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林迴到醫院附近的旅館，已近淩晨。她合衣躺在床上，眼睛瞪著天花板，越發地清醒。
她走到窗前，拉開窗簾，外麵灰蒙蒙的一片。她想：今天又是陰天。她已記不清，這樣的天氣持續多久了。她有些厭倦地關上窗，想躺下來，睡一會兒，但大腦裏不斷地閃現著秦向明離開醫院時悲憤而又絕望的眼神。她隻覺著有什麽東西哽在心上，越發地難受，索性起了床，就著冰凍的自來水，洗了把臉，朝門外走去。
她到秦宅外，天業已亮了。
她看著緊閉的大門，心潮湧動：曾幾何時，這裏就是她的棲息之地；曾幾何時，這個大門，看著她和心愛的人朝去暮返；曾幾何時，這所大宅子裏，充滿了她所有希望和熱情；曾幾何時，她帶著期許等待愛人的歸來……這些已都成為煙雲，再也留不住了。她必須從這裏搬空自己所有的行禮，不能讓自己有絲毫的借口再來這裏！她發過誓，要一輩子照顧華振，讓他過上幸福而平靜的生活，不能再讓他受到任何傷害！
突然間，她有些害怕了，為什麽這麽早來這裏？她不敢去索取答案，因為她害怕承受心底深處的欲念——她是那麽渴望再看看秦向明，哪怕是遠遠地看他一眼，她都會感到極大的滿足！她知道這無疑是飲鴆止渴！她轉過身，想快步離去，然而就在那一瞬間，她聽到了大門開啟、汽車鳴叫的聲音。她驚慌地閃到拐角處，靠著牆角，感覺心跳到了嗓子眼兒。她閉上眼，使情緒漸漸平複……
秦向明開著車隻覺眼前有什麽東西一晃而過，但最後他還是看到了背影，那背影即使變成影子，他也認得出來！他將車停在路邊，朝拐角走去。當他看到伍林緊閉的雙目和她那憔悴的麵容，他對她的憤恨全部轉化成了愛憐，他真想將她擁進懷裏，但他沒那麽做，隻是靜靜地看著，等待著她睜開眼看見自己時的那種驚恐。
伍林猜測著他已經遠去，輕輕地睜開眼，可是……她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麵前的站著的赫然就是秦向明！她驚慌失措，想避開他，可是他那鎮定如山的眼神讓她無處可逃。
好一會兒，她才道：“我來拿我的行禮。”
“你知會一聲，我吩咐人給你送過去。”他冷冷地說道。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她以為他會挽留，最起碼他會有些許的舍不得。但她突然感到輕鬆了些，隻要他怨恨自己，就會早點忘了過去。
她強顏歡笑，道：“不用，我自己來拿就好了。”她忽然看到了手上還戴著他送的定婚戒指，趕緊將手放到背後，將它取下來。這一幕正好落到了秦向明的眼中，他有說不出的滋味。曾經他認為隻要是自己想要的東西，就同有得不到！可是他發現，遇見有了她，他越來越不像自己。他想與眼前的這個女人，共渡一生，但她覺著別人更適合她，他隻能放手，或者強迫自己放手，他沒有選擇！
她將戒指送到他的麵前，道：“對不起。”
他沒有接，隻道：“有時，說這句話才是對人最大的傷害。”他轉過身，朝自己的車走去。
她看著他絕塵而去，佯裝的堅強徹底瓦解，兩行清淚直往下淌……
她用自己手中的鑰匙打開了門。她想：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進來，也可能是最後一次踏進秦宅。這一次，她希望自己是以一個主人的身份進來的。
小蘭看到伍林，驚喜不已，拉著她叫道：“林子姐，你終於迴來了。我們擔心死了。”
她感動地說道：“謝謝你，小蘭。”
小蘭抱著她，道：“林子姐，我去幫你收拾房間。”
她拉住她，道：“我是來搬東西的。”
“你說什麽？”小蘭不敢相信地看著她，“為什麽？”
她苦笑，“不為什麽。這裏本來就不是我的家。”
小姑娘不明白地問道：“你和秦總不是要結婚了嗎？”
她很難過，卻笑道：“有些事，並不是想像中的那樣簡單。我去收拾東西了。”
“你不等爺爺迴來嗎？他還不知道你走呢。”
“我會打電話給他的。”
她上了樓，打開自己的房間。還是像從前那樣整潔，但已物是人非了。
她拿出行禮箱，開始往裏裝著日常用品和衣服。她看到床頭櫃上的照片，拿在手上，眼淚直掉。
她將行禮放在門口，拿著照片朝秦向明的房間走去。
她將戒指和照片放在他的床頭櫃上，將他的房間掃視了一遍，爾後決然離去。
當她走出秦宅大門的那一刻，她想：這一次真的再也不可能迴來了。爺爺，請保重！小蘭、秦媽，再見了！向明……今生無緣，但願來生上天不要再這樣捉弄我們。
秦向明看到伍林離去的身影，心在滴血。他是多麽地愛她呀。為了她，他可以放棄一切，即使是生命也在所不惜。可是她卻不給自己任何機會，轉身就投進另一個男人的懷抱！而那個人卻是一個差一點就和另一個女人結婚的男人！她為什麽要這樣做？她真的愛那個男人嗎？那自己又算什麽？
他啟動汽車，發瘋似地向前奔駛。
他將車開到了郊外，停在泥濘不堪的路邊。他走下車，任由瓢潑大雨衝刷著自己。他多麽希望它能帶走她在他心上的陰影。他多麽希望從此以後，再也記不起這個人……可是他做不到！他痛苦地捂著頭，真想放聲大哭！
他想起了被自己拋棄的女孩們，她們或許像現在的自己悲痛欲絕。可那時，他不認為這是一種傷害。他視她們的哀求為無物，甚至厭倦對她們的憐憫。現在他終於得到了報應：人在做，天在看。是啊，老天正懲辦著他，讓他明白“已所不欲，勿施於人”的道理。相信從此以後他也會珍惜別人的感情！
伍林來不及將行李送迴旅館，直接去了醫院。
她走到華振病房外，剛要推門，就被一個護士攔住了，“伍小姐，你不能進去。”
伍林疑惑地看著她，問道：“我為什麽不能進去？”
護士小姐道：“這是華先生的要求。他說以後不許你再踏進他的病房，否剛他會離開醫院，拒絕治療。”
