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寂寥的小東湖岸邊，草汀篝火，蘆洲緯箔。</p>
兩位曠世高人推杯換盞，把酒言歡。</p>
性情豪邁不羈的秋陌拍了拍油膩膩的雙手，白淨臉龐浮現一抹愧色，嘿嘿道：“前些日周山西麓那隻畜生鬧騰，秋某沒去搭把手，委實有些慚愧，這些年，在你這紫微洞天白吃白住，理當有所迴報，加上今夜這頓酒，隻要你米夔開口，我秋陌答應為你做三件事，妥否？”</p>
青衣儒聖捋著頜下微須，微微一笑後沉默了半晌。</p>
心中暗道：真要是你秋先生出手，還舍得殺那畜生嗎？再說，接近魔龍現了真身，還不得驚動“二墟”那些老祖宗圍殺予你……</p>
米祭酒抬起頭，笑著說道：“那晚輩，可就不客氣了……”</p>
“說吧！”</p>
米夔悲歎一聲：“周山一戰，兩院一堂四十八位山長身死道消，魂歸九泉，致使如今學宮大半弟子學業無人教授，我與朝樹他們無不痛心疾首，所以，懇請秋先生出山，傳道受業！”</p>
說罷，米夔站起身，朝著秋陌肅然一拜。</p>
“這事兒啊？簡單，不過我這把歲數，混跡在你那群娃娃山長裏，是不是有點兒……太那個啦？”</p>
秋陌拉著青衣儒聖坐下，撇嘴言道。</p>
米祭酒一擺手：“秋先生誤會了，如今三院一堂，損失最慘重的，便是聖武院，十不存一，荊墨陽荊院長空有振興武夫一脈的宏願，可惜性情急躁，加之修為有限，恐再難當大任，我是想請先生屈就聖武院院長一職！”</p>
“這個……”</p>
米祭酒瞧他猶豫，即刻補充道：“先生放心，聖武院由您執掌後，我與水鏡先生絕不插手院中事物，一切聽憑您的安排……”</p>
秋陌頓了頓，抬首望了眼遠處北岸石屋的燈火，笑著道：“院長啥的無所謂，不過，你得把他給我弄來！”</p>
米祭酒順著秋陌遙望的地方看去，為難道：“薑家三郎這孩子，如今氣海和功法突飛猛進，恐怕不會輕易磕頭拜師，不如我再尋覓其他天資品行俱佳的弟子，如何？”</p>
秋先生斬釘截鐵迴道：“我就要他，辦法你自己想，答應了，我秋陌二話不說，明兒個就去授業！”</p>
米祭酒心裏一陣偷樂，他真是不了解這個表麵玩世不恭，實則韜光養晦的年輕人。</p>
</p>
去聖武院和呆在集薪堂，他才不在乎呢！</p>
至於磕頭拜師，那就更簡單了。</p>
青衣儒聖之前在峰頂時，薑叔夜那些離奇古怪的掌法，連他都看得眼花繚亂，心生讚歎。</p>
不過照他的估計，這薑家三郎應該快到了破鏡的關鍵時候。</p>
七品銅皮鐵骨十八重小境界，照他這速度，恐怕不出一月便會達到巔峰境。</p>
屆時，突破下三品的生死關，就得有名師指導了……</p>
米夔羊裝一副為難的樣子，不情願地點了點頭。</p>
同時提醒道：“明日秋先生去了聖武院，恐怕會有些波折，到時還得請您手下留情。”</p>
秋陌見他點頭同意，撫掌大笑，後麵那句話根本沒聽進去。</p>
“魏小鬼真是眼瞎，這麽好的苗子自己不要，送來給我，哈哈……”</p>
心情大好的秋陌，彎腰扯下一塊魚肉放入嘴裏，卻覺著寡然無味，“呸”一聲吐了出來。</p>
相比收徒弟這事兒，此刻恐怕隻有龍髓鳳膽才能入口。</p>
不過，他突然反應過來一件事，不禁脫口而出。</p>
