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戈被關進新華一村的時候,也恰是鄭春光出新華一村的時候。準確些說,是教導隊隊長先把鄭春光送到軍警衛連當排長,然後才把金戈拉過來關進地下室的。


    那天一大早,隊長把鄭春光叫到辦公室:


    “小鄭啊,根據工作需要和你的表現,經請示王政委,決定調你到警衛連去當排長。今天就先去上任,正式任命按組織程序下達。你準備一下,我現在就送你去。”


    這有點太突然了,鄭春光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不錯,他是有一個要在部隊提幹的強烈願望。入伍時,在蘇州當統戰部長的母親就是這樣要求他的。可生不逢時,軍校停課了,當技術幹部的路也就被堵死了。他進教導隊,最大的誘惑也是畢業後可以直接提幹。可那畢竟要到畢業後呀!想不到這一強烈願望轉眼間就變成了現實,他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老半天才憋出一句話:


    “我……一定……好好幹!”


    待正式任命下達後,鄭春光除寫信告訴母親外,第一個想要告訴的人就是老機械師、老指導員金戈。可他抽空跑到江濱機場去,到處都找不到金戈的蹤影。一打聽才知道,金戈被“借調”到軍寫作組去了。他又找到軍寫作組,得到的答複同董朝臣得到的答複一模一樣。但他比董朝臣多了一個有利條件,那就是他就在軍部大院工作、住宿,今天見不到還有明天,明天見不到還有後天,一有空他就跑到寫作組去打聽。時間長了,寫作組的人也煩了,說金戈有意迴避他,叫他不要再來惹人煩!他一下子懵了,怎麽也想不通,可又無處說道,最後想到了董朝臣。對,他是金戈的老同學、老戰友、好朋友,一定知道金戈的下落,也一定知道他為啥有意迴避他。於是,他又跑到江濱機場,在師機關宿舍裏找到了董朝臣。


    “董副科長,你一定知道金副科長到哪兒去了。”


    董朝臣用審視的目光看著他,既不倒茶也不讓坐,不冷不熱地說:


    “不是‘借調’到軍寫作組去了嗎?別人不知道,你小鄭還能不知道?”


    鄭春光沒有去品味他話裏的潛台詞,他急於要找到金戈,不加思索地說:


    “我天天到軍寫作組去找,總也見不到他。寫作組的人說,他是有意迴避我,可我怎麽也想不通……”


    董朝臣知道寫作組的人故意騙他,因為他也有過同樣的遭遇。但他一想起鄭春光是從軍“教導隊”來的,氣就不打一處來,自然也要多長幾個心眼。於是他故意刺他說:


    “那你就迴去好好想想吧!”


    “看來,你一定知道其中的原因了。那你一定得告訴我,不然,不然我就不走啦!”


    鄭春光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有要把椅子坐穿的意思。


    董朝臣無計可施,既對他信不過,又對他沒辦法,更不願把自己掌握的情況告訴他,便繼續刺他說:


    “你知道嗎,金副科長就是在你上次見到他的第二天被‘借調’走的……”


    “我也是第二天離開教導隊的。”鄭春光若有所思。“難道這裏麵有什麽聯係?”


    “怎麽,你已經離開‘教導隊’啦?”


    “是啊,也是在上次我見到他的第二天……”


    “你現在在什麽地方?”


    “軍警衛連。”


    “幹什麽?”


    “當排長。”


    董朝臣為之一震,覺得這裏麵大有文章。忙問:


    “你迴‘教導隊’後,有沒有人問過你與金副科長的談話內容?”


    “怎麽,這很重要嗎?”


    “當然,也許這與他的‘借調’有直接關係!”


    “教導隊隊長問過我,但我沒有告訴他。”


    “這就足夠了,因為他們一直在防著他!”


    “這麽說,我的調出也與此有關啦?”


    “你以為他們重用你呀?我和金副科長也是這麽被明升暗降的。故伎重演,故伎重演喲!”


    “我說呢,怎麽重要的警衛任務全不讓我們排去,老是讓我們把大門……”


    董朝臣突然眼前一亮說:


    “哎,應該利用你當警衛排長的職位,暗地察訪一下他的下落,弄清楚他們到底擺了一個什麽樣的迷魂陣。不然,他們對他下了毒手,我們還蒙在鼓裏呢!”


    “有這麽嚴重?那他們為啥這麽恨他呀?‘他們’又是誰呢?”