她驚惑地看著她，“怎麽會這樣？為什麽？”
護士小姐道：“不知道。”
“不行，我得去問個清楚，他為什麽不想見我？”她欲開門，被護士擋住了。
“伍小姐，請不要為難我。”
“求你讓我進去吧。你也知道，一直是我照顧他。他突然不讓我見他，這裏麵發生了什麽事兒，我總得問個明白吧。”伍林懇求道。那小護士有些心軟了。
她正準備進去，華母卻攔住了她，“伍林小姐，請你離開吧。”
伍林吃驚地看著她，“華伯母……”
華母苦惱道：“我知道，你不放心小振，可他一再要求不讓你進去，我們也沒辦法。”
隻是一夜，不，隻是幾個小時，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她難過地問道：“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是我做錯了什麽嗎？是我有什麽做得不好嗎？如果是那樣，他可以對我說，我可以改正……”
“你做得很好，真的。”華母的眼中閃著淚光，“這不能怪你。”
“伯母，請您告訴我，這……這究竟是怎麽迴事兒？”她哀求般地問道。她不能接受這個突變的事實。
華母略帶嘶啞地說道：“小振，小振他知道，他再也不能走路的事了。”
伍林難過地低下頭，她能想像得到，他聽到這個消息時的震痛：他寧願在車禍中喪生，也不願這樣活著！是自己害了他！她擦幹眼淚，堅決地說道：“伯母，我不會離開他！”她轉身，“我去幫他打點水，他該擦身體了。”
華母看著她倔強的背影，心痛如絞，“多好的女孩兒，小振怎麽能耽誤你呢。”
伍林不顧眾人的反對，推門而入。她看
到華振如死般的沉寂，強顏歡笑道：“到洗漱時間了。”她擰幹毛巾，欲給他擦臉，他氣憤地推開她，冰冷地說道：“出去！”
她心裏難受，但她還是強作笑顏，“從你昏迷到現在，一直都是我在做這些，怎麽能讓我出去呢？”說著她再一次走過去。
他忍無可忍地推翻臉盤，叫道：“給我滾出去！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她尷尬地站在那裏，好久才拾起臉盤，輕聲道：“你要是不想洗，就不洗了。我去拿拖把。”
“請不要再來了，好嗎？”他乞求地說道。
她看著他，說道：“我知道，你心裏難受，我何嚐不是，所有的人又何嚐不是？你這樣折磨自己，不是給大家雪上加霜嗎？”
“你要難受，就不要來！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他叫道。
她的心有些堵，道：“你要是覺得這樣做好過一些，我可以承受。但是華伯父、華伯母年紀大了，他們已經失去了兒子的一雙腿，不想再失去兒子生存下去的勇氣！”
“不要再說了！”他捂住耳朵喊道。
她心痛地走過去，繼續說道：“我沒有同情你。同情是對弱者的行為。在我心裏，你永遠值得我去依靠。”
他終於抬起頭看著她，道：“可是，我現在是個廢人，以後不能再保護你。”
她在他床前蹲下來，平靜道：“華振，當你奮不顧身地擋在汽車前麵的時候，你心裏想到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不讓我受到任何傷害。你這種舍死保護我的行為，還不能讓我托付終生嗎？”她注視著他的眼睛。
他低下頭，喃喃道：“可我沒有能力再給你幸福了。”
她握著他的手，道：“一個人的幸福，不能用外界給予了多少來衡量。它唯一的尺度，就是他內心深處對生活的認同感有多少。跟你在一起，我們的生活也許會很平靜，但你知道嗎，那才是我想要的生活。”
華振不語。等伍林出去了，他看著門發呆。自從他知道自己站不起來，他已然明白伍林要嫁給他的目的——她想照顧自己！她想贖罪！她想補償！可她不知道他最忌諱的就是這個，他寧願她棄他而去，也不想看到她委屈自己。
華母看到伍林平靜地從裏麵出來，懸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
伍林看著華母，微微一笑，道：“您放心吧，沒事了。”
華母感激地握著她的手，“孩子，謝謝你。”
她有些累地笑道：“不，是我謝謝您，給我機會，讓我照顧華振。”
兩個深受打擊的女人，緊緊地依偎地一起。
華振不再拒絕伍林的照顧，但他心裏還是很在意自己殘廢的事實。他不想讓她的大好年華，浪費在自己的身上，誤了終身。每天她都盡心盡力服侍他，從未有過絲毫怠慢。越是這樣，他就越不踏。
他去ct室迴來，看到秦向明從醫院往外走，他示意護士將自己推過去，叫住了他，並讓護士離開了。
秦向明看到他，倒有些意外。
華振看到他手上的藥片，問道：“你來拿藥？”秦向明點點頭，“病了嗎？”
秦向明看著他，有些許的忌妒，但還是答道：“有點小感冒，不礙事。你好點了嗎？”
華振苦笑道：“你看我這樣子，還能好起來嗎？”
秦向明無不酸澀地說道：“有那麽好的調養，怎麽會好不起？”
華振道：“聽你這話，你似乎還不知道我的真實情況。”
秦向明醋意大發，“我知道，現在不是有人專門護理你嗎？”
華振笑道：“我聽出來了，你是在吃我的醋。”
秦向明笑道：“你太小看我了，我的度量沒那麽小。”
華振停了一下，忽然說道：“我想請你將伍林帶走。”
秦向明看他認真的態度，不像是開玩笑，更不是嘲弄，不由得一愣，完全不解地問道：“為什麽？”
華振道：“你知道她為什麽要留在我身邊嗎？”
秦向明道：“這還用問嗎？當然是因為她愛你。”
華振道：“如果是那樣，要等到現在嗎？”
“以前不是沒機會嗎？現在你和江瑞雲分手了，明昀誠也退出了，你們可以毫無阻撓地在一起。”
