p>
“你說下去。”</p>
“待楊諒真的興兵作亂後，天下盡知，殿下再適時出兵平叛，即為天經地義之舉。這樣楊諒即使被殺，亦是罪有應得，而無損殿下英名。”</p>
“本宮不及早出兵，楊諒反叛倘若得手呢？我豈非坐失良機？”楊廣又問。</p>
“我想殿下心中有數，小小楊諒，區區一郡之兵，焉能與國力抗衡。隻要天兵一到，叛軍必望風而逃，生擒楊諒易如反掌。故殿下後發製人，待其樹起反旗後再動，實明智之舉也。”</p>
“哎呀！先生真是周之呂望，漢之孔明，神機妙算，把本宮的心思全給看透，可欽可讚！”</p>
“管孔之見，不值一提。殿下盛譽，實不敢當。”宇文述發自內心的稱讚楊廣，“倒是殿下，巧妙運籌，大智雄謀，定能從容駕馭百官，為一代英主。”</p>
楊廣聽了這番恭維，心裏分外舒坦，愈覺適才對宇文化及有些過分：“先生，令郎報信有功，本宮心中有數，明日金殿之上，定當授以高官。”</p>
“殿下可否透露一下打算。”</p>
楊廣想，楊素之子楊玄感說定要封禮部尚書，宇文述之子也不能相差過於懸殊，沉吟一下：“授與他兵部侍郎如何？”</p>
宇文述止不住放聲大笑起來，直笑得淚花閃爍。</p>
“看來先生還滿意？”楊廣問。</p>
“殿下，這如何使得，萬萬不可。”豈料宇文述一口迴絕，“犬子愚魯，冥頑不化，隻有蠻力，倘充做伍長尚可，兵部侍郎負有國家防務重任，他若受此封，豈不令天下人恥笑。”</p>
“先生，本宮是為你著想，”楊廣再勸，“還是讓令郎屈就吧。”</p>
“殿下為下官著想，下官更當為殿下為國家著想，我兒無德無能，不能讓百官背後議論說三道四，更不能讓國人落下笑柄，不能有損殿下天威。”宇文述為表示真誠，屈膝跪辭。</p>
“卿真忠臣也。”楊廣親手扶起，也動了真情，“本宮登基之後，有先生這樣賢臣輔佐，何愁國不富民不強，何愁本宮名不垂青史！”</p>
於是，宇文化及被授與太仆少卿這一職級低又不顯眼的小官。宇文化及有父親壓著，雖然不敢爆發，但心中大為不滿，難免就要外露。而今在金殿之上，楊廣看出宇文化及的不屑神態，心中核計，對宇文化及的封官是否偏低了？楊廣這些念頭俱是一閃而過，也未再深思。但是他無論如何沒有想到，對楊玄感和宇文化及的畸高畸低加封，卻為他自己埋下了兩顆仇恨的種子。</p>
登基大典在經曆了令楊廣興奮而又疲憊的繁文褥節之後，終於收場了。自今日始，楊廣便稱孤道寡了。其實他何曾孤，從金殿下來，後宮還有諸多佳麗在翹首以盼呢。</p>
說起來，楊廣堪稱情種。對於臨幸過的女人，他從不會棄如敝履。今日上朝之前，他便已交待王義，讓這位親信把自己的心上人分別安排進各個宮院。蕭娘娘自不必說，雲昭訓與柳笛，宣華陳夫人，容華蔡夫人，年方二七的嬌小美女夢秋，甚至連元妃的侍女小桃都未忘記。這便是楊廣即位之初的六宮嬪妃。</p>
熱浪襲人，楊廣乘坐的涼轎穿行於柳陌花蔭之間。盡管文帝生前崇尚節儉，皇宮並不奢華，但畢竟比東宮太子府要富麗氣派。紅花綠樹，碧水藍天，朱樓金瓦，這一切無不令楊廣愜意。因為這一切都屬於他了，由他任意支配了。主宰一切的愉悅，不是所有人都能體驗到的，隻有身為一國之主後，才能得到這精神上的滿足。</p>
涼轎業已進入後宮庭院，劉安不能不請旨了：“萬歲，但不知去哪處宮院？”</p>
楊廣一時竟難以做出抉擇。說心裏話，六宮美人此刻他都想見到。想聽到她們燕語鶯聲的祝福，柳軟香飄的叩拜，肉融骨化的親昵。他不覺反問劉安：“你看呢？”</p>
“恕奴才鬥膽直陳，大寶初登，極慶之日，自當先去見見皇後。”</p>
“有理，有理。”楊廣傳旨，“駕臨永安宮。”</p>
原來，昔日獨孤後的居處，而今是蕭娘娘的正宮。涼轎直奔永安宮而去，驕陽當頂，薰風送熱，楊廣微微眯起雙眼，恍惚間覺得甬道邊花叢一動，飄然現出一位美人來。</p>
劉安何等機警，以身攔阻來人：“什麽人，鬼鬼祟祟，意欲何為？”</p>
“萬歲，奴婢奉雲妃娘娘之命，在此恭迎聖駕。”阻路的是柳笛。</p>
楊廣見柳笛身著半透明的薄紗裙，胴體隱約可見，香肩外袒，酥胸半裸，眼波傳媚，煞是迷人。想起與雲妃、柳笛在一起聯床歡會，二女逢迎，其樂無窮，立時動心，滿口答應：“好，好，告知雲妃，香湯沐浴，孤去皇後那裏坐坐就來。”</p>
“萬歲莫被蕭娘娘裙帶拴住，叫我們主子奴才空自倚門相望。”柳笛自持與楊廣曾有魚水之歡，奏答時甚為隨便。</p>
楊廣一點兒不怪，笑吟吟應允：“放心，朕一準去，在你們宮院用晚膳如何？”</p>
“謝萬歲！”柳笛不辱使命，興高采烈去了。</p>
永安宮內，張燈結彩，所有殿堂，裝飾一新。聖駕將至，早有太監飛步傳旨，王義先行迎出院門外，蕭娘娘引眾宮女在殿門接駕。皇後金冠，襯托出蕭娘娘的鵝蛋臉兒越發豐豔俏麗。與為太子妃時相比，果然大不相同，堪稱國色天香。楊廣甚愛甚喜，雙手攙起：“梓童免禮，你我結發夫妻，何需如此認真。”</p>
“不然，國法豈可偏廢。”蕭娘娘躬身退後半步，請楊廣先行。</p>
楊廣攜起蕭娘娘玉手：“孤與梓童並肩，有何不可。”</p>
楊廣初即帝位，蕭娘娘新為皇後，二人興高采烈，無不喜形於色。楊廣親手為蕭娘娘剝了一枚黃桔：“梓童，願你我此後永遠甜甜蜜蜜。”</p>
蕭娘娘起身致謝：“願萬歲福壽綿長，大隋河清海宴。”</p>
“借梓童吉言，定當國泰民安。”楊廣站起身，拉出了要走的駕勢。</p>
蕭娘娘見狀問：“萬歲莫非尚有國事未了？”</p>
“非也。”楊廣信口扯謊，“朕要去禦書房觀書。”</p>
蕭娘娘有些情意綿綿：“萬歲今日登基大典，龍體勞頓，就在妾妃處歇息半日吧。”</p>
