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桐、伍母、金碧玲在伍林的陪同下來到華振的病房。他還在昏迷中，這已經是第六天了，連醫生都無法確定他什麽時候才能醒來。
伍桐握著華父母的手，道：“華伯父、華伯母，謝謝你們。如果不是你們養了這麽好的兒子，林子現在……”他看看華振，又看看伍林，“不知會遭受什麽樣的劫難。我謹代表我的母親向你們表示最誠摯的謝意。”說完他向他們敬了一禮，又轉向華振，敬了一禮。這是他們軍人最高的謝意。
伍母拉起華母的手，說道：“華太太，俺是鄉下老太婆，不懂啥，不過還知道知恩圖報的道理。你家公子因我家閨女變成這樣，以後林子就是你閨女，她一定會像待親生父母一樣孝敬你們。”
華母道：“我知道。伍林是個好孩子，隻怕委屈她了。”
伍母道：“你千萬別這麽說。要不是華振舍命相救，她也不會有今天。”伍母說著，拉過伍林，說：“林子，你的華伯父，華伯母以後就是你的父母親了。你一定要好好聽二老的話，好好兒地孝順他們。”伍林含淚地點點頭，伍母又對華母說道，“大姐，林子就交給你們了。以後她有什麽做得不對，就麻煩你們代勞教育了。”
華母緊握著伍林的手，道：“伍林是個再好不過的孩子，你肯將她交給我們，是我們的福氣，是我們該謝謝你呀。不過，一切都等華振醒來再說。”她看著兒子，心頭有點哽，作為母親，她千百個願意替兒子找個好妻子。然而她想，華振不會因為他們的歉意，而將伍林留在身邊。
伍林看著華母道：“伯母，不管將來華振願不願意我留下來，我都不會離開你們。”她這是向自己起誓，她會以自己的一切，來迴報華振的救命之恩。她走到華振的床前，蹲下來，握住他的手，道，“華振，我們都會等著你醒來。我相信你會很快好起來的。”
病房裏，每個人的臉上都有說不出的苦楚。他們誰也不知道等待大家的是什麽樣的生活。
第二天，伍桐來到伍林的病房，看著她說道：“林子，我後天有任務，今天要迴去，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伍林微笑著點點頭，“你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自己，你也要照顧好自己。”伍桐強笑著點點頭，但其實他們都有些沉重，“嫂子會和你一起迴去嗎？”
伍桐道：“她被調到陸軍醫院，要迴去報到。”
伍林有些遺憾，道：“你們剛結婚，就要分隔兩地。”
伍桐心道：分隔兩地也還是夫妻，但你和秦向明卻再也不可能在一起了。他說笑道：“誰叫我們吃的是國家奉祿，也隻能聽國家安排了。”
伍林看到哥哥爽朗的笑，心情好了很多，笑道：“那倒也是啊。”
伍桐頓了一下，又道：“媽說，她想留下來照顧你。”
伍林道：“我沒事兒，還是讓她跟你們一起迴大連吧。”
“你這個樣子，她迴去了也擔心啊。”
伍林沉默了一會兒，道：“就是因為這個樣子了，我才讓她迴大連。華振他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他醒了之後，發現自己不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肯定會拒絕我留下來。我不想讓媽看到這些。”
伍桐道：“但你一個人在這兒，我們也不放心。”
伍林微笑道：“你要相信我，我會照顧好自己，不會再讓自己受到傷害。”伍桐想說什麽，欲言又止。她見狀，道，“你想說什麽？”
伍桐搖搖頭，道：“沒什麽。”他抬腕看了一下時間，“我去看看，媽和你嫂子迴來沒有？”正說著，婆媳二人已從外麵進來了，手中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
伍林道：“你們提的什麽呀？”
金碧玲道：“吃的，用的。”
伍林歎道：“怎麽這麽多！”
伍母道：“你嫂子說不能小看倒春寒，專門給你挑了一件厚的羽絨服和一雙鞋，這樣你在醫院裏就不會那麽冷了。”
伍林感激地看著金碧玲，道：“謝謝你！”說著輕輕地擁抱她，又輕聲道，“媽媽就拜托你多照顧了。”
金碧玲有些不習慣她這樣做，看了看伍桐，道：“放心。我會好好孝敬她老人家的。”
伍林的眼睛紅了，但是她還是笑了。
伍林又走到母親的麵前，道：“媽，對不起，我可能要好久才能去看您，您一定要好好保重身體。”
伍母道：“我不走，我要留下來。”
伍林道：“媽，您聽我說，我沒事兒了，再休養兩天就能出院，可以照顧自己。你一定要跟哥哥嫂子迴大連，這樣我才能安心地照顧華振。”
“可是，孩子……”伍母的眼圈紅了。
“媽，您相信我，我已經長大了，可以獨立麵對一切困難。何況還有華伯父華伯母，您不是說我跟他們是一家人嗎？他們會疼我的。”伍林強顏而笑。
伍母還有些不放心，伍桐明白伍林的心思，走上前，道：“媽，你就聽林子的，跟我們迴大連。等我完成這次任務，再帶你來看他們。”
伍母聽到兩兄妹都這樣說，也不好再說什麽，隻好答應。
在伍林的一再要求下，醫生才準了她去機場送她的媽媽和哥哥。
去機場的路上，伍母忽然道：“我想去看看榆兒。幾年沒見她，蠻想她的。”伍桐和伍林麵麵相覷，卻說不出話來，“咋了？”
伍桐道：“媽，不早了，我看還是下次吧。”
伍母道：“好不容易來一次，幹嘛等下一次？”他們不說話，伍母歎了口氣，“榆兒，在這裏做的事兒，別以為我不知道。村兒裏到處都在傳她的風言風語，我沒聾沒瞎，咋會不清楚？你們又何必這樣為難？”伍母又無不自責，道：“她之所以變成今天這樣，是我的錯啊，是我對不起她。”伍桐兄妹不知道說什麽來安慰她，隻好低頭不語，“我想去看看她，不管她變成啥樣兒，她還是我閨女，還是從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
伍林聽到母親如此說，不想弗了她的意，畢竟她們也有很多年沒見麵，讓她們見上一麵，或許對伍榆迴歸正途有促進作用。想到這裏，她道：“那我試著聯係一下，看能不能找到她。”說著她拿了電話。她找的第一個人，自然是明昀誠。隻有他才能找到伍榆。
“昀誠。”伍林道。
明昀誠正在上班，聽到伍林說要找伍榆，吃了一驚，道：“你找她幹什麽？”
“我媽要迴大連了，她想見見她。你能不能幫我找到她？”
明昀誠略頓了一下，道：“我想想辦法吧。”其實他有伍榆的電話。那次她醉酒去他家過夜時，他接了她一個電話，順便留了她的號碼。
