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篁和綰綰看清了來人,賈老爺當然也看到她們。


    “爹。”綰綰微微一福,低聲喚。


    看到綰綰,賈老爺眼裏便閃過一絲不悅,視線再落到綰綰執傘的手上,眉心鎖得更緊,看向女兒:“小桃呢?”


    “我讓她去做點事了。”綰綰看出賈老爺的不滿,看向他身邊的道士,“爹,這位道長?”


    “小姐,貧道道號黃天,特來貴府降妖驅鬼。”黃天道士笑嘻嘻地躬身,眼珠子卻一直盯著綰綰。


    綰綰被那不正經的目光盯著,眉心蹙起,視線不悅地掃過。黃天道士立刻垂眼斂眉,繼續完動作直起身,對著賈老爺說:“賈老爺,令嬡風姿綽約,仙子般的風采。”


    賈老爺哈哈一笑:“小女可是我的掌上明珠。可惜自幼身體孱弱。”說完,他看著綰綰,“趕緊迴去,別受了涼。”餘光帶的卻是往園子的那條路。


    “是,那我迴去了。”綰綰點頭,不想再在那無禮的道士眼前多待,轉身離開。


    湘篁略微猶豫,還是緊跟上綰綰。


    賈老爺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微微皺眉,但還是先顧著跟前的黃天道長,領著人往園子老槐樹那兒去。


    “你不去看看嗎?”離開那黃天道士視線所能及的範圍,綰綰扭頭看著湘篁。


    湘篁搖頭,朝綰綰咧嘴一笑:“我才不跟那牛鼻子臭道士搶。”


    綰綰看湘篁皺著小鼻子一臉不喜的誇張模樣,禁不住一笑:“你就不怕那道士先一步除了園子裏的鬼?”


    “為什麽要怕?”湘篁不解地看著綰綰,“既然那鬼作惡擾人,自當驅除,不管是誰都是好的。”


    綰綰不禁又看了身邊的小少女:“你倒是無欲無求。”


    湘篁又是一陣搖頭:“我有所求的,我希望師父能開開心心,希望爹娘若是在世能夠平樂安康,也希望能有很多人喜歡湘篁。”


    喜歡?綰綰不禁探尋地看湘篁一眼:“那現在喜歡湘篁的人多嗎?”


    “唔……”湘篁低頭想了想,掰著手指,“師父、長風師兄,還有綰綰!”說完,她對著綰綰笑了起來。那笑容裏滿是喜悅,沒有一點失落,就好像能數出三個人喜歡她是一件非常開心的事。


    隻有……三個。


    “綰綰,你……不高興嗎?”見綰綰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看著自己的眼裏也無笑意,湘篁小心翼翼地問。剛才,綰綰說了喜歡自己的吧?


    “怎會不高興。”綰綰一眼便看出湘篁的心理,搖搖頭,將手中的傘執低了些,“那你今夜是不去園子那兒了?”


    見又說到那園子,湘篁想了想搖頭:“我還是要去看看,那人看上去……”不像是以前見過那些個修行之人,也沒感覺到他周身因為修行與常人不同的氣息,“而且,隻是驅鬼也就罷了,還是希望能保住那顆老槐樹。”


    “保住?”綰綰訝異,“此話何解?”


    “作祟的若是那冤死的女鬼,老槐樹完全是被無辜牽連。草木要有靈性本就比鳥獸難上許多,難得它有了靈性,毀了未免可惜。”


    “要在驅鬼時還保住老槐樹,會難上不少。”綰綰肯定地說。


    湘篁笑著點頭:“嗯,湘篁一定想辦法保住老槐樹。”