“在你心裏，伍林是這樣一個無情無義的女子嗎？如果你是這樣看她，你不值得她愛！”他注視著他說道。他不語，他接著道：“如果她是真心地愛著我或者昀誠，她會和你一起？”秦向明還是不語，他有些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麽意思，“她之所以不肯離開我，不是因為她愛我，而是因為……我這雙再也不可能站起來的雙腿。”他看著毫無知覺的腿腳傷痛地說。秦向明猶聽炸雷，呆若木雞。“現在你應該可以理解她了吧？”
“怎麽會這樣？”秦向明低語，事實怎麽會是這樣？華振怎麽可以坐在輪椅上度過餘生？他不信！
華振苦笑，“世事無常。”
好一會兒秦向明才喃喃道：“你認為我可以帶走她嗎？你以為我會那麽做嗎？”
“不，是我求你那樣做。”華振轉動著輪椅，背過他，“如果今天換作是你，你也會這樣做的。作為一個男人，沒能力給所愛的女人幸福的時候，他隻能選擇放棄。”他頓了一下，“她還有大好時光，我不能耽誤她，所以請你將她帶走。我知道她真正愛的人是你，而不是我，我不希望她以一種贖罪的心態留在我身邊。”
好一會兒秦向明才道：“我想我幫不上你這個忙。”
華振又轉過輪椅，看著他，“你願意看著她嫁給別人嗎？”
秦向明立即道：“不願意！但我更不願意看著她一輩子良心不安！”
他懷疑地問道：“你要放棄你們的這段感情？”
他無奈，“我沒有選擇。”
華振臉上露出一絲苦笑，“好了，我知道該怎麽做了。再見！”說完他轉動輪椅朝病房走去。
秦向明叫道：“華先生。”
華振停下來，“你後悔了剛才的決定？”
“不，我隻想說，請你好好疼愛她。雖然……你不能走路，但你的精神是健全的。我希望在精神上，你可以給她完整的愛。”他心痛地說道。
華振沒有說話，轉著輪椅走了。
秦向明若有所思地看著他離去。
秦向明聽了華振的一翻話，終於理解了伍林。他要感謝華振告訴他這些，可這樣的事實，實在讓他無法接受。他恨自己對她無端的懷疑，恨自己對她惡劣的態度，更恨在她最無助的時候，離開她，讓她一個人麵對最沉重的打擊……他覺得自己根本沒資格去愛她！更不值得她愛！
夜，已經深了。寒氣逼人。
伍林拖著疲倦的身體，往租住的小旅館裏走去。她心裏想著明天應該給華振做點什麽吃的。醫生說他要多補點鈣質。雖然華母說，她會準備好，讓她別擔心，可她還是想自己動手煲點湯……
她隻顧低著頭朝前走，沒注意一直跟在後麵的車，直到快到小旅館時她才發現。她迴過頭，那車離她不足十米遠，她能清楚地看到車裏的人。她愣住了，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
秦向明走下車，走到她麵前，定定裏看著她。他眸子裏，閃著淚光。不知彼此注視了多久，好像時間忘記了前行。他突然將她緊緊地擁入懷中，用責備地語氣說道：“為什麽不告訴我事情的真相？為什麽要一個人承受一切？你把我置於何地？”
她木訥地接受著他所做的一切。她以為他們不會再見麵了，她以為他對自己隻剩下恨了，她以為他的世界裏不再有自己的位置了，她以為他永遠不會知道自己所做一切是出自道義！但他卻突然而至，讓她沒有絲毫的準備。
他放開她，看到她呆滯的眼神，嚇了一跳，輕聲地喊道：“伍林。”
她雖然不想放開
他，但她還是狠心地推開他，冷淡地說道：“什麽事實？”
他不能忍受，她這種冷漠的態度，說道：“你為什麽要對我這樣？有什麽事兒你不能告訴我？”
她看著他，淡淡地說道：“我們沒關係了。不管什麽事情都與你無關，你又何必表現得憤憤不平。”
他痛心道：“你一定要激怒我嗎？”
“我走了。”她與他擦身而過。他抓住她的手臂，她強行拉進車裏。
她喊道：“放開我！放開我！”他將她按在副駕駛座上，她欲下車，但他鎖上了車門。她氣惱地坐著不動。他上了車，她氣憤地說道：“你要帶我去哪裏？我要迴去！”他沒理她，發動車子朝城外的方向疾馳而去。
到了郊野，他停下車。往後靠去。
她安靜地坐在車裏，一言不發。
不知多久，他才乞求地說道：“伍林，不要再折磨我了。我知道你這樣做想讓我恨你，忘了你。但你知道嗎？你這樣做，恰恰最傷我。”
她再也不能裝作無所謂，他的話讓她的眼淚流了下來。
他伸手握緊她的手，輕聲道，“不管你做什麽樣的選擇，我都尊重你。隻是求你不要用這種態度對我。”
她這才肯迴過頭看他，他深情的目光，讓她那般心動，她多想投進他的懷抱。可是她控製住了，她發過誓，這一輩子不離棄華振，她不能背著他與別的男人做對不起他的事。她迴過頭，看著茫茫夜色，道：“華振需要我。”
他苦澀地笑道：“我知道。”
她輕聲地說道：“我要和他結婚，然後跟他的家人一起去美國。我們想在那邊給他做康複治療。”
秦向明不語。
“如果我們去了美國，迴國的機會就會很少。”
秦向明不語。
“你要找一個合適的女孩結婚。不能再像以前一樣將女人看成一件衣服。你要尊重她、愛惜她，隻有那樣她才會珍惜你。”伍林看著他，真誠地說道。
秦向明道：“你這是臨行前的告別嗎？”
她微低著頭，道：“我想以後，我們沒機會再見麵了。”
“做朋友不可以嗎？”他傷感地看著她，問道。
伍林不語。
他看向前擋玻璃外被車燈照亮的樹木，痛楚地說道：“是啊，我有勇氣跟你做朋友嗎？”他忽然關了車燈，整個世界一片黑暗。
她有些吃驚，問道：“你為什麽關燈？”
“黑暗裏，人的感情才最真實。請你告訴我，你真的想讓我娶別的女人嗎？” 他的聲音聽起來那麽的幽遠。
寂靜。
車裏，人的唿吸在急促。
一雙手趁著黑暗，探向了一個人的心口。他語氣平靜，“告訴我，我能娶別的女人嗎？”他感覺到了，她的心正急速地跳動著，像他將車速從最低突然提到最高過程中，時速表盤的狀態，“為什麽不說話？你害怕誠實麵對你的心？”他收迴手，歎了口氣。
伍林漸漸地平靜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他拉開燈，道：“今天我去醫院，碰到了華振。”
