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說是玨塵帶著肉肉逃,倒不如說是肉肉帶著他逃。他幾乎開始後悔跑來薊都了,看這丫頭駕輕就熟的樣子,顯然,就算他不來,她一樣能全身而退。


    肉肉的房間位於二樓,窗外是一大片的竹林,她早就做好了繩索。底下還有不少將士埋伏著接應,都是她之前日日待在繡坊裏頭的成果。


    瞧見肉肉得意洋洋的衝自己揚了下眉,玨塵輕拍她的頭,嗤笑出聲:“你以為念修是傻的嗎!”


    “那你是假的嗎!”肉肉並不認為靠她一個人的力量,當真能逃出薊都城。


    就算董錯替她設定了極周密的計劃,但肉肉原先來薊都時,隻想著替玨塵招攬些將才就好。“淩申軍”停在廷鑫裹足不前那麽久,肉肉認定玨塵是在顧念兵力的懸殊。可她怎麽也沒想到,念修會在這時候添亂,突然就說要娶她。


    千算萬算,終究,她算計不了念修。


    “念修睡了。”見那兩人似乎又有要吵起來的趨勢,偷溜出王府,特來襄助肉肉的董錯趕緊拉開話題。晚膳時,他在念修酒裏下了藥,足夠讓讓他昏睡一宿的。


    肉肉剛想朝董錯比個讚賞的手勢,可他們才饒出竹林,前麵衝天的火光就讓她笑不出來了。剛才還堆在頰邊的輕鬆,被硬生生的扭曲成了抽搐:“那……那邊那個人是誰!莫非他睡醒了,起床吃宵夜嗎!”


    “有個詞叫‘百密一疏’。”董錯也很無奈,但現在不是焦躁惱悔的時候,他隻好故作輕鬆的攤了攤手,苦笑著說。


    “還有個詞叫‘白癡一世’呢!”邊咒罵著,肉肉邊卷起自己的裙擺,這姑娘家的裝扮實在礙手礙腳。她總算知道念修做什麽要把她所有衣裳都藏起來了,原來就是看透了她折騰不來繁瑣的衣裳。


    “玨塵,到了薊都,怎麽不來看看兄弟!”


    說話的同時,念修躍下馬背,揮了揮手裏的火把。火光把他的笑容印襯得更陰厲。


    “我要帶她離開。”玨塵撇了下唇,勾勒出一抹稍縱即逝的笑,下意識的把肉肉拉到身後。


    “再過三天,她就是我的妻子了。”如非必要,念修不想與玨塵為敵。可是於公於私,他們的芥蒂是跨越不了了,若是放過玨塵,不止晉王會怪罪,連他自己都咽不下這氣。


    “早在臨陽時,她就可以是你的妻了,誰都搶不走,是你推開了她。”玨塵的表情很冷漠,他不明白,一個親手將肉肉傷透了的男人,憑什麽還在這裏爭。


    “淩玨塵,我成全過你。”念修輕噥了句,聲音很低,隻有自己能聽清,“你聽著,也是你親手逼我跟你爭的。如果沒有你,盈夜不會死!”


    “郡主死了,你就可以官名堂皇吃迴頭草了!”


    “我不是草。”始終待在一旁沉默不言的肉肉,突然開口,她知道自己這話插得不合時宜。但是他們的對話讓她害怕,關於念修娶她的原因,是肉肉一直不想追根究底的。她沒有大夥想象的那麽灑脫,即使不愛了,餘念修仍是那個可以重重傷了她的人。


    她不想折騰一場,到頭來被當眾告知,自己隻是郡主的替代品。曾經的單戀雖苦,卻仍美好,她不要過去的一切都變成不堪的記憶,不要自己曾愛過的人變得麵目全非。


    玨塵一頓,擰眉迴頭抑製不住的衝她低吼:“這不是重點!”


    “有病!”毫不客氣的謾罵了句,肉肉挽起衣袖,“你們說的就是重點了嗎!有空在這裏和他浪費時間,早殺出去了,還要不要走!”


    不吼她也就算了,可玨塵居然還理直氣壯的訓她!他們倆才無聊吧,打架就打架,還要各自抒發一下情感,完全不考慮後麵候著的那些將士冷不冷。就算那些人凍慣了,她很冷,還很餓,為了今晚她急得連晚膳都沒吃!


    肉肉這麽一嚷嚷,場麵還真亂開了,雙方的將士們都突然此起彼伏的響起喊殺聲。董錯之前安排埋伏在後方的一幹將士,在混亂中,湧了上來。那些都是昶軍營裏的人,一樣的盔甲,又不少是熟麵孔,一時有些敵我難分了。


    “這丫頭交給我,你帶著那些將士們想辦法離開薊都,往塞北逃,董盎會在城外接應帶路。”玨塵轉頭,匆忙間跟董錯交待了句,見董錯點頭,跟著便緊拉著肉肉的手避開人群,這條街並不大。被兩方人馬這麽一堵,就更寸步難行了。


