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曾清楚地看到一個背著行囊的高大背影,走上了去大上海浦東開發區的大道,漸漸消逝在茫茫打工仔中。那是許清杉。


    接著我便看到許清杉的母親和許清依兩雙潮濕的眼睛。


    縣長的兒子多少並沒有雷豹說的那樣卑劣,很快他就又花錢又找人把許清杉弄了出來,當然主要是縣長的影子無形中起了關鍵作用。而且學校也沒開除許清杉,隻是給了警告處分,當然也是因為縣長的獨生子找了校長一次。


    出來後的許清杉便決定輟學打工。


    許清杉是這樣對妹妹說的:“你又不是看不到,我不是上學的料,在學校也不能老實待著,老惹事讓媽和你擔心。還不如早出去掙點錢,也好讓媽歇歇……”


    許清杉說完淡然一笑,顯得很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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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光易老,時間永是流逝。隻是校園之內不隻氣溫在升高,一段關於現代版“司馬相如與蔡文姬”的故事漸漸也沸沸揚揚起來。現代版的司馬相如是東方旭,現代版的蔡文姬是許清依。故事最怕渲染,尤其是這麽多人反反複複渲染。很短一段時間後,郎才女貌比翼雙飛便成了全校人羨慕的對象。當然,再美好的事情也有人憎惡,雷豹就是一個。他一聽人談論紛紛便環眼圓睜,鼻骨聳起像一隻奔馳的獵豹,不停地罵:


    “真他媽見鬼!哥們兒的麵也不見,酒也不喝,整天就想著他媽的女朋友,我怎麽他媽的就交了這麽個重色輕友的兄弟!”


    其實世間之事大多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人們隻看到了東方旭和許清依二人成績都位居前茅,卻忽略了東方旭成績忽高忽低的浮沉。由於特殊的背景,東方旭那令人豔羨的成績總是缺少根基似的左右搖擺不定,一時年級前幾名,一時班內十多名,使他的學習情緒頗不寧靜。


    高一即將結束,期末考試將來臨。東方旭倒不擔心成績單要送到家去,而擔心自己對自己的許諾不能實現,是故坐在考場裏他的心不由地激動起來。事情往往是期望越大失望便越大,不知這次東方旭會不會再次證明這一定律的正確性。


    窗外一隻白頭翁靜靜地趴在樹枝上,正做著美麗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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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夢開始的地方,還是那個公園,還是那條小河,他們最常去的地方,晚陽鑲嵌在林間,隱隱爍爍。


    許清依嫣然一笑,一笑傾城。


    黃昏是如此迷人。


    二人都仰望著令人一見銷魂的藍天,一時無言。


    “清依,你知道嗎?”東方旭仍望著天。


    沉默。


    “每次仰望我都會做一個夢,一個做了無數遍的夢。夢裏的天像現在一樣藍,夢裏的水像現在一樣美,夢裏的黃昏像現在一樣迷人,夢裏的人,像現在一樣靜靜地相偎……”說著他低下頭凝望著清依,清依也望向他。


    “夢裏的歲月是在此時嗎?夢裏的場景是在此地嗎?還是,我們現在就站在夢裏,說著夢語?”清依的雙眸猶如正在緩緩流淌的溪水。


    “我倒真希望現在是在夢裏,最好是一夢千年。”


    清依的雙眸泛起微微的波花。


    “對了,我今天剛讀到一首詩,”東方旭說著念起來:


    如果你是頭上的雲彩


    垂落的雨就是小溪


    千條萬條流來


    我在浩瀚的海裏


    等你


    如果你是掉隊的孤雁


    我期盼風寒霜重的秋季


    縮成石頭,抱緊自己


    我穿著厚厚的夜


    等你


    這樣的情境,確定在我的夢裏出現過,可是當我費盡心思去搜尋時,卻到處也沒了蹤跡,不知是已被風沙侵蝕,還是沉入了歲月的潭底。不是說美好的時光總最令人難忘嗎?


