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課真兒一宣布,苓兒樂得蹦了起來,三個丫頭雖顯得含蓄一些,但按捺不住的心情也都掛在了臉上。心中也不免敲起小鼓,我們也能作詩了嗎?幾個人高興地研著墨,眼睛卻在相互觀望著,象是在探聽對手的虛實,又象是在從別人的臉上捕捉稍縱即逝的詩句。


    屋外忽然間起了風,把桌上的幾秉蠟燭吹得搖曳不定。如墨的雲傾刻間聚到頭上來,天更黑了,人也靜了下來。真兒看人們把門窗關好,突然間有了題目。說:以雨為詩吧。


    蘭兒卻說:“這雨還沒下呢,怎麽寫呀,還不如就寫這刮過的風呢。”


    芸兒反駁說:“這話可知你讀詩讀得少了。正是因為這雨還沒下來,才要去寫它,這時你想它是什麽樣它就是什麽樣,是不會拘束你的。想讓你寫一朵花,你隻寫人們都能看到的,那還有啥意思,寫得再好也隻會停留在字麵上。想必要寫出花的心,才好呢。人們看不到它,因人不同,而又隨時各異,這樣花就活了,詩也就活了。”


    蘭兒有些不解地問:“花心不就是花蕊嗎?人們也能看到啊。”


    蕙兒隻在一旁抿著嘴笑,她幼時跟著母親學過不少詩詞,基礎是最好的。她留意聽著別人的話,又無意說些什麽,心中已然在想她的詩了。苓兒見狀走過來,指著自己的胸口說:“人家說的心是在這兒,你都胡扯遠了,叫你上課你還不來,連‘肝’也沒有,你還寫‘濕’呢。”


    “你才沒心肝呢。”蘭兒見沒人順著她說,自知是不明白說出了笑話,就低下頭咬著筆杆苦吟起來。三位先生遠離她們坐著,靜靜地看書和等待。約有半個時辰,苓兒過來悄悄地問了幾個字的寫法,迴去填了空格,把詩稿交了上來。便帶著一副得意的表情去巡視別人的。芸兒、蕙兒見他的樣子就用手捂著,也不抬頭看他,蘭兒幹脆站起來把他推開說:“都叫你給誤了,好容易想的一句,你一來又把它嚇跑了。”苓兒悻悻地迴到自己的座位上,目不轉睛地望著三位先生在閱讀他的詩稿。


    天昏地黃黃,織女思牛郎,


    銀河散作淚,一瀉無星光。


    初始心悒悒,哀婉語愁腸,


    相會無一日,相思比水長。


    忽聞兒女哭,隔岸喚親娘,


    大慟催肝裂,涕飛淚滂滂。


    凡間重別離,仙界又何常?


    問天天不應,求地地無方。


    天地隨心冷,淚結瓦上霜,


    哽咽天霰霰,痛訴地茫茫。


    殘枝飄白綾,悲風舞素裳,


    相憐同命人,我心已嗟傷。


    三位先生未置可否,輕輕地將詩稿放在一旁,繼續看他們的書。隔了一會兒,蘭兒象是實在憋不出了,低著頭才把幾句詩交了上來。


    忽雨落傾盆,澆淹勞途人。


    妻女倚門望,村外雨深深。


    然後又是放在一旁,繼續看書。如同約定的一樣。蘭兒也知自己的詩沒多大希望,就湊到芸兒她們中間來,默不作聲地看她倆寫詩。蕙兒的詩好象也隻有四句,可她在每一句中總有那麽一個字,改了又塗,塗了又寫,左右之間拿不定主意。尤其是最末一句中,初寫是一個‘飛’字,然後是‘鋪’,再後是‘落’,又是‘墜’,此時還在為這一個字屏神凝思。芸兒的詩卻全不一樣,已然寫了好長,她還在思想。


    伯涵他們見天晚了,而兩個人還在費盡心思地琢磨著,又不好打斷她們,隻好說:“蘭兒你們先迴去吧,拿上你們的詩稿,看是否還有添改?咱們明天再評講。”話正說著,外麵就有一陣雨象是撒了豆子一般,散落在窗紙上。苓兒兩個人詩稿也不拿一頭鑽進屋去跑迴家了,他們的詩也的確沒什麽能改的了。蕙兒把紙往袖口裏一塞,嘴中咕噥著走了,她忘了叫上二少爺,甚至連招唿也沒有打。最後就隻剩下了芸兒和她麵前的那一盞燭光。黃暈的光映著她的臉龐,在她黑亮的眸子裏燃燒得那麽溫馨。隔著窗子,雨離她是這樣的近,每一聲都象是落在她的心上。雨腳如麻,芸兒的心也被散亂的雨聲攪得不複平靜。雪夜獲救之後一幅幅的生活畫麵,既無順序也無理由地洶湧而至,許多的人在她的腦海中走來走去,使她無法掙脫、無法拒絕……


    芸兒提起筆來,在原來的詩上一下勾掉了許多,隻保留了最先的四句,後麵的句子就不停地從胸口跳出來。芸兒也顧不上斟酌推敲,隻一味地記了下來。


    夜來庭院風,庭風過梧桐。


    疏葉交拍打,疑是扣門聲。


    一起趨前問,卻無人迴應,


    暗笑來床臥,煩惱因多情。


    再聞急坐起,幽冥觸心驚,


    獨坐無人對,欲語有誰聽?


    秋雨隻寂寂,秋燈自耿耿,


    長夜何落寞,階滴到天明。


    此後她將筆一放,竟思緒惘然,不知所之。在一個無人麵對的雨夜,在一秉微弱的燭光前麵,她仿佛是暫時蛻去了堅硬的外殼,默默地流著眼淚直到黎明。


    第二天講詩課開得也別有雅趣。首先是自己讀自己講,在這上麵苓兒是勝了一籌,他寫不出的東西也被他說了出來。而其他的人隻略談了幾句,就再無話可說。從幾位先生的評點來看,蕙兒的《春夜雨》較其它三首為好一些,芸兒的次之,蘭兒的最後。人們都傳著蕙兒的詩來看,見是:昨夜小雨入風輕,點滴催人倦入夢。惟願天神解花事,莫叫香園泣殘紅。連同先生們在內,對這一個“泣”字極為推崇,有了這一個字,整首詩頓時有了一縷魂魄。蕙兒羞紅著臉說:“我也隻說就這一個字最好,你們不知道,這個字是二太太為我改的呢。”


    蘭兒隻在一邊為自己鳴不平,衝著真兒說:“題目不是‘雨’嗎?苓兒寫成了雪還能排到我前邊?再說牛郎織女七夕相會,那功夫怎麽會下雪呀。”


    苓兒聽了忙反駁說:“你懂什麽,竇娥含冤六月還飛雪呢。這叫感天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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