“你一定幫我找到她。我媽好多年沒看到她了，很想見她。”
他問道：“如果我找到了她，怎麽跟她說，就說你媽要見她？”
伍林想了想，道：“如果那樣說，她肯定不會來。你就說你要見她，她說不定就來了。”
他有些為難，但仍道：“那……那我試試吧。我約她到我們以前經常吃飯的小飯館裏見麵吧，你說呢？”
“嗯，那就這麽定了。約好了，給我個電話。我哥哥他們下午四點半的飛機。”伍林掛斷電話。
伍母問道：“這個明昀誠，是不是以前來過我家？”
這話勾起了伍林痛苦的迴憶。是父親去世時，他陪自己迴去過。那時，她和母親都沉浸在痛苦中，好在他一直守護著自己。在她最難熬的時候，他一直陪伴左右，可是世事弄人啊，沒想到最後卻分道揚鑣，“嗯，我們讀大學時，就認識了。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她隻能這麽說了。
“哦，他也認識榆兒？”
伍林道：“是，他們認識很久了。”這時伍林的電話響了，果然是明昀誠的電話，“昀誠，怎麽樣？”
“我約了她一點鍾見麵，還
有半個小時，你們快點過去吧。”
伍林不知該感謝他，隻道：“謝謝！謝謝，太謝謝你了。”
伍母已從伍林的反應裏，知道了結果，心裏有點激動，也有點害怕。
伍林對出租車司機道：“對不起師傅，我們不去機場了，去日升路。”
小飯館。
這個時間，人有點多，他們搜尋著伍榆的影子，終於在靠裏的角落裏，看到了她，她也正好看見了他們。一時大家都有些發愣，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也許是伍母思女心切，她率先走向伍榆，她的眼睛濕潤了。
伍榆看著他們走向自己，有些發慌，真想躲起來，但來不及了，隻好硬著頭皮等著他們走向自己。她在想著，他們來的目的：是興師問罪？還是批評教育？
伍母走到她跟前，定定地看著她，好久叫道：“榆兒，你長成大姑娘了。”她老淚縱橫。
伍榆一怔，她沒想到會這樣的開場白，隻是看著她，心裏在說：這就是懷胎十月生下我的母親？
伍母在她旁邊坐下來，臉上有淚水卻掛著笑容，“好多年沒見著你，過得好不好？”母親拉起她的手，“俺對不起你呀，讓你在外麵受苦了。”
伍榆再沒想到母親竟是這樣的表現！她應該瞧不起自己，應該痛罵自己，而她的寬容和慈祥，令她很不是滋味。如果母親大罵她，或者狠狠地抽她兩個耳光，她會好受些，但事實完全相反，這讓她難以接受。她站起身，發抖地喊叫道：“你是誰？我不認識你！”她顧不上全餐廳的人的目光，推開圍在一邊的伍林等人朝外跑去。
伍林想跟上去，但被伍桐拉住了。他示意她留下來，安慰母親，自己跟著伍榆出了餐廳。
伍榆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難受過。曾經她的世界裏，隻有她自己，她的目標也隻有讓伍林痛苦，和折磨所有傷害過自己的人。可是她漸漸地發現，在這個世界上，隻有被她折磨和報複的人，沒有拋棄自己，隻有他們關心自己。無論她做錯了什麽，他們她都寬恕她。而自己呢，一直仇恨著，報複著，終於如願一償：伍林從此再也不可能與相愛的人相守終老。然而，複仇之後，她並沒有從中得到絲毫的快樂。
伍桐終於追上了她，拉住她，大聲地斥責道：“夠了！媽好不容易來看你，你就不能讓她老人家省點心嗎？”
伍榆看著他，他看起來非常地生氣，她從來沒見過他這樣。雖然她知道自己做得不對，可好強的性格，使她毫不低頭，叫道：“誰稀罕她來了？要不是聽說，她那寶貝女兒出事了，她有這麽好心來看我？”
不提伍林還好，一提伍桐的火更大了。他怒道：“她出事是因為誰？要不是你，她怎麽會無緣無故被人綁架？”
伍林放心不下他們，也跟了出來。她正要開口叫他們的時候，卻聽到伍桐如是說。她如遭霹靂：哥哥的話是什麽意思？
伍榆抬頭看他，似乎不明白，問道：“你這話什麽意思？”
“你不明白！？那些歹徒，不是你引他們到林子的身邊？”他怒視著她。她沒見過他如此兇狠的目光！她有些膽怯了。他放開她，痛心疾首，“你為了報複林子，竟然找這些流氓去綁架她、傷害她！你知不知道，你差點要了她的命！”她無言以對，“她就真的讓你這麽恨嗎？不惜以身試法！”
伍林聽得心都碎了。她一心想要給她幸福的妹妹，就是置自己於死地的人！她一直以為，她隻是恨她，不原諒她，沒想到竟到了要她性命的地步。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麽傷得她如此深！可是她更傷心的不是自己受到了傷害，而是華振！
伍林帶著痛恨走向伍榆，他們沒有注意到她。伍桐還說著什麽，卻看到伍林走到了伍榆的麵前。
她冷若冰霜地看著伍榆。他們從未見過她這樣的表情，但現在她有了。她冷冷地問道：“請你親口告訴我，我被綁架，與你有沒有關係？”伍榆低頭不語。伍林見狀，歇斯底地叫道：“你說啊！你說沒有！”她的淚水全湧了出來。她是多麽的絕望，她多麽希望這件事與她無關哪！可是事實卻殘忍地對她說了“no”！“你為什麽要這樣做！如果你真的恨我至死，我可以將匕首送到你跟前請你殺死我！可是你為什麽要用這種卑劣的手段？我受傷害沒有關係，可華振呢？他憑什麽躺在醫院裏？憑什麽下輩子坐輪椅？！你告訴我，憑什麽！他有什麽錯？”她激動地抓著伍榆的領口，痛哭起來。
他們從沒見過她這樣失控過。
她麵對的不僅僅是自己，還有秦向明和華振及其相關的許多人。他們因為伍榆的報複，失去了各自平靜的生活：華振失去了雙腿，失去了他下半輩子自由生活的能力，還有他如日中天的事業；而她和秦向明失去了美好的愛情和婚姻，他們再也不可能廝守在一起；還有很多與他們相關的人，跟著她受著折磨……這所有的一切，都源於伍榆的報複！她怎麽能不恨她？她真想自己從來沒有來過這個世界，從來沒有這個惡魔般的妹妹！是她毀滅了一切美好的生活，是她毀掉了大家所有的希望！她恨她！
伍林死死地盯著伍榆，她如炬的目光讓她無處遁形！她逼視著她，恨聲道：“我永遠不會原諒你，永遠不會！”她的決絕讓她自己痛不欲生，但她還是說出來了。她是多麽地恨她，同時她也恨自己過於軟弱才釀成現今天的悲劇！如果曾經她能迴擊她，華振不會變成這樣。她更恨自己！
她轉身離開。伍桐擔憂地攔住她，叫道：“林子……”
她打斷他，“哥，什麽也不要說！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不送你們去機場了。”說完這句話，她離開了。
