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距離神都四門落鑰，還有一個時辰。</p>
薑叔夜先是迴了修業坊的安陽侯府。</p>
主母夫人失蹤，這麽大的事，總得有個交代。</p>
於是他喊來老管家程伯，囑咐道：“姨娘被道宗的神秘高手擄走，受了重傷，現下已經被我救迴，此刻正在紫薇山療傷，一年半載恐怕無法歸來，府中一切事物，程伯需得費心操持，阿耶那裏，我自會修書一封稟明實情！”</p>
雙眼眯成一條縫兒的老管家俯身一拜，哀歎道：“好好一個家，怎麽成了現在這幅模樣，郎君，這府中，不可一日無主呐！”</p>
薑叔夜拍著程伯的肩膀，寬慰道：“這不還有你家郎君在嗎！隔幾日，我便迴府一趟，而且不過月餘時間，老侯爺便能凱旋歸來，放心！”</p>
說罷，他瞧了眼後院馬廄的方向，囑托道：“記得照顧好玄騅馬！”</p>
“郎君放心！”</p>
七旬已過的程伯，一股莫名的傷感湧上心頭，忍不住因濕了眼角。</p>
不過瞅著眼前似乎一夜之間改頭換麵的三郎，又自老懷安慰。</p>
安陽侯府，往後可都指望他了！</p>
…………</p>
小東湖，北岸石屋。</p>
月色灑滿如鏡湖麵，不見一絲波瀾漣漪。</p>
薑叔夜一隻手拎著食盒，步履匆匆，另一隻手，緊緊攥著芥子袋。</p>
不時用力一緊，滿心忿忿地滴咕道：“臭長蟲，吃我的錢，捏死你！”</p>
再一細想，這條小金蛇怕是不能留在芥子袋裏了。</p>
萬一哪天它餓瘋了，把裏麵的儺神譜、黃泥碗這些寶貝再給吞了，那就糟了！</p>
想到這裏，薑叔夜遠遠瞧見燈火闌珊的石屋。</p>
一轉身，朝岸邊的蘆葦蕩走去。</p>
一眼望不到邊際的小東湖，在靜謐的夜色下，霧氣氤氳不散，更顯得縹緲如仙境。</p>
薑叔夜緩緩蹲下，從芥子袋裏取出金光熠熠的小蛇。</p>
說來也怪，小家夥可是生吞了龍髓，怎地還是這般模樣？</p>
白吃了……</p>
算了，這可是養龍，不是喂豬！</p>
不過一想起被它吞掉的隆武通寶，薑叔夜這氣就不打一處來。</p>
於是生氣道：“湖裏全是精怪靈物，夠你吃的，記住，不許傷人，否則下場，就如同周山西麓那條魔龍，首尾搬家！”</p>
薑叔夜說罷，順勢又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p>
小金蛇先是被嚇得盤成一團，瑟瑟發抖。</p>
不一會兒，又在他腕間纏來繞去，不知道是認錯，還是與主人親昵。</p>
細細的長尾，不停怕打著薑叔夜的手背。</p>
俄頃，它昂起拇指大的小腦袋，沙粒大的龜眼綻放著一抹異彩，似乎聽得懂人話一般，輕輕點了點頭。</p>
“你能聽懂我講什麽，對吧？”</p>
小金蛇繼續上下晃著那顆小腦袋，還眨了幾下龜眼。</p>
薑叔夜滿意地點點頭，繼續道：“幫你起個名字吧！是雌是雄，我也搞不清，好歹咱是真龍，尊你一聲金爺吧！”</p>
小侯爺嘿嘿一笑，也不管人家答不答應，伏低身子後，將手臂橫放在水草上。</p>
“古詩雲：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去把，金爺，看看潛入這紫微洞天的靈湖，會不會讓你一朝化龍！”</p>
剛沾著冰涼湖水的老金，似乎一副害怕的樣子，曾地竄迴到了他肩膀上。</p>
