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林去了墓地。


    她為爺爺帶去了新鮮的菊花。


    她在老人的墓碑前,跪了下來,輕輕地撫摸著老人的照片,沙啞道:“爺爺,對不起,直到現在才來看您,請您原諒孫媳婦不孝。我之所以一直沒來看您,是因為我無臉見您。是我害得秦家遭此劫難,我是秦家的罪人!”她的淚水流淌下來,“爺爺,有一點終於讓我放心了,那就是秦家的事業。我相信,華振一定可以將秦家的事業發展壯大,也請您相信,他是個正人君子,相信他可以保住秦氏。


    “爺爺,向明至今沒有任何消息,我真的好想他!”她淚水漣漣,“雖然我相信他還活著,但我卻不知道他在哪裏?對於我來說,沒有他的每個日日夜夜都是痛苦的煎熬。我真的撐不下去了,我快崩潰了,請您告訴我,他在哪裏?”她趴在他的墓碑上哭了起來。


    她哭累了,坐在地上,繼續道:“也許到了我去找他的時候了。等我找到他,我把他帶到你的跟前,一起給您謝罪。如果找不到他,我也不想獨活在世上,我就去天堂找您,陪您,算是給您盡我未完的孝道。”她又坐了一會兒,便起了身,對著老人深深地鞠了一躬,“再見,爺爺,如果我還活著,那麽我會和向明一起來看您,如果我沒來,就會去天堂找您。請您安息吧。”


    伍林踏著仲夏的暑氣,向墓葬園外走去……


    接下來,伍林去了大連。在那裏,她見到了母親、嫂子和侄子。哥哥出海還沒迴來。


    她覺著有些遺憾,但看到他們,她心裏也就沒有多大的牽掛了。


    她叮囑母親要好好地保重身體,也請求嫂子替她多盡點孝,還要侄子聽父母和奶奶的話。然後,她陪著伍母住了一晚就告別了。


    伍母等很舍不得她離開,但她堅決要走。


    離開嫂子家,她並沒直接去機場而是去了郵局。她一共寄出去了三封信:一封是給伍桐,一封是給華振,還有一封她寄給了律師……


    大海上。


    伍桐來到甲板上,看到秦向明向家的方向眺望著,知道他正迫不及待地想飛迴家。


    伍桐輕聲地說道:“明天就可以迴到大連了,不用太著急。”


    秦向明迴過頭,他的臉上長滿了胡須,但這遮不住他俊毅的麵孔和充滿陽光與希望的眼神。他笑道:“對於我來說,每過一天就是一個世紀那麽長。”他想起了在那個無人的孤島上八個多個月的原始生活,不禁後怕。


    某天,伍桐看到一個荒島上燃起的火堆,指揮艦艇開到島上。靠了岸,他首先下了艦,卻看到一個原始模樣的人,衝到他的麵前,如見親人般地緊緊地抱著他。他有些驚慌失措,但他必定是個軍人,並沒因此亂了方寸,而是友好地用英文問他是誰,要去哪裏。


    那人想開口說話,但他突然發現自已喪失了語言能力。他焦急起來,反複地踱著步子,如熱鍋上的螞蟻。伍桐以為他是個啞巴,叫士兵拿來筆和紙,讓他寫。他如找到救星,趕緊拿過筆和紙,寫道:“我是向明。大哥!”


    伍桐驚呆了。他看著他,他除了滿臉的胡須,他的形體真的是像切了向明,隻是之前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是他。足足有一分鍾,他才和他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秦向明跟伍桐上了艦。伍桐問他怎麽不會說話了。他寫道:“不知道。我自從來了這裏之後,就沒有說過話。可能是暫時的語言障礙。伍林,還好嗎?”他迫切地看著他,他希望伍榆已經迴國,並治好了伍林。


    伍桐將伍林的事,全數告訴了他。並將他失蹤後的一切都說了,包括爺爺去世,也毫不隱瞞地說了。他在聽了爺爺去世的消息後,竟然哭了出來,並叫了聲爺爺……伍桐既悲又喜地看著他。


