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到這裏為了止。


    兩人都是莫名其妙。


    夏夏道:“怎麽會有人給飛姐寫這樣的東西?就算隻是一個故事,也得寫寫完,太奇怪了。”


    海漂接過信細細道:“既然無關緊要,便不用多事告訴她。我先收著,等她好了再問不遲。”


    夏夏見海漂要走,忙問道:“海漂哥哥,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海漂盯著夏夏:“怎麽事?”


    夏夏不安道:“我也不知道,我總覺得好像發生了什麽事情,感覺很不對勁。”


    “哪裏不對勁?”


    “就是不對勁,最不對勁的,還是——”夏夏麵帶恐懼地抬頭看了看,隻見小樓窗影淺淺,似乎有個人遠遠站在窗後看著,“是燕夫人——”


    “燕夫人怎麽了?”韓三笑的聲音突然響起來,兩人迴頭一看,隻見他拿著更鑼靠在門上,也不知來了多久了。海漂不落痕跡地將信放進了袖子。


    “我覺得她——她見鬼了。”


    韓三笑翻了個白眼:“你才見鬼,你全家都見鬼,有你這麽說長輩的麽?”


    夏夏眨了眨眼睛,她感覺將“長輩”這兩個字用在燕夫人身上顯得很怪異,但她還是忍不住辯解道:“真的。有幾天半夜我起來如廁,聽到燕夫人一個人站在窗前,自言自語的好像在跟誰說話,燈燭把她的影子照得老大老大,特別奇怪。我來了這裏這麽久,燕夫人的話加起來都沒有這幾夜的多,關鍵是我從來就沒看到半個人影——再加上飛姐前幾天疑神疑鬼的……我都不敢起夜了。”


    “燕飛疑神疑鬼什麽?”


    夏夏責備地瞪著韓三笑,眼裏全是嗔怪:“還不是你們不辭而別的事情麽,你們一走,飛姐更是病得沒了出息,要不是有上官哥哥一起幫著,我真不知道怎麽辦才好。起先那幾天,飛姐總說夢到了一個死掉的人,叫什麽連孝的,後來又說自己夢到了金娘,非讓我去找她出來讓她安心。再後來又說有一張臉掛在牆上,還說宋姐姐送的那幅壁畫在流血——說得一驚一乍跟真的一樣,在這院子呆了這麽久,頭一次感覺後背陰冷冷的。”


    韓三笑細細消化著夏夏的話,他知道連孝這個人,但僅限於聽說,他來到這裏時連孝就已經死了,聽說是翻車事故,連人帶車翻到了山溝子裏,布店老板黎雪還沒出嫁就成了未亡人。還聽說燕飛與他們兩人少時青梅竹馬,連孝之死,兩人都有了不敢麵對的共同的迴憶,漸行漸遠了。


    至於金娘——


    “那你找到金娘讓她安心沒有?”


    夏夏馬上來氣:“要是找到了,我非讓她好看不得!這一批的假線就是從她手裏出來的,要不是鄭小姐發現得早,我們整個繡莊就要被她毀了!”


    假金線,不見人影的金娘,似乎真的有那麽一迴欺詐騙金的事兒。但這個金娘與繡莊做了多年生意,何以突然破了商約?她若不在柳村,她又去了哪裏?


    “報官了沒?不是聽說新來的縣官勤於政事麽,子墟這鳥地方幾百年也出不了什麽大事,剛好有件事能讓新大人威風威風下。”


    “飛姐不讓聲張,她怕若是誤會了就損了人家金娘的信譽了,就隻想問個明白,想要個理兒。”


    韓三笑的心中一陣酸痛,什麽想事的心思都沒有了,夾起更鑼道:“我上工去了,天黑了就別到處亂走了,生意再忙也擱擱,燕飛病得厲害,你好好照顧著吧。”


    夏夏乖巧地點頭。


    ———————————————————————————————————————


    “爹爹,爹爹!”


    “飛兒!快坐下,別亂跑,這兒有石子兒,小心跌跤,爹爹來抱你,乖了乖了。”


    “爹爹,爹爹,快看呀,蝶兒,漂漂。”


    “哦,原來飛兒喜歡蝴蝶呀,坐著別動,爹給你抓幾隻來。”


    “好呀好呀!”


    “飛兒,你看,喜不喜歡?”


    “喜歡,好漂漂。爹爹也來玩——啊……蝶蝶飛走了,飛走了……”


    “不怕,爹再給你抓來——”


    小女孩流淚了:“爹爹,蝶蝶是不是也像娘一樣,不喜歡跟飛兒玩呢?”


    “怎麽會呢,飛兒又乖又聽話,誰都喜歡跟飛兒玩。蝴蝶若是不飛走,便會死的。飛兒喜歡蝴蝶,又不願他們飛去,爹爹給飛兒做隻一模一樣的蝴蝶,一隻永遠都不會離開飛兒的蝴蝶,好不好?”


    小女孩笑了,像所有容易滿足的孩子一樣:“爹爹真好。”


    陽光下的男人抱起了女孩,眼睛裏盛滿了太陽的光輝,不可遏製的愛與悲傷從他身上傳來:“飛兒永遠是爹心中的太陽。沒有了太陽,又哪裏來的光明?”


    話音剛落,這個世界的光明突然被衝走了,男人強有力的懷抱也消失了。女孩子一個人坐在黑暗中,向四周抓摸著:“爹爹——爹爹!”


    一隻藍綠相間的蝴蝶閃著微弱的光芒,在黑暗中翩翩向遠處飛去。女孩子顫顫幽幽地站起來,向著唯一的光點衝衝撞撞地跑去,她走了很久,一路不停地摔跤,小手在石子塊兒上麵劃滿了傷痕,她忍著哭聲繼續追著蝴蝶,她冥冥中感覺到,這隻蝴蝶能帶著她找到想見的人。


    她來到了鎮口的火樹下,火樹燃燒,將它下麵籠罩的世界照亮了,亮光中站著一個男人,男人很年輕,古銅色的臉剛勁有力,眼睛卻很溫柔,他微笑著蹲下身,伸出雙手迎接她。


    “爹爹,爹爹——”女孩馬上就流淚了。


    男人拉過她,微笑的臉一片悲傷,他無言地將身邊的籃子塞到了女孩懷裏。


    “爹爹,好黑,好怕。爹爹,帶飛兒迴家——”


    男人粗糙的手撫摸著她的臉,萬分不舍。


    “爹爹,迴家,爹爹……”


    男人突然狠下心一把推開了她,轉身迅速消失在黑暗中。籃子倒落在地,裏麵一對藍綠的蝴蝶翩翩飛出,在逐漸黯淡的火樹下光芒愈盛,好像吸走了所有火樹的光芒,爛漫多姿地盤旋著,化作了一團藍光,那張蒼桑的臉在藍光中無比擴大,慢慢熄滅。


    ————————————


    燕飛用力地將自己蜷縮在自己的雙手所能包圍的世界裏,抽筋般不可遏製地渾身顫抖,每一抖都是翻江倒海的痛,萬箭穿心的痛。


    “爹,爹——為什麽要這樣,我看不見你,為什麽我看不見你……為什麽不說話,為什麽……”


    那個夢,是的,那時爹爹的靈魂一定就站在夏夏的身邊,夏夏對著他笑,對著他說話,傳達著他心中無限的迴憶與秘密,可是隻是她看不見,聽不見,感覺不到……因為他死了……因為這個她等了十六年的離散的至親,永生永世都不會再迴來了……那個繼連孝後讓她心驚膽戰的夢,實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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