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深淵藍。滿地白雪,不見清透,更顯沉重。


    念修打量著不遠處的左沅,是一身薊都盛行的廣袖衫,詭異的紅。立在瑟瑟的寒風中,始終不曾動過。


    “公主,該迴去了。”半晌後,他舉步上前。


    “我想再陪他一會。”左沅出神的看著跟前墓碑,幽黑的眼眸裏看不出絲毫情緒。


    不見悲,也不見該有的留戀。她不愛龐肅的,可是這個人到底是陪了她一年多的夫君,他們曾經那麽親密過,洞房的時候,她以為彼此會執手一生。


    居然還當真是一生了……左沅隻是沒料到,龐肅的一生,好短。


    “天黑了,會有雪狼出沒,萬一招惹上‘淩申軍’就麻煩了。”望了眼四周,念修隻覺最近的夜滿目蒼涼,讓他排斥。


    “餘念修。”左沅忽地迴頭,眨著眼,目不轉睛的看著他。眉睫上,依稀沾著細微的雪,一眨便散落了:“龐肅真的是時雲龍殺的嗎!”


    “我不知道,隻是在駙馬的身旁找到了她的隨身之物。可是,邊塞地勢險峻,淩玨塵不會讓她單獨行動的。究竟是誰下的手,恐怕已經考證不了了。”


    左沅微側了下頭,寡淡輕笑,“嗬,你也算是個有情有義的男人了。時雲龍就是時肉肉吧,即便沒能娶到她,你還記得處處庇護她。”


    念修不語,他隻是笑著看向遠處。這算庇護嗎!想來,那丫頭知道龐肅的事後,一定吵吵嚷嚷,許久消停不了。或者,她恨透他了;又或者,連恨都不屑了;總之是怎麽也不會想到,如今的他是走投無路了。


    “為什麽要娶雲龍,是為了搶走淩玨塵想要一切,還是單純的喜歡!”


    “玨塵是我兄弟。”他一直沒有想過要去和玨塵搶什麽,隻是他們想要的東西太想象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對肉肉究竟是不是喜歡。她隻是一個他唯一希望可以陪自己到最後的人,一直以來都是如此,但凡他有開心的事,總迫不及待的想告訴她。


    “那將軍對盈夜郡主呢!”左沅的笑容看起來很迷離。


    念修微愣了半晌,不知道左沅為什麽突然對他的事那麽感興趣。想了片刻,他的眼神透出無奈,“我喜歡郡主,隻是幸好我沒有娶到她,不然這種愛,遲早會在點點滴滴中消弭的。”


    “是嗎!那你當真把淩玨塵當作兄弟嗎!他指使人殺了盈夜,新婚前幾日又搶走了雲龍。餘念修,你應該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麽,早晚你是非得親手殺了淩玨塵不可的。”停頓了會,左沅轉過身,目光灼熱的看著念修,說得很輕:“我需要一個男人,為我殺‘淩申軍’,滅晉王、堃後,打天下。”


    “然後呢!”念修挑眉,終於知道左沅的目的何在了。


    算來,鞅妃那麽受懷帝寵幸,左沅也應該是個曾叱吒一時的公主。如今,處處受堃後等人牽製,又怎麽能甘心呢!


    “然後!餘念修,你沒有資格問然後。全天下人人都知道,你不過隻是晉王養著的一條狗,即使有一天你反咬他一口,也沒有那個能耐傷到他。我可以幫你,隻要你能讓晉王和堃後死。”


    念修沒有再說話,微眯起雙眼,看著左沅。他形容不清自己現在的心情,失去了那麽多,難道隻為做晉王身邊的一條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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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泥亙山脈險峻陡峭,終年積雪,是塞北人的禁忌之地。傳說,泥亙山頂住著雪神,塞北人不敢觸犯。


    入夜後的泥亙山更顯肅穆,穿梭在山脈中,整個軍隊看起來尤為渺小。密密麻麻的人群,宛如螻蟻。氣氛很低沉,偶爾會傳來竊竊私語聲,大家都刻意的放輕腳步,就連唿吸,都是細微到小心翼翼的。


    淩固一臉嚴肅的端坐在馬上,略微轉頭看了眼身後的肉肉,歎了聲,目光投向許遜。


    感覺到義父的注視後,許遜也望了過去,自從出發離開塞北進入泥亙山脈後,肉肉就變得異常沉悶。眼神有些渙散,看起來很心神不寧。


    “喂,糞團子,你不會是怕了吧。”刻意讓馬放緩了腳步,許遜領著馬晃到了肉肉身邊,故意說得沒個正經。


    肉肉沒有作聲,隻斜睨了他一眼,繼續仰頭看著高不見頂的山。


    “放心吧,端潤說了,撒昂人有經驗不會讓咱們涉險的。隻要不發生雪崩,我們能安全出去。”比起肉肉的沉默,許遜顯得輕鬆很多,見她仍是不說話,向來粗枝大葉的許遜深思了起來,“雲龍,你是不是在擔心玨塵。”


    “雲龍放心吧,他不會有事的,隻是去引開念修他們,很快就能趕來和我們會合的。”董盎插嘴道。


    “真煩。”終於,肉肉開口,低斥了句:“我隻是冷得慌,這該死的鬼地方,該死的鬼天氣。”


    邊說她還邊咬牙打著顫。


    董錯無奈的掀了下眼簾,直想為玨塵叫屈,怎麽就選了個這麽沒心沒肺的女人。


    “時雲龍,我真後悔不跟你搶玨塵,哼。”端潤從鼻間哼出氣,不滿的瞪了肉肉一眼。可她心裏清楚,肉肉心裏定是比誰都掛念玨塵的,一早玨塵率先啟程時,她愣是不肯去送,端潤隻瞧見肉肉偷偷躲在營帳裏看。


    臉頰邊掛著的不是淚水,而是凍出來的鼻涕,那模樣著實有些可笑。


    笑過後,端潤隻覺得濃濃的傷。她是打心底佩服肉肉的,這個從來不把喜歡掛在嘴邊的女孩,她想肉肉對玨塵的愛是深植在身體發膚的吧,一寸一縷,刻得極深極濃。


    “端潤,發什麽愣,義父讓我們趕緊走!”


