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向下瞧去,隻見雲層之下,隱約可見江疑正朝著他們招手。


    廣胤帶著曦和向下落去。


    白旭山腳下,雜草灌木叢生,有高大的古樹紮根在泥土裏,撐開茂盛的樹冠,雨水打在樹葉上再落下地來,濺落在石潭裏,激起一片片水花。


    江疑見到二人落下地來,隔著仙障對著二人拱了拱手,道:“尊神,太子殿下,你們終於來了。”


    “唔,這就是傳說中這天祈帝後二人邂逅之地罷?確實是塊容易觸景生情的地方。”曦和四處打量了一番,望了望腳邊的水潭,咂了咂嘴,看向江疑,問道,“何事非得在這白旭山下說?”


    江疑道:“小神趁著這幾日去東荒找了師尊,將尊神的情況原原本本地同師尊講了一遍,師尊雖然沒甚頭緒,但卻講到,這天祈朝的白旭仙山上,似乎有一件寶物,興許能夠幫尊神一把。”


    “什麽寶物?”


    廣胤眉頭微動:“你說的是……”


    “太子殿下猜的不錯,正是靈鏡。”江疑點點頭,對著曦和道,“不知尊神還記不記得,當年母神在中荒凝練出的視靈?”


    曦和想了想,恍然大悟:“你說的是母神以左眼為載體容納靈氣,凝聚出的可視世間萬事的靈鏡?”


    江疑點頭:“母神羽化之後,靈鏡原本已經不知落向了何處,但尊神三千年前來到此地,發現了白旭仙山上的靈鏡,隻是那時靈鏡的損毀已經極其嚴重,便也沒再多用,致使小神也將此事忘記了。此番經師尊提點才想起來,覺得此法大約可行。”


    廣胤道:“靈鏡既然可視世間萬事,想來能夠看見這三千年間,這天祈朝究竟發生了什麽變故,才致今日之事。”


    曦和皺了皺眉,道:“靈鏡在這山上,我竟然絲毫感覺不到?”


    江疑道:“靈鏡原本與母神乃是一體,自母神隕落之後便受到極大的損毀,三千年前尊神前來之時,也是在白旭仙山上待了一陣子才察覺到其存在的。”


    “不錯。”廣胤看向曦和,補充道,“當年白鶴仙人在此辦學之時也從未發現靈鏡的存在,是師尊來到此地之後才發覺的。而且,師尊曾說,這京城之地原本是丘陵平原一帶,不應有如此高山,必是靈鏡隕落此地才形成的這般嶙峋之峰。”


    曦和唔了一唔,抬起頭望了望那聳入雲霄的白旭山:“這白旭山放在這平原上確實忒高了些,雖說地盤不算大,但若要一寸一寸地找也委實忒麻煩,你們可曉得此時靈鏡在這山上何處?”


    江疑再拱了拱手,一臉的慚愧之色:“若是小神知曉,那就不會勞煩尊神特地來一趟了。靈鏡畢竟是母神左眼所化,咱們這些做小輩的沒什麽本事,僅有尊神親自來才能察覺其方位。而且過了這麽三千年了,放在天界雖然隻是一眨眼的事,不過在凡間也有許多迴滄海桑田了,也不知靈鏡是不是又落去了別處,或是被什麽野獸碰巧叼走了也未可知。”


    曦和咂了咂嘴,仰著頭,入目是漫天倒掛的雨幕,道:“那咱們便上山去罷,找一找,十有八/九是在的。山腳下便不必再找了,附近應該沒有靈鏡,否則我會有感覺。咱們先上去一些。”


    廣胤頷首,抱起她,三人便乘著雲霧從雨中飛上了山腰。


    白旭山並非一座孤峰,而是四座山峰連在一塊兒,中央那一座最為險峻高聳,但山坳處仍有較為穩固的地形。


    從高處俯瞰,曦和見山腰處有一間祠堂,問道:“這白旭山可有山神?”


    她口中所謂的“山神”並非入了仙籍的正經神仙,而是在山中以百姓供品和香火為生的山間妖靈。天界四海八荒許多山地丘陵都有神仙居住,譬如弈樵便是住在東荒的鹿吳山,凡界亦是一樣,隻不過大多數在凡界占山為王的生靈道行尚淺,不足以計入地仙名冊。


    江疑迴答道:“白旭山並無山神,隻是因為此地曾經是白鶴仙人的辦學之處,有仙名流傳,因此便有凡人在此地建了祠堂供奉著,但近些年已經凋敝了許多。”


    曦和點點頭。


    廣胤同她落在了半山腰之上的一處相對平緩的地段。


    江疑望了望山邊近崖的的一塊暗紅色巨石,麵上掠過一抹詫異:“太子竟然還記得此地。”


    廣胤將曦和放下來,唇角銜著微微的笑意。


    曦和問道:“這是什麽地方?”