“這薑家三郎若是日後出息了，算你青冥學子，還是我秋陌的徒弟？這事兒，咱得掰扯清楚，還有，授業的束脩咋算？”</p>
秋先生這麽一句，頓時把個青冥儒聖問得嘴巴大張。</p>
這老頑童還真是夠精明的，算的這麽清楚。</p>
米祭酒笑嗬嗬地無奈道：“青冥不圖那些虛名，一切由秋先生說得算，至於這教學的束脩，紫薇洞天有的，您隨便挑！”</p>
秋陌摸著下巴思索了有一會，狹長的眸子瞄了眼小東湖，伸手一指：“就它吧！”</p>
米祭酒一臉狐疑，看了看波光粼粼的水麵，康慨道：“沒問題，這湖裏的靈魚，秋先生隨便食用！”</p>
秋陌故作神秘地搖搖頭，狡黠道：“是整座小東湖歸我了，以後少讓那些男男女女瞎逛，礙眼的很！”</p>
“啊？”</p>
…………</p>
清晨的的紫薇山，煙嵐雲岫，朝莫萬態。</p>
天闕雲殿的一處角樓，鍾聲在天地間激起深沉而宏大的迴音，且清晰地傳入山中每個人耳中。</p>
三院一堂的上千弟子，分作四隊方陣，聲勢浩蕩。</p>
其中集薪堂和劍心院的弟子，俱都是素白儒衫外罩澹藍色寬襟薄紗，銀絲線在晨曦中熠熠生輝。</p>
唯獨一人顯得鶴立雞群，格格不入。</p>
一襲蜀錦白袍的薑小侯爺，打著哈欠，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耷拉著眼皮。</p>
昨夜擔心端木瑾出事，硬是熬到雞鳴時分，察覺隔壁石屋沒了動靜，這才和衣而臥。</p>
雖說修行者幾日不眠不休，也是精神抖擻，毫無影響。</p>
可薑叔夜被胡人大宗師重傷之後，元氣還未徹底恢複，便又打了一場架。</p>
精神萎靡不振，也是情理之中。</p>
本想偷個懶好好歇息幾日，沒曾想，這一大早，便被好基友徐靖拉來雲殿廣場。</p>
說是今日學宮有大事召集弟子。</p>
而且響徹紫薇洞天的鍾聲，也著實吵得人心神不寧。</p>
此時的薑叔夜，因為是借學弟子，站在隊伍最後一排。</p>
徐雲澤倒是講義氣，陪著他站到了集薪堂方陣中，不時拿胳膊肘撞著昏昏欲睡的小侯爺。</p>
“腳跟虛浮，沒精打采，說，是不是在明義坊日日通宵達旦的快活？”</p>
薑叔夜斜睨了他一眼，哼了一聲。</p>
“是啊，摟著七八九十個美嬌娘，夜夜做新郎，羨慕吧？”</p>
徐靖撇撇嘴：“切，說出來，你自己都不信吧？”</p>
“不信你還問？”</p>
二人插科打諢之際，雲殿石階盡頭，有人輕咳一聲。</p>
“肅靜，學宮此番召集大家，是有事宣布，在此之前，讓吾等為殺身成仁英魂永存的四十八位山長，稽首揖禮！”</p>
一襲青白儒衫的水鏡先生聲音高亢，威嚴肅穆。</p>
話音未落，雲殿前頓時哀慟逾恆，悲聲四起。</p>
不少弟子潸然落淚，場麵也一度失控……</p>
除了太虛院的外，一堂兩院皆有隕落的山長，尤其是聖武院，十不存一。</p>
天地君親師，師者，傳道受業解惑，尊先祖而隆君師，是禮之三本。</p>
在儒家主導的青冥學宮，更是以師為尊。</p>
這時，雲巔廣場石階盡頭的數道人影，齊齊轉過身。</p>
隨著集薪堂方朝樹口中一聲“拜”字，所有人同時衝著殿內四十八塊靈牌，躬身如蝦，雙手疊放越過頭頂。</p>
此刻神情暗然的薑叔夜，早已沒了困意，隨著青冥上前學子一同，稽首行禮。</p>
三拜之後，他遠遠瞧見聖武院最前排，那道矮小的身影。</p>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p>