伍桐看著她孤獨的背影，心在流血。他迴過頭，發現伍榆的臉上掛著眼淚。作為哥哥，他不能原諒伍榆對伍林的傷害，同樣作為哥哥，他希望伍榆能從這次的教訓裏重返正途。他走過去，隻道：“你好自為之吧。”
伍榆癱軟在地。她心頭似乎有無數隻螞蟻在啃噬著，大腦裏好像有無數隻蜜蜂在嗡嗡地叫著……
伍林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迴到醫院，怎麽迴到華振的床前。她看到他沉睡的麵孔，想到他即將麵臨的殘缺人生，心痛如絞。她跪倒在他的床前，捧起他的手，哽咽起來：如果這隻是一個意外，她能承受，能去麵對，但為什麽是被她最疼愛的妹妹送進地獄的？為什麽是被她最親的人打入萬劫不複的深淵的？她何以承受這一切！
華振的手在抖動，她敏感的看向他。他的眼皮跳動著。她看到這些，悲喜交加，激動地叫道：“華振……”他沒有什麽反應，隻是像先前一樣在努力地睜眼。她欲起身去叫醫生，但她放手的那一刻，他卻抓緊了她的手，她先是一愣，爾後又激動地俯下身子，輕聲道：“華振，你……能感覺到我，是嗎？”他的眼皮動了動，似是迴答，“你不想我離開你，是嗎？”他的眼角有了淚花。她的淚水滴落下來，“我不走。我在這兒陪著你，等你醒來……”華振的嘴唇翕動著。她湊近他，能隱約地聽到他在叫著自己的名字，她感到自己的心冷熱交加。她輕輕地捂著他的心口，說道，“我伍林以自己的生命起誓，無論你變成什麽樣兒，絕對不會離開你！願與你禍福共此生！”她發著誓，她希望自己能心口如一。但在她內心最隱蔽的地方，她感到了疼痛。那是一塊隻屬於一個人的領地，她再也不可能為其他人打開了。
伍林絕情的決斷，使秦向明的生活突然失去了重心。他覺得自己的生命裏，再也不可能有指明燈和綠洲了。每天除了機械地上下班，他沒有任何的事情可以做，連思念他都不敢有。他怕過去美好的一切，真的隻是假象。他害怕伍林對他的感情，真的隻是她失去華振後的一種寄托。
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多久沒去酒吧喝酒了。自從有了伍林，他漸漸討厭應酬，討厭虛偽，討厭言不由衷，也不再
想去燈紅酒綠的地方……他似乎習慣了簡單的生活。因為有伍林，他覺得自己的每一天過得充實而愉快。可是現在，她在哪裏——她的心在哪裏？他不知道是她迷了路，還是自己迷了路，為什麽再也找不到對方？
他走進酒吧。他沉悶了許多天後，還是忍不住進來了。“何以解憂？惟有杜康。”他想曹孟德說的也許有道理。
他要一大杯啤酒，大口大口地猛喝起來。一杯下去，他感到有些頭暈了，但他沒有停下來，又要了一大杯，像先前一樣直灌下去。幾杯下肚，他爬倒在吧台上。其實以他的酒量，這點酒，不至於將他弄得不醒人事兒，但酒不醉人人自醉。他不想清醒，醉倒又有何難？
迷迷糊糊中，他感到自己似乎被人扶了起來……
尹慧看到醉酒的秦向明有一絲痛快，但也有些傷感。她一心一意地愛著他，為了他，她拋棄相戀多年的男友，為了他，她連自尊都可以不要，但結果他還是不要她！
她把他扶迴自己的家，放進他曾經睡過無數次的床上。他那張臉即使沉睡，也讓所有女人動容。他的外形實在是美得無可挑剔。“上帝啊，你將這種男人送到人間來幹什麽？專門害人嗎？”她輕聲地說道。爾後她動手脫他的衣服，他的身體祼露在她的麵前。她看過無數次，但從沒覺得厭倦，反而愈加的沉迷，不可自拔。她將臉，緊緊地貼著他的胸膛——厚實而溫潤。他有力的心跳撩撥著她的情緒。她開始親吻他，啃噬他，哪怕他沒有一絲的反應，她也沒有作罷愈演愈烈，像一個卑賤的乞討者對著金子頂禮膜拜……
她一絲不掛在站在鏡子前，欣賞著自己嬌美的形體，陰冷地笑道：“隻有我才配得上他！任何女人都沒有資格得到他！”她儀態萬千地走向床，可也隻是孤芳自賞。她蜷縮在他的身下，挑逗著他，他翻了一個身，繼續睡。她有些氣惱地瞪著他，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秦向明醒來，已近中午。他伸展身體，突然停止了所有的動作。好一會兒，他才驚覺地坐起來，看到赤祼的身體，十分納悶。他看向四周，才發現是在尹慧家。他有些糊塗了。他下床，穿好衣服，向外走去。
他看到尹慧正收拾著的飯桌。他走到她的麵前，嚴肅地問道：“我怎麽會在你家？”
尹慧不答，隻道：“你還是像從前一樣，喜歡睡懶覺。”說著欲去親吻他。他有些厭惡地推開她。她吃驚地看著他，但隻是一瞬，便笑道，“你應該餓了，吃飯吧。”
他道：“這種遊戲你是不是玩上癮了？我告訴你，我不想奉陪了！”說完欲轉身離去。她突然失聲地痛哭起來。他有些不忍，收住腳步，輕聲道：“尹慧，我希望我們能夠迴到正常的生活軌道上來。”他頓了一下，“我不想再過以前的日子。”說完還是離開了。
尹慧看著他堅毅的背影，有些害怕。對於她來說，從前恣意妄為的秦向明還會在意她的身體，但現在的秦向明完全不在乎她了。她失去了他的一切——從肉體到靈魂。他不會再給她一絲一毫！她痛恨地坐在地上，任淚水長流。
秦向明離開尹慧家，卻不由自主地去了醫院。看到醫院，他才發現已經有很多天沒有見到伍林了，他好想她！伍林是磁場，他是一塊小小的鐵石，怎麽努力也離不開她！他呆望著高高的住院部，卻沒有勇氣走上去。他不敢再聽到她的羞辱。不知過了多久，他沮喪地離開了。
伍林走出華振的病房，發現明昀誠正靠在門外的牆上。她有些吃驚，問道：“你怎麽在這兒？”
他擠出一絲笑，答非所問道：“你好點了嗎？”
“我已經辦出院手續了。”
“噢。”他沒有說下去。
她看著他，道：“你怎麽了？心神不寧的。”
“沒什麽事兒。”他還是強笑著，“那什麽，華振情況怎麽樣？”
她難得露了一點喜色，道：“已經有反應了，但還沒有完全恢複意識。醫生說，他應該會很快醒過來。”
“噢，那很好。”
她定定地看著他。他閃躲著她的目光。這更促使她相信，他一定有什麽事兒，便又問道：“你到底怎麽了？”
好久他才道：“是有一點事兒，想問問你？”
“什麽事兒？”見他又不說，她感到這事可能有些嚴重，不免有些著急，“怎麽了？”
“伍榆，不見了。”他忽然這樣說道。
她聽得這個消息，有點意外。呆了好久，才冷冷地說道：“她那麽大個人，會照顧好自己。” 她嘴上雖這麽說，心裏到底還是有些放不下。她想恨她，可是她做不到。