楊廣眼望蕭娘娘秀色可餐，甚為愛憐，但想起已應承柳笛，又不能不去雲妃那裏，便狠狠心說：“梓童，先帝一生勤政節儉，朕方為君主，自當打下勤勉根基，養成上進習慣，若陷在脂粉陣中不能自拔，豈不有失天下臣民所望。”</p>
蕭娘娘也知楊廣嗜好讀書，身為皇後，自當做端莊賢淑的表率。她不好過分多情，隻能眼巴巴地看著楊廣走了。</p>
王義作為親信長隨，同楊廣一起離開，劉安自然也就上不得台盤了，未免有一種失落感。盡管劉安已被封為大內總管，成為第一號太監，但他明白，自己的地位遠不如王義，因為王義是楊廣從東宮帶來的親信心腹。王義自小便在楊廣身邊，相比之下，同楊廣的關係自然要略遜一籌。忌妒產生仇隙，劉安眼望楊廣與王義邊走邊談，怨氣堵塞胸膛，禁不住連聲冷笑。</p>
蕭娘娘感到劉安不正常：“你這是何意？”</p>
劉安欲擒故縱：“娘娘，奴才該死，不知不覺笑出聲，有失體統，下次不敢。”</p>
“還想騙過我嗎？”蕭娘娘正色逼問，“說，為何發笑？”</p>
“娘娘，奴才不敢講，惟恐萬歲怪罪。”</p>
“說，一切自有我做主。”</p>
“那奴才就甘冒欺君之罪了。”劉安把楊廣底牌捅出來，“適才來永安宮路上，柳笛攔住萬歲撒嬌做媚，萬歲答應去雲妃處同進晚膳，自然是在那裏過夜。”</p>
“這個不要臉的賤婢！”蕭娘娘的醋壇子被打破了，這是女人最敏感的事，怎不令她氣衝牛鬥！身為皇後，她又怎能容忍雲昭訓將新皇帝頭一夜霸占。決不能開這個頭！蕭娘娘想，千裏長堤，潰於蟻穴，這口子一開，以後就管束不住了。要給楊廣立個規矩，打定主意，氣唿唿起身便走。</p>
劉安明知故問：“娘娘，尊駕何往？”</p>
“去找雲昭訓那賤人算帳。”</p>
“唉呀娘娘，見了萬歲，千萬莫把奴才交待出去。”</p>
“何消你囑咐，多嘴，我自有道理。”蕭娘娘出宮門，登上了碧紗鳳羽安車。</p>
綺春院內好一番忙碌景象，雲昭訓、柳笛指揮宮女們在突擊裝點宮室。馥鬱飄嫋的瑞腦香，與盆中的芍藥、牡丹花香交匯。醒目處紅綢結彩，宮燈下流蘇逶逸，新地氈眩人眼目，一切都充滿喜慶氣氛。而今的綺春院，猶如皇帝大婚的洞房。雲妃對於楊廣此次臨幸是至為看重的，認為這是能否奪寵的關鍵一步。她與柳笛彼此心照不宣，如今隻能合力討好楊廣。要讓新皇在綺春院留下最美好的記憶，讓天子永遠渴念在這裏的銷魂時刻，如同在君王身上係條無形的繩索，無論萬歲爺走至何處都能被這繩索拉迴。</p>
“來了！來了！”一宮女如飛跑入報信，她是奉命在宮門瞭望的。</p>
雲妃趕緊又在臉上重勻一下脂粉：“快，準備接駕。”</p>
柳笛搶著向雲妃鬢邊插上一朵花：“娘娘如花似玉，萬歲一見管保龍心大悅。”</p>
說著，雲妃在前，一行如花雲柳陣急趨宮門。八名宮女個個齊整，人人嬌豔，加上柳笛，十位美女組成了一幅色彩斑斕、花團錦簇的畫圖。</p>
雲昭訓心花怒放步下玉階，蕭娘娘恰好下車進入宮門。雲妃立刻一怔，臉上的媚笑登時凝固，說不出的無限尷尬。</p>
蕭娘娘冷冷地問：“雲妃，如此精心梳妝巧打扮，可是專為迎候我嗬？”</p>
“啊，是的。”雲妃馬上感到不妥，“不，不，賤妾不知娘娘鳳駕光臨。”</p>
蕭娘娘入殿坐定，左顧右盼：“怎麽不見萬歲，他藏身何處？”</p>
“迴娘娘，聖上未曾駕臨綺春院。”</p>
“哼！”蕭娘娘冷笑幾聲，“不是柳笛半路攔駕逼萬歲臨幸嗎？”</p>
“奴婢不敢。”柳笛跪倒在地，她斜一眼劉安，不服地申辯，“萬歲要去哪裏，腿在他自己身上，豈是奴婢所能左右的。劉公公，您睜大眼睛仔細瞧，萬歲何曾在此？”</p>
蕭娘娘向劉安射去探詢的目光：“劉安，這是怎麽迴事呀？”</p>
劉安附在蕭娘娘耳邊：“萬歲總要裝裝樣子到禦書房晃一下，放心，說不準就要到了。”</p>
這裏話未落音，宮門外傳來王義的喊聲：“萬歲駕到，雲妃娘娘接駕呀。”</p>
楊廣興衝衝跨入綺春院，滿心喜悅要與雲妃、柳笛歡樂一番，待見蕭娘娘為首，雲妃在後迎出時，大為意外。但他很快鎮定下來，掩飾住內心的惶恐，先後攙蕭娘娘、雲妃平身，笑容可掬地對蕭娘娘說：“梓童這一轉身的工夫就到了綺春院，你們姐妹之間，多走動走動也好。”</p>
蕭娘娘可是揪住了楊廣的小辮子：“萬歲不是去禦書房用功嗎，怎麽迷了路？”</p>
“梓童取笑了。”楊廣設法自圓其說，“瀏覽一陣史書，頭部甚覺不適，朕便出來散步，信步來到這裏。”</p>
“萬歲，怕是柳笛使的勾魂術吧？”蕭娘娘臉上始終是冷色。</p>
楊廣看看劉安，心中暗恨，哪肯承認：“梓童倒會開玩笑。”他感到這場合實在難堪，不如溜之大吉，便又說：“你們姐妹好好親熱一下，朕再去別處走走。”楊廣轉身，逃命般匆匆離開。</p>
雲昭訓眼見楊廣躲災似的去了，失望之情溢於言表，眼神中飽含無奈和幽怨。柳笛則是恨意外露，冷冷地漠視著蕭娘娘與劉安。</p>
“你們聽著，”蕭娘娘決心再訓誡一番，“身為後妃者，要先為龍體著想，不可縱欲獻媚取寵。萬歲在何處宮院過夜，自有我安排。尤其是為奴者，侍候主子也就是了，若再不識進退，小心我敲斷她的狗腿。”</p>
雲昭訓滿懷不滿，也不敢不應聲：“妾妃記下了。”</p>
“起駕。”蕭娘娘吩咐一聲。</p>
劉安伸手攙扶，雲妃裝出笑臉率眾相送。待鳳羽安車走遠，雲昭訓迴到殿內，撲倒在床上號啕大哭。</p>
柳笛則恨恨地說：“欺人太甚！說不定哪天我拚一死，和蕭娘娘同歸於盡。還有那個劉安，都是他壞的事，我非出這口惡氣不可。”</p>
鳳羽安車又穿行於花蔭樹影中，馭車太監請旨：“娘娘，是否迴宮？”</p>