矮個子山長杜錫山，是武院為數不多的幸存者之一。</p>
望著那道背影，薑叔夜心裏五味雜陳，腦海中不斷浮現周山西麓的蕩魔情景。</p>
人間的頂天鼇足，濟世明燈，名副其實。</p>
隻要還有一位山長，聖武院，依舊是鐵骨錚錚的武者殿堂。</p>
簡單的祭拜儀式結束後，水鏡先生清了清嗓子，高聲道：“眾位，此番惡戰，使我青冥山長損失殆盡，夫子已飛劍傳書，邀請九州大能大德之士，任教於兩院一堂，望眾弟子屏除雜念，勤修學業。”</p>
廣場上的青冥學子聽罷，臉上的哀愁，也開始漸漸消散。</p>
逝者已逝，可修行大道，路漫漫其修遠兮，尤其是這些年輕人，更缺不了名師指導。</p>
九州修士大都已入青冥教學，而深感榮耀。</p>
青衣儒聖又親自飛劍傳書，用不了多久，紫薇山又將恢複往日輝煌。</p>
方朝樹繼續道：“由於此番聖武院損傷最為嚴重，因此，學宮決定，由秋陌秋先生擔任新一任院長，荊墨陽任副院長，外院山長杜錫山，調任內門教授武道。另外，我與百裏院長即將閉關，劍心院由傅沁嵐暫代院長一職，集薪堂也由黎瑾瑜黎山長統管，各位，可都聽清楚了？”</p>
水鏡先生言罷，微微側身，將目光投向麵色凝重的四品半步大宗師。</p>
昨夜他和米祭酒兵分兩路，夫子去請小東湖的秋陌，自己則去與荊院長促膝長談。</p>
荊墨陽性情火爆，加之武夫的脾氣又臭又硬，方朝樹本以為此事艱難，不易勸說成功。</p>
卻沒曾想，荊院長隻說了一句話，登時讓水鏡先生心中大石落下。</p>
“打贏我，讓賢有什麽難！”</p>
武夫便是如此，直來直去，一切拿拳頭說話。</p>
青冥弟子們口中守湖人秋伯，知曉其底細者，唯有米祭酒一人。</p>
方朝樹和百裏長空曾多次詢問，夫子都是一副諱莫如深的表情。</p>
隻說是與魏先生同出一脈。</p>
當日周山西麓屠龍一站，枯槁老人驚人的修為，大家有目共睹。</p>
既然秋先生與小東湖那位是同宗，那麽，修為也自然在荊墨陽之上……</p>
當然，二人之間的較量，不可能當著近千學子的麵，萬一荊院長輸的太難看，可就不妙了。</p>
學宮高層這一番人事安排，令得雲巔廣場所有人驚愕不已。</p>
一時間，喧囂四起，議論紛紛。</p>
尤其是方夫子口中的“秋先生”，不會是那位守湖人秋伯吧？</p>
薑叔夜摸了摸懷間那塊令牌，想起老魏囑托自己時那副認真的表情，會心一笑。</p>
這些日子忙得暈頭轉向，還未曾找機會去拜訪守湖人。</p>
該不會真是他，頂替了荊院長吧？</p>
這時，徐靖歪著脖子，湊近小侯爺悄聲道：“欸，你瞧見夫子身邊那人了嗎？應該就是秋先生！”</p>
小東湖的這位守湖人，說實話，還真沒人見過。</p>
每逢有凡人弟子泛舟湖上遇險溺水，都是被一股玄力救起，從未見他顯露真身。</p>
最多也就是聽見幾句陰陽怪氣的責罵聲。</p>
薑叔夜抬眼一瞧，謔，好高的個子。</p>
雲殿門口並肩而立著八人，除了三院一堂的院長和副院長，就剩下米祭酒和一位中年男子。</p>
身高約有八尺多的這位，甚是紮眼。</p>
皺皺巴巴的粗麻灰衣，漿洗的已經發白，腰間還係著像是草繩編製的腰帶，渾身沒有一件配飾。</p>
唯一看著還算像樣的，便是那頭烏黑幽亮的發絲。</p>