    在那樣的時光中,他們一起望著天,或是望著他們的夢,那夢看來是那麽的真實,仿佛就在未來的某一個時間,距離他們那麽的近,那麽的觸手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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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一的最後一件事,便是年級大會。按照學校慣例,每年都要年級一二名上台發言,名曰交流學習經驗。而今年上台發言的是東方旭和許清依,從念到他們名字一刻起台下便一直喧聲不斷。東方旭一本正經神情嚴肅地走上台,鄭重其事地講道:


    尊敬的老師,親愛的同學們:


    大家晚上好!


    首先,我要感謝學校,感謝老師,感謝同學,我還要感謝我的親人,感謝我周圍的每一個人,沒有你們,就沒有我今天的成績,請允許我在此對你們表達我最誠摯的謝意!


    下麵立即響聲一片,分不清是掌聲還是笑聲,震耳欲聾。


    我想對我大家是有目共睹,以前的我,成績像品行一樣差。是老師耐心的教誨,使我漸漸改變了態度,成績才稍微有了點提高。但我永遠忘不了,自己曾是廣大差等生中的一員。我相信隻要樹立目標端正態度,人人都能取得好成績。所以,曾經那些奮鬥在同一陣地的戰友們,我們一起努力吧!


    下麵又響聲一片。


    許清依的發言相對正常許多,也長了許多,如山澗流水清澈幽悠,令人出神。


    二人發言後,台下紛紛鬧成一片。有感歎愛情偉大的,有羨慕他們的浪漫的,有很多後進之士,立刻便開始到處尋找動力源泉的,還有就是昔日東方旭的那幫哥們,一個個搖旗呐喊,捶桌頓足,紛紛為同類的崛起而振奮。雷豹拉住東方旭,說無論如何他今晚也要請客,一旁的小甜甜也拉住他嗲聲嗲氣地叫:“小寶哥哥哎,小寶哥哥哎。”東方旭生怕被許清依看見,連忙點頭應諾。


    但那晚無論他們怎麽灌,東方旭硬是一口酒也沒喝,直到餘波無奈說聲“得了,他小子不喝算了”,雷豹才甘心放手。小甜甜用一雙百媚千嬌的狐眼望著東方旭,問道:“小寶哥,什麽時候把清依姐姐也帶來我們認識認識哪?”


    “得了吧,人家和你不是一個檔次的,你認識啥?”雷豹不識趣地打斷她。


    小甜甜便貼著他撒起嬌來:“人家變成今天這樣子還不都是你哎?哼,沒良心!”


    “好,好,你比她檔次高多了,行吧?”雷豹說得小甜甜一身的溫順,如小鳥依人。


    東方旭無心久留,不時看看窗外。餘波眼明神會,雙手一攤說:“行了,今晚我還要包夜呢,咱們撤……”


    “你他媽忙啥,這才喝多少!”雷豹一臉的不情願。


    “喝多了小甜甜會對你不滿意的,走吧!”


    “狗嘴裏吐不出象牙!討厭!”小甜甜照例罵餘波下流。


    東方旭立即跑到許清依教室門前,清依早已迴家。他不禁暗罵雷豹他們幾句。


    迴到教室,還有不少人沒走,明天就放暑假了,最後一晚大家難免聊起來就沒完沒了。東方旭見白靈兒正在整理書桌準備走,便湊過去:“咋的,一直等我呢?”


    “臭美!”白靈兒不屑一顧,“真不知好歹,整天往酒吧跑!”


    “噢?”東方旭覺得好笑,“怎麽?是等得急了,還是擔心我醉倒?”


