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綰綰,快進屋!”湘篁立刻抓起綰綰的手,將她拉入屋中,關上門。


    她不是唯一的一個,街上關門聲此起彼伏,木頭敲擊的聲音打在每個人的心底,讓人越發的心慌。


    再來鎮的人們世代居住此地,早已習慣了這殘忍的三日祭祀,麻木中卻也帶著冷漠的觀望。


    隻要犧牲一兩個人,就能換來整個鎮子一年的富裕安樂。


    誰不想如此?他們僥幸著祭祀不會輪到自己家,慶幸著他人的死亡。


    甚至就連輪到了自家,即使傷心,卻也未曾有過多少的掙紮反抗。


    他們習慣了每年的三日祭祀,早早歸家緊閉門窗,等待這百鬼行的夜晚過去。


    他們,從沒想過會有一天,甚至連準備都尚未完成,突生異變,白日成夜。


    無日,百鬼將行。


    鎮子上的風越來越大,溫度仿佛一下子下降了許多。


    閉緊門窗之後,湘篁轉頭對許秀兒道:“我沒將門栓上,許老伯若是趕迴來能夠進來,現在我們先到裏屋去。”


    她同樣感受到了外麵的危險,壓抑著的狂暴氣息,仿佛隻等著最後一刻的釋放。


    “趁著現在還沒來,我想聽聽再來鎮真正的過去。”綰綰突然補充。


    湘篁驚訝地看一眼綰綰,隻見她抿著唇,一雙好看的鳳目也透著厲色。


    她不禁騰起一絲疑惑,疑惑於綰綰此刻散發出的不同尋常的感覺。許老伯既然打著要她們代為獻祭的心思,自然不會將所有事情都盡數告知。


    隻是,這個過去,對現下的狀況來說,重要嗎?


    “好。”許秀兒點點頭,應了下來,按捺住心底的焦急,往裏屋走去。


    湘篁被拉迴了心神,也將綰綰的這點異常暫時拋開。


    看著湘篁的背影,綰綰任由她拉著往裏走,目光中卻閃過一絲複雜神色。


    這個問題,她一定要知道。她從鎮外的邪氣鬼氣中,還分辨出濃重瘋狂的怨氣。這並不是一般的鬼怪所能解釋的。


    這百鬼行,必然也與再來鎮有一定的淵源。


    不管如何,如此多的鬼靈,要保湘篁,隻怕自己得用盡全力了。


    也隻有這樣了。


    盡管已經確定為了湘篁的安危自己寧願暴露身份,可想到之後可能出現的種種結果,綰綰心中還是禁不住一陣抽搐。


    “綰綰,綰綰?”湘篁的聲音傳來,將綰綰喚迴神,她的臉上是明顯的擔憂,“綰綰,你臉色很差,有什麽不舒服嗎?”


    百鬼帶著的陰邪之氣越來越重,湘篁不禁擔憂綰綰的體質。


    綰綰露出一個笑容,搖頭:“沒事,隻是擔心。”說著她又看向許秀兒,“你接著說吧。”


    許秀兒點頭:“爺爺說的都是事實,隻是他隱瞞了一些。”


    “當初,那人之所以離開許家村,不僅僅是那一口氣,他是無意中聽到他爹娘商量放棄他這不成器的兒子,養活剩下幾個孩子,所以幹脆趁夜盜走家裏的食糧離開。而帶著這百鬼地的消息迴來的時候,發現父母弟妹都已經餓死,家裏被翻得亂七八糟。”


    “當時每家每戶都隻有那麽些存糧,沒有人知道旱災會持續多久,沒有人願意救濟哪怕是一點糧食給那一家子。”


    “爺爺說,那時候村裏人都擔心他不願將那法子告訴他們了,卻沒想到他在那空屋裏呆了一宿,第二日便帶著村裏人到了那地方,從土裏挖出一壇酒,說是他離開前才剛埋下去的。”


    “村子裏的人都驚呆了,幾乎不用多少時間,所有人都同意搬到此地,憑著酒漸漸寬裕起來。”


    “可是,一年後的一天,那人卻突然像是瘋了似的,笑著將酒搬到鎮子中央,將幾壇子好酒都撒在地上,仿佛和人一起喝酒一般,第二日,他更是將家中所有銀錢拿去買了牲畜,就在那兒宰殺了放著,而第三日――”


    許秀兒顫了顫,聲音有些發抖:“第三日,他死在了那兒,手腕腳腕劃出了深刻的刀痕,血流了一地。”


    許秀兒話音未落,外麵突然響起一陣慘叫聲,淒厲無比。


    三個人都驚了一下,許秀兒更是捂住雙耳低下頭縮成一團。


    湘篁站起身,從乾坤墜中取出幾張道符遞給綰綰:“先別用,若是真的闖進屋子,你再將這些貼在裏屋的門窗上。”


    說著,她便要離開裏屋到前麵去。


    “小竹子!”綰綰急忙站起,拉住湘篁想要與她一同前往。


    可湘篁卻迴過頭,眼裏滿是不容拒絕。


    這還是綰綰第一次見到湘篁如此沒有轉圜餘地的神情,她不再軟軟得無條件聽從綰綰,她已經做出決定,絕不會改變。


    看到湘篁這樣的神色,綰綰終於還是鬆開了手,笑得有些難看。


    她上前將湘篁抱住:“你……自己小心,實在不行就跑。”