結果還是隨意盤了一個髻子，斜插著一根枯枝。</p>
微翹的眉角和那對丹鳳眼，倒是顯得相貌不俗。</p>
再收拾收拾，不差儒雅君子方朝樹。</p>
這般穿著的人物，在眾位青冥高層中間，的確顯得格格不入。</p>
可最令薑叔夜納悶的是，這位守湖人秋先生，腦際絲毫不見任何顏色的氣運。</p>
倒有些像掖庭局阿冷宮裏的小甄柔。</p>
這就奇怪了，人也不是，妖也不是，這二位難不成是天外來客嗎？</p>
隨著雲殿右側角樓鍾聲再次響起，也就意味著今日青冥上下的“大朝會”，正式結束。</p>
弟子們各歸給院，有序地離開了清石廣場。</p>
薑叔夜與徐靖並肩而行，一言不發，雙手攏進袍袖，思索著秋陌和甄柔這二人的詭異。</p>
“瞎想什麽呢？反正你隻是借學，聖武院誰當家，和你也沒什麽關係。”</p>
“你懂個錘子！”</p>
“一天神神叨叨的，往後別叫薑竹九了，喚你薑神婆吧！哈哈……”</p>
“滾……”</p>
二人說話之際，身後傳來一聲嬌喝。</p>
“你們兩個是非精，又在背後瞎議論什麽？”</p>
淩煙煙挺著壯觀的胸脯，一顫一顫地追了上來，兩隻手分別搭在他二人肩頭。</p>
徐靖向來恪守君子之禮，趕忙肩膀一斜，向前疾走幾步。</p>
“煙煙師妹，男女授受不親，怎可做出這般親昵之舉！”</p>
大兇妹淩煙煙斜睨了他一眼，咕噥道：“書呆子，一股酸腐氣，江湖兒女，哪兒那麽多規矩？是吧，薑小侯爺……”</p>
“誒…誒……別扯上我啊！”</p>
薑叔夜倒是不閃不避，大方地扭頭看了眼她身後。</p>
問道：“你那位形影不離的端木阿姐呢？”</p>
淩煙煙抽迴手，細眉一挑，狡黠道：“還說對我師姐沒意思，瞧，從石屋才分開多久，就開始惦記了！”</p>
“惦記你個鬼，本郎君見她昨夜尋死覓活的樣兒，是怕她再想不開抹了脖子，我的石屋豈不是憑添一條陰魂？”</p>
薑叔夜說罷，狠狠白了言說話不過腦子的北虞美人。</p>
淩煙煙愣了愣，不解問道：“你說什麽呢？師姐今早神采奕奕的樣子，哪兒像你說的那般……咒我師姐是吧！你個浪蕩子等著，讓我阿耶來親自教訓一番……”</p>
“你阿耶……淩子虛要來？”一旁的徐靖忽然插嘴道。</p>
淩煙煙一撩秀發，趾高氣揚道：“怎麽，怕了？你倆沒聽錯，黃崖洞天的雙修強者，不日便會抵達紫薇山，參加青冥山長們的祭禮。”</p>
薑叔夜和徐靖二人聽罷，麵麵相覷，同時打了一個寒顫。</p>
黃崖洞天的淩子虛，在仙武評排名第五，也是十大高手唯一的儒武雙修奇人。</p>
就算排名第七的青冥半聖和第八的劍聖百裏院長聯手，都未必打得贏。</p>
幸好平日裏對人家閨女還算地道，偶爾無傷大雅地捉弄嬉鬧，她也沒放在心上。</p>
這時，薑叔夜衝著好基友趕緊使了個眼色，徐靖立馬笑嗬嗬抱拳道：“淩前輩身子骨可還好，待他老人家到了青冥，有任何需要，盡管吩咐我二人……”</p>
小侯爺心裏一陣嗤笑，雲澤兄啊，你特麽還真是不立危牆之下的君子！</p>
淩氏一脈是燕州世家大族，又與北虞女帝沾親，將來東夏與北地為爭霸九州，必有一戰。</p>
屆時，這位雙修奇人，不知是否會成為東夏鐵騎難以逾越的一道鴻溝……</p>
兩位曠世高人推杯換盞，把酒言歡。</p>