“不是這樣的，昨夜我無意中，聽到她的那些姐妹說，她已經離開了濱城。我給她打電話一直關機，今天我按她們給我的地址，去她家，才知道那房子她已經托人在買。”
伍林靜靜地聽著，她想也許是前兩天發生的事對她有所觸動。如果她就此離開，未嚐不是件好事，便道：“也許她想過另外一種生活。”
“可是她為什麽要走呢？”明昀誠顯得有些激動。
他過激的反應引起了伍林的注意：他為什麽這麽在乎她的離開？她心裏這樣想著，感到一絲寬慰。如果伍榆能找到這麽好的歸宿，那真是她前世修來的福份。如果昀誠能從此走出自己帶給他的傷害，她也會感到心安。介於此，她微笑道：“你為什麽這麽激動？”
他啞口無言，低下頭，好一會兒才道：“她是你妹妹，你不關心她嗎？”聽到這話，覺得有人拿針在紮她。對，她是妹妹，她用心去愛的妹妹。可是她卻將自己傷害得體無完膚！她倒寧願她是一個與自己毫無瓜葛的外人。他見她不語，問道：“你怎麽了？”
她輕輕地搖搖頭，道：“她不會有事兒的。我去給華振打熱水。”
“伍林，”他叫住了她，她迴過頭看著他。他想說什麽卻沒有說出口，隻道，“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她道：“隻要華振能平安無事，這算不了什麽。”
他有些心疼地看著她，道：“如果華振不是變成這樣，你會嫁給他嗎？”
伍林沒說話，沉默地走開了。
他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有說不出的難過。
入夜。整個醫院一片沉寂。
伍林勸迴了華母，獨自一人守在華振的床前。看著他一動不動，她伸手捋順他前額的頭發，輕聲道：“這已經是第十五天了。我聽華伯母說，快到你生日了，你要快點醒來，咱們一起慶祝。”她沉默了一下，“我給你買了新衣服。我想讓你醒來後，一切都是新開始。”她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我小的時候，家裏窮，一年隻有過年的時候，才能穿上新衣服。每到那個時候，我就會手舞足蹈，歡天喜地跟身邊小朋友比誰的花色兒漂亮，如果大夥都認為我的好看，我就會不斷的在他們麵前炫耀，直到他們煩得推開我。如果他們說，我的不好看，我也覺得沒關係，因為有兩個人永遠都會說我漂亮，那就是爸爸和哥哥。在他們心裏，我永遠都是最可愛的。”她的臉上有了眼淚。是的，她想爸爸了。那個會替他們遮風擋雨的父親如果還在，她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孤獨了。她的淚水不經意地落到他的手上，她趕緊替他擦幹。正是這滴熱淚，使奇跡發生：她看到華振的手正向自己伸過來。她驚愕地看著，直到他握住自己，她才敢抬頭看向他。借著微弱的光線，她看到了他那雙深邃的眼睛，正望著自己。那一刻，她失去了所有的應變能力。她微張著口，想說什麽，卻發不出聲來。
華振微弱地說道：“伍林，你……哭了嗎？”
她一陣心酸，眼淚簌簌而下，哽咽道：“沒有，我高興還來及呢。”
他氣虛地笑道：“你看，你的淚水都弄濕了我的被裖。”他伸手，去擦她臉上的眼淚。
她緊緊地握住他的手，“要不
要叫醫生啊？”她說道，他輕輕地搖搖頭，“你覺得難受嗎？”
“其實我已經醒了好長時間，隻是覺得眼皮重，怎麽也睜不開。”
“那現在呢？”她關切地問道。
“好多了。我想應該沒事了。”他道：“伍林，去把燈打開，我想好好看看你。”她點點頭，拉開了燈，“我以為，我再也看不到你呢？見到你沒事兒，我就放心了。”
她哽咽道：“你怎麽那麽傻？如果你……不能迴來，讓我怎麽過下半輩子？”
他愛憐地扶摸著她臉，道：“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她露出一絲苦澀笑，如果他發現自己再也不能走路了，他會怎麽樣呢？想到這裏，她捧起他的手，有些羞澀地說道：“華振，我……想……”
“怎麽了？”她的舉動讓他很是意外。
“嗯，不如我們結婚吧？”他聽到這話，強烈地咳嗽起來。她擔心地問道：“怎麽了？”
他捂著胸口喘息著。她欲去叫醫生，被他拉住了。好一會兒，他才平息了來，問道：“你……為什麽突然說這個？”
她看著他，道：“你愛我，不是嗎？”
“可是你並不愛我，你愛的是秦向明。再說，我也要結婚了。”華振想到什麽，道，“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
她控製著不讓眼淚流下來，道：“你不是沒結成婚嗎？”
他道：“可瑞雲還在，我不能辜負她。”
她輕聲道：“華振，有一件事我不知該不該說？”
他對她鼓勵地一笑，道：“對我，你無需隱瞞任何事情。”
她還是猶豫了一下才道：“江小姐，她走了，離開了濱城。”
對於這個消息，他顯得非常平靜，好一會兒才道：“她是個非常驕傲又愛麵子的人。我這次將她一個人丟在婚禮現場，傷得她太深了。不過，我會求她原諒我。”他對著她微弱地笑道，“你不必因此有愧疚而嫁給我。我雖然很喜歡你，可我也不能拋棄瑞雲，乘人之危。”
她低下頭，她無法說出其中真正的緣由，而且她一輩子也不可以說，“如果我告訴你，我是心甘情願地嫁給你，你會接受我嗎？”
他平和地笑了，“我知道，你是愛秦向明的。你們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為什麽輕易放棄？”
她眼神有些暗淡，說道：“你知道，一個女人最在乎的是什麽？”他不語，“不是愛情，也不是一個男人對她的山盟海誓，而是在她最需要依靠和保護時，為她挺身而出的人。”她頓了一下，“在我命懸一線的時候，是你不顧一切地擋在我身前，保護我，才使我逃離苦難。那個時候，在我心裏，你就是我的天，我的地，我的整個世界。”
當時他隻是出自本能地想解救她，不曾想過要得到她什麽報答，她卻以此厚報，“伍林，你聽我說，我想，換了秦向明，他也會這樣做。我們之所以會保護你，並不是想得到你的迴報，隻是純粹地不想你受到任何傷害。我那樣做，是心甘情願的，你不需要這樣！”
她別過臉去，將臉上的淚水擦幹，道：“你說了這麽多話，應該累了，休息一會兒吧。”說著替他掩好被子。
他雖沒說什麽，但他心裏明白，伍林這樣做一定還有其他什麽原因。他道：“你去休息吧。我知道你一直都陪著我，好久沒休息，也累了。現在我醒了，你可以安心地去睡一覺。”
“我沒事兒……”
