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書記剛進辦公室,沙飛便拿著一封信湊到了他跟前:“葛書記,你看看這信封。”


    葛書記接過信問道:“什麽事?”


    沙飛說:“九八三班全體同學反映,該班團支部副書記高曉鬆拿了學校的貧困助學金買雞大腿吃。”


    “哦?”聽到高曉鬆的名字,葛書記眉頭一皺,不由得想起了去年新生報到時一件事情來。


    一九九八年夏我國長江流域發生了百年不遇的大洪水,教育部為此發布緊急通知要求各高校對於來自災區的學生一定要妥善安置,不使一個來自災區的學生因學費生活等問題而失學。太湖大學對於這個問題也格外的重視,施書記在大會小會上就如何貫徹教育部的通知已講了好多次。新生入學時,和其它係一樣,葛書記一連三天都在報到現場轉悠,以便隨時了解情況。就在報到截止的最後一天下午快要收攤時,葛書記在交費處看到一個渾身補丁加補丁的大腦袋學生將手中兩隻油膩膩的麻袋嘩啦啦向桌上一抖,桌上便菜花般地隆起了一座五顏六色的小山。五個收費人員清點了好半天,總算把錢點完。


    “總共八百零三元三角六分,還差二千多元呢!”


    “老師,我實在拿不出來,這點錢還是村裏人湊的,能不能緩一緩哪?”“大腦袋”一臉的焦急。


    收費的小青年說:“這個我們也作不了主……”


    “大腦袋”幾乎要哭出來:“那該怎麽辦啊?”


    正當“大腦袋”手足無措時,恰好葛書記路過這兒:“你是高曉鬆吧?”


    “大腦袋”驚訝地看了看葛書記:“老師,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葛書記說:“中文係新生就剩下你還沒辦好報到手續呢。”


    “老師,我的學費……”“大腦袋”象遇著救星似的把自已的困難又擺了一遍,說著說著眼圈就紅了。


    “你家裏還有什麽人?”葛書記關切地問道。


    “父母親被洪水淹死了,還有一個妹妹寄住在叔叔家裏。”“大腦袋”抗了半天的眼淚終於順著菜黃的臉頰流了下來。葛書記也被這位“大腦袋”說的鼻子有些酸酸的,他轉身對那位小青年道:“你是今年剛分來的吧,我是中文係的葛書記。這樣吧,讓這個同學先安頓下來,學費以後再說。”


    “葛書記,你看這件事該怎麽辦?”沙飛見葛書記半天沒迴音,便問道。


    “嗯,依你的意見,該咋辦呢?”葛書記迴過神來反問道。


    “拿著助學金,吃著雞大腿,不管怎麽說,高曉鬆的思想恐怕有些問題。”沙飛說道。


    “小沙,我看還是不要急於下結論,先了解一下情況再說。高曉鬆是天天吃雞大腿,還是偶而吃一次?這些都要了解一下。如果是偶然吃一次,我看並不值得大驚小怪。你一定看過《白毛女》的,楊白勞日子過的那麽苦,過年還給喜兒買一根紅頭繩,你能說楊白勞做得過份了嗎?再說雷鋒吧,他生活那麽樸素,但箱子裏邊還壓著毛料褲和英納格表呢,你能說他的思想境界不高嗎?小沙啊,有些情況並不象你所想象的那樣簡單。再說,寫信人的情況也要了解一下,這個全體同學,真的能代表全體嗎?”葛書記神情顯得很嚴肅。


    “好,葛書記,那我先去了解一下情況再說。”沙飛說。


    沙飛走後,葛書記又陷入了沉思。近年來,隨著獨生子女大軍的到來,高校學生中個人主義、自由主義、享樂主義思想越來越嚴重了,不思進取的現象也越來越普遍。有的學生一進校,就爭著當班幹部、入黨,以圖將來好找工作。還有的學習不認真,談戀愛成風。每學期考試作弊的人也越來越多,上學期,一名學生因作弊被取消學位,一時想不開跳水自殺,幸好被人發現才沒出人命。至於抄作業的現象就更嚴重了,圖書館人大複印資料上的文章有許多已被打上了“此文已抄”的標簽。學生政治思想工作是越來越重要,也越來越艱巨了。看來高曉鬆的問題不單單是一根雞腿的問題,在它的背後也肯定隱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問題呢。葛書記決定以此為突破口,在全係展開一場“如何做一個當代大學生”的思想教育活動。


    吃過中飯,葛書記獨自一人來到高曉鬆的宿舍。


    高曉鬆不在,同宿舍的六個人見葛書記突然造訪,很有些緊張。


    “哪兒是高曉鬆的床?”盡管葛書記一走進宿舍憑著感覺就找到了高曉鬆的床位,但他還是這麽問了一句。


    瘦高個李輝指著靠門右邊下鋪道:“那兒。”高曉鬆床上的陳設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象一個寒酸的小弟弟墩在門邊。床除了靠牆邊的一排書外沒有其它任何東西。快到冬天了,床上隻有一床薄薄的小被,下麵竟然還是光溜溜的草席。而同一宿舍其它幾張床上卻是鋪錦又疊繡,床頭除了幾本豪華精裝書外,掛滿了五顏六色的小飾品。此情此景,葛書記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他迴過頭來問李輝:“高曉鬆呢?”


