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神澗坐落於中荒大地上,是魔神閻燼最後被封印的地方,亦是父神母神羽化之地。


    廣胤曾在鬼域幻境之中見過落神澗的景象,但不論如何逼真,那也隻是幻境而已。


    真正的落神澗,景致與幻境之中所見的幾乎一模一樣,卻有著很多幻境難以複製的東西。


    越接近落神澗,靈氣就越發充沛,天空上方的靈氣與雲霧交織在一起,在風中緩慢地漂浮移動著,仿若一場長久未散的夢境。


    二人立在雲端,俯視下方霧氣迷蒙的山澗峽穀。


    “當年,就是在這裏,我看到了他們最後一眼。”曦和微微笑著,那神情中有幾分懷念,數萬年前的悲痛亦盡數散去,時光如白駒過隙,“可如今,往事與歲月一樣,皆是拚了命想要握在手中,卻始終都是留不住的。”


    廣胤望著她,重新握住她的手,撥開眼前的雲霧:“我們下去罷。”


    落神澗是整個中荒大地上靈氣最為充沛之地,山穀磅礴秀麗,草木繁多,盛夏之際正是姹紫嫣紅。腳下深淵中是潺潺的流水,峭壁上有無數的裂縫,已被風雨流水打磨得圓潤。然而其實,這裏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裂縫。


    與在幻境裏所見的一樣,巨大的山澗中有草木,有繁花,有瀑布,唯獨沒有閻燼。


    “在幻境中未曾意識到,今日親身前來才曉得,此地方圓千裏,無人定居。”瀑布隆隆聲響,廣胤四下望了一圈。


    “所有人都知道此地是落神澗,中荒生靈皆不敢接近。”曦和道,“你可感覺到了有何不同?”


    廣胤閉上眼睛,靈識達到極端敏銳的程度,半晌睜開眼:“此地有煞氣。雖然很隱晦,但確實存在。”


    曦和頷首,眼中有些許的讚賞:“這裏死了太多人,魔神的*亦在此灰飛煙滅,再長久的歲月也隻能夠衝淡煞氣,卻無法徹底洗脫。靈氣雖能將其壓製,卻無法驅除。”


    她帶著他飛近瀑布。


    那種煞氣十分的隱晦,在靈氣的壓製下,修為低者壓根感覺不出來。隻有世代於此生存的飛禽走獸才能感受到那一點點細微的差別,那種在充沛靈氣之下,排斥一切生靈的氣息。此處千萬年來始終保持著這種微妙的平衡,因此才能生長出如此之多的珍惜草木。煞氣實在是太淡了,卻又實實在在地存在著,即便眼下他們距離瀑布那麽近,也無法探測到那煞氣的源頭。


    “廣胤,你是一個很優秀的神仙。”曦和道,“你已經經曆過戰爭,甚至主導戰爭,但你尚未經曆過像天地大戰那樣極度混亂的時代。”她頓了頓,“以如今的六界來看,也不會再有那麽混亂的時候了。”


    她很少用這種語氣和他說話,很像是三千年前他日夜相處的那位高高在上的師尊,又似乎有一絲絲的不同。


    廣胤靜靜地等她說下去。


    “你是天族的太子,日後必然要繼位天帝。天族昌盛,是六界之福。我身為你們的尊神,要守護的不僅是天界,還有這六界之中所有的生靈。”曦和沉靜地道,“即便閻燼也是天族之人,他雖墮入魔道,但當初因他一事,天族亦是多為世人詬病。如今天族既然至強,那便該有至強的樣子。六界之福源於天界,六界之禍亦始於天界。當初父神母神傾力護六界周全,我自然是要繼承他們遺誌的。”


    廣胤望著對麵飛流直下的瀑布,淡淡的濕意籠罩全身。


    他沉默了片刻,微微張口,卻最終沒說出來。


    曦和看他一眼:“我知道你想問什麽。”她微微一笑,“不久之前,長淵也問過我同樣的問題。他說,閻燼再強也強不過父神母神聯手,為何父神母神拚得雙雙羽化,卻隻能將他毀去肉身封印罷了。”


    廣胤道:“我確實很好奇。”


    “答案其實很簡單。父神與母神要保護的不是閻燼,而是我。”她笑了笑,然後將自己與閻燼之間的關係與他娓娓道出。


    廣胤終於將目光轉至她的臉上,有些許的震驚。


    她望著他的眼睛,道:“從這一點上來說,即便閻燼是我父母收養的,卻與我同親兄妹無異。”


    他們同根而生,同生共死……竟然是同生共死麽?


    廣胤不由自主地握住她的手。


    屍毒分明已清,可她的手仍舊冰冷,是憶及往事傷了神,還是他傷了她的心?