    秦向明終於可以說話了,他告訴了伍桐他的遭遇。


    他去印尼的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班達亞齊。他剛到那裏不久,就聽到有人大叫,不好了,發生海嘯了,快跑啊。他還沒明白是怎麽迴事,就看到海水洶湧而來。他想往高處逃,但不等他跑遠,海水漲勢陡增,一下子將他卷了進去。他順手緊緊地抓住了漂在他旁邊的一個大木頭,後來他感到頭部被什麽東西重擊了一下,在最後殘存的意識裏,他雙手抱緊了那塊木頭……


    當他醒來的時候,周圍靜得出奇,而他發現自己正緊抱著那大頭漂在大海上。他周圍浮滿了死屍,他又驚又怕,但是他告訴自己要活下去,因為伍林還等著他,需要他,他不能死!這個強烈的意念,終於讓他撐著活了下來。後來他就漂到了那個孤島上。


    剛開始,在那個遠離塵世的島上,他一無所有。沒有水喝,沒有東西吃。後來,他找到了一處泉眼,那裏的水不但清澈而且還冒著熱氣。他顧不上能不能喝,先飽飲了一頓,然後脫下衣服,在裏麵美美的泡了好一會兒。他漸漸感到有些體力,而且身上的傷口也沒先前那般疼痛,他想可能是這溫泉有療效功能。


    他開始在這個島上尋找可以吃的野果。他也不知道什麽可以吃什麽不可以吃,又不敢貿然去試。他繼續找著,終於他看到一種很稀貴的野果。這種果子還是以前,他到南亞出差時,在一個酒店裏吃過。聽推薦的人說,營養價值極高,因為少產而極其昂貴。他驚喜不已,一連吃了幾十個。可是到了第二天,他渾身都是紅色斑點,他以為那果子有毒,無不擔憂。他想到了那眼溫泉,就又去泡了很久。後來那些斑點,奇跡般地消失了。他不但沒感到什麽不舒服,反而精神煥發。他心想,可能是這些果子的作用。但這果子也不能作為主食。他得重得找新的食物。


    然而,除了經商,他什麽也不會做。他發起了愁,但最令他難受的是孤獨和思念。他不知道伍林怎麽樣了。想起她,又激起他活下去的勇氣。他開始用蔓藤條編織網籮。為了這些原始的工具,他的的手臂被樹樁和刺紮得鮮血直流,但他沒有放棄,終於編好了一個網籮。他將它放進大海,讓那些魚兒蝦的自投羅網。一天下來,收獲頗豐,夠他吃上三兩天了。


    另個難題,生火。他不可能像原始人茹毛飲血。但要生火,也隻有鑽木取火。在一個烈日的中午,他找來了足夠多的枯木和堅實的石頭,開始了原始起火方式。沒想到,很順利就生出了火。看到一火焰,他臉上露出了童稚般的笑容。然而,這裏是赤道邊上,空氣對流強烈,每天都會下好幾場雨,為保護火種,他不得不在一個石洞裏點起了“不滅燈”。


    在這個荒遠的孤島上,他麵對的困難遠遠不止這些。他幾次想放棄求生,但想到伍林,他又振作了起來。


    後來,他在大海的邊上燃了火堆,希望來往的船隻可以注意到,可以解救他。


    這一過就是幾個月。在這幾個月裏,他從來沒有看到過任何路過的船隻,他隻能抱著最後的希望不斷地等待……


    他講完這些,卻笑了,道:“大哥,我在這裏生活的時候,想到最多的一個人是誰,你知道嗎?”


    伍桐原以為是伍林,但他既然這樣問,就肯定不是她。那會是誰?他搖頭表示不知。


    “魯濱遜。”他笑了,“那雖然是小說,也許是假的,但是我完全能感受他的那種孤獨、寂寞和抱著希望的絕望。”他的臉上有些苦澀。


    伍桐拿出剃須刀給他,道:“要不要刮一刮?”


