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了,邊陲小鎮的春是樸實的熱鬧。


    由於這裏的冬天太冷,鄉民們習慣了種春麥子,春播秋收。淩申軍都是些粗野散民聚集而成的,眼見種麥子的活不禁覺得親切極了,大夥幾乎是搶著去幫忙的。


    再加上肉肉帶著端潤和馬盅,到處布施東西,見人就說:“跟著淩申軍,打昶軍,分田地,領牲口。”這話雖是簡短,可深得民心呀,百姓們哪管天下是誰的,隻管自己有沒有田,田裏有沒有牛耕耘。


    這一番折騰,最近玨塵每次征收新兵時總是收獲不少。附近村子的壯丁都湧了來,對他們來說在家也是餓死,倒不如拚上一迴。


    眼看著淩申軍日漸壯大,大夥最近的心情都不錯。隻除了董盎。


    “這死小子不知道要這麽折騰多久!”側坐在馬車上,董錯看了眼車裏頭醉生夢死的董盎,無奈的抱怨著,滿心的恨鐵不成鋼。


    “嗬,由著他吧。”玨塵倒是縱容,興許好好醉過幾場後,該忘的也就忘了。


    隻是苦了他們每天要這麽滿大街的找他,跟著還要小心翼翼的把他給運迴家。


    彼此互視了一眼後,董錯也隻能衝著玨塵搖頭歎笑,年輕氣盛,總有太多事是避不開的。


    “你不懂!”忽然的,董盎的頭就從前頭的車窗裏鑽了出來。嚇得毫無準備的董錯險些墜下馬車。


    他像是清醒了幾分,搖頭晃腦的咕噥了一陣,說話終於漸漸清晰了些:“這是我的第一次啊,失戀啊!心,撥涼撥涼的,以後肯定會有陰影的,天下間會從此多了個流連花叢、沒有真心的俊小夥……”


    “喂,夠了吧,適可而止。”阿盅頗為不屑的聲音從車裏頭飄出,嚐試著想將董盎給拽迴來,到底還是沒能成功。


    “你別煩,也不知道曾經是誰,為了安旅三個月不理雲龍的。我正鬱結著呢,最近別讓我見到許遜,不然我一定也讓他留下陰影!”邊說,董盎邊用力的一腳把馬盅給踹開了,他正火著呢。


    “你做什麽盡喜歡往我的痛處踩,董錯也是啊,天天被人家姑娘的爹娘趕出門,還天天樂此不彼的送上門去討罵。”阿盅也不服輸,臨死也想拉個墊背的。


    話題不知不覺的扯到了董錯頭上,他憤恨的撇了眼那兩人,故意把馬車駕得更快更顛簸了。心裏頭重重的默念起了“時雲龍”這三個字,算來,不管是從前的他或者阿盅,還是現在的董盎,都是那丫頭給鬧的。


    說起董盎的事,著實好笑。那夜,隻瞧見許遜和端潤倆喝得大醉迴來,還大大咧咧的一塊跑到他的房間,把他給趕了出去。無奈下,董錯就想著跑去和玨塵擠一間房,偏偏又瞧見了不該瞧的東西。


    他打擾了人家的好事呀,玨塵倒還沒火,隻是一旁偷笑著。反倒是雲龍怒了,大半夜的就衝去找許遜和端潤了。恰好瞧見端潤被許遜給踹了出來,嘴裏不停的碎念著:“人不可貌相,太小了,實在太小了……”


    之後的端潤和許遜就開始變得不對勁,總是盡量的避開碰麵,實在情非得已時,也就赤紅著臉,誰都不搭理誰。董盎雖是傻,好歹也瞧出些端倪了,想著就跑去問了雲龍,那丫頭居然也就毫不隱瞞的什麽都說了。


    跟著董盎就像瘋了般,傻乎乎的跑去和許遜打了架。這一架實在是打得莫明其妙,誰都說不上理由,也把這三人的關係給弄得更尷尬了。


    車裏頭那倆人鬧了陣,也突然安靜了下來,開始互憐互哀了。


    “阿盅,其實咱們同是身心受創的可憐人,應該相互扶持的。”董盎突然有了這覺悟,說得很是認真。


    “是呀,那你剛才還踹我做什麽!”


