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找不到藍煙,我還是一個人去見他罷。在瑟瑟的秋風中,慢慢地移步前往雪宮,去見我那高高在上的幽曇國國王的父王。


    拾級而上,素白的雪花石,精雕細琢成長而方的石階,整潔地直通向雪宮巨大的朱紅鑲釘宮門前。石階的兩邊擺著成千上萬盆的帝皇菊和天人菊,那黃色的帝皇菊沿階而下,緊跟著一列便是紅豔豔的天人菊,整齊地排在兩扇宮門前石階上,煞是好看。這些菊花是我差人換上的,之前的雪宮別說一朵花,連一株植物都不曾見到。擁有著萬頃江山的幽曇國王竟然素儉到了這等地步,即使如此,我依然不喜歡那個永遠麵無笑容的他。


    宏大的雪宮除了正殿,中間還各有兩排偏殿,正殿是父王朝見群臣商議家國大事的地方,左偏殿則是他的寢宮,右偏殿則是他的書房。當然,父王不像藍煙,喜歡在書房裏擺放一張巨大的床。他是一個生活很規律的人,上朝便上朝,讀書便讀書,睡覺便睡覺。十年前他立下的宮規,任何人沒有國王的召見,不得踏入雪宮半步。所以,我和藍煙都極少去雪宮,如果他老人家不一移尊駕來看望我們,怕是我們父子一輩子都難得見上一麵的。


    父王,他是越來越孤僻了。


    而雪宮,則在父王的孤僻裏,越發變得神秘莫測了。


    其實,雪宮有一條秘道,直通後山。而後山卻被一片巨大的森林所覆蓋,這座森林,陰森寒冷,終日見不到陽光。人們喚它“黑暗森林”。那裏麵豢養著無數的珍禽猛獸。父王一掌管了整個國家,便下令封山,幽曇國的民眾誰也不得踏入後山半步,而唯一不用執行這條禁令的人,便是他,幽曇國的王。


    父王唯一的愛好,便是去林子裏麵圍獵。每次圍獵,他也隻帶上三兩武將衛士,絕不肯讓過多的人跟隨,事實上,也沒人願意跟隨。打來的獵物,也從不賞賜給他的屬下,更不送往膳房,而是盡數喂了他那隻傳說中又大又猛的巨獸檮杌。《神異經》中曾有記載:“西方荒中有獸焉,其狀如虎而大,毛長兩尺,人麵虎足,口牙,尾長一丈八尺,擾亂荒中,名檮杌。”沒有人看見過那隻巨獸,聽說,它是被養在一個陰暗的山洞裏麵的。


    一隻不明來曆的獸,為什麽會被養在山洞裏麵?這樣的疑問從沒有人敢提起過,而每次送獵物進山洞的衛士卻再沒有出來過,他們去了哪?這又是一個巨大的疑問。所以,父王圍獵的日子,便是用獵物的血和衛士的血塗抹而成的日子。當然,這雖然是父王唯一的業餘愛好,但他並不經常去圍獵,隻在月圓之時,他才會出沒在黑暗的森林裏麵,聆聽獸和衛士的淒涼慘叫聲。


    父王狩獵的樣子和那隻傳說中的猛獸,給我了極為豐富的想象。


    七歲那年的一個夜晚,正是月圓之夜,我悄悄地跟隨在父王的身後,穿過長長的邃道,走進了黑暗森林。這座森林在人們的傳說裏越發神秘莫測。人們少有踏進這片禁地的,來過的人除了父王,其他的都已成為死人了。我看見他披著黑色的氅,消失在叢林的最深處。那裏一團迷幻的霧,讓我看不清腳下的路,更看不清過去現在和未來。最痛苦莫過於,腳下無路可走。七歲的東方青月,深深地明白了這個道理。站在那一叢叢青藤纏繞的森林裏,陽光輕飄飄地打不到他的頭頂上來。年幼的孩子心裏麵藏著一座黑暗的城,無人來攻破。


    真的是迷路了。捂著被荊蕀刺破的手,縷縷血絲在腦海裏糾纏不休。我找不到歸家的路。那個男人騎著高昂的黑駿馬出現在我麵前時,我正坐在那叢青藤上暗自垂淚,思念著寬廣的王宮裏可口的飯菜和溫暖的被褥。


    青兒。


    我猛然迴頭,看見他華服威嚴地從長長的甬道走了過來,那些隨風飛揚的帷幔,掛在冰冷的雪花石堆砌的宮牆上,而那些巨大的大理石柱子下亦是懸掛著明黃色的帷幔。


    我看著他。我的父王。頭頂上巨大的王冠,把他籠罩在一片昏暗的陰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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