    “我說淩玨塵,你可千萬別再鬆開我的手了。”一陣推擠,好不容易找到匹馬,肉肉費力爬上那匹高大的馬,死握住玨塵的手。周圍的廝打聲很喧鬧,她大聲的喊。


    “怕什麽,你不是樂不思蜀嗎!”她那話入了玨塵的耳,雖是甜進了心坎裏,可近日來聚沙成塔的酸勁,哪是那麽容易煙消雲散的。


    不遠處,念修一早就躍上了馬背,居高臨下的在黑壓壓的人群中搜索。先是瞧見了迎麵殺來的董錯,他不想反擊,靈巧的避開了,任侍衛們去和他周旋。過了好些會,終於尋到了那兩道熟悉的身影,剛想領著人上前阻攔。


    反倒先被遠處奔來的士兵攔下了:“糧倉……糧倉被截了……”


    “怎麽可能!”念修驚訝的嚷開,臉色鐵青:“不是派了人駐守的嗎!”


    晉王早洞悉了肉肉近日來的舉動,昨天就讓他命人把守糧倉,應該是萬無一失才對。


    “是,可是沒料到還有‘淩申軍’的人。”士兵迴想起剛才的場景,都覺得心有餘悸。他們都以為攔下了董錯派來的人,就鬆了口氣,也散漫了。沒料到,還會有人突然殺出,大夥死的死,逃的逃。


    這從未上過戰場的小兵,還是頭一迴見到那麽多血,至今都覺得自己的臉上還有被濺到的血跡,是溫熱的。


    聞言,念修緊握手中的長纓,高高揚起。來通報的士兵嚇得整個人縮成一團,以為餘公子打算殺他了,趕緊開口連連求饒。


    念修隻覺得耳邊充斥著各種聲響,眼前的場麵失控不堪。這一刻,他隻覺得心涼,那是一種眾叛親離的感覺,就連肉肉……這個他曾經以為,不管他做什麽選擇,都不會棄他而去的人,居然都舍下了他。


    “不要戀戰,跟我去追淩玨塵!”很快,他放下了手,勒緊馬韁,衝身旁晉王派給他的副將低吼了聲,策馬追去。


    ……


    “快點快點,追來了。”馬是玨塵來駕的,肉肉便閑著頻頻迴頭探望,當漸漸遠離了剛才交戰的街口後,後麵追來的馬蹄聲更清晰了。


    “還用你說,你當我聾了嗎!”說起來,玨塵不想用這般惡劣的口氣和她說話的,但是肉肉就這麽轉來轉去,蹭得他實在難受。好歹他也是個血氣方剛的男人,這死丫頭完全就不照顧他的感受!


    “哎呀,慢點慢點,我疼!喘不過氣了!”這人有病是不是,幹嗎把她勒那麽緊,要命的是,肉肉沒踩馬鐙,馬一快,就顛得她兩腿間生疼,又不好意思說。幸是夜色深,即便靜在咫尺,玨塵也瞧不見她紅透了的臉。


    “閉嘴!”


    玨塵忍無可忍的怒吼了聲,他早就知道女人難伺候,一直想著肉肉是不同的,沒料到,更難伺候。


    陣陣噪雜的馬蹄聲,劃破夜的寧靜,時不時還伴著一男一女的鬥嘴聲。一直從城中蔓延到城北門,身後的念修一路緊追,怎麽也不肯收隊罷手。


    “你做什麽往北門走,那裏有條河!”眼瞧著路線不對,肉肉又忍不住說話了。


    玨塵閉了閉眼,實在想不透,為什麽她可以隨地隨地都這麽有活力,消停片刻不行嗎!原本不打算理會她的,可感覺到肉肉還有繼續開口追問的打算,他隻好認命了:“東門守城的太多,許遜偷了糧從南門走,董盎在西門等董錯帶將士們離開,我不想把追兵引過去。”


    這是一早便計劃好的,便是因為北門那有條湍急的河,晉王派去那把守的不多。許遜偷糧前,已經去那饒了一圈,他們可以暢通無阻的離開。隻要肉肉識得些水性,有他在,渡那條河不難。


    “咦,許遜也來了!你居然真為了我把廷鑫抽空了!”肉肉說得很得意,怪不得她,還當真第一次被人這般重視著,感覺頗好,一時就難以自持了。


    招來玨塵兇狠的瞪視後,她收斂了些,“你也找人偷糧了,咱們心有靈犀呢!”


    “哈,那是。”玨塵微低下頭,欣賞著她忘形的表情,“我壓根就是為了那糧草來的,覬覦很久了。至於你,順手而已。”


    “你……”怎麽會有這種人,非把她氣到才舒心嗎!