劉安不等蕭娘娘迴答，便提醒道：“娘娘，萬歲下個目標是宣華夫人，亦當未雨綢繆才是。”</p>
“去宜春院。”蕭娘娘想，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給楊廣立下規矩，若不打下好底，日後便不好約束了。</p>
宣華夫人懶散地歪靠在床頭，宮女們三番五次問安，她也不作聲。文帝去世後，她一直鬱鬱寡歡，她是個重情義的女子。文帝雖老，但對她有知遇之恩。幾年來同床共枕，文帝對她寵愛有加，情深意篤。所以，當她被楊廣壓在身下曲意承歡時，總是如梗在喉，總覺愧對先皇。每與楊廣交huan一次，她都有罪孽加深一分之感。因此，她從內心裏不願楊廣來光顧，甚至希望楊廣能忘掉她，使她能過個安生日子，以免在心靈的痛苦中煎熬。</p>
蕭娘娘突然來到宜春院，宣華夫人甚覺不安。因為自楊廣即位後，她二人尚一直未曾謀麵。昔日她為文帝妃時，蕭妃進宮曾不止一次對她以母妃之禮叩拜。而今自己又為新皇所寵，身為偏妃，自然要大禮參拜正宮國母蕭娘娘。前後相比的巨大反差不說，單就女人細膩的內心世界來講，她實覺無顏見到蕭娘娘。同一女兒身，先後被擁入父子二人的懷抱，雖說是君命難違，可作為楊廣發妻的蕭娘娘，一定把自己看成下賤貨，是個不要臉的狐媚，勾引她丈夫下水。她滿懷不安與羞愧去跪迎這位往昔的兒媳、今朝的國母。</p>
蕭娘娘話冷如冰：“平身迴話。”</p>
宣華低著頭不敢正視蕭娘娘：“妾妃本欲今晨去娘娘駕前請安，隻因身體不適，不敢以帶病之身去參鳳駕，還望娘娘見諒。”</p>
“生受不起。”蕭娘娘依然沒好氣，“宣華夫人。”</p>
“賤妾在。”</p>
“我要提醒你。”蕭娘娘開板就訓，“你曾以身服侍先皇，當今萬歲血氣正盛，你休要裝模做樣勾引他。”</p>
“娘娘，賤妾怎敢。”宣華分辯，“陪伴聖駕係君命難違，實出無奈，乃不得已而為之。”</p>
“住口。”蕭娘娘根本不想聽她分爭，“奉勸你要珍惜名聲，你倒是無所謂了，哪怕讓人在背後戳手指頭。可萬歲初掌乾坤，不能為你背黑鍋。”</p>
“娘娘，自先皇去世，妾妃已心如死灰，哪有半點春心。心跡難明，隻有一死以證。”說著，向殿柱一頭撞去。</p>
劉安手疾眼快，一把拉住：“夫人不可輕生。”</p>
“好啊，你來這一手！”蕭娘娘明白，宣華真要碰死，楊廣定然不依，告誡道，“你要以此來陷害我嗎？休想，給我老老實實活著，膽敢再尋短見，我定要誅你九族。”</p>
宣華一聽幾乎昏厥過去：“天哪！我可怎麽辦？活又活不得，死又死不成。”</p>
宮門外，傳來了王義的喊聲：“萬歲駕到，宣華夫人接駕呀。”</p>
劉安不覺得意地看了蕭娘娘一眼，意思是說怎麽樣，我劉安料事如神吧。</p>
蕭娘娘起身出迎，宣華夫人略為整理一下衣裙，跟在蕭娘娘身後。</p>
楊廣興衝衝進了宜春院，在院心與蕭娘娘當頭相遇，臉上泛起複雜的表情。他有些不悅：“想不到又在此與梓童不期而遇。”</p>
“這也算是緣分吧。”蕭娘娘並不退縮。</p>
“朕是來看看宣華夫人。”楊廣不再掩飾。</p>
“妾妃也是。”蕭娘娘一句不讓，“我二人同侍萬歲，情同姐妹，來敘敘情誼想來無可非議。”</p>
楊廣不肯放棄進攻：“宣華滿麵憂傷，淚痕猶存，該不是梓童造成吧？”</p>
蕭娘娘豈肯退讓：“據妾妃所知，她是思念先皇而感懷，因為她曾為先皇寵妃。”</p>
“你！”對於蕭娘娘當眾揭短，楊廣確實動怒了，“你太過分了。”</p>
“萬歲，妾妃是為您著想，不得不提個醒兒，天下女人甚多，後宮不乏佳麗，何苦非鑽牛角尖兒，非做令人難堪的事。何況宣華亦對妾妃剖明心跡，她心念先皇，不願背後被人指點，願萬歲自重。”</p>
“你！”楊廣把腳狠狠一跺，轉身氣唿唿走了。</p>
宣華見狀，隻有掩麵哭泣。</p>
蕭娘娘惹惱楊廣也覺不妥，但事已至此，也不能服軟。聽到宣華哭，愈加遷怒於她：“嚎什麽！都是你這喪門星，害得皇家不寧，快閉住你的臭嘴。”</p>
宣華隻得強忍悲聲，硬咽迴去。</p>
蕭娘娘無心再坐下去，臨行對送至院門的宣華再次發出威脅：“你若再敢狐媚皇上，我就剜去你的眼，敲掉你的牙。”</p>
禦書房內，楊廣的氣無處發泄，把案上的書一古腦兒全推落屋地。</p>
王義逐一拾起，放好：“萬歲當製怒，氣大傷身哪。”</p>
“你都看到了，娘娘她太過分了。”楊廣越說越氣，“我，我廢了她！”</p>
“萬歲不可輕言廢立，國母乃國本。”王義耐心相勸，“其實，皇後的苦心不難理解，她所做亦確為萬歲著想，隻是方法欠妥，言詞過激。”</p>
“怎麽，你也幫她說話？”</p>
“奴才既蒙萬歲信任，就當據實相告，不能以假話騙您。後宮之事，應由蕭娘娘主政。萬歲喜歡到哪院過夜，也該同蕭娘娘打個招唿。”</p>
“朕身為天子，此事怎能受製於人？”</p>
“皇家也是夫妻，萬歲登基大喜之日，理應與蕭娘娘暢敘心曲，琴瑟合鳴。萬歲卻借口觀書，溜到雲妃處，怎不令蕭娘娘傷心。”王義頓了一下，“恕奴才冒犯，今日之事，實乃萬歲虧理。”</p>
楊廣不言語了，陷入沉思中。</p>
王義深入再勸：“萬歲，看看皇後吧，今夜在永安宮為宜。”</p>
楊廣不耐煩地迴絕：“朕哪兒也不想去。”</p>
永安宮內，蕭娘娘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顯得格外煩躁不安。方才行使了皇後權威固然心理上產生了快感，但想起為此開罪了楊廣，那一點愉悅便煙消雲散。她派人哨探過了，楊廣仍賭氣呆在禦書房中。這大熱的天，若憋壞了身子如何是好？她心疼了，也擔心楊廣從此記恨自己。</p>