    “一句話兩句話給你說不清楚,我隻問你,金副科長對你怎麽樣?”


    “沒的說,比我親大哥還親!他還是我的入黨介紹人呢。我那篇《多像當年的新四軍》的報導,就是他親筆寫的!”


    “你覺得他是壞人嗎?”


    “他要是壞人,世界上就沒好人了!他對黨、對祖國、對毛主席,可是一片忠心啊!”ァ凹熱皇欽庋,那你就一定要找到他的下落,決不能讓他出意外。估計眼下他們對他隻是軟禁,因為他與家人還保持著通信往來。至於這背後的事情,以後我會告訴你的。事不宜遲,你就趕快行動吧!”


    鄭春光剛要轉身離去,董朝臣又叫住他說:


    “看來他們對你也已經信不過了,所以,你的行動一定要特別小心,千萬千萬不要讓他們發現你的真實意圖!”


    “是,董副科長!”


    鄭春光“叭”地一個敬禮,轉身離去,像戰士接受了戰鬥命令。


    鄭春光迴到警衛連,把所有的警衛目標一個個排列出來。他發現除了新華一村不是警衛連放出的警衛崗哨外,還有兩處雖是警衛連的警衛目標,但從來不讓他們這個排去站崗。那就是位於嶽陽路上的原上海少年科技站,現為上海警衛處的一個招待所,還有巨鹿路高幹招待所。這兩個招待所近一段時間來,經常要加派雙崗,說明非同一般。可他經過幾天的暗地察訪發現,這兩個去處站上崗放上哨,不讓外人進去容易,但要不讓裏邊的人出去,特別是要長期軟禁一個人,並不那麽容易。因為沒有全封閉的院落和房間,人隨時都可以衝出去,待衝出去時再製止不就暴露了嗎?也就是說,裏邊不大可能長期關著一個大活人。那剩下的唯一一個可能性,就是關進新華一村的地下室了。隻有那裏才能做到隻能進不能出。地下室有鐵門緊閉,院子裏除了“教導隊”隊員,沒有外人活動。周圍又建了高院牆,門口一天24小時站著崗,隻有軟禁到那裏最保險。


    可怎麽才能打探到是不是確實關在新華一村的地下室裏呢?從現象上推斷應該是,不然,不然為啥要急急忙忙打發他鄭春光出“教導隊”呢?但推斷隻能是推斷,並不能肯定地說就是關在那裏。鄭春光曾試著以找“教導隊”的戰友為名進入新華一村,可每次得到的迴答要麽是訓練時間不準會客,要麽是執行任務去了或者調走了,全被門崗擋了駕。他也曾試圖打電話進去,但每次接電話的,除了隊長還是隊長,也就是說根本不允許別人接電話,更不允許往外打電話。


    怎麽辦呢?他挖空心思,苦思冥想,吃飯時想,睡覺時想,查崗查哨時也在想。


    這一天,他正在軍部大門口查崗,郵遞員騎著自行車飛快地馳來,他東躲西閃,還是沒有躲閃得開,被撞了個正著。


    郵遞員邊給他拍打藍軍褲上的撞痕,邊一迭連聲地道歉:


    “解放軍同誌,對不起,對不起……”


    鄭春光“嗬嗬”笑著說:


    “沒關係,我倒要感謝你啊……”


    “謝我?”


    郵遞員一頭霧水。


    “是呀,你幫我解開了一個大疙瘩……”


    “是我給你撞了個大疙瘩吧?”


    “不是,不是,唉,叫我給你怎麽說呢?沒事了,你快送信去吧!”


    郵遞員撞他時,他正想著如何查實金戈的下落呢。這一撞使他產生了聯想:對呀,他不還在保持著與家人的通信往來嗎?來往信件雖然都是署的寫作組的地址,但總要有人去寫作組拿他的信,總要有人把他發出去的信送到寫作組去吧。這收發室就在大門口,隻要把住這個關口,還怕找不到他的下落?


    打從這一天起,鄭春光經常借查崗之機,學雷鋒做好人好事,幫助收發室的同誌分撿信


    件。一見到金戈的來信,他就暗中盯住寫作組辦公室,看會是誰來取信和送信。經過幾次驗


    證,他終於搞清楚了,來往送信取信的不是別人,正是“教導隊”隊長!