她緊張地看著他，“他跟你說什麽了？”
“他說，他再也不能走路了，不能給你正常的生活，叫我帶你走。”他看著她的反應。她低頭不語，突然道，“我要帶你走。”她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他難過道，“你會拒絕，是嗎？”
“你知道我的態度，又何必那樣說。”
他迴過頭，望向看不見的遠處，“伍林，在你的世界裏，難道從來沒有自己嗎？難道恩情一定比愛情重要嗎？”
她好一會兒，才幽幽道：“向明，華振為我失去了婚姻，失去了雙腿。他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幸福。隻要我還有一點良知，絕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他。他愛我，需要我，我理所當然留下來。”
他生氣地說道：“我也愛你！我也需要你！你知道嗎，一個男人想要的不是一個女人的報恩，而是這個女人的感情！”
她心口不一地說道：“隻要是他想要我能給他。”
“是嗎？”他注視著她，反問道。
她沒有迴答。“送我迴去吧。”
好久，秦向明才啟動車子，向城裏開去。
一路上，二人什麽話也沒說。秦向明並沒按照伍林意願送她迴去，而將她帶到了濱城大橋。
伍林看了看窗外，有些不高興：“我要迴去。”
“你對過去一點也不留戀嗎？”他看著她痛心地說道。
她無言地看了他一眼，下了車，麵向這個沒入黑暗中的城市。
他也跟著下了車。
她意味深長地說道：“曾經你說過，每扇窗戶的背後都隱藏了一個秘密，我說不要去探尋它隱藏的是什麽，否則她的燈光會因此而熄滅。這個道理你應該明白。一個人的內心世界，猶如窗戶後麵的那盞燈，它亮著的時候，你才會知道他的存在，一旦它熄滅了，你還能找到它在哪裏嗎？”
“但在我看來，你的內心世界更像個迷宮。進去了，就再也找不到出路。”
伍林輕聲地說道：“我希望，你從此以後過自己的生活，不要想我了。不要再想我！”她的聲音有些沙啞，“我帶給你的傷害，但願你能諒解。”她多希望從此以後，失去跟他在一起的所有記憶。隻有那樣，她才能全心全意地去愛華振，對得起秦向明，也對得起華振。可她知道，無法將他從自己的生命中抹去。他早已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不管將來他離她有多遠，他始終在那個角落裏——那個除了他，不可能有其他人涉入的角落裏——那是她為他一個人準備的地方！
他努力地克製住悲痛，不讓它流露出來。不管她表現得有多冷漠無情，但他還是感受到了，她內心深處火一般的熱情。他相信她愛自己就像自己愛她一樣，但命運硬將他們拆開，他無能為力挽迴任何東西。他不能讓發生的事情不曾發生，也不能讓華振行動自如起來，不能改變伍林報恩的決心，他隻有選擇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我不會阻撓你。但也請你不要苛求我忘記我的過去。”
她轉過身。他們淚眼相望。
他輕輕地托起她的下頜，淚水劃過她潔白如玉的麵頰。他低下頭深情地吻幹她的淚水，而他自己的卻又落了上去……
他們的記憶迴到了過去的點點滴滴：在這裏，他強奪了她的初吻，代價是挨了兩個耳光；在美國，他們遇到了那對酒鬼兄弟，這件意外的事，讓他們的感情得到了質的飛躍；在邊偏的家鄉，他們以彼此的生命向對方許下了永不離棄的誓言；接踵而來又發生誤會、遠走、尋覓、迴歸、綁架……這一連串的過程都讓他們刻骨銘心！
伍林閉著眼睛，任由淚水肆流，任由他吻著自己，她隻喃喃道：“求你忘記我。從此以後秦向明的世界，不再有伍林，伍林的世界，也不會再有秦向明……”
他不答。他作不了任何承諾。
她突然轉身，向無邊的黑暗走去，前麵見不到一絲光明。他不在了，她的世界裏隻剩下責任和義務……
他木然呆立，沒有勇氣迴頭，隻聽到，心落在地上摔碎的聲音。從此，他的生活中隻有迴憶和思念……
伍林來到病房，這裏已是人走樓空了。她心裏一緊，急忙去找護士。得到的結果讓她癱軟在地。
華振和華父母已於今晨退房，所蹤不明。
她痛定思痛，終於想到了他的主治醫生，他一定知道他們去了哪裏，否則他不會在出院同意書上簽字。
於是她去乞求他告知，他再三思量下，隻好說了實話：今天上午11點他們將飛往舊金山。
伍林對他感恩戴德，爾後心急如火地趕往機場。她的意識裏：隻有華振再也站不起來了，他需要她！
她走進機場大廳，滾動字幕上正顯示著飛
往舊金山的飛機即將起飛。她顧不了湧動的人潮，朝檢票處衝去。她終於看到了華父母和坐在輪椅上的華振，她激動得大聲叫道：“華振！”她的聲音在大廳裏迴蕩。沒有人會想到，她的聲音竟有如此的震懾力、穿透力！
華振迴過頭，他沒想到她會趕來，他以為再也見不到她。看到她的那一瞬間，他才知道，他有多舍不得她。他不知道，如果以後的日子裏，沒有她，是否能過下去？他想去擁抱她，但他的腿卻聽不了使喚，隻能望著她朝自己奔跑過來。
她奔到他的跟前，蹲在他的輪椅邊上，含著淚，帶著幾分責備，道：“為什麽要拋下我？”
他微低著頭看著她，言不由衷地說道：“你不該來。”
“我發過誓，永遠不離開你。你這樣做，不是讓我陷入不義嗎？”
“我會拖累你。”
“如果你不要我，我就沒地方可去。”她握緊他的手，乞求地說道，“不要拋下我，好嗎？”
他將她摟入懷中，心痛地想道：對不起，伍林。請原諒我的自私，原諒我帶走你！我沒辦法離開你。我一定會用心地愛你。
她流著淚，臉上的表情是那麽的苦澀。
她登上舷梯，迴頭看了一眼，在心裏說道：再見了！我最親愛的人！從此大洋彼岸，永遠有一雙眼睛看著祖國大陸，看著你們！祝願你們平安幸福！