    “嗯,我錯了,我應該踹玨塵的。就他最幸福!”說著,董盎又一次伸出頭,狠狠的瞪視著玨塵,眸子裏都快竄出火了。


    “嫉妒嗎!”聊著聊著,不知不覺就已經迴了村子了,玨塵躍下馬車,斜看著董盎。眼見他連連點頭稱是,玨塵笑得更燦爛了:“那你也去挑個又醜又笨的不就好了!”


    “哈,又笨又醜,那你讓我得了。”還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董盎越想越氣。時雲龍也算是個寶了,怪他從前沒有這慧眼,讓玨塵撿了去。


    “想死嗎!”


    玨塵向來有分寸,玩笑也隻開到一定的限度。讓出肉肉這類的話,他不喜歡拿來說笑。


    眼見他忽然陰鬱嚴肅起來的表情,董盎也識相的收起了玩心。這才發現馬盅和董錯的臉色有點不對對勁。


    “怎麽了!”


    董錯擰了下眉,眼神直直的看向玨塵,“聽剛才那些人說,有昶軍來過了。”


    氣氛霎時變得緊張,四人默契的都沒有再多說什麽,快步朝平日待的大宅子裏走去。隻是一切似乎並沒異樣,還是有不少鄉民聚在庭院裏聊著天,見了他們也隻是恭謹的行了個禮。許遜帶著人像是剛播種完小麥迴來,大咧咧的跟玨塵他們打了個招唿,見到董盎後,兩人互瞪了眼,也就散開了。


    玨塵剛想攔住他,詢問肉肉的動向。就聽見一旁的偏房裏傳來孩子們朗朗的讀書聲,義父之前一直在那教一些孩子習字。可是今日義父帶著端潤進城選購草藥去了,理應裏頭應該沒人才對。


    他好奇的看了眼董錯,倆人湊近了幾分,才看清肉肉煞有其事的站在前頭,硬是刻意將自己打扮的像個夫子,那些孩子們正在搖頭晃腦的背著詩。


    “鋤禾日當午,雲龍是英雄,誰念盤中餐,粒粒是他種……”


    玨塵覺得自己徹底的敗了,在聽清那些孩子們背的內容後,實在沒有辦法假裝若無其事。虧他一聽說有昶軍來過,就立刻擔心起她的安危,而她居然在這裏悠然自得的領著一群孩子歌頌自己。


    “哈哈哈,淩玨塵,你運氣真好,實在是好……又醜又笨……我不想死,你留著吧,我不要了。”


    “玨塵,別氣餒。是福氣,這絕對是你的福氣,你撿了個活寶。”


    董盎終於抑製不住的大笑出聲,拉扯著馬盅,倆人一唱一和的調侃著麵容抽搐的玨塵。相比之下,董錯就含蓄了很多,硬憋著,雙肩不住的顫動,臉也漲得通紅,可為了給玨塵麵子,他抵死都沒有笑出聲。


    “玨塵,迴來啦!”


    震耳欲聾的笑聲,很快就引起了屋裏頭眾人的注意。孩子們紛紛轉過頭,不明就裏的跟著一起笑,肉肉在見到玨塵後,也笑開了。早忘了自己是自告奮勇說要教孩子們的,什麽都不顧的就丟下一切跑出去了。


    “冷嗎!”在聽到肉肉這帶著幾分嗲音的叫喚後,玨塵立刻就把剛才被眾人聯合取笑的尷尬給忘了。旁若無人的為她把衣領又拉緊了幾分,看她被凍得通紅的臉,關切地問。


    “還行,三傻子在屋子給我加了炭,可暖了。”說著,肉肉伸手探向衣兜,掏了半晌,折騰出一封皺巴巴的信:“昶軍來了兩個人,送來這個,說是給你的。”


    玨塵接過信,端詳了會,才不急不緩的拆開。氣氛瞬間就變得肅穆了,沒有人再說話,那一雙雙眸子都齊刷刷的盯著他手中的信。


    “說什麽了!”馬盅挫了挫手,取著暖,迫不及待地追問。


    “下個月念修和公主大婚,邀我們去。”收妥信後,玨塵才輕迴道,臉上瞧不出是什麽表情。


    這迴連馬盅都安靜了,想也知道,這邀請絕非是善意的。言不準就是個鴻門宴,可終究還是沒人能料準念修究竟在想什麽,也不能就這樣貿然的拒絕了。一時大夥都有點茫然了,靜靜的等著玨塵開口。