    這也就確定無疑地證實了鄭春光的判斷,金戈就被軟禁在新華一村的地下室裏。他立即把這一消息告訴了董朝臣,二人都在苦思冥想,如何搭救金戈……オ


    金戈確實就被軟禁在新華一村的地下室裏,但這並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地下室。這裏既不黑暗、潮濕、肮髒,又沒有青苔、髒水溝、爛木頭發出的陣陣惡臭,更沒有滑膩膩的爬滿了毒蟲的牆壁和堆滿了垃圾的地板。恰恰相反,這裏不僅燈光明亮,而且還是美國進口的仿太陽光燈具,還裝有現代化的通風除潮設備,牆壁和地板也都是用東南亞花梨木裝修,衛生間是全套的日本進口潔具,臥具更是當時普通老百姓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法國進口席夢思。當然,這並不是為金戈預備的,而是為預防萬一專門為林立果建造的地下藏身之處。整個地下室裏像這樣的房間有好幾個,有中央議事廳、作戰指揮室、大小工作室、通訊室、水供房、發電配電間、倉庫,以及各類陪同和服務人員的休息室。反正平時也沒用場,閑著也是閑著,長期不用反而容易損壞,金戈便“因禍得福”被關了進去。唯一的不便是不能與外界溝通,電話自然是撤了的,還有三道上了鎖的防原子、防生物、防化學的“三防”鐵門緊閉著。隻有到了開飯時才有兩名教導隊隊員來送飯,吃的是和教導隊員一樣的夥食。


    在這裏,金戈每天除了讀書,就是鍛煉身體。他自編了一套室內健身操,早晚各一次,一次45分鍾。健身操充分利用地下室的空間和設施,在地板上做俯臥撐,在席夢思床上做仰臥起坐,借助牆壁板做倒立,在仿日光燈下做日光浴。做得大汗淋漓後衝個涼,才開始一天的學習或一天學習後的睡眠。學習時精力充沛,睡眠時香甜安穩。眼看著身體一天比一天結實,一握拳一伸腿,疙瘩肉都明顯地隆了起來。


    金戈也想到過逃跑,但他最終還是放棄了。這是鋼筋水泥結構的“三防”地下室,外麵又有訓練有素的教導隊員把守,靠他一個人的力量怎麽逃得出去?他也試探著做過兩個送飯的教導隊隊員的工作,可他們中毒太深,紀律太嚴,是教導隊中最頑固的骨幹分子,兩個人又相互監視著,短時間內很難打開缺口。他同他們講話,他們就裝聾;他問他們問題,他們就作啞。簡直就是兩名送飯的機器人,控製程序掌握在教導隊隊長手裏,他一時半會怎麽改變得了……


    一天晚飯後,金戈正夜讀《資本論》,隱約聽見“咯咯啦啦”的開門聲。他抬頭一看,隨著第三道鐵門被推開,笑吟吟走進兩個人來。奇怪,不是平時送飯那兩個,而是肥頭大耳、紅光滿麵的王維國和精明強幹、鐵青麵容的教導隊隊長。


    “王政委看你來了,金副科長。”教導隊隊長熱情地招唿著。


    金戈習慣地站起身來,立正敬了個禮。


    王維國邊還禮邊大步流星走過來,握住金戈的手,使勁搖著說:


    “我早就想來看你,可老是抽不開身。今個我是逃了個黨小組會,才硬抽身趕了來。謔,這麽壯實高大的小夥子,這麽有力的一雙大手,我們全軍恐怕也挑不出幾個來!聽說還滿腹經綸,這就更難得了啊!”


    “金副科長堪稱奇才!”教導隊隊長忙敲邊鼓道。


    金戈一時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很顯然,王維國他們是有備而來,而且是經過了精心策劃,兩人一唱一和,配合默契。金戈卻完全是被動的,他沒想到王維國會突然降臨,更沒想到他會以這樣的方式開頭……這也進一步證實了金戈對王維國的認識,他有魄力,有煽動性,有心計。這一點,金戈不能不佩服。但王維國又是在打著紅旗反紅旗,所以不敢對他金戈來硬的,根本不敢追查給毛主席寫信的事,隻能以這樣的方式同他交談。這樣一想,金戈心裏反倒平靜了,踏實了,有主心骨了。於是他彬彬有禮而又棉內藏針道:


    “謝謝王政委百忙中抽出時間來看我。更要感謝王政委給我提供這麽好的學習環境和這麽充裕的學習時間。快請坐吧,我大金一無所有,隻能借花獻佛了。”


    他說著欲去倒茶,教導隊隊長忙搶先一步端起茶杯:


    “讓我來,讓我來。你是我和王政委請來的客人,怎麽能勞你的大駕呢?”