她走到窗前，拉開窗簾，外麵灰蒙蒙的一片。她想：今天又是陰天。她已記不清，這樣的天氣持續多久了。她有些厭倦地關上窗，想躺下來，睡一會兒，但大腦裏不斷地閃現著秦向明離開醫院時悲憤而又絕望的眼神。她隻覺著有什麽東西哽在心上，越發地難受，索性起了床，就著冰凍的自來水，洗了把臉，朝門外走去。
她到秦宅外，天業已亮了。
她看著緊閉的大門，心潮湧動：曾幾何時，這裏就是她的棲息之地；曾幾何時，這個大門，看著她和心愛的人朝去暮返；曾幾何時，這所大宅子裏，充滿了她所有希望和熱情；曾幾何時，她帶著期許等待愛人的歸來……這些已都成為煙雲，再也留不住了。她必須從這裏搬空自己所有的行禮，不能讓自己有絲毫的借口再來這裏！她發過誓，要一輩子照顧華振，讓他過上幸福而平靜的生活，不能再讓他受到任何傷害！
突然間，她有些害怕了，為什麽這麽早來這裏？她不敢去索取答案，因為她害怕承受心底深處的欲念——她是那麽渴望再看看秦向明，哪怕是遠遠地看他一眼，她都會感到極大的滿足！她知道這無疑是飲鴆止渴！她轉過身，想快步離去，然而就在那一瞬間，她聽到了大門開啟、汽車鳴叫的聲音。她驚慌地閃到拐角處，靠著牆角，感覺心跳到了嗓子眼兒。她閉上眼，使情緒漸漸平複……
秦向明開著車隻覺眼前有什麽東西一晃而過，但最後他還是看到了背影，那背影即使變成影子，他也認得出來！他將車停在路邊，朝拐角走去。當他看到伍林緊閉的雙目和她那憔悴的麵容，他對她的憤恨全部轉化成了愛憐，他真想將她擁進懷裏，但他沒那麽做，隻是靜靜地看著，等待著她睜開眼看見自己時的那種驚恐。
伍林猜測著他已經遠去，輕輕地睜開眼，可是……她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麵前的站著的赫然就是秦向明！她驚慌失措，想避開他，可是他那鎮定如山的眼神讓她無處可逃。
好一會兒，她才道：“我來拿我的行禮。”
“你知會一聲，我吩咐人給你送過去。”他冷冷地說道。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她以為他會挽留，最起碼他會有些許的舍不得。但她突然感到輕鬆了些，隻要他怨恨自己，就會早點忘了過去。
她強顏歡笑，道：“不用，我自己來拿就好了。”她忽然看到了手上還戴著他送的定婚戒指，趕緊將手放到背後，將它取下來。這一幕正好落到了秦向明的眼中，他有說不出的滋味。曾經他認為隻要是自己想要的東西，就同有得不到！可是他發現，遇見有了她，他越來越不像自己。他想與眼前的這個女人，共渡一生，但她覺著別人更適合她，他隻能放手，或者強迫自己放手，他沒有選擇！
她將戒指送到他的麵前，道：“對不起。”
他沒有接，隻道：“有時，說這句話才是對人最大的傷害。”他轉過身，朝自己的車走去。
她看著他絕塵而去，佯裝的堅強徹底瓦解，兩行清淚直往下淌……
她用自己手中的鑰匙打開了門。她想：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進來，也可能是最後一次踏進秦宅。這一次，她希望自己是以一個主人的身份進來的。
小蘭看到伍林，驚喜不已，拉著她叫道：“林子姐，你終於迴來了。我們擔心死了。”
她感動地說道：“謝謝你，小蘭。”
小蘭抱著她，道：“林子姐，我去幫你收拾房間。”
她拉住她，道：“我是來搬東西的。”
“你說什麽？”小蘭不敢相信地看著她，“為什麽？”
她苦笑，“不為什麽。這裏本來就不是我的家。”
小姑娘不明白地問道：“你和秦總不是要結婚了嗎？”
她很難過，卻笑道：“有些事，並不是想像中的那樣簡單。我去收拾東西了。”
“你不等爺爺迴來嗎？他還不知道你走呢。”
“我會打電話給他的。”
她上了樓，打開自己的房間。還是像從前那樣整潔，但已物是人非了。
她拿出行禮箱，開始往裏裝著日常用品和衣服。她看到床頭櫃上的照片，拿在手上，眼淚直掉。
她將行禮放在門口，拿著照片朝秦向明的房間走去。
她將戒指和照片放在他的床頭櫃上，將他的房間掃視了一遍，爾後決然離去。
當她走出秦宅大門的那一刻，她想：這一次真的再也不可能迴來了。爺爺，請保重！小蘭、秦媽，再見了！向明……今生無緣，但願來生上天不要再這樣捉弄我們。
秦向明看到伍林離去的身影，心在滴血。他是多麽地愛她呀。為了她，他可以放棄一切，即使是生命也在所不惜。可是她卻不給自己任何機會，轉身就投進另一個男人的懷抱！而那個人卻是一個差一點就和另一個女人結婚的男人！她為什麽要這樣做？她真的愛那個男人嗎？那自己又算什麽？
他啟動汽車，發瘋似地向前奔駛。
他將車開到了郊外，停在泥濘不堪的路邊。他走下車，任由瓢潑大雨衝刷著自己。他多麽希望它能帶走她在他心上的陰影。他多麽希望從此以後，再也記不起這個人……可是他做不到！他痛苦地捂著頭，真想放聲大哭！
他想起了被自己拋棄的女孩們，她們或許像現在的自己悲痛欲絕。可那時，他不認為這是一種傷害。他視她們的哀求為無物，甚至厭倦對她們的憐憫。現在他終於得到了報應：人在做，天在看。是啊，老天正懲辦著他，讓他明白“已所不欲，勿施於人”的道理。相信從此以後他也會珍惜別人的感情！
伍林來不及將行李送迴旅館，直接去了醫院。
她走到華振病房外，剛要推門，就被一個護士攔住了，“伍小姐，你不能進去。”
伍林疑惑地看著她，問道：“我為什麽不能進去？”
護士小姐道：“這是華先生的要求。他說以後不許你再踏進他的病房，否剛他會離開醫院，拒絕治療。”
她驚惑地看著她，“怎麽會這樣？為什麽？”
護士小姐道：“不知道。”
“不行，我得去問個清楚，他為什麽不想見我？”她欲開門，被護士擋住了。
“伍小姐，請不要為難我。”