“去吧，有事我會叫醫生。”他看著她，她隻好無奈地離開。但是今晚他們是不可能睡得著的。
伍桐握著華父母的手，道：“華伯父、華伯母，謝謝你們。如果不是你們養了這麽好的兒子，林子現在……”他看看華振，又看看伍林，“不知會遭受什麽樣的劫難。我謹代表我的母親向你們表示最誠摯的謝意。”說完他向他們敬了一禮，又轉向華振，敬了一禮。這是他們軍人最高的謝意。
伍母拉起華母的手，說道：“華太太，俺是鄉下老太婆，不懂啥，不過還知道知恩圖報的道理。你家公子因我家閨女變成這樣，以後林子就是你閨女，她一定會像待親生父母一樣孝敬你們。”
華母道：“我知道。伍林是個好孩子，隻怕委屈她了。”
伍母道：“你千萬別這麽說。要不是華振舍命相救，她也不會有今天。”伍母說著，拉過伍林，說：“林子，你的華伯父，華伯母以後就是你的父母親了。你一定要好好聽二老的話，好好兒地孝順他們。”伍林含淚地點點頭，伍母又對華母說道，“大姐，林子就交給你們了。以後她有什麽做得不對，就麻煩你們代勞教育了。”
華母緊握著伍林的手，道：“伍林是個再好不過的孩子，你肯將她交給我們，是我們的福氣，是我們該謝謝你呀。不過，一切都等華振醒來再說。”她看著兒子，心頭有點哽，作為母親，她千百個願意替兒子找個好妻子。然而她想，華振不會因為他們的歉意，而將伍林留在身邊。
伍林看著華母道：“伯母，不管將來華振願不願意我留下來，我都不會離開你們。”她這是向自己起誓，她會以自己的一切，來迴報華振的救命之恩。她走到華振的床前，蹲下來，握住他的手，道，“華振，我們都會等著你醒來。我相信你會很快好起來的。”
病房裏，每個人的臉上都有說不出的苦楚。他們誰也不知道等待大家的是什麽樣的生活。
第二天，伍桐來到伍林的病房，看著她說道：“林子，我後天有任務，今天要迴去，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伍林微笑著點點頭，“你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自己，你也要照顧好自己。”伍桐強笑著點點頭，但其實他們都有些沉重，“嫂子會和你一起迴去嗎？”
伍桐道：“她被調到陸軍醫院，要迴去報到。”
伍林有些遺憾，道：“你們剛結婚，就要分隔兩地。”
伍桐心道：分隔兩地也還是夫妻，但你和秦向明卻再也不可能在一起了。他說笑道：“誰叫我們吃的是國家奉祿，也隻能聽國家安排了。”
伍林看到哥哥爽朗的笑，心情好了很多，笑道：“那倒也是啊。”
伍桐頓了一下，又道：“媽說，她想留下來照顧你。”
伍林道：“我沒事兒，還是讓她跟你們一起迴大連吧。”
“你這個樣子，她迴去了也擔心啊。”
伍林沉默了一會兒，道：“就是因為這個樣子了，我才讓她迴大連。華振他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他醒了之後，發現自己不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肯定會拒絕我留下來。我不想讓媽看到這些。”
伍桐道：“但你一個人在這兒，我們也不放心。”
伍林微笑道：“你要相信我，我會照顧好自己，不會再讓自己受到傷害。”伍桐想說什麽，欲言又止。她見狀，道，“你想說什麽？”
伍桐搖搖頭，道：“沒什麽。”他抬腕看了一下時間，“我去看看，媽和你嫂子迴來沒有？”正說著，婆媳二人已從外麵進來了，手中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
伍林道：“你們提的什麽呀？”
金碧玲道：“吃的，用的。”
伍林歎道：“怎麽這麽多！”
伍母道：“你嫂子說不能小看倒春寒，專門給你挑了一件厚的羽絨服和一雙鞋，這樣你在醫院裏就不會那麽冷了。”
伍林感激地看著金碧玲，道：“謝謝你！”說著輕輕地擁抱她，又輕聲道，“媽媽就拜托你多照顧了。”
金碧玲有些不習慣她這樣做，看了看伍桐，道：“放心。我會好好孝敬她老人家的。”
伍林的眼睛紅了，但是她還是笑了。
伍林又走到母親的麵前，道：“媽，對不起，我可能要好久才能去看您，您一定要好好保重身體。”
伍母道：“我不走，我要留下來。”
伍林道：“媽，您聽我說，我沒事兒了，再休養兩天就能出院，可以照顧自己。你一定要跟哥哥嫂子迴大連，這樣我才能安心地照顧華振。”
“可是，孩子……”伍母的眼圈紅了。
“媽，您相信我，我已經長大了，可以獨立麵對一切困難。何況還有華伯父華伯母，您不是說我跟他們是一家人嗎？他們會疼我的。”伍林強顏而笑。
伍母還有些不放心，伍桐明白伍林的心思，走上前，道：“媽，你就聽林子的，跟我們迴大連。等我完成這次任務，再帶你來看他們。”
伍母聽到兩兄妹都這樣說，也不好再說什麽，隻好答應。
在伍林的一再要求下，醫生才準了她去機場送她的媽媽和哥哥。
去機場的路上，伍母忽然道：“我想去看看榆兒。幾年沒見她，蠻想她的。”伍桐和伍林麵麵相覷，卻說不出話來，“咋了？”
伍桐道：“媽，不早了，我看還是下次吧。”
伍母道：“好不容易來一次，幹嘛等下一次？”他們不說話，伍母歎了口氣，“榆兒，在這裏做的事兒，別以為我不知道。村兒裏到處都在傳她的風言風語，我沒聾沒瞎，咋會不清楚？你們又何必這樣為難？”伍母又無不自責，道：“她之所以變成今天這樣，是我的錯啊，是我對不起她。”伍桐兄妹不知道說什麽來安慰她，隻好低頭不語，“我想去看看她，不管她變成啥樣兒，她還是我閨女，還是從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
伍林聽到母親如此說，不想弗了她的意，畢竟她們也有很多年沒見麵，讓她們見上一麵，或許對伍榆迴歸正途有促進作用。想到這裏，她道：“那我試著聯係一下，看能不能找到她。”說著她拿了電話。她找的第一個人，自然是明昀誠。隻有他才能找到伍榆。
“昀誠。”伍林道。
明昀誠正在上班，聽到伍林說要找伍榆，吃了一驚，道：“你找她幹什麽？”
“我媽要迴大連了，她想見見她。你能不能幫我找到她？”
明昀誠略頓了一下，道：“我想想辦法吧。”其實他有伍榆的電話。那次她醉酒去他家過夜時，他接了她一個電話，順便留了她的號碼。
“你一定幫我找到她。我媽好多年沒看到她了，很想見她。”
他問道：“如果我找到了她，怎麽跟她說，就說你媽要見她？”
伍林想了想，道：“如果那樣說，她肯定不會來。你就說你要見她，她說不定就來了。”
