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穴中一片靜默。


    南宮靖平板無波地說著史書中的記載,就好像曆史上那幾個人與她毫不相幹。


    可是,大家都知道,眼前這守墓人,便是南宮靖。


    她比立軍令狀、搶公主時候的模樣顯得要長了幾歲,原先的堅定和誌氣被時間和戰爭打磨成了森冷的鐵血氣息。站在那兒時,就如同一柄筆直的長槍,蓄勢待發。


    此刻的南宮靖,似乎是鬼。


    若是沒有刻意化形,鬼是停留在死去時候的樣貌的。


    那麽,南宮靖死亡的時間難免與史書上的記載重合。可是,她此刻卻在遠離戰爭所發生的西北之地,南海的海島上。


    她是帝女墓的守墓人。


    “所以,你當時沒有死。”湘篁肯定地說,目光掃向刻著“玉素”的墓碑。


    筆筆勾勒入骨,當是南宮靖所為。


    南宮靖隨著湘篁的目光看向墓碑,眼中有一絲難得的動容。


    許是因為她也是第一次進入到這奇妙的壁畫記憶之中,看到了一些並未親眼所見的事,思緒難免有了些波動。


    而湘篁等人,同她一起旁觀了這一切。


    “南宮靖眼裏沒有麒國,沒有上皇,上皇不會允許如此妄為之人安居一旁。”南宮靖已經很久沒有與人說話了,這個地方,幾乎不會有人踏足,隻有她自己年複一年、日複一日地守在這兒,“所以,麒國勝,我戰死。”


    “我領了父親的家法,立刻啟程去安置公主之處,公主安好,她說不願迴去皇城。”南宮靖定定地看著石碑,“但是,上皇派了許多人手想要找到公主,我一路帶著公主躲避,最終因為一場海上的暴雨來到這座無人島。”


    “那時候的公主——”南宮靖突然噤聲,收住將要出口的話,她的眼中那點情緒已然盡數消失,“公主在這兒生活了兩年七個月,離世。”


    那時候的玉素,像是已經耗盡了所有的感情,沒有喜怒哀樂,隻是單純地活著而已。


    但南宮靖又怎會說玉素的是非,所以及時停住了話由。


    海島上的日子平靜得仿佛時間都停止了一般,玉素幾乎從不曾言語,直到她難以起身。


    她阻止南宮靖想要出海去找大夫的行為,將她喚到自己榻前,開了口:“南宮靖,你有什麽想做的事嗎?”


    南宮靖不懂她為何這麽問,隻是老老實實地迴答:“我想追隨公主左右。”


    玉素看著南宮靖,神色複雜。


    她似乎想了很多東西,最終卻長歎一口氣:“待我死後,就將我葬在這島上吧。無論你想做什麽,去做就好。”


    “是。”南宮靖的雙眼有些發紅,卻也隻是如此。


    她是軍旅中人,從來隻流血不流淚。


    看看南宮靖,玉素將視線移向窗外,自語般喃喃:“可惜,我似乎困在上邪之中,出不來了。”


    一首上邪,綻放了她的情感,也將她所有的情感埋葬。


    沒過兩日,玉素便安靜地死了,沒病沒痛,但也不是老死。


    就好像是真的沒必要活著,所以索性死了的感覺。


    那一整天,南宮靖就那麽站在玉素床榻前,看著仿佛隻是睡著了的玉素,一直看著。然後,從玉素體內浮出的一團說不出是何色彩的氣團卻不停地說明玉素是真的已經死了。


    直到次日太陽初升,她才抱起玉素,來到已經按照她的吩咐準備好的墓穴之前,簡單的石棺,簡單的石碑,連同那團混沌氣一起。


    接下來的日子,海島漸漸被迷霧籠罩,南宮靖守在墓穴之中,直到七七過去。


    她發現自己竟然慢慢不會感到饑餓,但也隻是有了這個認知而已。


    當南宮靖意識到空中漸漸變作一日一月並存之時,她突然醒悟,時間似乎已經過去了好久,可她竟然沒有絲毫的變化。


    自己,不是人了?南宮靖有過那麽一瞬的茫然,她來到玉素的墓穴,看著石碑上兩個字,突然又覺得無所謂了。


    她是守墓人,沒有變化也好,一直守著不就好了?


    於是,南宮靖將石壁抹平,開始繪製石刻,將那些點滴刻畫下來。


    一直到現在。


    想到這裏,南宮靖的心徹底平靜下來,就像她迴答的那樣,隻要能一直伴隨在公主左右便好。


    她轉頭看向湘篁:“你們來此地,所為何事?”