    他接過來,看了好一會兒才道:“是應該刮刮了,要不然迴去,伍林肯定認不出我來。”想到伍林,他臉上的表情柔和了。那個一直牽著他心的女人,每天正焦急地等著他迴來。他要緊緊地擁抱他的妻子,他要向她傾訴,他的相思之苦。他要告訴她,他們再也不會分開了,直到死,死也不分開……“伍林,我親愛的妻子、我最愛的人,請等著我,我迴來了……”他在心裏對著遠方的家鄉說。


    艦艇終於靠岸了,秦向明跳下去,穩穩地站在中國的


    土地上。他以為再也迴不來了,但現在他迴來了。他告訴自己:這不是夢!他笑了,他的笑容同陽光一起放出了光彩……


    他看到了金碧玲和小艦,他們迎向伍桐,完全忽略了他。他不生氣,隻感到溫暖。他知道,在濱城會有同樣的一幕發生在他的身上——他妻子、他最愛的女人會給他最熱烈的擁抱!


    他們終於在伍桐的示意下看到了他。金碧玲不可能不感到意外和驚喜萬分。她走到他跟前,有些遺憾地說道:“前天,林子還來過,昨天才走。要是你們早迴來一天就好了。”


    秦向明掩飾著失望道:“沒關係。我馬上就可以迴到濱城了。”


    伍桐體諒地說道:“那好吧,今天我就不留你了。”說著掏出錢包,拿了一些錢給他,“這個給你。”


    秦向明感激道:“謝謝,大哥。”他彎下腰,對小艦說道,“還認識我嗎?小艦。”


    小艦看了看,叫道:“姑父。”


    秦向明對他的這聲姑父,感受頗深。這是因為伍林的緣故,他才有如此的稱謂。他得謝謝小艦,讓他明白了自己已經是個長輩了。他抱起小艦,親了一下,道:“姑父要迴家了。等有時間,接你到我家玩。”


    “好啊。我喜歡你家那個大大的遊泳池。我要去遊泳。”


    “好,姑父和姑姑在家裏等你,好不好?”


    “好。”他歡唿著。


    金碧玲接過小艦。伍桐說道:“你和小艦先迴去吧,我送向明到機場。”


    秦向明知道他們相聚不容易,馬上道:“不用了。我坐出租車就行了。”說著攔了輛車,“你們迴去吧,過段時間我和伍林來看你們和媽。再見。”他上了出租車。


    飛機起飛了。


    秦向明終於明白了近鄉情更怯的深意了。他緊張地等待著與伍林相見的時刻……


    迴到家裏,所有的人都為之驚呆。跟他們打過招唿,他急迫地問伍林在哪兒……他們低頭,說兩天沒看到她了。他的心一下子掉進了冰窖裏,預感到又有什麽事要發生。從柯師傅那裏,他得知華振做了秦氏總裁。經過這一次死裏逃生,他看淡了很多東西:在這個世界上,權力和金錢不重要,沒有了爺爺,他隻在乎伍林。


    他奔進公司,不顧眾人驚異的目光,直奔總裁室。外麵的人都猜測他是興師問罪去了。但他隻想知道伍林去了哪裏。


    他推開華振的門,華振正低頭看一封信——伍林寄給他的。他看到了秦向明像所有人看到他一樣,大吃一驚。


    秦向明不等他說話,便道:“伍林呢?她去哪兒了?”


    華振愣住了。


    他幾乎是歇斯底裏地叫道:“伍林去哪兒了?”


    他沒有說話,隻是將那封信遞給了他。


    他狐疑地展開了:


    “華振,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不在濱城,我去找我的丈夫了!對不起,我將如此重的擔子交給你。請原諒我的自私,可是如果我不那樣做,我該怎麽活下去!