“求你讓我進去吧。你也知道，一直是我照顧他。他突然不讓我見他，這裏麵發生了什麽事兒，我總得問個明白吧。”伍林懇求道。那小護士有些心軟了。
她正準備進去，華母卻攔住了她，“伍林小姐，請你離開吧。”
伍林吃驚地看著她，“華伯母……”
華母苦惱道：“我知道，你不放心小振，可他一再要求不讓你進去，我們也沒辦法。”
隻是一夜，不，隻是幾個小時，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她難過地問道：“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是我做錯了什麽嗎？是我有什麽做得不好嗎？如果是那樣，他可以對我說，我可以改正……”
“你做得很好，真的。”華母的眼中閃著淚光，“這不能怪你。”
“伯母，請您告訴我，這……這究竟是怎麽迴事兒？”她哀求般地問道。她不能接受這個突變的事實。
華母略帶嘶啞地說道：“小振，小振他知道，他再也不能走路的事了。”
伍林難過地低下頭，她能想像得到，他聽到這個消息時的震痛：他寧願在車禍中喪生，也不願這樣活著！是自己害了他！她擦幹眼淚，堅決地說道：“伯母，我不會離開他！”她轉身，“我去幫他打點水，他該擦身體了。”
華母看著她倔強的背影，心痛如絞，“多好的女孩兒，小振怎麽能耽誤你呢。”
伍林不顧眾人的反對，推門而入。她看
到華振如死般的沉寂，強顏歡笑道：“到洗漱時間了。”她擰幹毛巾，欲給他擦臉，他氣憤地推開她，冰冷地說道：“出去！”
她心裏難受，但她還是強作笑顏，“從你昏迷到現在，一直都是我在做這些，怎麽能讓我出去呢？”說著她再一次走過去。
他忍無可忍地推翻臉盤，叫道：“給我滾出去！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她尷尬地站在那裏，好久才拾起臉盤，輕聲道：“你要是不想洗，就不洗了。我去拿拖把。”
“請不要再來了，好嗎？”他乞求地說道。
她看著他，說道：“我知道，你心裏難受，我何嚐不是，所有的人又何嚐不是？你這樣折磨自己，不是給大家雪上加霜嗎？”
“你要難受，就不要來！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他叫道。
她的心有些堵，道：“你要是覺得這樣做好過一些，我可以承受。但是華伯父、華伯母年紀大了，他們已經失去了兒子的一雙腿，不想再失去兒子生存下去的勇氣！”
“不要再說了！”他捂住耳朵喊道。
她心痛地走過去，繼續說道：“我沒有同情你。同情是對弱者的行為。在我心裏，你永遠值得我去依靠。”
他終於抬起頭看著她，道：“可是，我現在是個廢人，以後不能再保護你。”
她在他床前蹲下來，平靜道：“華振，當你奮不顧身地擋在汽車前麵的時候，你心裏想到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不讓我受到任何傷害。你這種舍死保護我的行為，還不能讓我托付終生嗎？”她注視著他的眼睛。
他低下頭，喃喃道：“可我沒有能力再給你幸福了。”
她握著他的手，道：“一個人的幸福，不能用外界給予了多少來衡量。它唯一的尺度，就是他內心深處對生活的認同感有多少。跟你在一起，我們的生活也許會很平靜，但你知道嗎，那才是我想要的生活。”
華振不語。等伍林出去了，他看著門發呆。自從他知道自己站不起來，他已然明白伍林要嫁給他的目的——她想照顧自己！她想贖罪！她想補償！可她不知道他最忌諱的就是這個，他寧願她棄他而去，也不想看到她委屈自己。
華母看到伍林平靜地從裏麵出來，懸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
伍林看著華母，微微一笑，道：“您放心吧，沒事了。”
華母感激地握著她的手，“孩子，謝謝你。”
她有些累地笑道：“不，是我謝謝您，給我機會，讓我照顧華振。”
兩個深受打擊的女人，緊緊地依偎地一起。
華振不再拒絕伍林的照顧，但他心裏還是很在意自己殘廢的事實。他不想讓她的大好年華，浪費在自己的身上，誤了終身。每天她都盡心盡力服侍他，從未有過絲毫怠慢。越是這樣，他就越不踏。
他去ct室迴來，看到秦向明從醫院往外走，他示意護士將自己推過去，叫住了他，並讓護士離開了。
秦向明看到他，倒有些意外。
華振看到他手上的藥片，問道：“你來拿藥？”秦向明點點頭，“病了嗎？”
秦向明看著他，有些許的忌妒，但還是答道：“有點小感冒，不礙事。你好點了嗎？”
華振苦笑道：“你看我這樣子，還能好起來嗎？”
秦向明無不酸澀地說道：“有那麽好的調養，怎麽會好不起？”
華振道：“聽你這話，你似乎還不知道我的真實情況。”
秦向明醋意大發，“我知道，現在不是有人專門護理你嗎？”
華振笑道：“我聽出來了，你是在吃我的醋。”
秦向明笑道：“你太小看我了，我的度量沒那麽小。”
華振停了一下，忽然說道：“我想請你將伍林帶走。”
秦向明看他認真的態度，不像是開玩笑，更不是嘲弄，不由得一愣，完全不解地問道：“為什麽？”
華振道：“你知道她為什麽要留在我身邊嗎？”
秦向明道：“這還用問嗎？當然是因為她愛你。”
華振道：“如果是那樣，要等到現在嗎？”
“以前不是沒機會嗎？現在你和江瑞雲分手了，明昀誠也退出了，你們可以毫無阻撓地在一起。”
“在你心裏，伍林是這樣一個無情無義的女子嗎？如果你是這樣看她，你不值得她愛！”他注視著他說道。他不語，他接著道：“如果她是真心地愛著我或者昀誠，她會和你一起？”秦向明還是不語，他有些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麽意思，“她之所以不肯離開我，不是因為她愛我，而是因為……我這雙再也不可能站起來的雙腿。”他看著毫無知覺的腿腳傷痛地說。秦向明猶聽炸雷，呆若木雞。“現在你應該可以理解她了吧？”