    “那個時候,沒有人比我更想要閻燼活著。”曦和似乎絲毫未曾注意到他的動容,“可如今,沒有人比我更不希望他迴來。”


    廣胤望著她,沉默了一下:“你不必跟我解釋這麽多。”


    曦和道:“我記得自己曾經睡夢中將你當成閻燼,似乎還不止一次。”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將被風吹起的頭發撩至耳後,“大約隻是這段時日事情多了,有些魔障,你可萬萬不要放在心上。”


    “我不會。”


    她看了他一會兒,微微低下頭,然後又抬起眼來直視他的眼睛:“我從前沒同旁的男子這樣相處過,偶爾有些不知所措,有些事情做得欠妥,你大可直接告訴我,不必一直壓在心裏忍著……你記住了沒有?”


    他看著她認真的神情,不由得彎了唇角:“記住了。”


    “那……搬迴來睡,好不好?”


    廣胤頓了頓,笑起來:“你這是在邀請我麽?”


    曦和原本是深思熟慮之後才說出那樣一句話,可說出來之後又覺得自己大約是著了魔風才會如此口無遮攔,麵上隱隱地發熱,卻仍舊板著臉硬撐著看著他的眼睛:“不來就算了。”


    “既然師尊都誠心發話了,做徒弟的哪能不照做。”廣胤笑道,“是你要我搬迴來的,我今晚便搬迴去,可不準趕我走。”


    “……好。”雖然是從自己提出的要求,可看他這個表情,卻總覺得自己被擺了一道……


    “其實,鬼域迴來之後,我派人來過這裏探查,但並無人發現此地的煞氣。”廣胤看向那瀑布,目光仿佛要穿過厚重恢弘的水簾直刺後方的封印,“封印從三千年前至今始終沒有鬆動的跡象,可我在鬼域裏看到了那種場麵,不免心驚。”


    曦和微微頷首,等待著他繼續說下去。


    “我在腦中演練過魔神破封而出後的場景,一則我們無法第一時間知曉且趕往此地,有很大可能失去最佳壓製時機;二則,魔神即便失去了*,元神分裂,也不是天兵天將能應付得了的。若是天族傾巢出兵,恐怕會徹底動搖根基。”


    “沒錯。”曦和道,“倘若真有那麽一天,你們的人,隻要幫忙鎖住這片地方便足矣。其餘的事情……隻有我們能解決。”


    可聽在廣胤耳中,就變成了……隻有她一個人能解決。或者還有弈樵與長淵,隻是……絕不包括他。


    但他並沒有說出來,隻是順著她的話頭繼續道:“隻是現在的主動權並不在我們手裏。有人在暗地裏大動作,可我們至今沒能將那個人揪出來。”


    曦和微微一笑:“快了。”


    廣胤凝視著她。


    曦和挑了挑眉,道:“你可知道我在四境輪那裏發現了什麽?”


    廣胤微微揚眉:“此事我早就想問你了。”


    曦和嗤笑一聲:“那還一直憋著不問。”她頓了頓,略略正色道,“有人闖進了四境輪,但那人的法力不足以在四境輪那種環境中支撐他的元神,在被摧毀之前逃了出來,因此沒能好好善後,將四境輪弄破了。”


    廣胤神色一緊:“可感知到了是何人所為?”


    “時間已經過得太久,氣澤已經散了。”她道,“不過此人必然元神受傷,且傷得不輕。”


    “我記得,你從榭陵居那裏取迴來一副藥……”


    他看著她,沒有再說下去。


    “現在還沒有完全確定,即便確定了,我們也沒有證據,不能動他。”曦和道,“此事隻有曲鏡知曉內情,我還要去找他一趟,不論如何,都要將事情問清楚。”


    “我與你同去。”


    “好。”


    瀑布的水霧飛揚,山石被打磨得圓潤光滑,水簾厚重,卻隻能做封印的掩護,一旦封印破碎,閻燼就沒有了任何束縛。


    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攔得住他。


    “你是把他當做哥哥的。”廣胤用肯定的語氣說了一遍。


    “嗯。”


    可他真的將你當做妹妹嗎?


    他最終還是沒有問出來。


    他隻需要知道她的心意,那便足夠了。不論別人如何待她,那都與她無關。


    曦和最後看了一眼那磅礴的瀑布,輕聲道:“我們走罷。”


    “嗯。”廣胤牽過她的手。


    她將目光從那瀑布上移開,轉過身,卻微微一頓,目光再次射向瀑布。


    幾乎是在同時,廣胤的身形亦微滯。


    隻是她並未注意到他的異樣。


    “怎麽了?”他問她。


    “沒什麽。”她的目光在瀑布上微微滯留,方才那一瞬大約是自己的錯覺,然後淡淡挪開,對廣胤笑了一笑,“走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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