    “……”顯然,湘篁並沒有聽出自己話中的意思,不過綰綰也無意解釋清楚,便也不再言語迴了西苑。


    是夜,賈府的大部分都被勒令在自己屋中不得隨意出來。


    因著白日裏老槐樹的異象,他們倒也樂得如此,紛紛從命,隻是聽聞老爺請了驅鬼的道士來做法,又紛紛豎起耳朵,希望能聽到點動靜。


    東邊園子裏,黃天道士站在老槐樹近前一張案桌前,桌上蓋著一塊上有八卦的明黃色綢布,擺放著香爐、蠟燭以及各類器具。


    賈老爺和朱管家站在距離案桌不遠處,看著黃天道士倒出一些黑狗血,利索地布置著。


    “老爺,這位道長……”朱管家看著,終於遲疑地說。


    抬手止住朱管家的下文,賈老爺隻是看著黃天道士,就連管家也摸不透老爺究竟是否真信此人。


    “在這兒看著便是,若有不對,距離園子口也不遠。”終於,賈老爺開了口,卻是早做好了被騙的準備。


    隻是,若老爺不信此人,何必又讓他進來園子折騰?朱管家想不通,但也知道這種時候自己需要做的隻是安靜候在老爺身後。


    “賈老爺,如今我已斷定作祟的正是這成了精的老槐樹,看貧道將它除去。”準備好一切,黃天道士轉過身道。


    “如此,便勞煩黃天道長了。”賈老爺露出一個笑容,看黃天道士嗬嗬笑著又迴過身,臉上的笑意立刻化去。


    天色已黑,府上的下人們又多被勒令迴各屋子裏呆著,沒有人注意到園子口多了個身影。


    入夜時雨便停了,湘篁倒是免了被淋濕的下場,悄悄地離開西苑往園子過來。


    路上沒人,湘篁一路走得很順,到達園子的時候黃天道士等人也來了沒多久,於是她看到了黃天道士布置的整個過程。然後……鬆了口氣。


    雖說這道士無驅鬼之能會讓那女鬼再作祟,可湘篁就是為那老槐樹鬆口氣。就算被折騰一番,至少不會傷了靈性根本。


    沒等湘篁多想,黃天道士動了起來。


    搖鈴、念咒,黃天道士拿著劍身帖符的桃木劍在老槐樹下跳來跳去,聲音時高時低。


    過了會兒,他似乎跳累了,拿起案上符紙用燭火燒了扔進碗中清水中,含一大口猛噴在劍身符紙上,幾個來迴將符紙貼在樹幹之上


    迴到案桌前,黃天道士深唿吸,慢慢放鬆,一副收功的模樣。


    再轉過來,臉上已然是之前那樣的笑容:“賈老爺,這槐樹精已經被我用道符鎮住,明日子時用大火將它燒了就好。”


    “……”


    “……”


    “……”


    從賈老爺到朱管家,乃至於藏在草木中的湘篁,差不多都是這樣的表情。


    賈老爺深唿吸一口氣,剛想開口,園子裏卻突然傳出突兀的笑聲。


    不知從何處傳出的女子輕笑聲,有時近得仿佛就在耳邊,近得仿佛有氣息吐在耳廓,驚得人汗毛倒豎。


    道士哪裏想得到這鬼祟會立刻冒出來,他這點符確實是從道觀裏求來的,多少有些力量,尋常小鬼遇了也會消停兩天。到時候,他早已領了銀錢走人。


    遇到這樣情況,他心虛地看了賈老爺陰沉的臉,立刻拿了案上的桃木劍,將剩下幾張符全取了出來大喝一聲:“精怪還敢作祟!看道爺滅了你!”


    說著便將符紙用桃木劍穿了全數點燃,對著老槐樹一根略粗壯的枝丫狠狠斬了下去。


    那枝丫應聲而斷,一同斷的還有那根桃木劍。


    這還不夠,黃天道士快速迴到案桌邊,將事先備好的黑狗血也盡數潑在老槐樹上。


    纏人的妖嬈輕笑戛然而止。


    黃天道士大汗淋漓,長長吐出口氣,還好,還好桃木和黑狗血本身有點用處。


    沒等他氣喘完,耳邊突然響起尖銳的女子驚叫聲,那聲音直刺耳內,甚至連心都被帶著針刺一般,充滿絕望和怨憤。


    接著,驚叫又轉為大笑,老槐樹突然發出沙沙的聲音,無風自動。


    黃天道士終於禁不住跟著慘叫起來,雙耳有血液溢出。


    “老爺,快離開!”朱管家急忙擋在賈老爺身前,推著他往園子外跑去。


    因為園中響徹的笑聲和叫喊聲,他隻有扯著嗓子大喊。


    老槐樹那邊的沙沙聲越來越明顯,從斷枝處有濃稠的紅色液體流出,落在地麵匯聚成一團,如長蛇般快速往最近的道士那兒撲去。


    與此同時,兩道紅褐色的煙霧快速地衝向正往園子口逃的賈老爺和朱管家。


    “叱!”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眼看那兩道紅煙便要追上二人,湘篁從一旁草叢中跳出,手中一張正燃著亮白火焰的道符。


    那奇異的火已經燒在湘篁的手上,但她卻全不在意,隻炯炯雙目瞪著兩道被她擋開的紅煙。


    “小道長!”朱管家先認出來人,驚訝地喊了一聲。


    湘篁沒有迴頭:“你們快跑出去,這邊我來。”說著,另一隻手按住燃著火焰的那隻,亮白火焰燃得更甚,覆蓋了湘篁一雙嫩白的手。


    這時候也沒有多說的時間,朱管家立刻推著賈老爺離開園子。


    他們離開後,湘篁不再站那兒瞪著,而是快速躍向兩道紅煙,那模樣竟是作勢要直接用手抓。


    兩道紅煙被湘篁攪了好事,自然不滿,雖說對那雙燃著奇怪火焰的手有些忌憚,卻也還是繞著湘篁伺機對付。


    隻是,湘篁的動作卻比紅煙想象得還要快,一時不慎,一道紅煙被湘篁的右手一拍,一陣淒厲的喊聲,兩道紅煙消失無蹤。


    “小、小道長、快快快、快救我!”一個顫抖的聲音從老槐樹那兒響起。


    不知何時,黃天道長已然被看不見的東西緊緊抓在樹幹上,半身血汙,幾近嚇破膽了。


    湘篁往老槐樹那兒靠近幾步,卻並不急著救人,而是抬頭看著樹杈上那隱約可見的紅衣女子:“莫要再作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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