    隊長先倒了一杯放在王維國座前的茶幾上,又給坐在對麵的金戈的茶杯裏續上,最後才倒了一杯放在自己的座前。


    王維國用炯炯有神的目光掃視了一下整個地下室,語調親切,聲音飽滿地說:


    “怎麽樣,生活還習慣吧?”他不等金戈迴答,又接下去轉向教導隊隊長吩咐道:“大金要看什麽書,你就給他借什麽書,軍政治部如果沒有,你就到上海市圖書館借去。夥食要搞好點,每頓可以給大金多加個菜嘛,比如說早餐可以多加個雞蛋,中餐和晚餐可以多加塊大排或多加條魚什麽的。”


    “請放心,王政委,我們一定按您的指示照顧好金副科長!”教導隊隊長一臉的誠懇。ネ蹺國欠起肥胖的身體,用氣蛤蟆一樣的手翻了翻金戈桌子上攤放著的《資本論》,眼睛猛然一亮說:


    “好!能把《資本論》啃下來,是要極大的毅力和非常淵博的知識的!偉大領袖毛主席在黨的九屆二中全會上號召我們,要讀點馬列,學會識別政治騙子。大金是走在前邊的,給我們全軍起了模範帶頭作用,首先我就要向你學習喲!”


    他說這話時嗓門很大,而且是煞有介事,仿佛是在講台上作報告,甕聲甕氣的,連裝有消音壁板的地下室,都發出了“嗡嗡”的迴音。但金戈卻從他那不敢正視他的目光裏,明顯地感覺到他的底氣不足。於是他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就勢探問道:


    “王政委,你是親自參加了在廬山召開的九屆二中全會,親耳聆聽了毛主席講話的,那麽毛主席所說的‘政治騙子’,到底是指誰,能給我們透露一二嗎?”


    王維國臉上的肌肉明顯地拉緊了,滿麵紅光頓時消散了。但他還是強作笑容,皮笑肉不笑地說:


    “正兒八經地參加中央全會,對我來說還是第一次。九大選舉我做中央候補委員時,我還在上海,是從廣播裏聽到我的名字的,當時還有點不大敢相信。過這樣高級的政治生活,是既興奮又緊張,簡直有點像林黛玉進賈府,不敢多說一句話,不敢多走一步路。偉大領袖毛主席在會上的講話,我不是已向全軍的黨員幹部原原本本傳達了嗎,我也就聽到那麽多。我理解,偉大領袖毛主席所說的‘政治騙子’,是泛指,並不是具體指哪一個人。”


    他看一眼迷惑不解的金戈,繼續說:


    “其實對有些事情,沒有必要把它想得太複雜。想得太複雜了,就會陷入‘杞人無事憂天傾’的庸人自擾的境地。恰恰相反,能把複雜的事情搞簡單了,那才是真正的偉大。在這方麵,我們敬愛的林副主席堪稱楷模,他有一個著名的哲學命題叫‘一是多’。這‘一’怎麽會是‘多’呢?打個比方說吧,他說偉大領袖毛主席的話‘一句頂一萬句’,這不就是‘一是多’嗎?而且早已成了人人皆知的至理名言!”


    他又指指金戈麵前的《資本論》


    ,進一步發揮說:


    “再比如老祖宗這本曠世巨著《資本論》,洋洋灑灑百萬言,千頭萬緒一下子很難弄明白。其實,你隻要記住‘剩餘價值’四個字就夠了,這是馬克思主義全部資本主義政治經濟學理論的精髓。這不也就是‘一是多’嗎?所以說呀,對偉大領袖毛主席‘要讀點馬列,學會識別政治騙子’的指示,也沒必要去想那麽多,免得陷入庸人自擾的境地。你說是嗎,大金?”


    王維國越說越得意,他為自己的居高臨下巧妙應對而洋洋自得,甚至於有點得意忘形,說到最後手舞足蹈起來。


    教導隊隊長也不失時機地加上一把火,誠惶誠恐道:


    “敬愛的林副主席‘一是多’的哲學命題,我也是第一次聆聽王政委傳達。這是對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創造性的新發展,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偉大真理。隻要能活學活用‘一是多’,這世界上無論什麽樣的難題都能迎刃而解!王政委也真是活學活用的典範,理解太精辟了,應用太奇妙了,勝讀十年書,勝讀十年書啊!”