薑叔夜側頭安撫道：“莫怕，這天下江河湖水，本就是你們龍珠棲身之地，去吧！”</p>
俄頃，通靈性人語的老金，猶猶豫豫爬迴到水麵，直立起身軀，迴首依依不舍地望著主人，呲溜一聲，鑽入水中。</p>
薑叔夜緩緩起身，拍了拍雙手，定睛注視著水麵的動靜。</p>
嗯，遊泳學的還挺快！</p>
滴咕一聲後，他拎起食盒，準備迴轉北岸石屋。</p>
剛出了蘆葦蕩，耳畔突然傳來一陣氣息沉悶的鳴吟，嗡嗡的鏘然聲，瞬間傳遍小東湖四野……</p>
薑叔夜猛地迴頭一看，湖麵依舊波瀾未起，倒映的一輪圓月，紋絲不動。</p>
“還真是一朝雨水便化龍！”</p>
此刻，天闕雲巔的一間靜室內，青冥三聖盤膝而坐，耳廓同時微動。</p>
青衣儒聖米祭酒緩緩垂下雙臂，睜開雙眸後，一言不發。</p>
水鏡先生的霜白雙鬢，已然汗如雨注，側頭衝著小東湖的方向瞥了眼，也是閉口不語。</p>
這二聖剛剛為麵前的老兄弟百裏長空疏導完真氣，消耗甚巨。</p>
尤其是儒雅端方的方朝樹，經過連翻惡戰，已然跌了至少兩重小境界。</p>
臉色蒼白如紙的百裏院長，微微頷首，虛弱道：“二位兄長，何必再為我這個半截身子入土的老頭費勁兒了，如今妖族覺醒，恐怕用不了多久，兩族大戰將起！”</p>
百裏長空哀歎一聲，指著小東湖的方向：“聽聽，連那水裏的精怪的聲音，都變了！”</p>
米祭酒卷起袍袖，起身說道：“長空老弟，何必杞人憂天，水到橋頭自然直，好好養傷，莫要胡思亂想！”</p>
“是啊，老哥哥你好生將養，不出半年，定會重振雄風！況且夫子已經廣發劍帖，邀三教中人赴青冥參加殉難山長們的祭禮，借此機會，商討除妖大計！”</p>
方朝樹說罷，攙扶著百裏院長起身，開懷道：“你還不知道吧？太虛院的甘院長，出關了，而且邁入了三品逍遙遊！”</p>
“哦？”</p>
百裏長空朗聲大笑，撫掌叫好：“牛鼻子因禍得福，閉關閉成了大天師，這迴我青冥再添一位上三品強者，妙哉妙哉！”</p>
米祭酒捋著頜下微須，澹澹言道：“這還不是人家魏先生的功勞？九品九重劫，入上三品這一劫，尤為兇險，稍有不慎則前功盡棄，甘院長受那一拳，道心蒙塵跑去閉關，終是勘破大道真諦，方才有此機緣破鏡！”</p>
方朝樹點點頭：“夫子說得沒錯，想這甘道陵二十餘年止步不前，山巔一戰，損了名聲，卻換來夢寐以求的大天師境界，造化不淺呐！”</p>
三聖相視一笑，俱都為青冥和太虛院感到由衷高興。</p>
方朝樹繼續道：“甘院長一步登天，固然可喜可賀，但另一位，才是我青冥日後最為驕傲之人！”</p>
米祭酒瞟了眼故作神秘的水鏡先生，嗬嗬一笑：“你說的，是那位東方前輩吧！”</p>
一旁的百裏長空聽得莫名其妙，瞪著眼問道：“什麽東方前輩，您二位就別賣關子啦！”</p>
於是乎，方朝樹將前因後果，娓娓道來。</p>
薑叔夜的連水神通極為罕見，不過三品以下的道行，還真看不出端倪。</p>
當日仇無忌被封凍雙臂，百裏長空並不在場，因此周山西麓大戰魔龍時，並未察覺異常。</p>
水鏡先生和米祭酒，可是過目不忘。</p>
當時現場隻有薑叔夜和仇無忌二人，不是前者出手，難不成堂堂青冥，還真隱匿著所謂什麽高手？</p>
再次目睹詭異的連水神通，二聖便篤定，複姓東方的白衣老者，乃是薑家三郎假扮。</p>
至於他如何習得那般驚人的易容之術，便不得而知了。</p>
百裏長空聽罷，雖是內心歎服，可臉上仍舊掛著不屑一顧。</p>