劉安極善察顏觀色：“娘娘，莫如去把萬歲接到永安宮來。”</p>
“要接你去。”蕭娘娘一時放不下架子。</p>
“此刻奴才見了萬歲，還不被罵個狗血噴頭。”劉安哪敢去捋虎須。</p>
蕭娘娘權衡再三，另派個太監到禦書房去請楊廣。少時，太監無功而返。蕭娘娘又不肯服軟，一時也無主意。眼見得落日為遠山吞沒，黃昏的帷幔披上皇宮。對楊廣的關心，使蕭娘娘又別出心裁，她命劉安以安車載上夢秋，一直送入禦書房。劉安未敢入內，隻在門外候信。</p>
夢秋如輕風彩霧般飄到楊廣麵前，倩笑嬌聲：“萬歲，時當酷暑，不可過於勞累，請到妾妃院中休息，晚膳業已備好。”</p>
楊廣攬住她腰肢：“你小小年紀，卻甚多情，倒敢主動拉朕去臨幸。”</p>
“妾妃可沒這個膽量，這是蕭娘娘的一番美意。”</p>
“是她。”楊廣推開夢秋，“你且迴宮去吧，朕今晚哪兒也不去，就在這禦書房過夜。”</p>
“萬歲，何苦嘔氣呢，豈不辜負這一刻千金的良宵。”夢秋再次靠在楊廣身上。</p>
楊廣再次推開：“莫再糾纏，迴宮。”</p>
夢秋見楊廣態度僵冷，被閃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默默退出。</p>
這一夜，楊廣未能成眠。他哪裏看得下書去，心中反複盤算，皇帝也不能為所欲為嗎？也不能隨心所欲嗎？楊廣自成人以來，度過了第一個沒有女人的夜晚。（未完待續）</p>
楊廣威嚴地巡視著下站的大臣，百官們對他這位新君誠惶誠恐，敬畏之情顯而易見。可是，當他的目光落在楊素身上時，頓覺頗不自在。但見楊素不住東張西望，與他對視毫不迴避，完全是一副誌驕意得的模樣。楊廣心下不喜，暗說你楊素功勞再大總是臣子，怎能對朕如此傲慢無禮！自己新登大寶，斷不可放縱驕慣楊素。功臣權勢過大，必定危及皇位。俗話說彼一時此一時也，人際關係從來都是這樣奇怪，楊廣、楊素這一最牢固的同盟，本無利害衝突，就這麽一閃念，便在楊廣心頭埋下了猜忌的種子。</p>
儀式是莊重而熱烈的，內容也是豐富多采的。大赦天下，百官晉爵，改元大業，冊封蕭妃為皇後，立晉王楊昭為太子……在加封的百官中，有一個人是令楊廣頗費心思的，他就是楊玄感。即便在此時此刻，楊廣心中仍然猶疑，昨日下午，關於楊玄感的那場爭論，而今又浮現在楊廣眼前……</p>
昨天，籌備登基大典，楊廣亦忙得不可開交。如何分封百官，使他煞費苦心。他在禦書房中正自煩心，姬威不顧劉安阻攔闖入進見。</p>
楊廣對於姬威未能擒獲楊諒、楊秀頗為不悅，但姬威扼殺文帝、楊勇立有大功，所以對姬威格外高看一眼，對姬威闖入非但不怪，而是和顏悅色地問：“姬將軍有何事啟奏？”</p>
“殿下，楊諒、楊秀出逃原因，末將業已查明。”</p>
楊廣擺擺手：“本宮已是說過，楊諒畏罪潛逃，不再追究你與楊素的責任。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楊諒遲早也要歸案，姬將軍不必再為此憂心。”</p>
“不，殿下，此事關係重大，末將不能不奏明。”姬威一語破的，“楊諒出逃，皆因楊玄感做了手腳。”</p>
“楊玄感？他本楊素之子，不可能。”楊廣不信。</p>
“殿下，屬實是楊玄感向楊諒通風報信，並送去令箭，才使得楊諒、楊秀騙開城門。”</p>
“將軍可有證據？”</p>
姬威頓了一下：“末將推論不會有錯。”</p>
“想當然怎能作為證據！”楊廣揮手，“你下去吧，本宮還有大事要辦。”</p>
“殿下，無論如何容末將把話說完。”姬威執意不肯下去。</p>
楊廣想了想，隻得耐住性子：“好，你且奏來。”</p>
“謝殿下。”姬威連珠炮般說下去，“兵部令箭，至關重要，楊素豈能不嚴加防範，外人焉能盜得出去？莫非楊玄感……”</p>
楊廣似乎動心，在認真地靜聽。</p>
“再者說，”姬威繼續拋出他的推論，“先皇病危之際，楊玄感與楊諒串通一氣，攜帶聖旨出宮去召楊勇，隻因宮門為我方控製，他無奈才交出聖旨。以此推斷，楊玄感對殿下繼位必不甘心，才有幫助楊諒出逃之舉。家賊難防。”</p>
楊廣已覺姬威之言有理，但他又問：“將軍的意思是不可重用楊玄感了？”</p>
“非但不能加封，還應當機立斷，除掉這個後患。”姬威就是為此而來。</p>
楊廣實感突然：“這樣做如何向楊素交待？他畢竟功勳卓著。”</p>
“當然不能明除，可以暗中下手。”姬威早有成竹在胸，“派親信將他暗殺，人不知，鬼不覺，於殿下毫無妨礙。”</p>
“此事……”楊廣難以決斷。</p>
姬威見狀主動請纓：“殿下若信得過，末將願為效勞。”</p>
“你？”楊廣思考再三，“莫急，容本宮再作斟酌。”</p>
姬威不甘心落空：“殿下，末將專後命令。”</p>
“你且迴房休息、候令。”楊廣前思後想，委決不下，便傳喚宇文述，請這位心腹智囊拿個主意。</p>
豈料宇文述看法與姬威完全相悖：“姬威所言不妥，楊玄感交出聖旨，便立有大功，怎能不加封賞呢？”</p>
“姬威言道，他交出聖旨，是不得已而為之。”</p>
宇文述反駁說：“在仁壽宮門，楊諒要他當眾作證，要他申明先皇確有廢殿下再立楊勇的旨意，而楊玄感是不辭而別，不予出證，這難道還不足以說明他是心向殿下嗎？”</p>
“先生之言也有道理。”楊廣對楊玄感仍有看法，“父皇病危之際，他與楊諒打得火熱，這又當做何解釋？”</p>
“關於那時楊玄感的動向，我們隻能推論他是和楊諒虛與周旋。”宇文述意味深長地勸道，“殿下，對楊玄感的態度，關乎楊素、楊約兩位功臣、重臣的臉麵。他弟兄保殿下繼位立有殊功，若冷待楊玄感，豈不令他二人寒心。殿下行將即位，根基未穩，一切還要指靠楊素弟兄，他們握有重兵，萬萬不可令其失望，以免生出變故。”</p>