他有些為難，但仍道：“那……那我試試吧。我約她到我們以前經常吃飯的小飯館裏見麵吧，你說呢？”
“嗯，那就這麽定了。約好了，給我個電話。我哥哥他們下午四點半的飛機。”伍林掛斷電話。
伍母問道：“這個明昀誠，是不是以前來過我家？”
這話勾起了伍林痛苦的迴憶。是父親去世時，他陪自己迴去過。那時，她和母親都沉浸在痛苦中，好在他一直守護著自己。在她最難熬的時候，他一直陪伴左右，可是世事弄人啊，沒想到最後卻分道揚鑣，“嗯，我們讀大學時，就認識了。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她隻能這麽說了。
“哦，他也認識榆兒？”
伍林道：“是，他們認識很久了。”這時伍林的電話響了，果然是明昀誠的電話，“昀誠，怎麽樣？”
“我約了她一點鍾見麵，還
有半個小時，你們快點過去吧。”
伍林不知該感謝他，隻道：“謝謝！謝謝，太謝謝你了。”
伍母已從伍林的反應裏，知道了結果，心裏有點激動，也有點害怕。
伍林對出租車司機道：“對不起師傅，我們不去機場了，去日升路。”
小飯館。
這個時間，人有點多，他們搜尋著伍榆的影子，終於在靠裏的角落裏，看到了她，她也正好看見了他們。一時大家都有些發愣，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也許是伍母思女心切，她率先走向伍榆，她的眼睛濕潤了。
伍榆看著他們走向自己，有些發慌，真想躲起來，但來不及了，隻好硬著頭皮等著他們走向自己。她在想著，他們來的目的：是興師問罪？還是批評教育？
伍母走到她跟前，定定地看著她，好久叫道：“榆兒，你長成大姑娘了。”她老淚縱橫。
伍榆一怔，她沒想到會這樣的開場白，隻是看著她，心裏在說：這就是懷胎十月生下我的母親？
伍母在她旁邊坐下來，臉上有淚水卻掛著笑容，“好多年沒見著你，過得好不好？”母親拉起她的手，“俺對不起你呀，讓你在外麵受苦了。”
伍榆再沒想到母親竟是這樣的表現！她應該瞧不起自己，應該痛罵自己，而她的寬容和慈祥，令她很不是滋味。如果母親大罵她，或者狠狠地抽她兩個耳光，她會好受些，但事實完全相反，這讓她難以接受。她站起身，發抖地喊叫道：“你是誰？我不認識你！”她顧不上全餐廳的人的目光，推開圍在一邊的伍林等人朝外跑去。
伍林想跟上去，但被伍桐拉住了。他示意她留下來，安慰母親，自己跟著伍榆出了餐廳。
伍榆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難受過。曾經她的世界裏，隻有她自己，她的目標也隻有讓伍林痛苦，和折磨所有傷害過自己的人。可是她漸漸地發現，在這個世界上，隻有被她折磨和報複的人，沒有拋棄自己，隻有他們關心自己。無論她做錯了什麽，他們她都寬恕她。而自己呢，一直仇恨著，報複著，終於如願一償：伍林從此再也不可能與相愛的人相守終老。然而，複仇之後，她並沒有從中得到絲毫的快樂。
伍桐終於追上了她，拉住她，大聲地斥責道：“夠了！媽好不容易來看你，你就不能讓她老人家省點心嗎？”
伍榆看著他，他看起來非常地生氣，她從來沒見過他這樣。雖然她知道自己做得不對，可好強的性格，使她毫不低頭，叫道：“誰稀罕她來了？要不是聽說，她那寶貝女兒出事了，她有這麽好心來看我？”
不提伍林還好，一提伍桐的火更大了。他怒道：“她出事是因為誰？要不是你，她怎麽會無緣無故被人綁架？”
伍林放心不下他們，也跟了出來。她正要開口叫他們的時候，卻聽到伍桐如是說。她如遭霹靂：哥哥的話是什麽意思？
伍榆抬頭看他，似乎不明白，問道：“你這話什麽意思？”
“你不明白！？那些歹徒，不是你引他們到林子的身邊？”他怒視著她。她沒見過他如此兇狠的目光！她有些膽怯了。他放開她，痛心疾首，“你為了報複林子，竟然找這些流氓去綁架她、傷害她！你知不知道，你差點要了她的命！”她無言以對，“她就真的讓你這麽恨嗎？不惜以身試法！”
伍林聽得心都碎了。她一心想要給她幸福的妹妹，就是置自己於死地的人！她一直以為，她隻是恨她，不原諒她，沒想到竟到了要她性命的地步。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麽傷得她如此深！可是她更傷心的不是自己受到了傷害，而是華振！
伍林帶著痛恨走向伍榆，他們沒有注意到她。伍桐還說著什麽，卻看到伍林走到了伍榆的麵前。
她冷若冰霜地看著伍榆。他們從未見過她這樣的表情，但現在她有了。她冷冷地問道：“請你親口告訴我，我被綁架，與你有沒有關係？”伍榆低頭不語。伍林見狀，歇斯底地叫道：“你說啊！你說沒有！”她的淚水全湧了出來。她是多麽的絕望，她多麽希望這件事與她無關哪！可是事實卻殘忍地對她說了“no”！“你為什麽要這樣做！如果你真的恨我至死，我可以將匕首送到你跟前請你殺死我！可是你為什麽要用這種卑劣的手段？我受傷害沒有關係，可華振呢？他憑什麽躺在醫院裏？憑什麽下輩子坐輪椅？！你告訴我，憑什麽！他有什麽錯？”她激動地抓著伍榆的領口，痛哭起來。
他們從沒見過她這樣失控過。
她麵對的不僅僅是自己，還有秦向明和華振及其相關的許多人。他們因為伍榆的報複，失去了各自平靜的生活：華振失去了雙腿，失去了他下半輩子自由生活的能力，還有他如日中天的事業；而她和秦向明失去了美好的愛情和婚姻，他們再也不可能廝守在一起；還有很多與他們相關的人，跟著她受著折磨……這所有的一切，都源於伍榆的報複！她怎麽能不恨她？她真想自己從來沒有來過這個世界，從來沒有這個惡魔般的妹妹！是她毀滅了一切美好的生活，是她毀掉了大家所有的希望！她恨她！
伍林死死地盯著伍榆，她如炬的目光讓她無處遁形！她逼視著她，恨聲道：“我永遠不會原諒你，永遠不會！”她的決絕讓她自己痛不欲生，但她還是說出來了。她是多麽地恨她，同時她也恨自己過於軟弱才釀成現今天的悲劇！如果曾經她能迴擊她，華振不會變成這樣。她更恨自己！
她轉身離開。伍桐擔憂地攔住她，叫道：“林子……”
她打斷他，“哥，什麽也不要說！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不送你們去機場了。”說完這句話，她離開了。
伍桐看著她孤獨的背影，心在流血。他迴過頭，發現伍榆的臉上掛著眼淚。作為哥哥，他不能原諒伍榆對伍林的傷害，同樣作為哥哥，他希望伍榆能從這次的教訓裏重返正途。他走過去，隻道：“你好自為之吧。”
