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剛過了一半,西邊的天色尚有一些蒙蒙的殘霞,而東邊已經是黑黢黢的一片。


    廣胤迴到客棧,緩步上了樓,走到長廊最裏間的屋子,發現門閉得緊緊的,他眉頭微動,一手擱在門上,裏頭的門鎖“吧嗒”一聲開了,他推門而入。


    桌上尚有昨夜未吃完的糕點,茶已經涼得不能再涼。


    屋中沒人,想來是一早醒來便出門了,至今未迴來。


    廣胤踏出屋子,正準備出門去尋曦和二人,卻在路過青櫻的房間之時,瞧見了那房門虛掩著的一條縫。


    他微微皺眉,走上前去,輕輕地推開了門,本以為並沒有人,卻一眼便瞧見青櫻正趴在桌上,枕著自己的手臂正睡著。


    他快步走過去:“你主子去哪兒了?”


    卻發現青櫻仍舊趴著,一點動靜也沒有,且皺著眉頭,眉宇間似有愁緒。


    他終於發覺不正常,手指一並,一道仙力順著青櫻的腦門打入她的身體,片刻後,趴在桌上的人動了一動,幽幽轉醒。


    可醒來看到的第一個人,竟是廣胤麵色微沉地立在她的身邊。


    廣胤見她已經醒來,問道:“你為何在此昏睡?曦和呢?”


    誰曉得青櫻在愣怔了好半晌之後,一下子抓住他的胳膊,滿麵急切之色:“太子殿下,你趕緊去找一找主子,主子、主子她不見了。”


    廣胤麵色未變,眸光卻沉了一沉,坐下來,道:“你別急,仔細跟我說一說,這究竟是怎麽迴事?”


    青櫻咽了咽口水,將今日把曦和帶出去看比武招親,結果瞧見有人使法術,曦和便丟下她走了這件事來龍去脈跟廣胤說了一遍。


    廣胤皺眉:“你身為洛檀洲仙靈,受她澆灌長大,你不是一直能夠感受到她的氣澤麽?為何會跟丟?”


    青櫻搖搖頭,急得快要哭出來:“按理來說是能夠感覺到的,但今日不知為何,主子的氣澤十分的虛弱,其實這幾日以來,主子的氣澤一直都不如以往鮮明,今日她離開之後,我便一點都感覺不到她的方位,就像變作了凡人一般,完全消失了。”


    廣胤的麵色已經很難看。


    “那為何你獨自一人在房中昏睡?”


    青櫻道:“我四處都找不到主子,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原本想要去皇宮找太子殿下你的,但看了時辰又擔心您已經迴來了,便想要迴來等你。我眼下並不能離開洛檀洲太久,這幾日光靠主子的法力供著,但今日主子忽然不見了,我便有些撐不住。”說著又急切地求道,“殿下,咱們趕緊去找找主子罷,主子現在連神尊的氣澤都沒有了,我擔心她出什麽意外啊。”


    廣胤已經站起身朝門外走去:“不必你說。”


    青櫻在原地焦急地絞了絞衣角,然後飛快地跟了上去。


    此時正是午市與夜市交接之時,街上除了一些擺攤的商販,並無太多的行人。廣胤踏出客棧,看了看天色,然後看了看四周,周身法力不著痕跡地放了出去,卻並未在靈識中發現任何曦和的蹤跡。


    看來果真如青櫻所說,她現在恐怕與凡人無異。


    心中不由得著急了幾分,他轉過頭問青櫻:“你能撐得住麽?咱們是分頭找還是你跟著我?”


    青櫻道:“我還是跟著殿下罷。”


    “好。”廣胤頷首,身形一動,二人的身影便從街市上消失,掩去了蹤跡騰上低空,從街市每一個角落開始找。


    半晌一無所獲。


    半炷香的時辰就要過去,青櫻抹了把腦門上的汗,看著下方茫茫人海卻半點沒有自家主子的蹤影,眼淚幾乎在眼眶裏打轉:“這可怎麽辦呀……”抬頭看了看天色,頓住,“……那是什麽?”


    廣胤亦抬頭向上看。


    隻見漆黑的夜幕下,一道彩色的流光正從東麵不斷地向西而來,青櫻隱約能瞧見裏頭有人,卻看不清究竟是何人所至。


    廣胤遠遠地瞧見那流光中一麵水色的長發,麵色一正:“是江疑。”旋即身形一動,飛快地朝那方掠去。


    空中正疾行的江疑瞧見有人朝著自己飛來,定睛一看竟然是廣胤,連忙刹住車,一聲喟歎:“哎喲太子殿下啊,可算是找到您了。”


    廣胤在江疑的麵前停住,隻見他身後跟著一個約莫十二三歲的穿得髒兮兮的小童子,但隻是目光一掃而過,視線立刻落在了江疑懷裏抱著的那個小姑娘身上。


    心中鬆了半口氣。


    江疑將手裏的曦和給廣胤遞過去,後者小心地接過,垂眸看著她的睡顏,閉了閉眼睛,微微收緊了手臂。


    江疑看著廣胤的神色,揚了揚眉,似乎明白了什麽,又苦下臉來:“殿下啊,您可千萬要看好尊神。今日要不是小神的徒兒恰巧碰見,第一時間將尊神送到小神那兒,尊神可不知要出什麽意外呀。”