    李輝說:“到教室學習去了。”


    “他平時中午都去教室嗎?”


    “是的。”


    “他平時吃得怎麽樣?”


    “基本上一日三餐都是鹹菜和青菜什麽的,有時還光啃窩窩頭呢。”


    “有人說他常吃雞大腿,有沒有這迴事?”


    “沒有的事啊!”


    “真的沒有嗎?”


    “這……反正我沒看見。”李輝有些誠惶誠惶地望了望其它幾位室友。一位名叫張濤的矮個子同學接道:“不過,兩天前,我在食堂裏買了兩隻雞大腿,給他一隻,他推了好半天才肯吃,他自已卻是從來都不舍得買的。”


    “哦……” 葛書記皺了一下眉頭又接著問道:“這房間晚上冷嗎?”


    “我們都有好幾床被子呢,不冷的。”李輝說。


    葛書記不由得又朝門邊那張床看了看,眉頭皺得更緊了。幾個同學見狀麵麵相覷,心裏因弄不清葛書記此行的目的而顯得有些忐忑不安。


    從高曉鬆宿舍出來後,葛書記又走訪了幾個宿舍,發現類似高曉鬆宿舍的情況還真不少。


    “小沙啊,這段時間,我這裏事情比較多,學生那邊的事情你要多注意一些,他們父母把子女交給我們,我們要象待自已的子女和兄弟姐妹那樣關心他們哪,尤其是那些貧困的學生。今天中午,我到幾個學生宿舍裏轉了一趟,感到問題還真不少呢。”從宿舍迴到辦公室,葛書記感慨不已。


    “葛書記,高曉鬆的事情我已弄清楚了,我正要跟你匯報呢!哎,這裏有你一封信。”


    葛書記接過沙飛遞過來的信打開看了起來,看著看著,神情逐漸變得嚴肅起來。待葛書記看完信,沙飛又道:“葛書記,快到期末考試了,我已讓輔導員通知各班今天下午開一個學生大會講講考試紀律及安全問題,到時你也說幾句吧。”


    “好吧!”葛書記聲音顯得很沉重。


    全係學生大會一般一個學期開兩次,一次是在開學之初,一次就是學期快要結束時,由於臨近考試,同學們對於這種會議都不太重視,會場的秩序也有些亂哄哄的。


    “同學們,下麵請葛書記給大家講話。”沙飛講完了期末有關考試紀律以及宿舍安全問題後,將話筒遞給了坐在主席台中央的葛書記。


    “同學們,關於考試紀律和安全方麵的問題剛才沙書記都講了,我這裏就不重複了。我現在想談一談另外一個問題,就是如何做一個當代的大學生的問題。也許有的同學又說我要講大道理了。但是,同學們,我今天要講的事就發生在大家的身邊,或許就發生在你、我或他(她)的身上。這兩天,我抽空到一些貧困生宿舍走了一走,心情感到很沉重。同學們,我們同一個係裏、同一個班上、同一宿舍的同學差距是多麽的大啊!當然,我的心情不是為大家生活條件上差別而沉重,這種差別是客觀