伍榆癱軟在地。她心頭似乎有無數隻螞蟻在啃噬著，大腦裏好像有無數隻蜜蜂在嗡嗡地叫著……
伍林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迴到醫院，怎麽迴到華振的床前。她看到他沉睡的麵孔，想到他即將麵臨的殘缺人生，心痛如絞。她跪倒在他的床前，捧起他的手，哽咽起來：如果這隻是一個意外，她能承受，能去麵對，但為什麽是被她最疼愛的妹妹送進地獄的？為什麽是被她最親的人打入萬劫不複的深淵的？她何以承受這一切！
華振的手在抖動，她敏感的看向他。他的眼皮跳動著。她看到這些，悲喜交加，激動地叫道：“華振……”他沒有什麽反應，隻是像先前一樣在努力地睜眼。她欲起身去叫醫生，但她放手的那一刻，他卻抓緊了她的手，她先是一愣，爾後又激動地俯下身子，輕聲道：“華振，你……能感覺到我，是嗎？”他的眼皮動了動，似是迴答，“你不想我離開你，是嗎？”他的眼角有了淚花。她的淚水滴落下來，“我不走。我在這兒陪著你，等你醒來……”華振的嘴唇翕動著。她湊近他，能隱約地聽到他在叫著自己的名字，她感到自己的心冷熱交加。她輕輕地捂著他的心口，說道，“我伍林以自己的生命起誓，無論你變成什麽樣兒，絕對不會離開你！願與你禍福共此生！”她發著誓，她希望自己能心口如一。但在她內心最隱蔽的地方，她感到了疼痛。那是一塊隻屬於一個人的領地，她再也不可能為其他人打開了。
伍林絕情的決斷，使秦向明的生活突然失去了重心。他覺得自己的生命裏，再也不可能有指明燈和綠洲了。每天除了機械地上下班，他沒有任何的事情可以做，連思念他都不敢有。他怕過去美好的一切，真的隻是假象。他害怕伍林對他的感情，真的隻是她失去華振後的一種寄托。
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多久沒去酒吧喝酒了。自從有了伍林，他漸漸討厭應酬，討厭虛偽，討厭言不由衷，也不再
想去燈紅酒綠的地方……他似乎習慣了簡單的生活。因為有伍林，他覺得自己的每一天過得充實而愉快。可是現在，她在哪裏——她的心在哪裏？他不知道是她迷了路，還是自己迷了路，為什麽再也找不到對方？
他走進酒吧。他沉悶了許多天後，還是忍不住進來了。“何以解憂？惟有杜康。”他想曹孟德說的也許有道理。
他要一大杯啤酒，大口大口地猛喝起來。一杯下去，他感到有些頭暈了，但他沒有停下來，又要了一大杯，像先前一樣直灌下去。幾杯下肚，他爬倒在吧台上。其實以他的酒量，這點酒，不至於將他弄得不醒人事兒，但酒不醉人人自醉。他不想清醒，醉倒又有何難？
迷迷糊糊中，他感到自己似乎被人扶了起來……
尹慧看到醉酒的秦向明有一絲痛快，但也有些傷感。她一心一意地愛著他，為了他，她拋棄相戀多年的男友，為了他，她連自尊都可以不要，但結果他還是不要她！
她把他扶迴自己的家，放進他曾經睡過無數次的床上。他那張臉即使沉睡，也讓所有女人動容。他的外形實在是美得無可挑剔。“上帝啊，你將這種男人送到人間來幹什麽？專門害人嗎？”她輕聲地說道。爾後她動手脫他的衣服，他的身體祼露在她的麵前。她看過無數次，但從沒覺得厭倦，反而愈加的沉迷，不可自拔。她將臉，緊緊地貼著他的胸膛——厚實而溫潤。他有力的心跳撩撥著她的情緒。她開始親吻他，啃噬他，哪怕他沒有一絲的反應，她也沒有作罷愈演愈烈，像一個卑賤的乞討者對著金子頂禮膜拜……
她一絲不掛在站在鏡子前，欣賞著自己嬌美的形體，陰冷地笑道：“隻有我才配得上他！任何女人都沒有資格得到他！”她儀態萬千地走向床，可也隻是孤芳自賞。她蜷縮在他的身下，挑逗著他，他翻了一個身，繼續睡。她有些氣惱地瞪著他，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秦向明醒來，已近中午。他伸展身體，突然停止了所有的動作。好一會兒，他才驚覺地坐起來，看到赤祼的身體，十分納悶。他看向四周，才發現是在尹慧家。他有些糊塗了。他下床，穿好衣服，向外走去。
他看到尹慧正收拾著的飯桌。他走到她的麵前，嚴肅地問道：“我怎麽會在你家？”
尹慧不答，隻道：“你還是像從前一樣，喜歡睡懶覺。”說著欲去親吻他。他有些厭惡地推開她。她吃驚地看著他，但隻是一瞬，便笑道，“你應該餓了，吃飯吧。”
他道：“這種遊戲你是不是玩上癮了？我告訴你，我不想奉陪了！”說完欲轉身離去。她突然失聲地痛哭起來。他有些不忍，收住腳步，輕聲道：“尹慧，我希望我們能夠迴到正常的生活軌道上來。”他頓了一下，“我不想再過以前的日子。”說完還是離開了。
尹慧看著他堅毅的背影，有些害怕。對於她來說，從前恣意妄為的秦向明還會在意她的身體，但現在的秦向明完全不在乎她了。她失去了他的一切——從肉體到靈魂。他不會再給她一絲一毫！她痛恨地坐在地上，任淚水長流。
秦向明離開尹慧家，卻不由自主地去了醫院。看到醫院，他才發現已經有很多天沒有見到伍林了，他好想她！伍林是磁場，他是一塊小小的鐵石，怎麽努力也離不開她！他呆望著高高的住院部，卻沒有勇氣走上去。他不敢再聽到她的羞辱。不知過了多久，他沮喪地離開了。
伍林走出華振的病房，發現明昀誠正靠在門外的牆上。她有些吃驚，問道：“你怎麽在這兒？”
他擠出一絲笑，答非所問道：“你好點了嗎？”
“我已經辦出院手續了。”
“噢。”他沒有說下去。
她看著他，道：“你怎麽了？心神不寧的。”
“沒什麽事兒。”他還是強笑著，“那什麽，華振情況怎麽樣？”
她難得露了一點喜色，道：“已經有反應了，但還沒有完全恢複意識。醫生說，他應該會很快醒過來。”
“噢，那很好。”
她定定地看著他。他閃躲著她的目光。這更促使她相信，他一定有什麽事兒，便又問道：“你到底怎麽了？”
好久他才道：“是有一點事兒，想問問你？”
“什麽事兒？”見他又不說，她感到這事可能有些嚴重，不免有些著急，“怎麽了？”
“伍榆，不見了。”他忽然這樣說道。
她聽得這個消息，有點意外。呆了好久，才冷冷地說道：“她那麽大個人，會照顧好自己。” 她嘴上雖這麽說，心裏到底還是有些放不下。她想恨她，可是她做不到。
“不是這樣的，昨夜我無意中，聽到她的那些姐妹說，她已經離開了濱城。我給她打電話一直關機，今天我按她們給我的地址，去她家，才知道那房子她已經托人在買。”