    “放心吧,未必有事的。”湘篁先是一呆,隨後笑著迴抱一下綰綰,又迴到了之前那個可愛呆萌的小竹子,“說不定,它們都不會闖進來。而且啊,我不是還有寶貝護身嘛。”


    鬆開湘篁,綰綰退後一般,看著湘篁輕應一聲,看著她笑著轉身離開,將門闔上。


    小竹子那麽呆,當然不會知道她指的,不僅僅是現在。


    還有之後,也許不再有她在一旁看護著的曆練。外麵的森森鬼氣越來越強,強到就連綰綰自己滿懷震撼。


    她鬼修上千年,依舊沒有把握能將這百鬼盡數打退。


    但是,她總會要拚盡全力的。


    如果還活下來,之後的事情之後再說。


    “那個……你還好吧?”許秀兒戰戰兢兢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綰綰轉頭,眉心微蹙:“怎麽這麽問?”她有什麽不好的?


    許秀兒似乎被綰綰的神情驚嚇到了,顫了一下才說:“你、你好像抖得很厲害。”


    發抖?綰綰看一眼自己,笑了。


    原來真的在發抖,她在害怕。


    許秀兒怔怔地看著綰綰,奇怪的人。


    她突然就笑了,笑得那麽好看,就連鎮子外最豔麗的那種不知名的紅花也沒她好看。但是,又讓人覺得害怕。


    沒等許秀兒想到什麽來形容,就見綰綰突然又停下笑容,好看的眼裏仿佛閃過什麽奇特的光芒,然後、竟然就這樣直接穿過緊閉的房門。


    這!這是什麽?!許秀兒驚得全身僵硬,止不住得發冷。


    爺爺,你找迴來的到底是什麽人?


    竟然、竟然還想讓她們代替去死?!


    此刻,外麵的天已然全黑。


    空中隻有一圈細細的光暈,指示了被遮蔽的太陽所處的位置。


    隻可惜,太陽如今也無能為力。


    再來鎮的街道上,擠滿了形形色色的鬼怪。


    它們的神情或麻木、或猙獰,雙眼中是同樣的嗜血。


    它們在尋找血肉,這是在這塊土地上寄居的人類與它們作出的交換,每年用足夠的血肉以及活人的精血來交換。


    可是,天上無日,它們來到鎮上,卻並沒有找到本該得到的東西。


    既然沒有,那就自己尋找。


    這樣難得的異象,天地間陰氣比以往更加充盈,它們怎麽可以不好好地狂歡一場。


    這鎮子上,分明有那麽多鮮活的生氣。


    對,就在那門後。


    一時間,整個再來鎮如同陷入了地獄一般。


    時不時有慘叫聲響起,孩子的啼哭聲,大人的痛唿聲。


    發現房屋再不能庇佑他們時,他們開始慌亂地逃跑。


    可是,這屋裏屋外,不論往哪兒跑,都看不到生路。


    趁著那隻獨眼的厲鬼追著一人離開,許老伯從雞圈裏逃了出來,顧不得滿身滿頭的雞毛雞屎,匆匆朝著家裏跑去。


    身後突然響起一聲尖銳的嘯聲,許老伯不敢往後看,他完全能夠想象到此刻身後就有一隻不知模樣的鬼在追著自己。


    他隻能跑。


    為什麽會這樣?他明明已經為秀兒準備好了生路,可怎麽會這樣?!


    走神間,許老伯撞上了一個孩子。


    那孩子跌倒在地,哭喊著。


    背後的嘯聲近了。


    許老伯越過那孩子繼續往前跑,沒多久,孩子的哭聲戛然而止,連帶著那嘯聲也遠去,但是耳邊仿佛能聽到齧噬骨肉的聲音。


    前麵就是岔路,拐進去,那鬼怪應該就看不到自己了。許老伯喘著氣,努力跑著。


    他終於衝過了那個岔路,拐進去。


    卻發現麵前是一個渾身是水的鬼。


    它笑著,尖銳的指甲刺透了他的身子,向兩邊拉開。


    他絕望的目光看向遠處,自己家的地方。他的秀兒,秀兒……


    此刻,他的家中,一道灼熱的烈焰閃過。


    兩隻鬼怪淒厲地慘叫著,漸漸在火焰中化為灰燼。


    湘篁站在屋子中央,一手執著道符,一手凝氣於掌。


    她前方的大門已經支離破碎,就這樣敞開著。


    周圍正捕捉著人類的鬼怪都感應到這邊傳來的靈氣,強烈的,美味的。


    它們鬆開手上的獵物,將那些斷肢拋開,循著這靈氣圍了上來。


    湘篁神色凝重。


    她知道,如今已經被十數隻鬼圍住了,而不遠處,有更多的鬼怪圍上來。


    這不是她所能解決的場景,她……完全沒有一點活下來的可能。


    她的額角沁出了豆大的汗珠,快速將道符分別布置出來,她隻求能拖延更多的時間。


    拖到――太陽恢複。


    拖到――綰綰能活下來。


    百鬼,近了。


    作者有話要說:有人說,我這是吊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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