    肉肉來不及發泄,玨塵猛地勒緊韁繩,馬兒受了驚,高揚起前蹄朝天嘶鳴了聲。害肉肉被自己的口水嗆到,緊拽著玨塵的衣裳猛咳,心裏怨極了。甚至開始懷疑,對玨塵是不是她一廂情願來著,人家相愛的兩個人久別重逢,都要訴說衷腸很久的,為什麽他盡拿話氣她。


    “淩玨塵,你別拿她的命賭!”還隔了一段距離,念修的雙腿拚命夾緊馬肚子,想再快些。見玨塵在河前下了馬,心裏暗驚,好歹是從小的兄弟,他了解玨塵,隻需片刻就知道他下一步會做什麽,可是……


    “你有沒有什麽想跟我說,還沒來得及說的話!”玨塵沒理會遠處念修的叫嚷,徑自問向肉肉。


    “啊!”完全處在自我反省狀態的肉肉,壓根沒搞明白狀況。


    等她反映過來的時候,已經沒時間了,眼看念修的人馬就快追上他們。玨塵不由分說的牽起她手,轉身就往冰涼的河裏跳。


    隱約間,他似乎聽見肉肉的叫喊聲消散在風裏。


    “我有話說,有話說……我不懂水性啊……”


    肉肉的喊聲實在刺耳,激得趕到的將士們都不約而同的皺起眉,一旁的副將顫巍巍地問:“念修,還要追嗎!”


    “怎麽追!難道你也跳河嗎!”念修繃緊了臉,沒好氣的迴道,真是一群沒用的東西:“瘋子!”


    這一刻,比起是否能抓到淩玨塵,他突然發現自己更擔心肉肉,她不僅是不懂水性,而是壓根就怕水。小時候坐糞壇子的經曆,讓她每迴一溺水就哭天喊地的。該死的淩玨塵,他居然什麽都不了解,為了逃命,就把肉肉往河裏拽!


    ~﹡~﹡~﹡~﹡~﹡~〖。笙樂嫣寧。〗~﹡~﹡~﹡~﹡~


    傍晚,農宅雪景,夕陽餘暉像匹紅綃傾瀉而下。嫋嫋炊煙,菜香縈繞,是小鎮隨處可見的黃昏,幽靜樸實。


    玨塵怔怔的望著窗外,想起帶著肉肉跳下河前,念修的叫嚷。也許,時間並無法左右愛情的深淺,可是他不得不承認,對於肉肉,他的了解興許真比不上念修。他開始猶豫了,帶著她居無定所真的好嗎!他要肉肉,卻連自己都不清楚會不會為她棄天下,或者總有一天他會死在沙場上,那她呢!


    許遜捧著柴火和幹淨的衣裳走了進來,睨了他兩眼,沒多說話。自顧自的生起了柴火,讓屋裏瞬間稍暖了些。床上沉睡的身影動了下,舒服的嚶嚀了聲。


    “你要不要弄醒她,讓她吃點東西!”許遜找到玨塵的時候,他倒在岸邊,死死握著肉肉的手。見到他,才放心的昏睡過去。


    想來,他是怕肉肉有危險,硬撐了很久,又料定他一定會找來。幸好許遜帶著起義軍,這些年也助了不少人,交遊算得上廣闊。這小鎮就是不少起義軍的老家,當日這裏發生了一場大火,燒毀了好多人家,是他出資幫大夥重建的家園。


    這會有了難,要人家收留個幾宿自然也容易。玨塵一睡就是一整天,大娘已經替肉肉換下了濕衣裳,怕捂出病。鄉野人家的百姓,個個純樸,有時候奔波久了還真想待上許久才離開。


    “不用了,估計也快醒了。”迴頭看了眼肉肉,玨塵不自覺的笑開了。


    “這丫頭還真是有趣,不停的說夢話,你名字倒隻叫了兩三聲,跟著就嚷嚷著‘糞壇子’……哈哈,玨塵,敢情在她心裏,你居然還比不上糞……”想起肉肉的夢囈,許遜就忍不住想笑。


    “你才比不上糞呢!”沒等玨塵反駁,床上突然傳來聲音,聽起來還頗有活力。


    一下子倒讓許遜沒能反映過來,隻順著聲音迴頭望了去。沉靜了些會,瞧見肉肉正半撐著身子,披散的發有些亂,那身男兒家的衣裳穿她身上還挺合身,就是被折騰的有些皺了。


    “三傻子,吃飯了……”


    許遜想迴罵過去,外頭傳來了叫喚聲。這一叫,更讓肉肉猖狂的笑開了:“你的名字……真有造詣,居然比我的還要有文化底蘊……”


    “我叫許遜!”許遜一氣,滿臉的胡子都跟著顫抖,要不是顧忌著一旁的玨塵,他早不客氣了,“淩玨塵,管好她,不然就算是女人,我照樣揍的!”


    撂完話,許遜轉身重重的關上門,肉肉倒也不計較,依舊笑得雙肩顫抖。半晌後,被玨塵瞪了,才吐了下舌頭,安靜了下來。她倒不是真對許遜有什麽意見,隻是想避免了初見的尷尬,要知道,其實她這人挺害羞的。


    “再歇會,我去幫你端飯菜來。”玨塵沒多話,站起身,掃了眼肉肉,就往門外走去。


    這下輪到肉肉生氣了,他們倆可是剛經曆了場生死浩劫啊。怎麽這家夥就能冷淡成這樣,他對個陌生人大概都比對她好些了。要不是為了他,她做什麽把自己往火坑裏丟。


    “淩玨塵!”越想越覺得氣不過,肉肉跳下床,眼前黑了一下,她往前跌了幾步趕緊撐住牆,繼續問道:“上次你說,如果我是女孩你就娶我,還作不作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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