這番話使楊廣思路清晰了，宇文述的意思分明是，即便楊玄感確曾與楊諒有過勾搭連環，也要故做不知，暫不追究，而應對楊玄感加以籠絡。</p>
宇文述見楊廣深思，又加一句：“殿下，要不惜高官厚祿把楊玄感拉過來，切不可推過去。”</p>
楊廣下了決心：“先生之言甚是，本宮讓他出任一個地位高、職權大、又極榮耀的要職。”</p>
“但不知是何官職？”</p>
楊廣一字一板：“禮部尚書。”</p>
楊廣從遐想中收迴思緒，又把目光投向楊玄感。被加封為禮部尚書的楊玄感，麵部表情異常平靜，看不出有絲毫激動和感謝的神色。楊廣未免有些懊悔，對楊玄感的加封似乎太重了。目光一轉，楊廣發現有個人不滿地仰著頭，一副大大咧咧玩世不恭的架勢。這人身高八尺，豹頭環眼，虎背熊腰，麵目兇惡。楊廣認出這位是宇文述的長子宇文化及，他與其父迥異。宇文述溫文爾雅不失大儒風度，而他則地地道道的一介武夫。楊廣明白，他是嫌官小而把不滿毫不掩飾地外露。對於加封宇文化及太仆少卿這一官職，楊廣本是按宇文述意見辦的。如今宇文化及卻當殿發泄不滿，楊廣有幾分動怒，思緒不禁又飛迴昨日下午的仁壽宮。</p>
楊廣同宇文述就楊玄感加封一事剛達成一致，宇文化及便在宮門外求見。劉安稟報後，宇文述甚覺意外。因為宇文化及十日前去並州訪友，看望兵曹元禮，說定月餘方歸，為何這樣快返迴長安，而且急於求見楊廣呢？宇文述不愧被人稱為智謀過人，稍一思索，即已料到幾分：“殿下，犬子迴京，估計與漢王楊諒有關。”</p>
楊廣至為關切楊諒的動向，趕緊吩咐劉安：“宣他進見。”</p>
宇文化及沒想到父親在場。他外貌醜陋，說話憨聲憨氣，形似愚鈍，實則粗中有細。叩拜之後，楊廣發問：“你要見本宮，有何大事？”</p>
“秉殿下，楊諒、楊秀業已逃至並州。”</p>
楊廣看一眼宇文述，意思是說果然不出所料。他接下去問：“他二人有何動向？”</p>
“小人即為報信而來，楊諒召集部屬共議謀反。”宇文化及又加補充，“小人好友元禮亦參加了密議，但他良心不泯，告知小人連夜迴京報信，望殿下速做決策，以撲滅叛逆之火於萌芽之中。”</p>
宇文述插話問：“可知楊諒等輩密謀的詳情？”</p>
“據元禮告知，楊諒計劃在十日內集結五萬大軍，然後南下渡黃河直搗潼關，進逼京師。”</p>
楊廣冷笑一聲，沒有開口。</p>
宇文化及再次提醒：“殿下應搶在楊諒兵馬集結之前，糧草未及準備之際，火速發兵進剿，給楊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打擊。”</p>
楊廣又冷笑一聲：“據本宮看來，你之所奏，分明是危言聳聽，意在邀功請賞。”</p>
宇文化及大為茫然：“殿下何出此言？小人星夜兼程趕迴報信，所說千真萬確，殿下切不可延誤。”</p>
誰料，楊廣就是不以為然：“楊諒喪家之犬，逃命尚自顧不暇，哪裏還有狗膽謀反。本宮現正忙於登基大典，無暇顧及此事。”</p>
“啊呀！殿下，楊諒反逆不可等閑視之，若不早做防備，一旦殺入秦川長驅直入，隻怕皇位不保。”</p>
楊廣卻是怒顏嗬斥：“休再囉唆，退下。”</p>
宇文化及憤而起身：“一片忠心竟成逆耳之言，看來你即位也是個昏君。”</p>
“大膽！”楊廣壓住火氣，“若不看乃父情麵，定將爾斬首示眾。劉安，趕他出去。”</p>
就這樣，滿心想領功受賞的宇文化及，灰溜溜被攆出仁壽宮。</p>
宇文述眼見兒子被趕出殿堂，竟會心地笑了。</p>
楊廣不解：“先生，本宮一氣之下驅逐了令郎，你緣何不惱反倒微笑？”</p>
“因為我深知殿下的一番苦心。”</p>
“你能猜透我的心思？”</p>
“管保一絲不差。”宇文述信心十足，“殿下是希望楊諒舉兵反叛。”</p>
楊廣有些吃驚：“何以見得？”</p>
“若依犬子之言，提前發兵進剿，未免有殘殺手足之嫌。”</p>
“你說下去。”</p>
“待楊諒真的興兵作亂後，天下盡知，殿下再適時出兵平叛，即為天經地義之舉。這樣楊諒即使被殺，亦是罪有應得，而無損殿下英名。”</p>
“本宮不及早出兵，楊諒反叛倘若得手呢？我豈非坐失良機？”楊廣又問。</p>
“我想殿下心中有數，小小楊諒，區區一郡之兵，焉能與國力抗衡。隻要天兵一到，叛軍必望風而逃，生擒楊諒易如反掌。故殿下後發製人，待其樹起反旗後再動，實明智之舉也。”</p>
“哎呀！先生真是周之呂望，漢之孔明，神機妙算，把本宮的心思全給看透，可欽可讚！”</p>
“管孔之見，不值一提。殿下盛譽，實不敢當。”宇文述發自內心的稱讚楊廣，“倒是殿下，巧妙運籌，大智雄謀，定能從容駕馭百官，為一代英主。”</p>
楊廣聽了這番恭維，心裏分外舒坦，愈覺適才對宇文化及有些過分：“先生，令郎報信有功，本宮心中有數，明日金殿之上，定當授以高官。”</p>
“殿下可否透露一下打算。”</p>
楊廣想，楊素之子楊玄感說定要封禮部尚書，宇文述之子也不能相差過於懸殊，沉吟一下：“授與他兵部侍郎如何？”</p>
宇文述止不住放聲大笑起來，直笑得淚花閃爍。</p>
“看來先生還滿意？”楊廣問。</p>
“殿下，這如何使得，萬萬不可。”豈料宇文述一口迴絕，“犬子愚魯，冥頑不化，隻有蠻力，倘充做伍長尚可，兵部侍郎負有國家防務重任，他若受此封，豈不令天下人恥笑。”</p>
“先生，本宮是為你著想，”楊廣再勸，“還是讓令郎屈就吧。”</p>
