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和昏迷了整整三天。


    這三天裏,她連睡覺的姿勢都沒換一換,若非唿吸和脈搏都仍在,廣胤幾乎都要強行將她弄醒了。


    江疑對曦和的狀況一點辦法都沒有,但畢竟承了廣胤的令,絞盡腦汁也要想出一點兒辦法來,於是暫離天祈朝,去東荒尋水神吳江了。廣胤雖然身為天族太子,平日裏很是神通廣大,但遇見這等事亦是束手無策。


    曦和躺在床上,身上連半點神仙的氣澤都沒有,更遑論幫青櫻補足元氣,廣胤將後者打發迴洛檀洲,順便去請弈樵來看看,究竟是怎麽一迴事。


    好在曦和在安安靜靜地睡了三日之後,平安地醒過來了。


    她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尚未亮,窗外有如水的月光灑進來,涼涼的落了滿屋。身邊有一片墨色暗紋的衣袖,和一片如墨的長發,在月光下泛著瑩瑩的光。


    她心中暗歎了一聲,真是一等一的好發質,然後下一刻開始思考,這頭發究竟是誰的。


    她的目光順著那頭發向上看,便看見那男子坐著倚靠在床柱上,閉著眼睛沉沉地睡著,背後有微弱昏黃的燭光暈染,月光下輪廓英挺,俊美且深邃。


    心中又不由得讚了一聲,這廣胤,委實生了一副四海八荒數一數二的好皮囊。


    想到這裏,她覺得自己的手有點發麻,順著被子看過去,才瞧見自己的手在被子外麵,正被廣胤握在手裏。


    轉了眼珠子看了看廣胤,再一歎,這愁人的孩子喲。


    廣胤這個睡覺的姿勢看著便是很不舒服,也難為他一直陪在她身邊。


    她的手發麻得緊,想要動一動,卻又怕這麽微小的動作讓睡得不甚舒服的廣胤驚醒,隻好仍舊保持著自己的手被他握著的姿勢,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地朝著他的方向翻了個身。


    隻可惜這客棧的床榻並不太結實,”嘎吱”響了一聲。


    她停住,然後又開始繼續翻。


    又是”嘎吱”一聲。


    她再停住,心中正愁著這聲響會不會將那愁人的孩子弄醒了,略略抬起眼一掃,卻見一雙漆黑的桃花眼深邃地將自己望著。


    曦和暗暗咂了咂嘴,半晌抿出一個笑來,算是打了個招唿。


    那愁人的孩子正直勾勾地將她盯著,桃花眼裏並沒有見到她如願醒來的喜悅,而是仍舊一片沉沉的黑。


    曦和覺得氣氛有點沉悶,剛打算開口活絡活絡氣氛,卻發現自己太久沒開口,一時間發不出聲音來,而下一刻自己已經被人抱在了懷裏。


    她大驚。


    ”你終於醒了。”廣胤的嗓音有些沙啞,想來是沒休息好的緣故,他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裏,”我還以為……”頓了片刻,”你醒了就好。”


    從廣胤這個語調聽來,他恐怕是已然為她擔心得心力交瘁了。曦和心中有些感動,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自然是不能再將他推開,再讓他難受一迴。從前她一直覺得廣胤身上始終是熱乎乎的,但此刻被他抱在懷裏,卻是一片冰涼冰涼,想來是一直這麽靠在外頭睡給凍著了。


    曦和覺得有些內疚,隻能任由他抱著。


    然則她原本被廣胤握著的那隻手遮時候被他換了個姿勢握著,由原本的發麻變得有些發痛,無奈之下隻好開口打斷:”咳,要不,你先將我的手放開?”


    廣胤頓了一頓,看了一眼她被自己握住的手,輕輕地鬆開,然後將她擱迴了原本的睡姿。


    曦和吐出一口氣。


    廣胤仍舊將她望著,似是並無開口的跡象。


    曦和問道:”我睡了多久?”


    ”三天了。”


    曦和瞧著廣胤那一臉困倦的神色,還頂著兩個青黑的大眼圈,頗有點心疼:”你多久沒睡了?”


    廣胤望著她,沒開口。


    曦和心中暗自咂了咂嘴,看這形容恐怕是自從她睡了他就一直沒好好合過眼,心下躊躇了片刻,她自個兒往裏頭挪了挪,騰出大半個床位來,用那隻沒麻的手拍了拍,道:”你,躺下睡。”


    廣胤看了她一眼,眸中似是有些波動:”你不介意?”