    她認得噬魂,很久以前來過這兒,然後被她驅趕出去。此番再次過來,定是他領路刻意為之。


    “我為混沌氣而來。”來之前,湘篁有想過可以用哪些方法,來從這不明情況的守墓人手中取得帝女的混沌氣,不過沒有一種是這樣直接表明情況的。


    但是,見到了這位守墓人,她突然覺得可以直言。盡管,她未必會給。


    果然,南宮靖聞言,眉心立刻皺起,眼裏是好不收斂的敵意:“你最好打消這個念頭。”她沒有立刻動手,隻是做出警告。


    絳鳶有些緊張,這無異於告訴守墓人她們的目的,讓對方有所防範。


    不過,湘篁卻是一副誌在必得的模樣,就如同當時立下軍令狀的南宮靖一般:“這混沌氣隻是身外之物,它並不是帝女。何不贈予我,讓我也好救醒我所愛之人。”


    南宮靖有一瞬的恍惚。


    微微鬆開了眉頭,卻仍舊執槍而立:“我乃公主的守墓人,不容許任何人取走公主之物。”


    湘篁看著南宮靖,突然笑了:“可是,你想要的,不是一直追隨在她身旁嗎?如今這石棺中隻剩下一具枯骨,一團混沌氣,她的靈魂早已離開。”


    “……”南宮靖的眉頭又皺了起來,這一次,卻不是對著湘篁。


    她突然意識到,湘篁所說沒有錯,當初她以為人亡了,那就隻有守著屍身墓穴,而現在,她應該早就知道,有靈魂、妖鬼的存在。


    “人死了,不代表沒了。”湘篁從容不迫地說著,她從南宮靖的神色中已經看到了結果,“玉素死後,魂魄離體,如不出意外,當是隨鬼差入地府、走黃泉路、過忘川、輪迴轉世。你所要追隨的,或許已經輪迴了數次,在這世間任何一個可能的地方。”


    南宮靖麵色有些發白。


    她要追隨公主,如今竟然為了一具屍身丟了那麽多年?


    “或許我可以幫你尋找她轉生之所,隻要你將混沌氣給我。”湘篁說得輕描淡寫,就好像是很簡單的一樁交易那般。


    她也不等沉默的南宮靖迴答,轉過身:“想必你也要好好想想,我們先離開。不過別忘了,縱使喝了孟婆湯轉世投胎,靈魂依舊是那個靈魂,不然,三生石上也照不出前世今生。”


    南宮靖靜靜地站在那兒,低著頭,迴想著湘篁所說的一切。


    她當然知道湘篁說的,都是為了能夠得到混沌氣,何況湘篁絲毫沒有隱瞞這一企圖。


    但是,她也能感受得到,湘篁所說皆是事實。


    公主的肉身已死,但她的靈魂還能輪迴轉生。


    南宮靖是第二次,如此艱難地抉擇著。


    當她終於重新抬起頭,目光中帶上了堅定,一如那豔麗的飛花中尚有幾分稚嫩的時候。


    墓穴外,湘篁氣定神閑地將被困住的噬魂救出,竟像是閑庭信步一般欣賞起這島上的景色來。


    其實這裏的景色很美,隻不過太過安靜罷了。


    那些空中飛來飛去的鳥兒,數量不少,卻沒有發出任何雀鳴聲。


    湘篁仰頭看著,突然說:“不知道綰綰是否有知覺,鬼石的世界是否也這般一片寂靜。”


    她的神色那麽平靜,不像當年那般將喜怒哀樂皆放在臉上,也不像方才與南宮靖說話時那般自信從容。


    偏偏就是無悲無喜的這種平靜,生生讓人看得想要落下淚來。


    絳鳶注意到影刃不自然的移開視線,那動作就像是早已習慣了這個動作一般。


    無聲地抽抽鼻子,絳鳶將心底那沒有用的愁緒狠勁兒甩開,輕鬆地笑說:“那家夥一肚子的壞水,現在肯定隻是睡過去一時無法醒來罷了,小湘子你這不是有辦法了嗎。”


    她稍作停頓,撇撇嘴:“到時候等她醒了,你再好好教訓她便是。”


    絳鳶這麽說的目的,大家心知肚明。


    可湘篁還是笑開了:“絳鳶你說的對,到時候可得好好教訓她。”


    絳鳶點頭,得意地看一眼湘篁身旁略顯驚訝看著自己的影刃,看著她麵色一板又扭過頭去,心裏有小小的愉悅。


    南宮靖在不遠處,將這一切從頭到尾都看了真切。


    待她們笑了,南宮靖這才走過來,長槍已然手執著反手置於身後。


    “你叫什麽?”南宮靖待湘篁看向自己,問。


    “湘篁。”湘篁知道,她想要的結果到了。


    南宮靖點頭,並沒有再猶豫:“你能找到公主?”


    “是。”湘篁肯定地點頭,南宮靖現在就需要她這樣確信的態度。


    “你找到公主所在,我給你混沌氣。”南宮靖說得直來直往,她向來都如此,就像當時與父親坦言相告一般。


    “好。”湘篁的眉眼微微一彎,“一個月,我一個月內必然迴來。”


    “那無所謂。”南宮靖不在意地迴望墓穴所在之處,“時間於我來說毫無意義,我隻要結果。”


    作者有話要說:扶額,改試卷改得半死不活,學校又要所有老師在午睡時間去練字,練字……練【嗶——】啊!!(╯‵□′)╯︵┻━┻


    然後,可愛的讀者們,我可以告訴你們,下章的小標題是新的故事了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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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麵獻上南宮靖人設照【其實就是基三破軍套裝的軍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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