    端潤正出神的時候,許遜忽然沒頭沒腦的大叫。等到她醒悟過來後,才發現人群有些騷動,撒昂的族人皆用力趕著馬兒,費力的往一旁的高處走。其他的人都亂了陣腳,她傻唿唿的轉過頭,下意識的看向泥亙山頂,沒多久就暗叫了聲:“糟了,要暴風雪了。”


    “那你還不快走!”肉肉轉頭,無奈的衝著端潤大吼。


    有時候覺得端潤還算是個精明的女人,有時候實在是傻到讓人無可奈何。都知道是快暴風雪了,還傻愣在那,等著被雪埋嗎!


    有些紊亂的軍隊,在許遜的領導下很快就又平靜了下來,周圍安靜的有絲詭譎。慘白的雪遍布四周,緊緊包圍著黑壓壓的人群。風在耳邊唿嘯而過,許遜費力的將肉肉和端潤往高處拉,誰都忘了走了多久。


    直到似乎到了泥亙山旁一座小山丘的頂端,他們已經無路可走,隻能聽天由命了。


    “紮營。”


    “義父。”肉肉不解的迴頭,瞪大眼看著淩固。在泥亙山滯留,她不敢想象會有什麽後果,玨塵明明交代了盡快走出這裏,不管什麽事隻管領著人往前走,越快越好的。


    “等天亮了,玨塵趕來會合了再走!”淩固的口氣很是強硬,沒有給任何人質疑的機會。


    肉肉皺起眉,想開口再說些什麽,卻被許遜猛地拉住使了個眼色。猶豫了會,肉肉才識相的閉嘴,隨許遜往一旁走去。


    士兵們已經在分頭紮營了,一路被許遜拽著到了角落邊,肉肉才甩開他的鉗製,沒好氣的開口:“想說什麽!”


    “前麵有人。”迴答的不是許遜,是端潤,她眨了眨眼表情肅穆,雙唇抿的很緊。


    “啊!”卻把肉肉說得一頭霧水。


    她轉頭看了眼前麵密密麻麻的人群……廢話,她當然知道前麵有人,沒人才詭異了呢。


    “我們的族人有走雪山的經驗,知道怎麽樣才能不激怒雪神。可是看這樣子,隨時都有可能會雪崩,一定有人趕在我們之前路過這兒,驚擾了雪神。”


    聽著端潤的解釋,肉肉覺得頭更疼了:“什麽雪神不雪神的,這話說得真拗口。你們的意思是,朝廷的軍隊埋伏在前麵!”


    “不準對雪神不敬!”端潤顯得很激動。


    引得肉肉等人隻能無奈的朝天翻白眼,都什麽時候了,是對神靈的敬畏重要還是命重要。


    “不是說泥亙山脈就連撒昂族的人都未必能活著出去嗎!那些常年不出關的朝廷軍隊,怎麽可能出得去。”肉肉還是覺得不可思議,擰眉瞅著董錯:“喂,你也這麽覺得嗎!”


    董錯沒有吱聲,沉默了會,才點頭。


    反倒是一旁的許遜大聲嚷嚷了起來,“放心,糞團子,我會替玨塵保護好你的。”


    “誰要你保護來著,照顧好端潤吧。”肉肉揚了揚眉,見許遜比手畫腳似乎還想說什麽,她忽地一笑,有些苦澀,臨走前拋下了話:“如果埋伏在前麵的人是念修,我不相信他跋山涉水,隻為了要我死。”


    肉肉堅信,即使那個男人已經不似從前,他們之間始終還是存著幾絲情份的。


    “他傷不了你的身,可他能傷了你的心。”對於他們之間的糾葛,端潤始終隻是略知一二,她明白沒有自己插嘴的份。可是看著肉肉的背影,總覺得想說些什麽,何必隱忍,跟從前愛過的男人刀劍相對,她就不信肉肉真能灑脫成這樣。


    眾目睽睽下,肉肉身子一僵,順手替一旁的士兵扶住未紮完的營帳。淺笑迴頭,看著滿臉擔憂的眾人:“怕什麽,身傷了有玨塵治,心傷了也一樣有玨塵治,天下找不到第二個比我還幸福的人了,你別妒忌,有些東西妒忌不來的……傻了啊,還不快去幫忙紮營!”


    “哦……”許遜傻愣著點頭,有那麽一瞬間,他當真是被肉肉臉上的笑刺傷了眼。


    那種燦爛能讓人模糊了一切,甚至忘了自己正身處險峻的泥亙山,雪崩隨時都會來臨。她總是可以這樣,即使在最惡劣的情形下,都泰然自若的活著。許遜不明白那是一種怎樣的心態,是因為有玨塵這樣完美的人愛著她!抑或是,她正快樂的全心全意的嚐試著去愛一個人!


    “走,紮完營,我們去打些東西來吃。那丫頭愛吃肉,有肉什麽事都能忘。”董錯笑著捶了下許遜的肩,給他鋪了台階,示意他該迴神了。


    他可不像其他人那麽好糊弄,怎麽說都在臨陽相處了那麽多年。董錯是了解肉肉的,即使她把話說得再雲淡風清,心還是寒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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