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這一死,我就真成了那斷線的風箏。後娘一向是待我厲害慣了的,現在嫁到我們家來,不但沒撈到半點家財,眼看著這空殼子也要被人頂了債去,就暗地裏攛掇人把房屋、園子、鋪子都變賣了,夾著包袱趁夜裏跑了。末了還讓一個叔叔把我領走。我想她必是要了錢的,其實是把我也給賣了。就這樣幾經周折我才被賣到這裏來作了丫頭。唉,我天生下來就合該是這丫頭命,寶與貴哪是和我沾邊的,隻要一挨上我,說不定誰又得吃了我的虧,倒了我的楣,淨是折了親人的福份來湊合我這條不值錢的賤命罷了。”說到後來,蕙兒止住悲聲又自怨自棄起來。


    “想必你是經過了寶貴,比較著現在是難受了。說起我爹我娘活著的時候,何曾吃過一頓飽飯?哪一天餓死都是說不定的事。肚子裏沒食兒整天還得象牛馬那樣幹活,連可憐自己的功夫都沒有。我現在能到這裏作丫頭,穿上衣吃上飯,就已經是千恩萬謝的事了。你也須想開些才對,虧了被賣到這裏來,若是趕上個刻薄人家,那又能怎麽樣呢?你快把淚收起來吧,咱們既是苦命人,吃什麽樣式的苦都是有定數的。”芸兒在嘴上勸著蕙兒,又在心裏勸著自己。


    “我哪裏是想不開,你知道我也不是得了手又想別處的脾氣。現在這世態能保住這小命就得燒香念佛了,哪裏還有咱們謀想的份兒。隻是那日抽了苓兒的簽子,上邊說什麽若得富與貴,但向身邊尋。我才想這寶貴二字可是在我這兒能停留的,親爹娘還不都是隨著它們撒手去了嗎。想著想著心裏就……”蕙兒說著說著眼圈兒又紅了,她就緊緊地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說了。


    “你一說這簽子,我倒是想起來了。第二天我收拾屋子的時候,在這屋牆角裏撿到了一根。想是那天苓兒一摔倒,咱們沒拾全漏下的。我心說哪天苓兒過來了偷偷地還給他的,省得讓上邊人知道了,又得打罵他。這簽子上本是戲子們無聊,寫來取笑玩的,你怎麽就當起真來了。照你的話說,我撿到的這根簽子注定是我的了。那日正說要抽就被攪散了,也沒輪著我,可巧就為我留下了這一根。我這就拿了來,你快快給我也解一解。”芸兒到自己的床邊,從褥子底下輕輕地取了來。


    蕙兒接過手來一看,上麵寫道寶玉。看似有緣,實則無稽,一旦癡傻,方可歸去。蕙兒反複地讀了幾遍,卻不通其中的意義。芸兒又在旁邊一勁地催問,她就說“這幾句話倒象是佛教中的偈語也未可知,若用一兩句話講出來它的含意,別說是我,就是咱們這家裏舉人老爺除外,任何人也怕是不能的。我這一陣子看,每個字雖都識得不假,可它們湊到一塊,就覺得跟那山隔了雲隔了霧似的,影影綽綽的弄不明白。”


    “就這麽幾個字,引得你說出這一大堆話。虧你還說都認識,臨了也沒個子醜寅卯。怕是上麵說了什麽不祥的意思,你難出口也是情有可原的,還搬出什麽佛教、偈語這些我連聽都沒聽過的詞來唬弄我,又抬出舉人老爺來鎮嚇我,你知道我是不相信這些戲言的,剛才還勸你了的。既是這樣我也就不問了,不知道便罷手,知道了倒越發不好了。”芸兒淡淡地說。


    “這不是信與不信、知不知道的事,你既抽的它,它就在那兒等你呢。”蕙兒倒有些虔信。


    “要等就等唄,那又礙什麽事。不知道心裏也沒有鬼胎,反倒活得踏實些。再說我的命已然這樣苦了,再加上黃蓮也到不了哪兒去。隻別光想著好,也就沒什麽可報怨的了。我們說了這一陣子話,蘭兒還指望我去幫她除草去呢,這會兒不著急了才怪,你也別在屋裏悶著了,咱這就一塊去吧。”兩個人挽著手出了門朝花園裏走去。


    李家的花園若是被野地裏那些剜草割菜的窮人看到,想必會認定自己是到了天堂了。有小橋流水,有曲徑遊廊。這幾日天氣驟暖,幾朵耐不住的小花就提前綻開了,白粉的、淺紅的,點綴在鵝卵石鋪設的甬路兩旁。沿著小徑待走到塘邊,就可看見水裏成群的小紅魚兒穿梭遊戲,竟又比人自在了許多。春天原本應是這等模樣,隻是被縮塑成了盆景,擺放在這裏供富家子弟賞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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