性情豪邁不羈的秋陌拍了拍油膩膩的雙手，白淨臉龐浮現一抹愧色，嘿嘿道：“前些日周山西麓那隻畜生鬧騰，秋某沒去搭把手，委實有些慚愧，這些年，在你這紫微洞天白吃白住，理當有所迴報，加上今夜這頓酒，隻要你米夔開口，我秋陌答應為你做三件事，妥否？”</p>
青衣儒聖捋著頜下微須，微微一笑後沉默了半晌。</p>
心中暗道：真要是你秋先生出手，還舍得殺那畜生嗎？再說，接近魔龍現了真身，還不得驚動“二墟”那些老祖宗圍殺予你……</p>
米祭酒抬起頭，笑著說道：“那晚輩，可就不客氣了……”</p>
“說吧！”</p>
米夔悲歎一聲：“周山一戰，兩院一堂四十八位山長身死道消，魂歸九泉，致使如今學宮大半弟子學業無人教授，我與朝樹他們無不痛心疾首，所以，懇請秋先生出山，傳道受業！”</p>
說罷，米夔站起身，朝著秋陌肅然一拜。</p>
“這事兒啊？簡單，不過我這把歲數，混跡在你那群娃娃山長裏，是不是有點兒……太那個啦？”</p>
秋陌拉著青衣儒聖坐下，撇嘴言道。</p>
米祭酒一擺手：“秋先生誤會了，如今三院一堂，損失最慘重的，便是聖武院，十不存一，荊墨陽荊院長空有振興武夫一脈的宏願，可惜性情急躁，加之修為有限，恐再難當大任，我是想請先生屈就聖武院院長一職！”</p>
“這個……”</p>
米祭酒瞧他猶豫，即刻補充道：“先生放心，聖武院由您執掌後，我與水鏡先生絕不插手院中事物，一切聽憑您的安排……”</p>
秋陌頓了頓，抬首望了眼遠處北岸石屋的燈火，笑著道：“院長啥的無所謂，不過，你得把他給我弄來！”</p>
米祭酒順著秋陌遙望的地方看去，為難道：“薑家三郎這孩子，如今氣海和功法突飛猛進，恐怕不會輕易磕頭拜師，不如我再尋覓其他天資品行俱佳的弟子，如何？”</p>
秋先生斬釘截鐵迴道：“我就要他，辦法你自己想，答應了，我秋陌二話不說，明兒個就去授業！”</p>
米祭酒心裏一陣偷樂，他真是不了解這個表麵玩世不恭，實則韜光養晦的年輕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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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聖武院和呆在集薪堂，他才不在乎呢！</p>
至於磕頭拜師，那就更簡單了。</p>
青衣儒聖之前在峰頂時，薑叔夜那些離奇古怪的掌法，連他都看得眼花繚亂，心生讚歎。</p>
不過照他的估計，這薑家三郎應該快到了破鏡的關鍵時候。</p>
七品銅皮鐵骨十八重小境界，照他這速度，恐怕不出一月便會達到巔峰境。</p>
屆時，突破下三品的生死關，就得有名師指導了……</p>
米夔羊裝一副為難的樣子，不情願地點了點頭。</p>
同時提醒道：“明日秋先生去了聖武院，恐怕會有些波折，到時還得請您手下留情。”</p>
秋陌見他點頭同意，撫掌大笑，後麵那句話根本沒聽進去。</p>
“魏小鬼真是眼瞎，這麽好的苗子自己不要，送來給我，哈哈……”</p>
心情大好的秋陌，彎腰扯下一塊魚肉放入嘴裏，卻覺著寡然無味，“呸”一聲吐了出來。</p>
相比收徒弟這事兒，此刻恐怕隻有龍髓鳳膽才能入口。</p>
不過，他突然反應過來一件事，不禁脫口而出。</p>