    江疑道:“此地乃是當年白鶴仙人辦學之地,太子殿下曆劫之時,便是在此地拜入了尊神門下。”


    曦和唔了一唔,看著廣胤的神色,搖頭晃腦地道:“看來你當年運氣果真很好,來白旭山拜個師便拜在了我的門下,上天待你不薄。”


    廣胤眸中漾著笑意,道:“是師尊待我不薄。”


    曦和咳了咳,看了看江疑那邊,又望了望廣胤身後,“誒”了一聲,問道:“為何此地有繼續上山的階梯,但卻並無通向此地的梯子?”


    廣胤道:“當年白鶴仙人辦學,為求清靜,便將學堂建在了這接近山頂的地方,以下不辟階梯,要求自行前來拜師的人必須能憑一己之力到達此處,否則免談。而這通往山頂的石梯則是方便行走辟出來的,畢竟能夠到得此處,便不再需要什麽考驗了。”


    曦和點了點頭:“原來還有這一茬。”


    江疑道:“尊神,此處可有靈鏡的氣息?”


    廣胤亦看向她。


    曦和四下看了看,道:“這裏似乎並沒有,我們再往上走走罷。”


    廣胤頷首,又要伸出手來抱她,她擺了擺手,道:“離山頂也沒有多遠,走上去就是了。”


    “也好。”


    於是三人便支著仙障,順著崖邊的石梯慢慢地往上走去。


    這石梯原本便建在山崖邊上,一麵貼著陡峭嶙峋的山壁,一麵便是深不見底的山澗,又有三千年的風霜摧磨,早已不成樣子。再加上大雨的衝刷,有些已經生了青苔的角落更加滑溜。


    廣胤緊緊地牽著她的手,一會兒叮囑“這裏有根枯枝,你腳抬高一些”,一會兒提醒“那邊石梯缺了一個角,你靠過來一些”,走得十分小心。


    曦和覺得廣胤已經完全將她當成了孩子,然而令她詫異的是自己竟然已無半點不適感。


    不僅咂了咂嘴,自己活了這麽十數萬年,如今竟然要一個才滿三萬歲的黃毛小子來照顧,歲月果然是一把血淋淋的殺豬刀啊。


    這麽想著,她忽然感應到一絲異樣的氣澤。


    廣胤見她忽然停頓了下來,問道:“怎麽了?”


    曦和抬起頭看他:“有靈物的氣息,應該是靈鏡沒錯。”


    “在哪兒?”跟在後麵的江疑問道。


    “氣息並不明顯,再往上走一些罷。”


    身邊已有雲霧繚繞,江疑看了看上方,道:“再往上走就要到山頂了,尊神你可有弄錯?”


    “不會錯的。”曦和腳下一滑,險些掉下去,幸好被廣胤及時拉住,她咽了口口水,道,“就在上麵不遠了。”


    於是三人便順著石梯,一路行至山頂。


    灰沉沉的天幕壓下來,滿天飛灑的雨絲如銀針一般刺向地麵。


    曦和望著眼前的景象,微微一愣。


    “我以為……這白旭山的山頂,好歹是……尖的?”


    三人站在山頂上,入目並非原本所想象的無立足之地嶙峋山巔,而是一片平台,就像……被削平了一般?


    江疑虛握拳頭擱在嘴邊咳了一聲:“咳咳,尊神,這山頂原本是尖的,但您三千年前下凡,便把它給……削平了。”


    唔,果真是被削平的。


    曦和暗自點點頭,然後又忽然頓住:“你說誰把它削平的?”


    江疑以目光直射她的眼睛表示她並未聽錯,似乎有些控訴。


    曦和抽了抽嘴角,看了看這平得猶如昆侖虛上舜帝台的一大片山頭,斟酌了片刻,道:“我以為,我素來並不是一個很會發脾氣的神仙。”


    廣胤淡淡地掃了她一眼,那眼神明顯在說她自欺欺人。


    曦和咳了一聲,道:“我是怎麽將這山頭削平的?必然是出了什麽大事罷?你們同我說說。”


    江疑向廣胤使了個眼色。


    廣胤理了理衣袖,也沒看她,涼涼地道:“也不是什麽大事,不過是當年我出師之後意欲離山迴歸朝堂,師尊不同意,說要我與白鶴仙人比試,且在三十招之內不落敗才讓我走,結果我確確實實招架了三十招,師尊一怒之下,便將這山頭給削平了。”


    曦和不可置信地看著他,覺得在他口中的自己簡直喪心病狂。


    廣胤瞥了她一眼:“師尊不記得了,自然不會相信,不過不論師尊相不相信,眼下這山頭總歸是擺在這裏的。”


    曦和覺得,廣胤這個口氣簡直是在說她賴賬。她好歹也是活了十數萬年的人了,縱然沒特地花功夫去西方梵境學那修身養性的路子,但也算是個性情平穩從容的神仙。這麽久以來,在她印象裏自己是極少發脾氣的,且廣胤嘴裏說出來的理由實在令人費解,僅僅為了不讓他下山而將一片山頭削平,這委實荒唐了些。


    她咳了咳,道:“大約是那時候頭腦發熱罷?要不就是你記錯了?我雖說不像弈樵那般沒脾氣,但也不是隨便發火的人,這其中恐怕還有些什麽隱情?譬如我剛跟長淵打過一架心情不好遷怒於你什麽的?”