    曦和點頭,再重複了一遍:”躺下睡。這被子雖說不及你廣晨宮的,然則容納兩個人倒還是綽綽有餘。”


    廣胤嘴角動了動,然後也不再推辭,脫了鞋襪,褪去外衣,躺進了被子裏來。


    兩個人麵對麵地臥在被子裏。曦和去摸了摸他的手,道:”既然我生病了,你便得好好地照顧自己,要是你再倒了,那咱們可就什麽都做不成了。”


    廣胤淡淡地”嗯”了一聲。


    她繼續道:”你這個身板兒雖然看上去很好,但你們天宮裏養出來的人,都十分的嬌貴,不像嬰勺他們那樣的,自小就被爹娘當雜草一般的生養,在哪兒都能樂得自在。”說到這裏又覺得似乎有點不對,廣胤雖然是天族太子,但這段時間相處下來,她發現他並不同於以往所見的那些年輕神君。廣胤雖然區區三萬歲,但老天帝對這個兒子頗為看重,自小便讓他經曆過各種場麵,近萬年來,天界的幾場大仗都是他親自打下來的,再加上那些多如牛毛的朝堂之事,廣胤早已是能夠獨當一麵的神仙。想到這裏,她又及時改口,”誠然你並不像那些嬌生慣養的年輕人,但還是要好好照管自己,可別一到凡界來就病倒了。”


    廣胤感受到那一雙小小的手正包裹在他的一隻手外麵,似乎是試圖將他捂熱,卻因為手太小而並不能將他捂緊。


    明明是她自己先病倒了,現下卻這麽一本正經地來教導他,那一張這副老成的姿態讓人看了不由得想笑。


    他的嘴角彎了彎,道:”好。”


    曦和滿意地點點頭,問道:”你先前去皇宮辦的事怎麽樣?還順利麽?”說完又此時挑話頭似乎有些不妥,關切地問道,“你是不是想睡了?我看你實在乏得很,還是先好好睡一覺罷,年輕人總歸是要養足精神來才好辦事。”


    廣胤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眼中劃過一抹笑痕:“你這語氣還真是……師尊當年在凡界時,亦常常這般說話。那時我們尚未……”說到這裏微微一頓,眼神黯了黯,不再言語。


    曦和抿了抿唇。她曉得廣胤於三千年前在凡界曆劫之事仍有些心結,因此甚少觸及他這一段迴憶,他每每講到此事亦會自行止住話頭,似乎有些東西不太願意講給她聽,對此她自然是理解的,隻是擔憂廣胤這小小年紀便有如此多的難言之隱,那老天帝雖然將這兒子培養得很了不得,但也頗為殘忍了些。


    她捏了捏廣胤的手:“不說了,困了就睡罷。慧義棺眼下沒下落,你父君交代給你的任務亦完成了,眼下並無什麽要緊事,你好好睡一覺,別想那些煩心事。”


    廣胤望了她片刻,在被中反握住她的手,閉上了眼睛,淡淡地“嗯”了一聲。


    曦和覺得自己先前麻過的手才剛好過來,估計明日早上起來又該麻了,但她也沒將手抽出來,就那麽打了個哈欠,挪了挪身子,調整了一個更舒適的姿勢,就著溫吞的燭光睡去。


    這一夜睡得很沉。


    曦和原本便睡了三天兩夜,再安安穩穩地睡了一夜,第二日醒來格外的神清氣爽。尚未睜眼的時候,她迷迷糊糊地摸了摸身邊,發現廣胤已經起來了,身側的床褥微微凹陷,仍有餘溫,可見並沒走多久。


    她睜開眼,便瞧見那墨色的身影立在窗邊,將窗戶向外打開,令陽光毫無阻礙地灑進來,屋內頓時明亮了許多。


    曦和伸了個懶腰。


    廣胤轉過身來,已經恢複了往常那般閑適自然的姿態,唇角閑著一抹笑,將她的外衫遞過去,道:“精神如何?”


    曦和掀開被子,坐在床沿上穿鞋襪:“精神好得很,比前幾日都要好。”


    廣胤笑了笑,然後走到一邊去幫她準備洗漱的熱水。


    曦和跳下床來,穿了外衫,問道:“青櫻呢?”


    “青櫻被洛檀洲的靈氣慣得不行,你一睡便是這麽久,教她如何撐得住。”廣胤擰了布巾子遞給她,“我讓她迴東海了,順便請弈樵來,看看你究竟生的什麽病。”


    曦和擦了把臉,又接過清水漱了口,道:“弈樵那點本事,照管照管八八還行,看病,唔,還不如找榭陵居呢。”


    “榭陵居?”廣胤微愣,然後恍然,“西海之西的那一位隱仙麽?”


    “榭陵居並不是地地道道的天族之人,若真要論他的所屬,靈族怕是要更多一些。”曦和道,“當年長淵重傷傷及元神,還是我將他送去碧虞山找榭陵居醫治的。此人頗有些本事,隻不過性子古怪了些。”


    廣胤看她一眼:“聽起來你似乎不太喜歡。”


    曦和道:“也談不上喜不喜歡的,隻不過六界之中上古時候留下來的人如今已經很少,各自之間也大都疏遠了,我萬把年前還同榭陵居下過棋,後來也就沒去過了。”


    廣胤一麵收拾著手上的東西,一麵點了點頭:“知道了。”


    曦和見他正忙活,問道:“你在做什麽?”然後微微一愣,“收東西做什麽?你要迴天界?”


    或許是這語氣有些驚訝有些急促,廣胤迴過頭來笑看了她一眼,道:“你覺得這客棧裏頭住得舒服?”


    曦和愣了愣:“將就將就還行。”


    “我尋了一處更舒服些的地方,咱們今日便搬過去。”


    曦和納悶,他這三日不是都在客棧裏守著她麽,哪裏來的時間去找住地,疑惑地問道:“哪兒?”


    廣胤給包袱簡單地打了個結,扯緊,道:“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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