    立在他身後雲頭上的小童子顫了顫,不可置信地看著沉睡的曦和。


    這時候青櫻也趕上來,伸手去接自家主子,廣胤沒給,隻好收迴手,看著江疑,道:“幾位還是不要在這裏說了,這空中風冷,要是再讓主子著涼了那就不好,還是先迴客棧罷。”


    幾人都覺得她說得有理,於是便迴了客棧歇息。


    走進房間,廣胤快步將曦和擱在了床上,幫她脫去外衫和鞋襪,蓋好被子。青櫻點起了燈。


    江疑和鍾稷走進來,青櫻招唿他們坐下,沏了茶。


    鍾稷捧著茶,盯著廣胤彎身給曦和蓋被子的背影,悄悄地扯了扯江疑的袖子,輕聲細語地問道:“師父,這位是什麽太子殿下?還有那個小丫頭,真的是那什麽……尊神?”


    江疑笑了一聲,道:“天界之中還有幾個太子?不就是天宮上的那一位麽?至於尊神,她可是四海八荒唯一一位尊神,你師父我幼時還受過她的點化,六界之中無人能尊貴得過她。”說著咂了咂嘴,“徒兒啊,你今日便能齊齊遇見這麽兩位尊貴無雙的神仙,想來仙緣不淺,來日必有大作為呀。”


    鍾稷絲毫不管什麽大作為,隻是震驚地道:“您小時候受過她的點化?”不可置信地看向床上不省人事的曦和,“可她看上去比我還小!”


    江疑自然知道他講的是曦和,眉頭動了動,道:“尊神可是六界之中一等一的美人,從前並不是這個模樣的。不知出了什麽事情,變小了?”


    後半句則是說給廣胤聽的。


    廣胤給曦和掖好被角,坐在了床邊,撫上她的額頭,並無任何異狀,口中道:“她每萬年涅槃一次,每涅槃重生的頭一千年都是孩童模樣。隻是她好麵子,不肯以孩童之身示人,從前你隻是沒見過罷了。”


    江疑恍然大悟。


    “那、那……”鍾稷眼睛睜得老大,“那豈不是已經……很老了?”


    廣胤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江疑瞪了自個兒徒弟一眼,打著圓場道:“雖然小神未曾見過尊神這副模樣,隻是因為小神乃是外人。而尊神願意在太子殿下跟前褪去偽裝,這顯然是待您不同。”他自以為自己這番話說得廣胤頗為受用,嘴上又開始沒把門,“唉,雖說尊神將三千年那一場繁華盡數忘記,不過總歸是……”


    廣胤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江疑頓住,甚是不好意思地看了眼廣胤,眼角不著痕跡地抽了抽,閉上了嘴。


    青櫻和鍾稷剛豎起來的耳朵又軟了下來。


    廣胤挪開了目光,落在了坐在江疑旁邊的鍾稷身上:“是你找到她的?”


    鍾稷瑟瑟地點了點頭。


    “你找到她時,她還醒著麽?”


    鍾稷老實地迴答道:“大仙找到我的時候還生龍活虎的,但就突然不知怎麽倒地不醒了,我一時著急,便想到了師父,立刻將大仙送到師父那裏去了。”說完這句話,他才反應過來,自己竟然連“小爺”都不說了,在眼前這男人的視線下根本沒了半點氣勢。


    “找不到任何原因?”


    鍾稷仍舊老實地搖頭。


    廣胤的視線重新落迴曦和的身上,眸中深邃不見底,聲音微沉,讓人想起冬日裏砸落在冰上的石塊:“江疑,這天祈朝所在的凡世,雖然並非你的轄地,但你是此處唯一一位地仙,得擔起這份責任來。”


    江疑麵色微正:“太子殿下說得是。”


    廣胤繼續道:“我天族的尊神在此處遭難,縱然你並非始作俑者,但此事一旦追究起來,你身在此地數千年,必然脫不了幹係。”


    江疑沉默,眼神嚴肅地注視著廣胤。


    廣胤的目光仍舊凝在曦和安靜的臉上,道:“本君給你三個月的時間,三個月之後,務必對此事給本君一個答複。”


    江疑站起身來,對廣胤行了一個天族的大禮:“小神領命。”


    廣胤麵色緩了半分,歎出一口氣。


    江疑走上前來,勸慰道:“殿下,尊神這樁事,至少眼下看來,並不是那麽好辦的。尊神曾是天地共主,能夠影響到她的人,六界之中都屈指可數。況且,三千年前尊神在此處是並未有任何異狀的。”頓了一頓,“若是尊神能想起三千年前的事情,或許,能夠得到幾分線索。”


    廣胤閉了閉眼睛:“不行。”吐出一口氣,他的眸中深深地倒影著曦和的臉,“至少現在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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