“殿下為下官著想，下官更當為殿下為國家著想，我兒無德無能，不能讓百官背後議論說三道四，更不能讓國人落下笑柄，不能有損殿下天威。”宇文述為表示真誠，屈膝跪辭。</p>
“卿真忠臣也。”楊廣親手扶起，也動了真情，“本宮登基之後，有先生這樣賢臣輔佐，何愁國不富民不強，何愁本宮名不垂青史！”</p>
於是，宇文化及被授與太仆少卿這一職級低又不顯眼的小官。宇文化及有父親壓著，雖然不敢爆發，但心中大為不滿，難免就要外露。而今在金殿之上，楊廣看出宇文化及的不屑神態，心中核計，對宇文化及的封官是否偏低了？楊廣這些念頭俱是一閃而過，也未再深思。但是他無論如何沒有想到，對楊玄感和宇文化及的畸高畸低加封，卻為他自己埋下了兩顆仇恨的種子。</p>
登基大典在經曆了令楊廣興奮而又疲憊的繁文褥節之後，終於收場了。自今日始，楊廣便稱孤道寡了。其實他何曾孤，從金殿下來，後宮還有諸多佳麗在翹首以盼呢。</p>
說起來，楊廣堪稱情種。對於臨幸過的女人，他從不會棄如敝履。今日上朝之前，他便已交待王義，讓這位親信把自己的心上人分別安排進各個宮院。蕭娘娘自不必說，雲昭訓與柳笛，宣華陳夫人，容華蔡夫人，年方二七的嬌小美女夢秋，甚至連元妃的侍女小桃都未忘記。這便是楊廣即位之初的六宮嬪妃。</p>
熱浪襲人，楊廣乘坐的涼轎穿行於柳陌花蔭之間。盡管文帝生前崇尚節儉，皇宮並不奢華，但畢竟比東宮太子府要富麗氣派。紅花綠樹，碧水藍天，朱樓金瓦，這一切無不令楊廣愜意。因為這一切都屬於他了，由他任意支配了。主宰一切的愉悅，不是所有人都能體驗到的，隻有身為一國之主後，才能得到這精神上的滿足。</p>
涼轎業已進入後宮庭院，劉安不能不請旨了：“萬歲，但不知去哪處宮院？”</p>
楊廣一時竟難以做出抉擇。說心裏話，六宮美人此刻他都想見到。想聽到她們燕語鶯聲的祝福，柳軟香飄的叩拜，肉融骨化的親昵。他不覺反問劉安：“你看呢？”</p>
“恕奴才鬥膽直陳，大寶初登，極慶之日，自當先去見見皇後。”</p>
“有理，有理。”楊廣傳旨，“駕臨永安宮。”</p>
原來，昔日獨孤後的居處，而今是蕭娘娘的正宮。涼轎直奔永安宮而去，驕陽當頂，薰風送熱，楊廣微微眯起雙眼，恍惚間覺得甬道邊花叢一動，飄然現出一位美人來。</p>
劉安何等機警，以身攔阻來人：“什麽人，鬼鬼祟祟，意欲何為？”</p>
“萬歲，奴婢奉雲妃娘娘之命，在此恭迎聖駕。”阻路的是柳笛。</p>
楊廣見柳笛身著半透明的薄紗裙，胴體隱約可見，香肩外袒，酥胸半裸，眼波傳媚，煞是迷人。想起與雲妃、柳笛在一起聯床歡會，二女逢迎，其樂無窮，立時動心，滿口答應：“好，好，告知雲妃，香湯沐浴，孤去皇後那裏坐坐就來。”</p>
“萬歲莫被蕭娘娘裙帶拴住，叫我們主子奴才空自倚門相望。”柳笛自持與楊廣曾有魚水之歡，奏答時甚為隨便。</p>
楊廣一點兒不怪，笑吟吟應允：“放心，朕一準去，在你們宮院用晚膳如何？”</p>
“謝萬歲！”柳笛不辱使命，興高采烈去了。</p>
永安宮內，張燈結彩，所有殿堂，裝飾一新。聖駕將至，早有太監飛步傳旨，王義先行迎出院門外，蕭娘娘引眾宮女在殿門接駕。皇後金冠，襯托出蕭娘娘的鵝蛋臉兒越發豐豔俏麗。與為太子妃時相比，果然大不相同，堪稱國色天香。楊廣甚愛甚喜，雙手攙起：“梓童免禮，你我結發夫妻，何需如此認真。”</p>
“不然，國法豈可偏廢。”蕭娘娘躬身退後半步，請楊廣先行。</p>
楊廣攜起蕭娘娘玉手：“孤與梓童並肩，有何不可。”</p>
楊廣初即帝位，蕭娘娘新為皇後，二人興高采烈，無不喜形於色。楊廣親手為蕭娘娘剝了一枚黃桔：“梓童，願你我此後永遠甜甜蜜蜜。”</p>
蕭娘娘起身致謝：“願萬歲福壽綿長，大隋河清海宴。”</p>
“借梓童吉言，定當國泰民安。”楊廣站起身，拉出了要走的駕勢。</p>
蕭娘娘見狀問：“萬歲莫非尚有國事未了？”</p>
“非也。”楊廣信口扯謊，“朕要去禦書房觀書。”</p>
蕭娘娘有些情意綿綿：“萬歲今日登基大典，龍體勞頓，就在妾妃處歇息半日吧。”</p>
楊廣眼望蕭娘娘秀色可餐，甚為愛憐，但想起已應承柳笛，又不能不去雲妃那裏，便狠狠心說：“梓童，先帝一生勤政節儉，朕方為君主，自當打下勤勉根基，養成上進習慣，若陷在脂粉陣中不能自拔，豈不有失天下臣民所望。”</p>
蕭娘娘也知楊廣嗜好讀書，身為皇後，自當做端莊賢淑的表率。她不好過分多情，隻能眼巴巴地看著楊廣走了。</p>
王義作為親信長隨，同楊廣一起離開，劉安自然也就上不得台盤了，未免有一種失落感。盡管劉安已被封為大內總管，成為第一號太監，但他明白，自己的地位遠不如王義，因為王義是楊廣從東宮帶來的親信心腹。王義自小便在楊廣身邊，相比之下，同楊廣的關係自然要略遜一籌。忌妒產生仇隙，劉安眼望楊廣與王義邊走邊談，怨氣堵塞胸膛，禁不住連聲冷笑。</p>
蕭娘娘感到劉安不正常：“你這是何意？”</p>
劉安欲擒故縱：“娘娘，奴才該死，不知不覺笑出聲，有失體統，下次不敢。”</p>
“還想騙過我嗎？”蕭娘娘正色逼問，“說，為何發笑？”</p>
“娘娘，奴才不敢講，惟恐萬歲怪罪。”</p>
“說，一切自有我做主。”</p>
“那奴才就甘冒欺君之罪了。”劉安把楊廣底牌捅出來，“適才來永安宮路上，柳笛攔住萬歲撒嬌做媚，萬歲答應去雲妃處同進晚膳，自然是在那裏過夜。”</p>
“這個不要臉的賤婢！”蕭娘娘的醋壇子被打破了，這是女人最敏感的事，怎不令她氣衝牛鬥！身為皇後，她又怎能容忍雲昭訓將新皇帝頭一夜霸占。決不能開這個頭！蕭娘娘想，千裏長堤，潰於蟻穴，這口子一開，以後就管束不住了。要給楊廣立個規矩，打定主意，氣唿唿起身便走。</p>