    “懶得理你!”白靈兒提起書包,看也不看他一眼。


    東方旭以為她就要這麽走了,沒想到她卻趁東方旭不加警惕時搞背後襲擊,狠狠地打了東方旭一書本,嘴裏還說著“活該”。但她終究也計劃不夠周到,就在轉身逃走的時候,自己的馬尾辮被東方旭抓個正著,直痛得她齜牙咧嘴。


    “小樣,看你今兒往哪跑?”東方旭緊緊抓住不放,白靈兒怎麽掙紮也逃脫不了。


    “快,快叫哥哥,哥哥一高興或許還能把你提前釋放。


    ”


    “帥哥哥,帥哥哥,小妹再也不敢了,您就高抬貴手饒了我這一次吧,啊……”白靈兒隻得求饒,聲音像極了關在籠中的百靈鳥。


    東方旭剛一鬆手,冷不防又被白靈兒狠狠地踹了一腳,白靈兒剛剛還是苦苦的哀求立刻變成了清脆的笑聲,猶鳥兒出籠一般。


    “好啊——帥哥哥我今兒姑且放你一馬,免得你記恨我一暑假。”


    “吆,啥時候西邊都打太陽裏出來啦,變得這麽大度啊?”


    “十年了都,我哪次不是這麽大度?哪次不是任你宰割?隻是你感覺不到罷了!要不你再叫聲哥哥, 能更加體會到我的大度。”東方旭說著露出笑臉。


    “呸!呸!臭美!姐姐我才不收你這樣的小弟呢!”說完,白靈兒連蹦帶跳出了教室,如一隻可愛的小鹿。


    “你們認識有十年啦,你不會在胡侃吧?”黃書生饒有興趣地問東方旭。


    “你以為隨便是誰都有你那說謊不用打草稿的本事啊?你這樣的奇才,說五百年才出一位都不行,那簡直是千秋難得一遇的!”


    孰不知,說謊者的另一個痛苦不是別人不相信他,而是他不相信別人。


    “那你們打小就認識嘍?!”


    “可不是,說來我們從幼兒園就坐在同一個教室裏,一直坐到現在,看樣子還要坐下去,真是冤家路窄啊!”


    “嗯,看起來你倆,前世不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就是終日纏綿的戀人。”黃書生又開始一本正經地信口開河起來,東方旭隻好盡快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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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來我哪次不是這麽大度?哪次不是任你宰割?隻是你感覺不到罷了。” 這句話一遍遍在白靈兒腦海中盤旋,使她躺在床上覆去翻來無法入眠,內心仿佛湧出一股股的溫泉,帶給全身一陣一陣的溫暖。


    我的視線仿佛一刹間進入了白靈兒的迴憶中,時光飛逝的十年。是的,十年,一幕幕舊事曆曆到麵前:因為東方旭割了自己半塊橡皮,她讓他給自己買了一個月的棉花糖;因為東方旭過了自己在課桌上畫出的分界線,她偷偷地用小刀在他肘上割下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還理直氣壯地說是自我防衛;因為替自己寫作業東方旭被罰站一個下午,她卻因向老師撒嬌賣哭而幸免於難,這樣她還站到他麵前,嘲笑他是個大傻瓜,他卻隻一臉的憨笑;他還曾被強迫著把車胎氣放了,然後帶著她從縣城的最西邊騎到最東邊,又從最北邊到最南邊,她一直坐在沒氣的後座上歡快地看著東方旭大汗淋漓,而這一切隻因為東方旭考試比她考得好她不服氣。東方旭唯一一次被一群小痞子打得鼻青臉腫,也是因為白靈兒騙他說自己被他們欺負,他便揮袖向前,她看著他挨打還直罵笨蛋。


    白靈兒迴想起過去,總如韓國的電視劇一集接一集沒完沒了。想著小時候自己的任性與東方旭的愚笨和忍讓,忍不住咯咯笑出聲來。


    窗外的暖風輕輕吹著月光搖擺,白靈兒多想他們永遠都不會長大,永遠都生活在夢一樣的世界中,而現在東方旭卻仿佛完全變了,先是交了一些狐朋狗友,後來又認識了叫許清依的那個女生。關於他和許清依的傳言,她一直未當真,隻是感到東方旭變了很多,變得總是和自己作對,也變得很少和自己說話,除了那些不正經的鬼話;隻是對那些鬼話,她卻是既不想聽又想聽的,她也弄不明白是怎麽迴事。