“這薑家三郎若是日後出息了，算你青冥學子，還是我秋陌的徒弟？這事兒，咱得掰扯清楚，還有，授業的束脩咋算？”</p>
秋先生這麽一句，頓時把個青冥儒聖問得嘴巴大張。</p>
這老頑童還真是夠精明的，算的這麽清楚。</p>
米祭酒笑嗬嗬地無奈道：“青冥不圖那些虛名，一切由秋先生說得算，至於這教學的束脩，紫薇洞天有的，您隨便挑！”</p>
秋陌摸著下巴思索了有一會，狹長的眸子瞄了眼小東湖，伸手一指：“就它吧！”</p>
米祭酒一臉狐疑，看了看波光粼粼的水麵，康慨道：“沒問題，這湖裏的靈魚，秋先生隨便食用！”</p>
秋陌故作神秘地搖搖頭，狡黠道：“是整座小東湖歸我了，以後少讓那些男男女女瞎逛，礙眼的很！”</p>
“啊？”</p>
…………</p>
清晨的的紫薇山，煙嵐雲岫，朝莫萬態。</p>
天闕雲殿的一處角樓，鍾聲在天地間激起深沉而宏大的迴音，且清晰地傳入山中每個人耳中。</p>
三院一堂的上千弟子，分作四隊方陣，聲勢浩蕩。</p>
其中集薪堂和劍心院的弟子，俱都是素白儒衫外罩澹藍色寬襟薄紗，銀絲線在晨曦中熠熠生輝。</p>
唯獨一人顯得鶴立雞群，格格不入。</p>
一襲蜀錦白袍的薑小侯爺，打著哈欠，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耷拉著眼皮。</p>
昨夜擔心端木瑾出事，硬是熬到雞鳴時分，察覺隔壁石屋沒了動靜，這才和衣而臥。</p>
雖說修行者幾日不眠不休，也是精神抖擻，毫無影響。</p>
可薑叔夜被胡人大宗師重傷之後，元氣還未徹底恢複，便又打了一場架。</p>
精神萎靡不振，也是情理之中。</p>
本想偷個懶好好歇息幾日，沒曾想，這一大早，便被好基友徐靖拉來雲殿廣場。</p>
說是今日學宮有大事召集弟子。</p>
而且響徹紫薇洞天的鍾聲，也著實吵得人心神不寧。</p>
此時的薑叔夜，因為是借學弟子，站在隊伍最後一排。</p>
徐雲澤倒是講義氣，陪著他站到了集薪堂方陣中，不時拿胳膊肘撞著昏昏欲睡的小侯爺。</p>
“腳跟虛浮，沒精打采，說，是不是在明義坊日日通宵達旦的快活？”</p>
薑叔夜斜睨了他一眼，哼了一聲。</p>
“是啊，摟著七八九十個美嬌娘，夜夜做新郎，羨慕吧？”</p>
徐靖撇撇嘴：“切，說出來，你自己都不信吧？”</p>
“不信你還問？”</p>
二人插科打諢之際，雲殿石階盡頭，有人輕咳一聲。</p>
“肅靜，學宮此番召集大家，是有事宣布，在此之前，讓吾等為殺身成仁英魂永存的四十八位山長，稽首揖禮！”</p>
一襲青白儒衫的水鏡先生聲音高亢，威嚴肅穆。</p>
話音未落，雲殿前頓時哀慟逾恆，悲聲四起。</p>
不少弟子潸然落淚，場麵也一度失控……</p>
除了太虛院的外，一堂兩院皆有隕落的山長，尤其是聖武院，十不存一。</p>
天地君親師，師者，傳道受業解惑，尊先祖而隆君師，是禮之三本。</p>
在儒家主導的青冥學宮，更是以師為尊。</p>
這時，雲巔廣場石階盡頭的數道人影，齊齊轉過身。</p>
隨著集薪堂方朝樹口中一聲“拜”字，所有人同時衝著殿內四十八塊靈牌，躬身如蝦，雙手疊放越過頭頂。</p>
此刻神情暗然的薑叔夜，早已沒了困意，隨著青冥上前學子一同，稽首行禮。</p>