劉安明知故問：“娘娘，尊駕何往？”</p>
“去找雲昭訓那賤人算帳。”</p>
“唉呀娘娘，見了萬歲，千萬莫把奴才交待出去。”</p>
“何消你囑咐，多嘴，我自有道理。”蕭娘娘出宮門，登上了碧紗鳳羽安車。</p>
綺春院內好一番忙碌景象，雲昭訓、柳笛指揮宮女們在突擊裝點宮室。馥鬱飄嫋的瑞腦香，與盆中的芍藥、牡丹花香交匯。醒目處紅綢結彩，宮燈下流蘇逶逸，新地氈眩人眼目，一切都充滿喜慶氣氛。而今的綺春院，猶如皇帝大婚的洞房。雲妃對於楊廣此次臨幸是至為看重的，認為這是能否奪寵的關鍵一步。她與柳笛彼此心照不宣，如今隻能合力討好楊廣。要讓新皇在綺春院留下最美好的記憶，讓天子永遠渴念在這裏的銷魂時刻，如同在君王身上係條無形的繩索，無論萬歲爺走至何處都能被這繩索拉迴。</p>
“來了！來了！”一宮女如飛跑入報信，她是奉命在宮門瞭望的。</p>
雲妃趕緊又在臉上重勻一下脂粉：“快，準備接駕。”</p>
柳笛搶著向雲妃鬢邊插上一朵花：“娘娘如花似玉，萬歲一見管保龍心大悅。”</p>
說著，雲妃在前，一行如花雲柳陣急趨宮門。八名宮女個個齊整，人人嬌豔，加上柳笛，十位美女組成了一幅色彩斑斕、花團錦簇的畫圖。</p>
雲昭訓心花怒放步下玉階，蕭娘娘恰好下車進入宮門。雲妃立刻一怔，臉上的媚笑登時凝固，說不出的無限尷尬。</p>
蕭娘娘冷冷地問：“雲妃，如此精心梳妝巧打扮，可是專為迎候我嗬？”</p>
“啊，是的。”雲妃馬上感到不妥，“不，不，賤妾不知娘娘鳳駕光臨。”</p>
蕭娘娘入殿坐定，左顧右盼：“怎麽不見萬歲，他藏身何處？”</p>
“迴娘娘，聖上未曾駕臨綺春院。”</p>
“哼！”蕭娘娘冷笑幾聲，“不是柳笛半路攔駕逼萬歲臨幸嗎？”</p>
“奴婢不敢。”柳笛跪倒在地，她斜一眼劉安，不服地申辯，“萬歲要去哪裏，腿在他自己身上，豈是奴婢所能左右的。劉公公，您睜大眼睛仔細瞧，萬歲何曾在此？”</p>
蕭娘娘向劉安射去探詢的目光：“劉安，這是怎麽迴事呀？”</p>
劉安附在蕭娘娘耳邊：“萬歲總要裝裝樣子到禦書房晃一下，放心，說不準就要到了。”</p>
這裏話未落音，宮門外傳來王義的喊聲：“萬歲駕到，雲妃娘娘接駕呀。”</p>
楊廣興衝衝跨入綺春院，滿心喜悅要與雲妃、柳笛歡樂一番，待見蕭娘娘為首，雲妃在後迎出時，大為意外。但他很快鎮定下來，掩飾住內心的惶恐，先後攙蕭娘娘、雲妃平身，笑容可掬地對蕭娘娘說：“梓童這一轉身的工夫就到了綺春院，你們姐妹之間，多走動走動也好。”</p>
蕭娘娘可是揪住了楊廣的小辮子：“萬歲不是去禦書房用功嗎，怎麽迷了路？”</p>
“梓童取笑了。”楊廣設法自圓其說，“瀏覽一陣史書，頭部甚覺不適，朕便出來散步，信步來到這裏。”</p>
“萬歲，怕是柳笛使的勾魂術吧？”蕭娘娘臉上始終是冷色。</p>
楊廣看看劉安，心中暗恨，哪肯承認：“梓童倒會開玩笑。”他感到這場合實在難堪，不如溜之大吉，便又說：“你們姐妹好好親熱一下，朕再去別處走走。”楊廣轉身，逃命般匆匆離開。</p>
雲昭訓眼見楊廣躲災似的去了，失望之情溢於言表，眼神中飽含無奈和幽怨。柳笛則是恨意外露，冷冷地漠視著蕭娘娘與劉安。</p>
“你們聽著，”蕭娘娘決心再訓誡一番，“身為後妃者，要先為龍體著想，不可縱欲獻媚取寵。萬歲在何處宮院過夜，自有我安排。尤其是為奴者，侍候主子也就是了，若再不識進退，小心我敲斷她的狗腿。”</p>
雲昭訓滿懷不滿，也不敢不應聲：“妾妃記下了。”</p>
“起駕。”蕭娘娘吩咐一聲。</p>
劉安伸手攙扶，雲妃裝出笑臉率眾相送。待鳳羽安車走遠，雲昭訓迴到殿內，撲倒在床上號啕大哭。</p>
柳笛則恨恨地說：“欺人太甚！說不定哪天我拚一死，和蕭娘娘同歸於盡。還有那個劉安，都是他壞的事，我非出這口惡氣不可。”</p>
鳳羽安車又穿行於花蔭樹影中，馭車太監請旨：“娘娘，是否迴宮？”</p>
劉安不等蕭娘娘迴答，便提醒道：“娘娘，萬歲下個目標是宣華夫人，亦當未雨綢繆才是。”</p>
“去宜春院。”蕭娘娘想，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給楊廣立下規矩，若不打下好底，日後便不好約束了。</p>
宣華夫人懶散地歪靠在床頭，宮女們三番五次問安，她也不作聲。文帝去世後，她一直鬱鬱寡歡，她是個重情義的女子。文帝雖老，但對她有知遇之恩。幾年來同床共枕，文帝對她寵愛有加，情深意篤。所以，當她被楊廣壓在身下曲意承歡時，總是如梗在喉，總覺愧對先皇。每與楊廣交huan一次，她都有罪孽加深一分之感。因此，她從內心裏不願楊廣來光顧，甚至希望楊廣能忘掉她，使她能過個安生日子，以免在心靈的痛苦中煎熬。</p>
蕭娘娘突然來到宜春院，宣華夫人甚覺不安。因為自楊廣即位後，她二人尚一直未曾謀麵。昔日她為文帝妃時，蕭妃進宮曾不止一次對她以母妃之禮叩拜。而今自己又為新皇所寵，身為偏妃，自然要大禮參拜正宮國母蕭娘娘。前後相比的巨大反差不說，單就女人細膩的內心世界來講，她實覺無顏見到蕭娘娘。同一女兒身，先後被擁入父子二人的懷抱，雖說是君命難違，可作為楊廣發妻的蕭娘娘，一定把自己看成下賤貨，是個不要臉的狐媚，勾引她丈夫下水。她滿懷不安與羞愧去跪迎這位往昔的兒媳、今朝的國母。</p>
蕭娘娘話冷如冰：“平身迴話。”</p>
宣華低著頭不敢正視蕭娘娘：“妾妃本欲今晨去娘娘駕前請安，隻因身體不適，不敢以帶病之身去參鳳駕，還望娘娘見諒。”</p>
