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有一刹那錯覺,隻要把麵前這個承載了他前半生的渴望與遺憾的女子掐死在手裏,他便可以解脫了。


    與其讓她凋零在心中,不如在今日便把她殺了,讓她最美麗的一刻留給自己,讓她最後一眼看到的隻有自己!


    武後在麵前拉著他的手,央求些什麽。她在說什麽呢?自從她顯露野心之後,再也沒有如此卑恭屈膝地求過自己。皇帝很想得意地笑,何時這些女子一個個的心都遠離他,遠得一個他此時正緊緊握住她的生命,一個正牽扯著他的袖子,卻都聽不到對方在叫囂些什麽。


    她眼中,為何沒有掙紮,為何沒有痛苦,為何沒有眷戀?


    皇帝亟而放了手,狠狠地把李如荼甩在地上,牽連武後也噔噔退了幾步,驚愕地看著性情大變的皇帝。“皇上?”


    跪在地上,李如荼大口地補充肺內的空氣,間而幾聲咳嗽。


    “朕不允許你與他黃泉相見,限你三月之內,擇日出嫁。”


    一甩袖,皇帝疾步離去。


    剩下空蕩的偏殿中,兩個女子,格外清冷,格外沉重。


    不日,帝後已秘密返迴宮中,新城長公主與榮乘閨也禮佛完畢迴宮。不久,便傳出榮乘閨身體太差不幸滑胎,宮人為此竊喜,李如荼卻淹沒在喜氣洋洋的報喜賀禮之中,再也沒有見到那曾經驕傲美豔的榮乘閨。


    她不明白為什麽武後不追究,也不懂得為何對庾夕癡心一片的李明倒戈相向,此時的她便如盲了的蒼蠅,沒有目標不知方向,終日在房中呆坐。


    雀屏中選地是韋正矩。他對她地情意她又孰能不知?


    不過。經曆這段風風雨雨。她還能愛上任何人麽?


    身邊地敏珠已經不在了。緞輕、錦輕、綾輕三人顯得格外小心翼翼。本來活潑聰敏地眼角已經埋上了塵埃。或者在這宮中地人都長大得特別快。


    又是一個清晨。李如荼沒有特意記錄過了多少個日夜。當緞輕捧著悄悄玉盤入房。隨門而入地風帶了刮麵地寒意。她不覺一下驚醒。問:“誰?”


    “公主。是奴婢。前來……前來服侍公主起床。”她有點驚慌。生怕李如荼一怒杖斃。就像之前跟隨長公主出宮地敏珠便是出言不遜被活活打死。


    “嗯。”李如荼不禁思索著。出嫁時。要不要解散了這幫人。她們對自己地敬畏不是沒有看在眼中。隻是……她又如何想身邊地人侍己如侍虎。日夜提心吊膽。


    很快,在李如荼漱洗後,錦輕、綾輕已經設好熱騰騰的青菜小粥。以及幾份清淡小菜,這是李如荼指定做地家鄉菜:粵菜。雖然京師的廚子已經根據她的要求調整了料理的手法,仍是偏酸辣一派。


    筷子停在半空,她眼角掃到垂手站在一旁的幾個婢女暗中戰栗,似是如果李如荼此番菜不合口味便要把她們幾個剁了吃般,弄得她暗歎一聲,伸筷夾了一碗的菜,美美地喝了兩大碗粥,才見她們稍微不太像秋風落葉般哆嗦。


    不一會兒。延福進門跪下,稟道:“稟公主,皇上召見,劉公公正在殿前等待。”


    李如荼一驚,手中筷子啪一聲掉在桌麵,月餘前的情景一遍又一遍地重現,自從她在宮中重遇皇帝之後,幾乎都是看見他的暴怒、忿恨、暴戾,在心底她深知皇帝對她是極好。卻有對他莫名有幾分害怕。


    延福是唯一沒有受到影響的奴才,急得跺腳,道:“公主,劉公公道是皇上急著呢。”


    李如荼迴過神來,招招手,緞輕等才上前戰抖著為她更衣打扮。


    李如荼任由擺布,直到她如何上了輕轎,如何入了皇帝地寢宮,也是百般順從。低眉順目。


    皇帝坐於簾後。靜待那個曾經為她心悸的女子,他以為他已經心死。當玲瓏環佩碰撞之聲依稀傳來,赤黃的帷帳掩映著流蘇後麵款款步近地女子,看不清容顏,然而心悸再度侵襲而來。他前半生愛過的女子,此刻正步步輕盈無聲逼近,他發現自己連唿吸都忘卻了,秉氣凝神,仿佛隻要一旦出了聲響,她便化為氤氳恍然飄走。


    這一見,也許是他們此生最後一次見麵,即時他日朝堂上與她的夫君相見,他亦不能再想起她了。


    她麵容被流蘇遮住,幾乎看不清楚是何神態,隻聽幾可不聞的腳步聲,她漫步到流蘇前,隔著幔帳,伸出素指,輕輕輕輕地碰觸那一縱垂雲。


    皇帝以為她要掀開簾子走出來,雙手緊緊握拳,以致指甲深深的掐在肉裏卻不知疼痛。


    然而她輕輕低語,說罷,撒手歸去。


    無人知道這次相見,他們說了什麽,或許什麽都沒有說過,隻道那痛徹心扉的男子撇刹了那九五之尊的禮儀,想要衝過幔帳追上去,卻似是有高牆橫亙麵前,腳步已然淩亂,甚至龍冠都會被激動揚起。


    “如荼謝皇上厚愛。新城長公主的幸福讓她去追尋吧,她的命,我來承擔吧,望皇上好好保重身體。如果……他朝一日,皇上……患了頭風病,亦不能放手朝野之事。”


    一如他薄弱之力登上太子之位,又在紛爭中登上皇帝之位,如此聰明,怎麽會不懂得此話地深意和刻意。


    他明白所有人的奉承、誇讚和崇拜背後,是一種什麽樣的企圖,而他自己內心的尚存了一份薄弱的秘密.作為人,總有脆弱的一麵,即便他是當今聖上。此刻被李如荼連根拔起,令他刹時如脫了衣裳立於冰天雪地般。這場大病之後,他便不死不滅,抵抗迎麵等待的挑戰。


    今日的結果,他早就有了預感,他卻不相信,強迫著她迎合自己,卻沒有想過,他傷害了她,也傷害了自己。此刻想起來固然不晚,但卻不能。愈想,愈覺得自己的神經暴戾,且一瞬間懷疑起了自己。


    他對新城或者是李如荼地愛,便如一個水晶球掉落地上,到處的水晶碎片縱然吸引人,卻也能傷害人,那荼毒,簡直就象一把利器,能穿透最堅硬的物質。


    環佩又叮咚遠去,他知道,他的手始終沒有捉緊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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