“怎麽會這樣？”秦向明低語，事實怎麽會是這樣？華振怎麽可以坐在輪椅上度過餘生？他不信！
華振苦笑，“世事無常。”
好一會兒秦向明才喃喃道：“你認為我可以帶走她嗎？你以為我會那麽做嗎？”
“不，是我求你那樣做。”華振轉動著輪椅，背過他，“如果今天換作是你，你也會這樣做的。作為一個男人，沒能力給所愛的女人幸福的時候，他隻能選擇放棄。”他頓了一下，“她還有大好時光，我不能耽誤她，所以請你將她帶走。我知道她真正愛的人是你，而不是我，我不希望她以一種贖罪的心態留在我身邊。”
好一會兒秦向明才道：“我想我幫不上你這個忙。”
華振又轉過輪椅，看著他，“你願意看著她嫁給別人嗎？”
秦向明立即道：“不願意！但我更不願意看著她一輩子良心不安！”
他懷疑地問道：“你要放棄你們的這段感情？”
他無奈，“我沒有選擇。”
華振臉上露出一絲苦笑，“好了，我知道該怎麽做了。再見！”說完他轉動輪椅朝病房走去。
秦向明叫道：“華先生。”
華振停下來，“你後悔了剛才的決定？”
“不，我隻想說，請你好好疼愛她。雖然……你不能走路，但你的精神是健全的。我希望在精神上，你可以給她完整的愛。”他心痛地說道。
華振沒有說話，轉著輪椅走了。
秦向明若有所思地看著他離去。
秦向明聽了華振的一翻話，終於理解了伍林。他要感謝華振告訴他這些，可這樣的事實，實在讓他無法接受。他恨自己對她無端的懷疑，恨自己對她惡劣的態度，更恨在她最無助的時候，離開她，讓她一個人麵對最沉重的打擊……他覺得自己根本沒資格去愛她！更不值得她愛！
夜，已經深了。寒氣逼人。
伍林拖著疲倦的身體，往租住的小旅館裏走去。她心裏想著明天應該給華振做點什麽吃的。醫生說他要多補點鈣質。雖然華母說，她會準備好，讓她別擔心，可她還是想自己動手煲點湯……
她隻顧低著頭朝前走，沒注意一直跟在後麵的車，直到快到小旅館時她才發現。她迴過頭，那車離她不足十米遠，她能清楚地看到車裏的人。她愣住了，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
秦向明走下車，走到她麵前，定定裏看著她。他眸子裏，閃著淚光。不知彼此注視了多久，好像時間忘記了前行。他突然將她緊緊地擁入懷中，用責備地語氣說道：“為什麽不告訴我事情的真相？為什麽要一個人承受一切？你把我置於何地？”
她木訥地接受著他所做的一切。她以為他們不會再見麵了，她以為他對自己隻剩下恨了，她以為他的世界裏不再有自己的位置了，她以為他永遠不會知道自己所做一切是出自道義！但他卻突然而至，讓她沒有絲毫的準備。
他放開她，看到她呆滯的眼神，嚇了一跳，輕聲地喊道：“伍林。”
她雖然不想放開
他，但她還是狠心地推開他，冷淡地說道：“什麽事實？”
他不能忍受，她這種冷漠的態度，說道：“你為什麽要對我這樣？有什麽事兒你不能告訴我？”
她看著他，淡淡地說道：“我們沒關係了。不管什麽事情都與你無關，你又何必表現得憤憤不平。”
他痛心道：“你一定要激怒我嗎？”
“我走了。”她與他擦身而過。他抓住她的手臂，她強行拉進車裏。
她喊道：“放開我！放開我！”他將她按在副駕駛座上，她欲下車，但他鎖上了車門。她氣惱地坐著不動。他上了車，她氣憤地說道：“你要帶我去哪裏？我要迴去！”他沒理她，發動車子朝城外的方向疾馳而去。
到了郊野，他停下車。往後靠去。
她安靜地坐在車裏，一言不發。
不知多久，他才乞求地說道：“伍林，不要再折磨我了。我知道你這樣做想讓我恨你，忘了你。但你知道嗎？你這樣做，恰恰最傷我。”
她再也不能裝作無所謂，他的話讓她的眼淚流了下來。
他伸手握緊她的手，輕聲道，“不管你做什麽樣的選擇，我都尊重你。隻是求你不要用這種態度對我。”
她這才肯迴過頭看他，他深情的目光，讓她那般心動，她多想投進他的懷抱。可是她控製住了，她發過誓，這一輩子不離棄華振，她不能背著他與別的男人做對不起他的事。她迴過頭，看著茫茫夜色，道：“華振需要我。”
他苦澀地笑道：“我知道。”
她輕聲地說道：“我要和他結婚，然後跟他的家人一起去美國。我們想在那邊給他做康複治療。”
秦向明不語。
“如果我們去了美國，迴國的機會就會很少。”
秦向明不語。
“你要找一個合適的女孩結婚。不能再像以前一樣將女人看成一件衣服。你要尊重她、愛惜她，隻有那樣她才會珍惜你。”伍林看著他，真誠地說道。
秦向明道：“你這是臨行前的告別嗎？”
她微低著頭，道：“我想以後，我們沒機會再見麵了。”
“做朋友不可以嗎？”他傷感地看著她，問道。
伍林不語。
他看向前擋玻璃外被車燈照亮的樹木，痛楚地說道：“是啊，我有勇氣跟你做朋友嗎？”他忽然關了車燈，整個世界一片黑暗。
她有些吃驚，問道：“你為什麽關燈？”
“黑暗裏，人的感情才最真實。請你告訴我，你真的想讓我娶別的女人嗎？” 他的聲音聽起來那麽的幽遠。
寂靜。
車裏，人的唿吸在急促。
一雙手趁著黑暗，探向了一個人的心口。他語氣平靜，“告訴我，我能娶別的女人嗎？”他感覺到了，她的心正急速地跳動著，像他將車速從最低突然提到最高過程中，時速表盤的狀態，“為什麽不說話？你害怕誠實麵對你的心？”他收迴手，歎了口氣。
伍林漸漸地平靜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他拉開燈，道：“今天我去醫院，碰到了華振。”
她緊張地看著他，“他跟你說什麽了？”