    廣胤淡淡地哼了一聲,顯然是不會再理她。


    曦和皺了皺鼻子。


    幸而江疑此時出來打圓場:“那個,尊神,咱們此番特地來是為了找靈鏡的,您看這四處空蕩蕩的一片,怎麽也沒瞧見靈鏡的影子呀。”


    曦和道:“我確實能夠感應到一些氣澤,應該就是在這山頂附近了,但並無法直接找到其方位。”說著皺了皺眉,“這山頭上平得連草都難長一棵,靈鏡能藏在哪兒?”


    江疑隻能笑:“這就全得靠尊神你了。”


    曦和想了想,往前麵走了兩步,廣胤支著仙障,怕她被雨淋著,便同她一塊兒四處走了走。


    “找到了麽?”廣胤見她停下來,問道。


    曦和仍舊微微皺著眉,在原地踩了踩,走出去兩步,又走迴來,道:“在這裏。”然後看向江疑,“還有什麽路能夠進到山內麽?這靈鏡似乎被放在山裏頭了。”


    江疑一愣:“我不常上白旭山,但方才一路看過來,也不見得有什麽能通往裏頭的路。太子殿下對這裏比較熟悉,可記得有什麽小路能夠通往山腹麽?”


    廣胤略略沉吟,道:“似乎是有一條。”


    曦和道:“那趕緊帶路罷。”


    “具體怎麽走我也不太記得,畢竟三千年過去了,這白旭山也並非什麽改變都沒有,方才上山來的時候,我並沒有見到有任何小徑,或許是在這三千年中崩塌了也說不準。”廣胤道,“我記得山中有一間石室,離山頂並不遠。這山高路滑的,也不必特地下去了,從此處下去便是。”


    曦和一愣,剛要問他怎麽個從這裏下去法,便見他手掌一翻,一道亮光擊在地麵上,堅硬的石壁猶如冰塊遇火一般在腳下迅速化開。


    曦和後退一步,那石壁直直熔化至腳尖。


    江疑探過腦袋來,看著那一個黑黢黢的山洞,咂了咂嘴:“原來真有間石室。”


    廣胤看了下麵一眼,道:“下去罷。”然後抱起曦和,縱身一躍,便跳下去了。


    江疑探著腦袋朝著裏頭望了望,也跟著跳了下去。


    洞裏黑黢黢的一片,曦和與廣胤才剛剛站穩離開原地,便聽得隨後一聲嘩啦啦的巨響。她嚇得連忙迴頭。上方被熔出的洞透下天光,照清洞內的景象,原來是江疑從上頭跳下來時沒掌握好方位,一腳踏在了一邊的櫃子上,連帶著整個身子不穩,滾在了櫃子裏頭,然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三千年的木櫃子,藏在這暗無天日的洞穴裏,上頭隱約可見大片綠色的黴塊,早已脆得一碰就碎。


    曦和看著江疑,不著痕跡地退了退。


    石室內的空間似乎很大,僅憑上方洞口那一點微光無法看清,廣胤從袖袋中掏出一顆夜明珠,擱在了一旁的架子上。柔和的白光順著黑暗的紋路一圈一圈暈染開,照出石室內的景象。


    四處都是灰塵和蜘蛛網,陳設簡陋卻很齊整,絕大多數的置物架都是石頭打製而成的,唯一一個木櫃便是江疑撞碎的那個。


    曦和道:“靈鏡就在這裏,我們找找看。”


    江疑揉著腦袋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被旁邊厚重的蜘蛛網又嚇了一跳,明顯地抽了抽嘴角,走到一旁挽著袖子翻找東西,道:“尊神,這便是您放東西的地方?怎麽都沒好好收拾收拾啊?”


    廣胤隨手一揮,一層薄薄的光幕封住洞頂,攔住了外麵的雨水,道:“我記得,當初這石室是有法力保護的,不知為何消失了。”


    曦和道:“大抵是當年元神受創提前涅槃,導致先前施的法術破碎了罷。”


    廣胤頓了頓,沒說話,繼續到一邊找靈鏡。


    江疑被翻起的灰嗆得厲害,一麵捂著鼻子一麵道:“尊神,您可還記得靈鏡長什麽樣?”


    曦和道:“就是一麵普通的圓鏡子,沒什麽特別的。不過既然你說靈鏡損毀得很嚴重,那麽應該是缺了……”


    “是這個?”廣胤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曦和與江疑皆看過去,隻見廣胤從一個石台下麵取出一個被灰塵和蛛網全部包裹住的東西,他也不嫌髒,直接用手將上麵的汙物取下,抖了抖,露出一個破碎的圓鏡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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