    “把秦氏交給你,我是經過再三考慮的。我沒能為秦家留一女半子,它龐大的家業後繼無人,但我卻又不忍將秦家幾代人的心血,隨便交給一個不相幹的外人。我怕他們隻會掏空它,然後變賣它。我想,這絕對不會是秦家任何一個人願意看到的結果。


    “我們做了三年的夫妻,對你我是充分的信任和了解。我相信你可以將秦氏經營得很好,而且會一直沿用秦氏這個名稱。若三年之內,向明有幸歸來,你可以將它轉交給他。若他三年未歸,那麽就會宣布他死亡,秦氏就是他的遺產。我作為唯一的繼承人,享有秦家在秦氏一切權力,而我並非經商之材,也無心向這方便發展。我願將一切權力贈予你,讓你自主經營。我已將這個意見轉達給了秦家的律師們,他們會按照這個方案執行。那時你就是最大的股東。當然,我也有我的要求。如果三年後,我和向明仍未歸,請將我和他名下的全部現金的30%捐給中華紅十字會;20%捐給中華希望工程;20%捐給中國最貧窮的十大山區建學校,校名命為“向明學校”;其餘的30%,作為自然災害基金,向全界受災地區捐贈。


    “秦家在世界各地置辦的房產,約計兩億捌千萬美金。同樣的,如果我們不能在三年內迴來,你將這些房產全部變賣兌現,將所得捐給國家作為扶貧基金。


    “還有動產,有多少,我也不清楚,那些你自行處理吧。我相信,你不會讓我失望的。


    “當然,這些我也交待給了秦家的律師們,他們會協助你一起辦理。


    “我走了,我不知道要去哪裏。曾經我跟向明約定過,我會在一個地方等他。隻要他還活著,就一定可以找到我。


    “再見了,我親愛的朋友,祝你幸福!


    “你的朋友伍林辭別。”


    秦向明看完這封信,呆住了,久久沒有反應。


    華振歎了口氣,“怎麽會發生這種事情?”他不知道他們為什麽會一再地錯過?真的是上天在捉弄他們嗎?他不得不得這樣懷疑。


    秦向明放下信,木然地離開了。


    大街上,車來人往,他卻茫然無知。他沒有了靈魂,他的靈魂拋棄了他,跟伍林走了,讓他再也找不到所愛的人。


    他來到了爺爺的墳前,那裏的鮮花還未枯萎,他似乎聽到了伍林與爺爺告別的聲音。


    他雙膝著地,木訥地說道:“爺爺,伍林在哪兒?告訴我吧……”


    一個幽遠的聲音傳來:“我在天涯海角等你……”


    他一個激靈,振作起來,趕緊向爺爺叩謝,然後向墓園外奔去……


    在天涯海角的石岩下,伍林微笑著麵對“天涯海角”。她似乎看到了石碑上正演繹著那對深愛的黎族男女相擁在一起,然後淒美地走進茫茫大海。她含淚地笑著、含淚地祝福著,願他們天長地久。然後淒冷地笑著,喃喃道:“向明,你在大海裏,是嗎?”她似乎看到他,衝著她調皮地笑著,耍賴地笑著。她看到了他們曾在海邊嬉鬧的情景:他偷吻她,她追逐他……


    她轉過身,看到大海的中央,向明正對她朝著手……她心滿意足地朝他走去。她笑著低喃:“向明,我來了。我們馬上就可以擁抱在一起了,然後生生世世再也不分開。我再也不必忍受思念的煎熬了……”她義無反顧地朝大海深處走去……


    秦向明看著快要沒入海水裏的伍林,撕心裂肺地叫道:“不!伍林,不要!”但是她沒有任何迴應。他一頭紮進海裏,朝她拚命地遊去,他在心裏默默地祈禱著,“老天爺,給我們一次機會吧……”


    向明終於抓到了伍林的手臂,然而此時,巨浪滔天,他們沒入了大海……


    在遙遠的地方,有一個長著翅膀的小女孩兒張開羽翼,微笑著,飛向天際……


    2008-3-30-22:49完稿


    2008-7-26 18:56第一次修訂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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