“他說，他再也不能走路了，不能給你正常的生活，叫我帶你走。”他看著她的反應。她低頭不語，突然道，“我要帶你走。”她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他難過道，“你會拒絕，是嗎？”
“你知道我的態度，又何必那樣說。”
他迴過頭，望向看不見的遠處，“伍林，在你的世界裏，難道從來沒有自己嗎？難道恩情一定比愛情重要嗎？”
她好一會兒，才幽幽道：“向明，華振為我失去了婚姻，失去了雙腿。他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幸福。隻要我還有一點良知，絕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他。他愛我，需要我，我理所當然留下來。”
他生氣地說道：“我也愛你！我也需要你！你知道嗎，一個男人想要的不是一個女人的報恩，而是這個女人的感情！”
她心口不一地說道：“隻要是他想要我能給他。”
“是嗎？”他注視著她，反問道。
她沒有迴答。“送我迴去吧。”
好久，秦向明才啟動車子，向城裏開去。
一路上，二人什麽話也沒說。秦向明並沒按照伍林意願送她迴去，而將她帶到了濱城大橋。
伍林看了看窗外，有些不高興：“我要迴去。”
“你對過去一點也不留戀嗎？”他看著她痛心地說道。
她無言地看了他一眼，下了車，麵向這個沒入黑暗中的城市。
他也跟著下了車。
她意味深長地說道：“曾經你說過，每扇窗戶的背後都隱藏了一個秘密，我說不要去探尋它隱藏的是什麽，否則她的燈光會因此而熄滅。這個道理你應該明白。一個人的內心世界，猶如窗戶後麵的那盞燈，它亮著的時候，你才會知道他的存在，一旦它熄滅了，你還能找到它在哪裏嗎？”
“但在我看來，你的內心世界更像個迷宮。進去了，就再也找不到出路。”
伍林輕聲地說道：“我希望，你從此以後過自己的生活，不要想我了。不要再想我！”她的聲音有些沙啞，“我帶給你的傷害，但願你能諒解。”她多希望從此以後，失去跟他在一起的所有記憶。隻有那樣，她才能全心全意地去愛華振，對得起秦向明，也對得起華振。可她知道，無法將他從自己的生命中抹去。他早已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不管將來他離她有多遠，他始終在那個角落裏——那個除了他，不可能有其他人涉入的角落裏——那是她為他一個人準備的地方！
他努力地克製住悲痛，不讓它流露出來。不管她表現得有多冷漠無情，但他還是感受到了，她內心深處火一般的熱情。他相信她愛自己就像自己愛她一樣，但命運硬將他們拆開，他無能為力挽迴任何東西。他不能讓發生的事情不曾發生，也不能讓華振行動自如起來，不能改變伍林報恩的決心，他隻有選擇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我不會阻撓你。但也請你不要苛求我忘記我的過去。”
她轉過身。他們淚眼相望。
他輕輕地托起她的下頜，淚水劃過她潔白如玉的麵頰。他低下頭深情地吻幹她的淚水，而他自己的卻又落了上去……
他們的記憶迴到了過去的點點滴滴：在這裏，他強奪了她的初吻，代價是挨了兩個耳光；在美國，他們遇到了那對酒鬼兄弟，這件意外的事，讓他們的感情得到了質的飛躍；在邊偏的家鄉，他們以彼此的生命向對方許下了永不離棄的誓言；接踵而來又發生誤會、遠走、尋覓、迴歸、綁架……這一連串的過程都讓他們刻骨銘心！
伍林閉著眼睛，任由淚水肆流，任由他吻著自己，她隻喃喃道：“求你忘記我。從此以後秦向明的世界，不再有伍林，伍林的世界，也不會再有秦向明……”
他不答。他作不了任何承諾。
她突然轉身，向無邊的黑暗走去，前麵見不到一絲光明。他不在了，她的世界裏隻剩下責任和義務……
他木然呆立，沒有勇氣迴頭，隻聽到，心落在地上摔碎的聲音。從此，他的生活中隻有迴憶和思念……
伍林來到病房，這裏已是人走樓空了。她心裏一緊，急忙去找護士。得到的結果讓她癱軟在地。
華振和華父母已於今晨退房，所蹤不明。
她痛定思痛，終於想到了他的主治醫生，他一定知道他們去了哪裏，否則他不會在出院同意書上簽字。
於是她去乞求他告知，他再三思量下，隻好說了實話：今天上午11點他們將飛往舊金山。
伍林對他感恩戴德，爾後心急如火地趕往機場。她的意識裏：隻有華振再也站不起來了，他需要她！
她走進機場大廳，滾動字幕上正顯示著飛
往舊金山的飛機即將起飛。她顧不了湧動的人潮，朝檢票處衝去。她終於看到了華父母和坐在輪椅上的華振，她激動得大聲叫道：“華振！”她的聲音在大廳裏迴蕩。沒有人會想到，她的聲音竟有如此的震懾力、穿透力！
華振迴過頭，他沒想到她會趕來，他以為再也見不到她。看到她的那一瞬間，他才知道，他有多舍不得她。他不知道，如果以後的日子裏，沒有她，是否能過下去？他想去擁抱她，但他的腿卻聽不了使喚，隻能望著她朝自己奔跑過來。
她奔到他的跟前，蹲在他的輪椅邊上，含著淚，帶著幾分責備，道：“為什麽要拋下我？”
他微低著頭看著她，言不由衷地說道：“你不該來。”
“我發過誓，永遠不離開你。你這樣做，不是讓我陷入不義嗎？”
“我會拖累你。”
“如果你不要我，我就沒地方可去。”她握緊他的手，乞求地說道，“不要拋下我，好嗎？”
他將她摟入懷中，心痛地想道：對不起，伍林。請原諒我的自私，原諒我帶走你！我沒辦法離開你。我一定會用心地愛你。
她流著淚，臉上的表情是那麽的苦澀。
她登上舷梯，迴頭看了一眼，在心裏說道：再見了！我最親愛的人！從此大洋彼岸，永遠有一雙眼睛看著祖國大陸，看著你們！祝願你們平安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