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園外的榭亭內,文君華與樂恬梟一坐一站地對視著。湖邊楊柳吐綠,春燕啄泥,一番生機喧鬧場景。


    “我下個月便走了。”樂恬梟的聲音透過初春濕寒的空氣靜靜傳來,滿是悲涼淒冷的味道。


    文君華眼裏不起波瀾,掩下尷尬之色,仰臉直視著樂恬梟,語氣亦是淡淡的:“走好。”


    樂恬梟微訝,上前幾步,語調微急:“你的心,真是比石頭還硬。”


    “你這話說過了,你我二人連朋友都談不上,我何須為了你百般作想。”文君華這話裏的意思,便是一點機會都不想給他。


    “連朋友都談不上……好一個狠心薄情的女人。”樂恬梟眼裏漸騰起淡淡的霧氣,隱在眼眶內,如同春日裏的雨煙。


    “那天晚上,我說不想跟你走的原因,是為文家,為蕭家。但是此刻,我可以告訴你——”文君華沉默了,許久過後,等得樂恬梟都有些耐不住,有些惶恐的時候,才是靜靜地脫口而出,“我愈發不能答應你跟你離開蕭家了,因為,我漸漸離不開這裏了。”


    我不離開的原因,此時是為我自己。


    “因為蕭旁麽?不可能”樂恬梟瞪大著雙眼,這個女人不跟自己走,可以是為了蕭家,為了文家,為了身邊的那一群她舍棄不下的女孩兒們。


    但是,怎麽可以是因為蕭旁


    蕭旁待她如何,自己不是不清楚,怎可因為這樣一個男人,而放棄與自己追求自由的念想


    “不可以……”樂恬梟痛心而悲苦地低唿一聲,他,竟然比之不上蕭旁。


    “為什麽不可以?”文君華忽然站起了身子來,橙色的衣裙隨著春風輕輕拂動著,“你,又有什麽資格說不可以?”


    樂恬梟皺著眉頭,心口處一陣陣地疼痛,連帶著腹間受過傷的那個傷疤也在隱隱作痛,那兒,是他與文君華認識的契緣,似也在無聲地控訴著這個女人的薄情。


    “我竟連他都不如?為什麽,告訴我,哪一點,我哪一點不如他?”樂恬梟雙眼通紅,滿是痛色。


    這個女人,自己每迴見她,都有意外的收獲。


    前幾次的驚心動魄,上一次她拒絕自己的狠絕,這一次,她告訴自己,比之不上她身側的那個男人。


    那個,根本不會疼惜她的人


    “因為你不是他蕭旁,僅這一點,便早已不如。”文君華將臉別過,望向亭外一片春色,陽光正濃濃地在水麵上投下了一片粼粼波光。


    “再者,將我三媒六娉,用八抬花轎娶進門兒來的人,是他,不是你。”文君華斂下了眼裏僅剩的笑意,正色迎上樂恬梟那欲哭無淚的表情。


    “你居然是個這麽認命的人麽?僅僅隻是因為嫁給了這個男人,便要逼迫自己強製自己去愛上他?”樂恬梟的語氣微微地顫抖著,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這個女人,是他一直錯看,還是她真的變了許多?


    “是,我認命。”文君華垂下眼睫,“也曾試過不要再去念想著他,可是近來,我卻無法控製,任由自己一點一點地陷入他的溫柔裏,無法自拔。”


    樂恬梟身形一晃,後退數步。


    如是這般,他還有什麽話可說?


    雙拳緊緊地握住,發出咯咯的聲響,牙齒咬得緊繃,好似他整個人隨時都會爆發一般。


    他輸了,僅僅隻是輸在自己沒有娶文君華這點上麽?


    “仔細觀察你身邊的有心人罷,與其苦苦糾纏於這段無果的感情,不若靜下心來看看身邊那個一直為你默默編織情網的女子。”文君華歎了口氣,她實是為蕭嵐感到難過,如果樂恬梟至始至終都未能愛上蕭嵐的話,蕭嵐該愛得多麽悲哀。


    “你指蕭嵐麽?”樂恬梟這一聲極冷,寒到文君華渾身不可遏製地打了個哆嗦,再細看他,卻是與原來的模樣無異。


    見文君華不說話,樂恬梟心裏更覺寒苦,她不答應自己,竟還要將自己推給其他女人?


    “是你希望的?”樂恬梟再問一聲。


    文君華心下思量一番,終是點頭:“如果真有這麽一天,那是再好不過的。”蕭嵐是個好的,她想看著蕭嵐有個好的歸宿。


    “我明白了。”這一聲,似絕望,似無奈。


    “下個月要走,就早點離開罷。”文君華上前幾步,走到樂恬梟的跟前,“代我遊曆一遍那奇山異水,我想這輩子,我都難逃洛城這片地了。”


    樂恬梟側過頭來看文君華:“什麽時候?”