“生受不起。”蕭娘娘依然沒好氣，“宣華夫人。”</p>
“賤妾在。”</p>
“我要提醒你。”蕭娘娘開板就訓，“你曾以身服侍先皇，當今萬歲血氣正盛，你休要裝模做樣勾引他。”</p>
“娘娘，賤妾怎敢。”宣華分辯，“陪伴聖駕係君命難違，實出無奈，乃不得已而為之。”</p>
“住口。”蕭娘娘根本不想聽她分爭，“奉勸你要珍惜名聲，你倒是無所謂了，哪怕讓人在背後戳手指頭。可萬歲初掌乾坤，不能為你背黑鍋。”</p>
“娘娘，自先皇去世，妾妃已心如死灰，哪有半點春心。心跡難明，隻有一死以證。”說著，向殿柱一頭撞去。</p>
劉安手疾眼快，一把拉住：“夫人不可輕生。”</p>
“好啊，你來這一手！”蕭娘娘明白，宣華真要碰死，楊廣定然不依，告誡道，“你要以此來陷害我嗎？休想，給我老老實實活著，膽敢再尋短見，我定要誅你九族。”</p>
宣華一聽幾乎昏厥過去：“天哪！我可怎麽辦？活又活不得，死又死不成。”</p>
宮門外，傳來了王義的喊聲：“萬歲駕到，宣華夫人接駕呀。”</p>
劉安不覺得意地看了蕭娘娘一眼，意思是說怎麽樣，我劉安料事如神吧。</p>
蕭娘娘起身出迎，宣華夫人略為整理一下衣裙，跟在蕭娘娘身後。</p>
楊廣興衝衝進了宜春院，在院心與蕭娘娘當頭相遇，臉上泛起複雜的表情。他有些不悅：“想不到又在此與梓童不期而遇。”</p>
“這也算是緣分吧。”蕭娘娘並不退縮。</p>
“朕是來看看宣華夫人。”楊廣不再掩飾。</p>
“妾妃也是。”蕭娘娘一句不讓，“我二人同侍萬歲，情同姐妹，來敘敘情誼想來無可非議。”</p>
楊廣不肯放棄進攻：“宣華滿麵憂傷，淚痕猶存，該不是梓童造成吧？”</p>
蕭娘娘豈肯退讓：“據妾妃所知，她是思念先皇而感懷，因為她曾為先皇寵妃。”</p>
“你！”對於蕭娘娘當眾揭短，楊廣確實動怒了，“你太過分了。”</p>
“萬歲，妾妃是為您著想，不得不提個醒兒，天下女人甚多，後宮不乏佳麗，何苦非鑽牛角尖兒，非做令人難堪的事。何況宣華亦對妾妃剖明心跡，她心念先皇，不願背後被人指點，願萬歲自重。”</p>
“你！”楊廣把腳狠狠一跺，轉身氣唿唿走了。</p>
宣華見狀，隻有掩麵哭泣。</p>
蕭娘娘惹惱楊廣也覺不妥，但事已至此，也不能服軟。聽到宣華哭，愈加遷怒於她：“嚎什麽！都是你這喪門星，害得皇家不寧，快閉住你的臭嘴。”</p>
宣華隻得強忍悲聲，硬咽迴去。</p>
蕭娘娘無心再坐下去，臨行對送至院門的宣華再次發出威脅：“你若再敢狐媚皇上，我就剜去你的眼，敲掉你的牙。”</p>
禦書房內，楊廣的氣無處發泄，把案上的書一古腦兒全推落屋地。</p>
王義逐一拾起，放好：“萬歲當製怒，氣大傷身哪。”</p>
“你都看到了，娘娘她太過分了。”楊廣越說越氣，“我，我廢了她！”</p>
“萬歲不可輕言廢立，國母乃國本。”王義耐心相勸，“其實，皇後的苦心不難理解，她所做亦確為萬歲著想，隻是方法欠妥，言詞過激。”</p>
“怎麽，你也幫她說話？”</p>
“奴才既蒙萬歲信任，就當據實相告，不能以假話騙您。後宮之事，應由蕭娘娘主政。萬歲喜歡到哪院過夜，也該同蕭娘娘打個招唿。”</p>
“朕身為天子，此事怎能受製於人？”</p>
“皇家也是夫妻，萬歲登基大喜之日，理應與蕭娘娘暢敘心曲，琴瑟合鳴。萬歲卻借口觀書，溜到雲妃處，怎不令蕭娘娘傷心。”王義頓了一下，“恕奴才冒犯，今日之事，實乃萬歲虧理。”</p>
楊廣不言語了，陷入沉思中。</p>
王義深入再勸：“萬歲，看看皇後吧，今夜在永安宮為宜。”</p>
楊廣不耐煩地迴絕：“朕哪兒也不想去。”</p>
永安宮內，蕭娘娘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顯得格外煩躁不安。方才行使了皇後權威固然心理上產生了快感，但想起為此開罪了楊廣，那一點愉悅便煙消雲散。她派人哨探過了，楊廣仍賭氣呆在禦書房中。這大熱的天，若憋壞了身子如何是好？她心疼了，也擔心楊廣從此記恨自己。</p>
劉安極善察顏觀色：“娘娘，莫如去把萬歲接到永安宮來。”</p>
“要接你去。”蕭娘娘一時放不下架子。</p>
“此刻奴才見了萬歲，還不被罵個狗血噴頭。”劉安哪敢去捋虎須。</p>
蕭娘娘權衡再三，另派個太監到禦書房去請楊廣。少時，太監無功而返。蕭娘娘又不肯服軟，一時也無主意。眼見得落日為遠山吞沒，黃昏的帷幔披上皇宮。對楊廣的關心，使蕭娘娘又別出心裁，她命劉安以安車載上夢秋，一直送入禦書房。劉安未敢入內，隻在門外候信。</p>
夢秋如輕風彩霧般飄到楊廣麵前，倩笑嬌聲：“萬歲，時當酷暑，不可過於勞累，請到妾妃院中休息，晚膳業已備好。”</p>
楊廣攬住她腰肢：“你小小年紀，卻甚多情，倒敢主動拉朕去臨幸。”</p>
“妾妃可沒這個膽量，這是蕭娘娘的一番美意。”</p>
“是她。”楊廣推開夢秋，“你且迴宮去吧，朕今晚哪兒也不去，就在這禦書房過夜。”</p>
“萬歲，何苦嘔氣呢，豈不辜負這一刻千金的良宵。”夢秋再次靠在楊廣身上。</p>
楊廣再次推開：“莫再糾纏，迴宮。”</p>
夢秋見楊廣態度僵冷，被閃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默默退出。</p>
這一夜，楊廣未能成眠。他哪裏看得下書去，心中反複盤算，皇帝也不能為所欲為嗎？也不能隨心所欲嗎？楊廣自成人以來，度過了第一個沒有女人的夜晚。（未完待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