    夜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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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東方旭,我的夢裏還有更多關於他的碎片。那些碎片散落了,像秋葉鋪滿大地一樣,就編織成了他的那些生活。


    東方旭迴到家立刻喜出望外。


    客廳的燈亮著,裏麵還飄出來談笑的聲音,而且是大姐的聲音。


    “噢,幾天不見弟弟又長高好多啊!”東方夢菊看見東方旭連忙站起來,打量著他高興地說,“而且,越來越帥了!”說著朗然笑起來,眉梢之中盡現迷人的氣質,成熟而脫俗。


    小晶晶歡快地跑到東方旭跟前,使勁仰著小臉叫道:“哥哥,哥哥,大姐姐說你變帥了!”


    “不對,不是變帥了,哥哥本來就很帥,是變得更帥了,是吧姐姐?”晶晶的姐姐真真趕忙糾正不迭,東方夢菊一邊點頭一邊笑得彎了腰。


    這樣好久之後,東方旭才有機會說話,興奮有增無減地問夢菊:“大姐,你啥時迴來的?”


    “才到不久,”東方夢菊說著拿起水果遞給東方旭,燈光下東方旭看見大姐臉上未靜的風塵,“迴來真好,這次一定要多在家呆幾天。


    “大姐,你為什麽突然就迴來了?”東方旭問。


    “不幹了就迴來了,”說著夢菊臉上浮現幾許滄桑,“還有就是趕著迴來給奶奶過壽啊!”說著又恢複了欣悅,片刻的滄桑煙消雲散。


    “奶奶要過壽?我還不知道呢,哪天?”


    “還有十天,所以我急忙趕迴來了!”


    東方旭也無限欣喜起來。他從來是最喜歡一大家人聚到一起時的熱鬧的,然而最近幾年,除了過年迴去那兩三天,他平時幾乎沒迴去過老家,周末或放假他都要到平城爸媽那裏去,因為上學時他與爸媽也見不到麵。東方旭一直不明白爸媽為什麽要把他送到蒙城三姑這來上學,而他們卻住在平城。他曾問過媽媽幾次,媽媽總說是蒙城上學條件好,以後能考個好大學。這次真是一個再好不過的相聚的機會了,東方旭高興地問:“咱五個姑和小叔都到吧?”


    “那當然,弟弟妹妹們也都該去,正好都放假。”


    “是啊,我們都去。你五姑正在給你奶奶做‘壽’字呢!”東方旭的三姑端著一杯牛奶放到東方旭旁邊溫和地說。


    “什麽‘壽’字?”


    “就是用一元硬幣連成的壽字!”小晶晶迫不及待地答道,“裏麵還有好些是從我存錢罐裏倒出來的呢!”說時一臉的自豪。


    “就你那總共才七八個還好意思說!”真真向晶晶撇嘴嘲笑道,“哎,哥哥,你說拿錢給姥姥做壽字應不應該?她還抱著她的存錢罐不願意呢!”說著真真由輕視忽然變為歡喜,悄悄貼著東方旭的耳朵說:“還是我趁她睡覺偷偷給倒出來的,嗬嗬。”


    東方旭一直樂得合不上嘴,小晶晶顯然被說得羞慚了,一個人坐到沙發裏看著電視不說話。


    “對了,弟弟,試試我給你買的衣服。”東方夢菊說著找出幾個紙包,掏出幾件新衣服遞給東方旭,東方旭一看款式便笑道:“大姐就是知道我,一買就是我最喜歡的!”


    “行了,試試合適吧!這些是你二姐的。”夢菊指指其它幾個包說。


    “二姐也該放假了吧?”東方旭說著不由輕輕歎息了一聲,想來二姐和自己一樣都上高一,而她在平城自己卻在蒙城,心裏多少有些為二姐不平。


    不過很快東方旭一心就隻希望十天能早點過去,他已經對聚會充滿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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