    文君華略作沉吟,隨後閃動著眼睫靜靜迴道:“自上次被劫之後,迴到府上,再也難忘他為了救我,而持劍刺向自己的那一幕。”


    “我也可以。”為了你的安危,即便是要我舍棄自己最珍貴的東西,我也願意,因為除你之外,我再也找不出更珍貴的。


    “不一樣的。”文君華搖搖頭,再上前幾步,幾乎要與樂恬梟擦身而過,“我與你,不過是陌路。”


    語落,她累乏地閉了眼,複又緩緩睜開,往怡園的方向迴去。那裏,白露還在門口焦心地等待著自己,蕭旁也會日日迴來關切自己。


    那裏才是自己應去的地方,自己的家。


    她與樂恬梟,不過是在意外的時間裏遇上了對方。過客而已,實是不值得如此糾纏。真正掛心他,能與之匹配,從此浪跡江湖,遊遍奇山異水的女子,是蕭嵐,而不是她。


    她隻適合呆在洛城,呆在蕭家,從此陪伴在蕭旁的身邊,不離不棄。如若她無端消失了,她實是想象不到,蕭旁的臉上該是多麽悲傷。


    榭亭內,樂恬梟幾乎快支撐不住,踉蹌幾步,爾後晃晃倒在亭中的美人靠上,望著亭外的一片春景,隻覺得格外地刺眼。


    今年的春天,沒有紅顏相隨,隻怕會顯得黯淡無光罷。


    “我好奇了,究竟是怎麽樣的故事?”身後忽然傳來一聲男音,一如往日那般清冽,隻是今日夾雜了幾分他讀不透的情緒。


    重新站起身子來,轉身看向那身著一襲青藍色袍衫的蕭旁。


    “有沒有一種引狼入室的感覺?”樂恬梟失笑,諷刺他,亦反諷自己。並未因他與文君華之間的事被蕭旁知道了而感到驚慌,反是舒了一口氣,滿眼的坦然。


    “還好,隻是忽然覺得自己很幸福——”蕭旁撩了撩衣擺,爾後緩緩步入榭亭,走近了才是繼而說道,“因為她最終選擇的是我。”


    看來,他是全部聽見了。


    樂恬梟心下波瀾微起,終是仰著頭笑看蕭旁:“我們相交多年,很多東西你素來不如我,譬如武藝,棋藝,乃至於討好女孩子的本領。”頓了頓,掩下麵上的一片苦色,強笑道,“但是今天,你贏了,贏得徹底。將這些年來,你輸給我的全部給贏了迴去。”


    “那麽作為贏家,可否以你們的故事為戰利品?”雖說文君華最終選擇的是自己,可是隱在假山後聽牆角的他,卻還是不可遏製地醋意大發。


    因她與樂恬梟,有著一段他無法涉足的迴憶。定是美好難忘的,才會引得樂恬梟為此糾纏奔勞。


    而她與他的迴憶,除了這段日子,大多都是淡漠糟糕的。


    “你已經完完整整地擁有了她,還在奢望什麽?”樂恬梟苦笑,“而我擁有的,不過就是那一段短小而飄渺的記憶,因為它,永永遠遠都無法再呈現,永永遠遠都無法變成現實。”


    “請你讓我保留最後的完整,我不想說。”因為此刻僅有那段記憶是隻屬於自己和她的,既然得不到人和心,至少,讓我保留這僅剩下的一點記憶罷。唯有這個,才是真正屬於他與她的,外人涉足不了,沾染不了。


    “那麽嵐兒。”蕭旁忽然伸手攔住了欲走的樂恬梟,“如果你隻是為了忘記她,而強迫自己跟嵐兒在一起的,屆時嵐兒受到了傷害,我不會放過你。”


    “你這樣說,很絕情啊。”樂恬梟忽然斂去了所有的冷色,轉而一笑,“我們多年的朋友了,用得著這麽嚴肅麽?”


    話語剛落,蕭旁也是一笑:“如果你站在我的位置上想想,便覺得理所當然了。我已算仁慈的,若是你,不定會打我一兩拳。”


    “你還是迴去安慰你的妻吧。”樂恬梟這話說得酸溜溜的,“真的,我從不羨慕你的身份地位乃至錢財,但是此刻,我羨慕你擁有一位美好的妻子。好好珍惜,過了就再沒有了。”這話,似說與蕭旁聽,似自言自語。


    樂恬梟上前幾步,與蕭旁拉開距離,爾後頭也不迴道:“至於你妹妹,我想如果有一日我們真的在一起了,那定不是我為了忘記尊夫人才做的舉動,應是我真的在意她了才會如此。我答應你,定不傷她。”


    蕭旁唇角緩緩勾起。


    “至於尊夫人,你最好給我記住了,若有一日,你待她不好了,讓她覺得委屈心傷了,我定會在第一時間迴來帶她走。那時不管她是認我做大哥,還是會慢慢歡喜上我,我都帶定了她。”


    “隻怕你永遠都沒有這個機會了。”蕭旁轉身,忽然上前走至樂恬梟麵前,伸出一隻手來重重地拍向了樂恬梟的肩膀,“而我們,依舊是永遠的朋友。”


    樂恬梟不語,隻是同伸出一隻手,重重地打在了蕭旁的胸口上,爾後兩人放聲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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