三拜之後，他遠遠瞧見聖武院最前排，那道矮小的身影。</p>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p>
矮個子山長杜錫山，是武院為數不多的幸存者之一。</p>
望著那道背影，薑叔夜心裏五味雜陳，腦海中不斷浮現周山西麓的蕩魔情景。</p>
人間的頂天鼇足，濟世明燈，名副其實。</p>
隻要還有一位山長，聖武院，依舊是鐵骨錚錚的武者殿堂。</p>
簡單的祭拜儀式結束後，水鏡先生清了清嗓子，高聲道：“眾位，此番惡戰，使我青冥山長損失殆盡，夫子已飛劍傳書，邀請九州大能大德之士，任教於兩院一堂，望眾弟子屏除雜念，勤修學業。”</p>
廣場上的青冥學子聽罷，臉上的哀愁，也開始漸漸消散。</p>
逝者已逝，可修行大道，路漫漫其修遠兮，尤其是這些年輕人，更缺不了名師指導。</p>
九州修士大都已入青冥教學，而深感榮耀。</p>
青衣儒聖又親自飛劍傳書，用不了多久，紫薇山又將恢複往日輝煌。</p>
方朝樹繼續道：“由於此番聖武院損傷最為嚴重，因此，學宮決定，由秋陌秋先生擔任新一任院長，荊墨陽任副院長，外院山長杜錫山，調任內門教授武道。另外，我與百裏院長即將閉關，劍心院由傅沁嵐暫代院長一職，集薪堂也由黎瑾瑜黎山長統管，各位，可都聽清楚了？”</p>
水鏡先生言罷，微微側身，將目光投向麵色凝重的四品半步大宗師。</p>
昨夜他和米祭酒兵分兩路，夫子去請小東湖的秋陌，自己則去與荊院長促膝長談。</p>
荊墨陽性情火爆，加之武夫的脾氣又臭又硬，方朝樹本以為此事艱難，不易勸說成功。</p>
卻沒曾想，荊院長隻說了一句話，登時讓水鏡先生心中大石落下。</p>
“打贏我，讓賢有什麽難！”</p>
武夫便是如此，直來直去，一切拿拳頭說話。</p>
青冥弟子們口中守湖人秋伯，知曉其底細者，唯有米祭酒一人。</p>
方朝樹和百裏長空曾多次詢問，夫子都是一副諱莫如深的表情。</p>
隻說是與魏先生同出一脈。</p>
當日周山西麓屠龍一站，枯槁老人驚人的修為，大家有目共睹。</p>
既然秋先生與小東湖那位是同宗，那麽，修為也自然在荊墨陽之上……</p>
當然，二人之間的較量，不可能當著近千學子的麵，萬一荊院長輸的太難看，可就不妙了。</p>
學宮高層這一番人事安排，令得雲巔廣場所有人驚愕不已。</p>
一時間，喧囂四起，議論紛紛。</p>
尤其是方夫子口中的“秋先生”，不會是那位守湖人秋伯吧？</p>
薑叔夜摸了摸懷間那塊令牌，想起老魏囑托自己時那副認真的表情，會心一笑。</p>
這些日子忙得暈頭轉向，還未曾找機會去拜訪守湖人。</p>
該不會真是他，頂替了荊院長吧？</p>
這時，徐靖歪著脖子，湊近小侯爺悄聲道：“欸，你瞧見夫子身邊那人了嗎？應該就是秋先生！”</p>
小東湖的這位守湖人，說實話，還真沒人見過。</p>
每逢有凡人弟子泛舟湖上遇險溺水，都是被一股玄力救起，從未見他顯露真身。</p>
最多也就是聽見幾句陰陽怪氣的責罵聲。</p>
薑叔夜抬眼一瞧，謔，好高的個子。</p>
雲殿門口並肩而立著八人，除了三院一堂的院長和副院長，就剩下米祭酒和一位中年男子。</p>
身高約有八尺多的這位，甚是紮眼。</p>
皺皺巴巴的粗麻灰衣，漿洗的已經發白，腰間還係著像是草繩編製的腰帶，渾身沒有一件配飾。</p>