    王維國昂首坐在沙發上,大腿壓二腿,像彈鋼琴一樣用胖而短的手指彈擊著沙發扶手,得意洋洋地接受著忠誠部下的恭維,等待著桀驁不馴的金戈的臣服。


    金戈如墜雲霧山中,一時間還真被王維國給搞糊塗了,給唬住了。他明知王維國在有意迴避最實質性的問題,可他一時又找不到迴擊他的炮彈。尤其是那個“一是多”,猛然間還真叫他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王維國見他沉思不語,以為他沒詞了,被鎮住了,臣服了,便使出慣用的伎倆說:


    “大金哪,你這種遇事總要多問幾個為什麽的秉性,我還是很欣賞的,如能用到正地方,前途將不可限量。不錯,對敵人我們是要多問他幾個為什麽,正如你寫那篇《新沙皇亡我之心不死……》的文章,幾個為什麽就問得好;可對自己人,對上級,對首長,對無產階級司令部,對寫進黨章的當然接班人,那我們就隻能是服從。敬愛的林副主席教導我們,‘理解的要執行,不理解的也要執行’,說的就是這個意思。你是個聰明人,響鼓不用重捶敲,隻要你能做到這一點,那麽軍政治部宣傳處處長,正等著你去當呢!”


    “還不快謝謝王政委!”教導隊隊長迫不及待。


    金戈避開王維國那雙咄咄逼人的目光,微微閉上雙眼。這是他深入思考問題時的習慣動作,他覺得睜開眼睛是給看的,閉上眼睛才是給想的。睜開眼睛時能看到的隻是眼前的一點,閉上眼睛時能看到無限遠,能看到無限深,甚至於能跨越時空同曆史人物對話。真格是“上窮碧落下黃泉”,“升天入地求之遍。”在從海南轉場來上海的軍列上,他不就閉目神遊了大半個中國嘛,甚至於還同春秋戰國時的弄潮兒範蠡,探討了一下社會、曆史和人生……


    此時出現在他腦海裏的是一串串、一團團圖像和問題的混合物:有“幸福果”,表忠心;有鄭春光《沙家浜》救場,嘉獎令;有天目山拉練,《拉練簡報》;有茹畫失蹤,特務訓練;有殲擊機打地靶、地勤打巷戰,巴日斯追悼會;還有這訓練特殊人物的教導隊,豪華神秘的地下掩體……事實勝於雄辯,他猛然間清醒了,睜開雙眼直麵王維國說:


    “王政委,謝謝你對我的器重。我才24歲,能當上正營級副科長已經算破格了;軍政治部宣傳處處長,那是我做夢都不敢想的,實在是不敢接受!”


    “哎呀,這有什麽不敢接受的?”教導隊隊長勸導說:“24歲當處長,很正常。林立果不也24歲嗎,都已經當到了空軍作戰部副部長!當然啦,我們無法同林副部長相提並論,他是超天才,是第三代接班人!可你金副科長也不是一般的人物呀,說你能以一當十,一點也不過分。從這種意義上來說,不也是‘一是多’嘛,啊?哈哈哈哈……”


    教導隊隊長為自己的機智善辯而興奮不已,亮開高音喇叭似的嗓門哈哈大笑起來。但他馬上覺得自己在主子麵前有點失態,忙嘎然而止,並且下意識地用手掩住了嘴。


    這倒使金戈眼前猛然一亮。如果說剛開始他對‘一是多’還有點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的話,那麽此時此刻他已有所領悟。於是他很策略地說:


    “對別人,我不好講。我大金自個,幾斤幾兩,吃幾碗幹飯,我心裏是再清楚不過的了。我大金一就是一,決不可能‘一是多’!”


    他停了一下,長長出了口氣,見王維國和教導隊隊長都目瞪口呆、啞口無言,又乘勝追擊道:


    “當時提拔我當副科長,我就覺著自己不夠格,可那是命令,軍人以服從命令為第一天職,不能抗命不遵啊!當然啦,如果王政委現在下命令,讓我當軍政治部宣傳處處長,盡管我覺得自己不夠格,但我還是恭敬不如從命,我會立即走馬上任去的!”


    王維國像挨了一耳光,臉上一紅一白的,終於耐不住跳了起來,聲色俱厲道:


    “那你就在這兒繼續學下去吧,等你啥時候徹底想通了,我再下命令讓你當這個宣傳處長!”


    他說罷一揮手,帶上教導隊隊長揚長而去。


    接著是三道鐵門依次關門落鎖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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