    安靜了須臾,玨塵終於說話了:“我餓了,先吃飯。”


    這反應是誰都沒料到的,麵麵相覷了會,倒是肉肉率先嚷開,打破了沉悶的氣氛:“好,我去叫三傻子,快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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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方的春已是盎然生機,空氣裏有淺淺的夏意,黃昏天際懾目的紅,日薄西山,幾分蒼涼。


    呈州的公主別苑是早先懷帝時出資建的,奢靡一時,重金請了薊都的疊山巧手。這別苑便也以假山而聞名,參差的太湖石壘出山林野趣。假山頂,是仰止亭,全宅的景一覽無遺。


    念修斜靠在亭柱邊,出神的望著遠處。腰間環佩輕晃著,觸上柱子,時不時的發出聲響。


    “信送到了。”左沅的聲音從身後飄來,帶著幾縷清香。


    身後婢女小心翼翼的將糕點茶盞安置在桌上,輕身退離。


    “嗯。”念修應了聲,懶懶的調迴目光,掃了眼左沅,視線最終落在了手中正在擦拭的劍上。


    不過是一柄普通的劍,比不上玨塵手中的那把刀,鋒利、獨特。近來的念修卻喜歡上了這柄劍,上頭染過他的血,也染過肉肉的血。


    “他們會來嗎!”左沅有些不耐的斜睨了眼念修,他天天都要拭劍,除此之外仿佛再無其他事要做。


    她要的是一個可以為她奪迴一切的男人,而不是眼前這樣頹廢的餘念修。


    “也許吧……”


    這模棱兩可的答案,終於是把左沅給激怒了,她猛地擰起眉:“什麽叫也許,既然沒有把握,為什麽不聽我的,先跟朝廷聯手,除了淩申軍!”


    “我不了解晉王,可我了解淩玨塵。”他不做冒險的事,跟晉王合作有太多預料不到的事,他掌控不了。


    “罷了。”很快的,左沅就平靜了下來,她沒有選擇了,眼前願意幫她的隻有這個男人:“我可以給你足夠支持,你放手去做便是。隻是餘念修,你必須清楚,下個月你要娶的女人是我,忘了她。”


    聞言後,念修著實有想諷笑的衝動。忘了!有太多事他忘不了,盈夜、肉肉……都是鐫刻在心頭的傷。直起身子,他嗟歎了聲,眼神銳利的看向左沅,骨子裏透著幾分泯滅不了的傲氣:“公主,你也必須清楚。天下間沒有兩全的事,我娶你,隻是因為我們都需要,隻有彼此唇齒相依,才怎麽都背離不得。嗬,我不會忘記答應過你的事,也不會忘記她。”


    “餘念修,你真的很虛偽。”有些被氣到了,左沅咬牙顫抖著。突然諷刺的覺得,人生便是如此,有人三千寵愛在一身,有人連一絲真愛都貪圖不到。


    她是已經冷了情,不再奢望什麽了,龐肅也好,餘念修也好,隻是男人。可她必須要讓她的男人心無二意,唯此方覺踏實。但是這一刻,她明白了些事,根本不用去擔心餘念修會為愛瘋狂,這個男人壓根就沒有心。


    “不要說什麽忘不了她,你從來都沒有記得過她,你記得的隻是她給你的記憶。餘念修,你當真試過傷筋動骨的去愛一個人嗎!如果有,你會寧願自己去死,也不會舍得傷了時雲龍,可你差點就殺了她。”


    “你不會懂。”


    說完後,念修撫了下衣擺,有些覺得無所遁形的想逃開。


    左沅不會懂,天下沒有一個人會懂,他愛過,是真的愛過。無論是對盈夜還是肉肉,都曾想過真心去對待。可是他更恨,為什麽她可以義無反顧的選擇淩玨塵!為了玨塵,她可以在臨陽、在薊都心無旁騖的等待,卻不可以為了他,等上刹那。


    真的隻是刹那,一刹那,他們就錯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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