唯一看著還算像樣的，便是那頭烏黑幽亮的發絲。</p>
結果還是隨意盤了一個髻子，斜插著一根枯枝。</p>
微翹的眉角和那對丹鳳眼，倒是顯得相貌不俗。</p>
再收拾收拾，不差儒雅君子方朝樹。</p>
這般穿著的人物，在眾位青冥高層中間，的確顯得格格不入。</p>
可最令薑叔夜納悶的是，這位守湖人秋先生，腦際絲毫不見任何顏色的氣運。</p>
倒有些像掖庭局阿冷宮裏的小甄柔。</p>
這就奇怪了，人也不是，妖也不是，這二位難不成是天外來客嗎？</p>
隨著雲殿右側角樓鍾聲再次響起，也就意味著今日青冥上下的“大朝會”，正式結束。</p>
弟子們各歸給院，有序地離開了清石廣場。</p>
薑叔夜與徐靖並肩而行，一言不發，雙手攏進袍袖，思索著秋陌和甄柔這二人的詭異。</p>
“瞎想什麽呢？反正你隻是借學，聖武院誰當家，和你也沒什麽關係。”</p>
“你懂個錘子！”</p>
“一天神神叨叨的，往後別叫薑竹九了，喚你薑神婆吧！哈哈……”</p>
“滾……”</p>
二人說話之際，身後傳來一聲嬌喝。</p>
“你們兩個是非精，又在背後瞎議論什麽？”</p>
淩煙煙挺著壯觀的胸脯，一顫一顫地追了上來，兩隻手分別搭在他二人肩頭。</p>
徐靖向來恪守君子之禮，趕忙肩膀一斜，向前疾走幾步。</p>
“煙煙師妹，男女授受不親，怎可做出這般親昵之舉！”</p>
大兇妹淩煙煙斜睨了他一眼，咕噥道：“書呆子，一股酸腐氣，江湖兒女，哪兒那麽多規矩？是吧，薑小侯爺……”</p>
“誒…誒……別扯上我啊！”</p>
薑叔夜倒是不閃不避，大方地扭頭看了眼她身後。</p>
問道：“你那位形影不離的端木阿姐呢？”</p>
淩煙煙抽迴手，細眉一挑，狡黠道：“還說對我師姐沒意思，瞧，從石屋才分開多久，就開始惦記了！”</p>
“惦記你個鬼，本郎君見她昨夜尋死覓活的樣兒，是怕她再想不開抹了脖子，我的石屋豈不是憑添一條陰魂？”</p>
薑叔夜說罷，狠狠白了言說話不過腦子的北虞美人。</p>
淩煙煙愣了愣，不解問道：“你說什麽呢？師姐今早神采奕奕的樣子，哪兒像你說的那般……咒我師姐是吧！你個浪蕩子等著，讓我阿耶來親自教訓一番……”</p>
“你阿耶……淩子虛要來？”一旁的徐靖忽然插嘴道。</p>
淩煙煙一撩秀發，趾高氣揚道：“怎麽，怕了？你倆沒聽錯，黃崖洞天的雙修強者，不日便會抵達紫薇山，參加青冥山長們的祭禮。”</p>
薑叔夜和徐靖二人聽罷，麵麵相覷，同時打了一個寒顫。</p>
黃崖洞天的淩子虛，在仙武評排名第五，也是十大高手唯一的儒武雙修奇人。</p>
就算排名第七的青冥半聖和第八的劍聖百裏院長聯手，都未必打得贏。</p>
幸好平日裏對人家閨女還算地道，偶爾無傷大雅地捉弄嬉鬧，她也沒放在心上。</p>
這時，薑叔夜衝著好基友趕緊使了個眼色，徐靖立馬笑嗬嗬抱拳道：“淩前輩身子骨可還好，待他老人家到了青冥，有任何需要，盡管吩咐我二人……”</p>
小侯爺心裏一陣嗤笑，雲澤兄啊，你特麽還真是不立危牆之下的君子！</p>
淩氏一脈是燕州世家大族，又與北虞女帝沾親，將來東夏與北地為爭霸九州，必有一戰。</p>
屆時，這位雙修奇人，不知是否會成為東夏鐵騎難以逾越的一道鴻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