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良計算著日子,打發福來到冀州府裏去接三叔迴來。


    煙鬼三一拐進自家的巷口,就衝著他的宅院而去。福來跟在後麵,一路上沒敢多提舊事,見如今再也隱瞞不住,就趕緊追上前來恭敬地說:“三爺,咱先到前院敘話。”


    “我知道,見我大哥,我總得換換衣裳洗洗臉吧。”煙鬼三本來就瘦,有了這五年的牢獄生活,人差不多隻剩下一把骨頭一張皮了。他躲閃開擋在前麵的福來,頭也不抬地闖進門去,不待走過門廊,就被兩個家丁推桑著跌了出來。“滾,滾,哪兒來的窮叫花子。”


    福來緊從地上把三爺扶起來,勸慰說:“全家人都在前邊等著呢,快過去吧。”


    煙鬼三想是幾年裏被人打罵怕了,蒙懂著正欲走開,忽就瞥見大門上方赫然寫著“杜公館”,心一激靈人也醒了過來,遂掙脫了破口大罵。“杜雙平”,你個狗娘養的,給我滾出來,你想害死老子,沒想到吧,老子偏又活著迴來了。杜雙平,我操你八輩祖宗,你霸占了我的祖宅,你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你……?


    那兩個尚未迴屋的家丁,惡狠狠地撲出來,隻一腳把他蹬翻在地,又圍上前去一陣拳腳。福來擋在兩個家丁的中間,身上臉上不免也挨了幾拳。三爺在地上翻滾著,嘴裏雜著慘叫一直喚罵個不停。二爺家的大門裏出來了幾個人,遠遠地看著後又是被陰師爺攆迴去,大門哐的一聲拴上了。


    “住手——”仲良高喝著衝了過來。不知何時整個李家的人也都湧進了巷街。


    兩名家丁驚得罷了手,福來嘴角上滲著血絲急忙去攙扶踡縮在地上的三爺。這時那兩名家丁才不意到整個街巷裏圍滿了人。人們的眼睛裏都噴射著道道怒火,仿佛要把他們燒焦一般,嚇得兩個人後退著,一步步要縮到門裏去。


    “站住——”仲良的聲音象是一道劈靂,炸響在人群的上空。那兩名惡奴膝蓋一軟,竟跪在了地上,緩了緩方說:“二少爺,我們實在不知……”


    三爺才又緩迴神來,瞅了瞅站在身旁的人群,使足了力氣喊道:“給我揍死這狗奴才。”經他這樣一喊,人群開始騷動起來,幾個血氣方剛的小夥子攥緊了拳頭擠到前麵來。


    仲良雖是氣憤難耐,但他克製著自己,心裏明白不能把事情鬧大,一旦驚動了鄉公所,出動了保安隊,最後會很難收拾。於是他故意沿著人群走了個半圓,實是堵住了帶頭的年輕人的出路。而後他走到兩名家丁麵前,故意提高了噪門大聲說話:“你們現在就跪著叫,直到我把你們家主人叫出來,我隻與他評理。這裏是良家鎮,我們李家沒有別的,有的是人,不欺辱你們也罷了,反倒騎到我們頭上來了。今天的事說不清楚,我就領著李家的老少爺們闖進去拚個高低。”


    “對,闖進去,拚了這些王八蛋。”後邊的人群跺著齊聲高喊著。整個巷子仿佛都顫抖起來。


    一會兒就見杜隻平臉上堆滿了笑紋從門廓後麵拐出來,緊走了幾步到仲良跟前,一手挽住了二少爺的胳膊,故意看著眾人說:“賢侄啊,咱這都快成了一家人了,有話到家裏說嗎。”


    仲良對他這份親熱感到一陣惡心,用力甩開手臂不留情麵地說:“就在這說。怕人聽見沒好話,你家奴才仗勢期人,今天拳頭巴掌地打到我們李家臉上來了,你說怎麽辦吧。”仲良說完話,走到人群跟前來,與杜隻平拉開了一段距離。