    存在,我是為大家精神境界上的差別而沉重。就拿高曉鬆同學來說吧,快到冬天了,他還睡在草席上,蓋的也是一床薄薄的舊棉被,而同室的同學有的棉被多達三四床。同學們,我不知道,當你們躺在溫暖的被窩裏時,你有沒有想到你身邊的同胞正在漫長的黑夜中挨凍呢?你想沒想到把自已多餘的被子或褥子借給他?盡管這對你們來說隻是舉手之勞的事情,但為什麽就沒有人去做呢?是沒想到還是不願做?不僅如此,當高曉鬆吃了同學送的一根雞腿時,卻還有人給我寫狀子,說他不該拿助學金去吃雞腿。值得欣慰的是,高曉鬆同學在這樣困難的條件下,心中卻還想著別人。今天上午,我收到了一封來信,是吳州市南城區兩位孤寡老人寫來的,信中說高曉鬆同學半年來一直幫他們幹活,每月還給他們二十元的零用錢花。同學們,二十元錢,對於你們中的許多人來說,這點錢根本算不了什麽,但對於貧困生高曉鬆來說,那是他將近一個星期的夥食啊!同學們,同在一片藍天下,同在一個係,同在一個班,同在一個宿舍,你們思想上的差距是多麽的大啊!這說明在我們的同學中普遍缺乏一種集體友愛的精神,存在著一種個人主義的不良傾向。想到你們是我們國家二十一世紀的接班人,這該是多麽令人擔憂啊!說到這裏,我不禁想到了我在青藏高原當兵時發生的一件令我終身難忘的事情。那是三十年前一個寒冷的冬天,我和連長六個人在邊疆執行任務時,不幸被一場百年不遇的大雪圍困住了,當發現自已身上能吃得東西全都吃光了的時候,我們立即被一種巨大的恐懼感所包圍了。正在我們感到絕望時,連長用他那瘦弱的手從貼心口袋裏掏出了兩隻帶著體溫的大饃,我們一時都驚呆了,立刻明白了連長為什麽讓我們盡量節省幹糧時,每頓飯都要躲著我們吃,那是他一口一口節省下來的啊!當連長把這兩隻大饃分成六瓣遞到我們手中時,我們誰也不肯去接。最後,還是在連長的一再要求下,我們才含淚收下了連長這救命的饃饃。正是連長給我們的這點幹饃,不,與其說是饃,還不如說是連長那種一心為人的崇高的集體主義精神給了我們求生的勇氣。憑著這點幹糧,這種精神,我們相互鼓勵,在雪中支持了整整六天六夜,直到救援人員找到我們時,每人手下還剩下一小塊饃。而連長由於饑餓過度,在被送到醫院的第二天,就永遠地離開了我們……”說到這裏,葛書記泣不成聲,台下也一片寂靜,每個人的眼睛裏都閃著晶瑩的淚花。


    “同學們,直到今天,我還一直保存著那剩下的一小塊饃。為的是永遠告誡自已不要忘了別人。”在大家注視的目光中,葛書記用顫抖的手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紅布包,慢慢地將它打開,一小塊已經發黃的饃在燈光下泛著微光。沙飛接過小紅布包仔細端詳了一會,隨後,走下台將它遞給了前排的同學,小紅布包在同學們中間傳遞著,會場上一片靜寂,大家都在想著什麽。


    當小紅布包又迴到葛書記手中時,沙飛從葛書記那裏拿過了話筒剛要宣布散會,隻聽得台下傳來一個響亮的聲音:“葛書記,沙書記,請等一等!”大家循聲望去,隻見老馬手中拿著一個大紅信封與手捧一個大紅箱的田赫正快步向主席台走來。


    “在座的各位老師、同學們,剛才葛書記講的一番話對我震動很大,同學們當中存在的問題,作為原來的學生黨支部書記,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這些天來,我雖然離開了中文係,但一刻都沒有忘記同學們。我最近開了一個飯館,掙了一些錢,也想了很多,一個人活著不是為了錢,還有比金錢更重要的東西。當昨天得知今天要開全係學生大會時,我當即和田老師合計,決定向中文係捐贈四萬元錢,作為貧困生幫困基金,使他們能夠順利完成四年的大學學業,國家培養一個大學生不容易,千萬不要讓他們在我們手中給耽誤了。”老馬說完,將手中寫有“捐獻四萬元”大紅信封高高舉起來,然後徐徐插入大紅箱中。


    “嘩……嘩……”


    全場頓時爆發出一烈熱烈的掌聲,不等葛書記講話,同學們便自動排成長隊一個個走上主席台。


    此時任何語言都是多餘的,葛書記站在一旁默默地看著這動人的捐款的場麵,眼中閃著晶瑩的淚光。


    第二天一早,葛書記上班時在辦公桌上發現了一封信,打開一看,是一位沒有署名的中文係同學寫給他的,信中還夾了五百元錢。信中這樣寫道


    葛書記:


    您好,請允許我以愧疚的心情向您,並通過您向高曉鬆同學表示深深的歉意。您在會上提到的那封信就是我寫的。雖然,我隻是看到高曉鬆同學吃雞腿,並不了解其中的原因。但不管怎麽說,我是有錯的。我出生於一個高幹家庭,自小家庭優越的生活,養成了自已嚴重的個人主義思想,無論在學習上還是政治上都想“高人一籌”,占盡風頭。今天的會對我觸動很大。葛書記,請相信我吧,今後我一定要象高曉鬆同學學習,要做一個合格的當代大學生!這五百元錢,請替我轉交給係幫困基金會,就算是我開始新生活的一個起點吧。


    一個不願透露姓名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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