伍林靜靜地聽著，她想也許是前兩天發生的事對她有所觸動。如果她就此離開，未嚐不是件好事，便道：“也許她想過另外一種生活。”
“可是她為什麽要走呢？”明昀誠顯得有些激動。
他過激的反應引起了伍林的注意：他為什麽這麽在乎她的離開？她心裏這樣想著，感到一絲寬慰。如果伍榆能找到這麽好的歸宿，那真是她前世修來的福份。如果昀誠能從此走出自己帶給他的傷害，她也會感到心安。介於此，她微笑道：“你為什麽這麽激動？”
他啞口無言，低下頭，好一會兒才道：“她是你妹妹，你不關心她嗎？”聽到這話，覺得有人拿針在紮她。對，她是妹妹，她用心去愛的妹妹。可是她卻將自己傷害得體無完膚！她倒寧願她是一個與自己毫無瓜葛的外人。他見她不語，問道：“你怎麽了？”
她輕輕地搖搖頭，道：“她不會有事兒的。我去給華振打熱水。”
“伍林，”他叫住了她，她迴過頭看著他。他想說什麽卻沒有說出口，隻道，“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她道：“隻要華振能平安無事，這算不了什麽。”
他有些心疼地看著她，道：“如果華振不是變成這樣，你會嫁給他嗎？”
伍林沒說話，沉默地走開了。
他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有說不出的難過。
入夜。整個醫院一片沉寂。
伍林勸迴了華母，獨自一人守在華振的床前。看著他一動不動，她伸手捋順他前額的頭發，輕聲道：“這已經是第十五天了。我聽華伯母說，快到你生日了，你要快點醒來，咱們一起慶祝。”她沉默了一下，“我給你買了新衣服。我想讓你醒來後，一切都是新開始。”她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我小的時候，家裏窮，一年隻有過年的時候，才能穿上新衣服。每到那個時候，我就會手舞足蹈，歡天喜地跟身邊小朋友比誰的花色兒漂亮，如果大夥都認為我的好看，我就會不斷的在他們麵前炫耀，直到他們煩得推開我。如果他們說，我的不好看，我也覺得沒關係，因為有兩個人永遠都會說我漂亮，那就是爸爸和哥哥。在他們心裏，我永遠都是最可愛的。”她的臉上有了眼淚。是的，她想爸爸了。那個會替他們遮風擋雨的父親如果還在，她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孤獨了。她的淚水不經意地落到他的手上，她趕緊替他擦幹。正是這滴熱淚，使奇跡發生：她看到華振的手正向自己伸過來。她驚愕地看著，直到他握住自己，她才敢抬頭看向他。借著微弱的光線，她看到了他那雙深邃的眼睛，正望著自己。那一刻，她失去了所有的應變能力。她微張著口，想說什麽，卻發不出聲來。
華振微弱地說道：“伍林，你……哭了嗎？”
她一陣心酸，眼淚簌簌而下，哽咽道：“沒有，我高興還來及呢。”
他氣虛地笑道：“你看，你的淚水都弄濕了我的被裖。”他伸手，去擦她臉上的眼淚。
她緊緊地握住他的手，“要不
要叫醫生啊？”她說道，他輕輕地搖搖頭，“你覺得難受嗎？”
“其實我已經醒了好長時間，隻是覺得眼皮重，怎麽也睜不開。”
“那現在呢？”她關切地問道。
“好多了。我想應該沒事了。”他道：“伍林，去把燈打開，我想好好看看你。”她點點頭，拉開了燈，“我以為，我再也看不到你呢？見到你沒事兒，我就放心了。”
她哽咽道：“你怎麽那麽傻？如果你……不能迴來，讓我怎麽過下半輩子？”
他愛憐地扶摸著她臉，道：“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她露出一絲苦澀笑，如果他發現自己再也不能走路了，他會怎麽樣呢？想到這裏，她捧起他的手，有些羞澀地說道：“華振，我……想……”
“怎麽了？”她的舉動讓他很是意外。
“嗯，不如我們結婚吧？”他聽到這話，強烈地咳嗽起來。她擔心地問道：“怎麽了？”
他捂著胸口喘息著。她欲去叫醫生，被他拉住了。好一會兒，他才平息了來，問道：“你……為什麽突然說這個？”
她看著他，道：“你愛我，不是嗎？”
“可是你並不愛我，你愛的是秦向明。再說，我也要結婚了。”華振想到什麽，道，“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
她控製著不讓眼淚流下來，道：“你不是沒結成婚嗎？”
他道：“可瑞雲還在，我不能辜負她。”
她輕聲道：“華振，有一件事我不知該不該說？”
他對她鼓勵地一笑，道：“對我，你無需隱瞞任何事情。”
她還是猶豫了一下才道：“江小姐，她走了，離開了濱城。”
對於這個消息，他顯得非常平靜，好一會兒才道：“她是個非常驕傲又愛麵子的人。我這次將她一個人丟在婚禮現場，傷得她太深了。不過，我會求她原諒我。”他對著她微弱地笑道，“你不必因此有愧疚而嫁給我。我雖然很喜歡你，可我也不能拋棄瑞雲，乘人之危。”
她低下頭，她無法說出其中真正的緣由，而且她一輩子也不可以說，“如果我告訴你，我是心甘情願地嫁給你，你會接受我嗎？”
他平和地笑了，“我知道，你是愛秦向明的。你們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為什麽輕易放棄？”
她眼神有些暗淡，說道：“你知道，一個女人最在乎的是什麽？”他不語，“不是愛情，也不是一個男人對她的山盟海誓，而是在她最需要依靠和保護時，為她挺身而出的人。”她頓了一下，“在我命懸一線的時候，是你不顧一切地擋在我身前，保護我，才使我逃離苦難。那個時候，在我心裏，你就是我的天，我的地，我的整個世界。”
當時他隻是出自本能地想解救她，不曾想過要得到她什麽報答，她卻以此厚報，“伍林，你聽我說，我想，換了秦向明，他也會這樣做。我們之所以會保護你，並不是想得到你的迴報，隻是純粹地不想你受到任何傷害。我那樣做，是心甘情願的，你不需要這樣！”
她別過臉去，將臉上的淚水擦幹，道：“你說了這麽多話，應該累了，休息一會兒吧。”說著替他掩好被子。
他雖沒說什麽，但他心裏明白，伍林這樣做一定還有其他什麽原因。他道：“你去休息吧。我知道你一直都陪著我，好久沒休息，也累了。現在我醒了，你可以安心地去睡一覺。”
“我沒事兒……”
“去吧，有事我會叫醫生。”他看著她，她隻好無奈地離開。但是今晚他們是不可能睡得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