    “二少爺,你就發話吧。咱們李家可不是好欺負的。”背後眾人跟著起哄,恰到好處地助起了聲勢。


    杜大爺心裏有些發虛,他知道這些愚昧的百姓頭腦一熱,是什麽事也能幹出來的。他見仲良不知拉攏,就當胸一抱拳對著三麵的人群揖了揖,討好地說:“眾位鄉親,今天的事實是我杜某過錯,管教無方……”他慢慢地說著話,眼珠子卻不斷地向著二爺的門樓方向瞟,見二爺領著家奴出來了,就蹺起腳來高聲說:“二爺啊,這點小事倒驚動了您的大駕了。”


    眾人聽他這麽一喊,頓時靜了下來。二爺故作沉穩地踱到人群當中來,一腳便站在了杜大爺身邊。也不知何時,杜隻平剛才作揖的雙手早已放了下來,自然地倒背在了身後。


    “老三啊老三,你真是越發地沒有見識了。這杜大爺正是你的救命恩人啊。你出獄迴家,沒說到人家府上道謝,反而找到家門上來罵大街,咱是什麽家門,這祖祖輩輩的門風都叫你給敗環了。”二爺遠遠地指著鼻青臉腫的煙鬼三狠狠地說。此時剛才還叫囂不止的李維世倒象是犯了錯的孩子低下了頭。


    “還有你良兒,事情還沒有說清楚,你怎麽能聚眾鬧事呢?往前也要頂家過日子了,凡事都要有個規矩,壞了規矩怎麽能行啊。”然後他仰起頭來衝著人群擺擺手說:“咱們李家成了什麽了,合起夥來欺壓外姓人,誰給你們興下過這樣的先例。這本是個小誤會,難道經人一鼓動,非得鬧出人命來不成?你們都給我散了吧,別讓我把賬算到你們家裏去。”


    人們正要散去,仲良卻走上前來說:“二叔,正因為事情還沒有說清楚,眾人才不能散了呢。你給我畫下的聚眾鬧事的罪名我可擔不起。你在外為官,縣太爺作了幾十年,判案也得問問當事雙方,可別失了公道。”


    二爺沒想到小小的仲良敢於在這種場合同他對話,竟一時語塞了。這時仲良又接上去說:“咱們李家人多不假,哪個朝哪代辦過仗勢欺人的事?要說這個家門裏一個半個的壞人不出,我也不敢保證,二叔,你仔細看看,今天在場的哪個不是知理說事的人。若真有那無事生非、聚眾搗亂的,還等得到這會兒聽你的教訓,恐怕大事早就出下了。咱不去欺負人,難道反過來任由別人來擺布咱?這是李家的宅子不說,就連門前的路我們都不能走了?你倒是評評這個理。”


    “誰說這是咱李家的宅子?你三叔早已抵給人家了。”情急之中二爺反駁說。


    “二叔,這宅子如何抵押的你可清楚?我三叔陷獄五年,他究竟是何時簽安畫押?”仲良緊追不舍地問。


    二爺自知失言,又不能正麵迴答仲良的問題,就掉轉了話題厲聲訓斥跪在地上的奴才。“你們這些刁奴,平日裏就不服管教,今天又出手傷人,再有下次仔細我不活剝了你們的皮。”然後轉身撂給杜隻平一句話,匆匆地走了“你的人闖了禍,把我親兄弟打成這樣,你自己看著收拾吧。”


    杜隻平一見事頭不對,倒也來得快,忙叫過幾個家丁來。“給我狠狠地打,讓三爺看看出出氣。”如此吩咐著就走到三爺近前來,從兜裏掏出兩張碎銀票,塞進煙鬼三的手心裏,“兄弟,好好養養吧,過兩天我給送點好東西過去。”


    人群在兩個犬奴棍棒之下的哀號中漸漸散去了,斜陽中二少爺的身影投地地上,顯得那麽頎長、高大。三爺迴家得知大哥的死信後,自然又是一番痛哭,此處無須多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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