頗有些不服氣地言道：“此子的確不俗，可比起我劍心院的徐靖徐雲澤，還是差了些！”</p>
方朝樹哈哈一笑，言道：“老哥哥別不服，您可知薑家三郎這孩子，還身具武夫的銅皮鐵骨境……”</p>
</p>
“雙修？”</p>
百裏長空臉色驟變，毫不掩飾一副驚歎錯愕的表情。</p>
青冥自創院以來，弟子修到七品的，掰著指頭都能數得過來。</p>
最近的，便是薑家大郎，薑叔衡，可惜英年早逝。</p>
這安陽侯府失了一個麒麟子，又得過江龍，當真是造化非凡。</p>
可曾經名滿神都的紈絝子，怎麽就莫名其妙成了七品武夫？</p>
而且還有威力堪比神符師的連水神通……</p>
護崽兒的百裏長空心道：“雲澤啊，你可得爭些氣！莫要讓那個紈絝子壓你一頭……”</p>
米祭酒一擺手：“好了，兩位，不論是薑竹九，還是徐雲澤，都是我青冥不可多得的人才，日後當悉心栽培，在這亂世之秋，能多些這樣的年輕人，吾輩甚安！”</p>
隨後，他衝著還沒緩過神兒的百裏院長言道：“徐雲澤這孩子，的確根骨和悟性不凡，隻可惜執著兵書典籍，浩然真氣和劍術如今一塌湖塗，你這個院長，可得上上心嘍……”</p>
百裏長空哼了一聲，瞧著方朝樹：“還不是方夫子舌燦蓮花，哄得徐靖如今成了個書呆子！”</p>
“關我何事？”</p>
方朝樹旋身問道：“夫子，您看三郎這孩子，今後是入太虛院，還是聖武院？”</p>
百裏長空插嘴道：“同入兩院不就得了，反正他是雙修之才嗎！”</p>
米祭酒搖搖頭，背負雙手徑直出了靜室，弄得二聖一頭霧水……</p>
小東湖的龍吟之聲，低沉鏘然，可也隻是方圓十數裏能聽見。</p>
青冥幾座學宮俱都離此地甚遠，除了三聖，聽到古怪聲音的，還有一位。</p>
太虛院一處丹房內，黑發如瀑的一位道人盤膝打坐，隨著靈海神識遊走奇經八脈，之前麵頰上的縱橫如溝壑似的褶皺，正一點點平緩舒展開來。</p>
年紀與百裏院長相差隻有三歲的甘道陵，邁入三品逍遙遊之後，不僅滿頭白發一夜如墨染般，而且麵容改變之大，令人咂舌。</p>
此刻的甘院長，看起來隻是不惑之年，和他實際年齡整整差了三十多歲。</p>
這便是道宗另一種神通，返老還童。</p>
據說，修到一品陸地神仙境後，三歲稚子和耄耋老人俱都可隨意切換。</p>
大天師的耳朵，可不是擺設。</p>
甘道陵丹鼎之術造詣非凡，經常去小東湖湖底抓一些水生精怪入丹。</p>
因此，對湖裏那些玩意兒最是清楚。</p>
可這麽稀奇古怪的聲音，還是頭一次聽到。</p>
難不成，湖底又生出什麽稀有精怪？</p>
甘院長開懷一笑：看來，貧道得專門為它琢磨一張新的丹方嘍！</p>
…………</p>
小東湖，蘆葦蕩。</p>
薑叔夜等了半天，也沒見浮出水麵的“老金”。</p>
估摸著是它在湖底正大快朵頤，飽口腹之欲呢！</p>
算了，來日方長，隻要老金別吃的太快就成，不然，真不知道再拿啥玩意兒喂它了……</p>
薑叔夜抿嘴一笑，拎起食盒邁著小四方步，朝北岸石屋而去。</p>
月影迷離，照著石屋台階蹲坐的一個女子，如夢如幻。</p>
纖纖素手撐著尖翹的下巴，裙擺隨晚風飄蕩搖曳……</p>
傾城傾國的端木瑾，猶如一尊天然玉凋，靜靜在石屋前仰望滿天星辰。</p>
而她如櫻桃綻裂的唇角邊，酒漬晶瑩透亮，白皙的臉頰微微染上紅暈。</p>
聽到腳步聲，端木瑾搖搖晃晃起身，仔細一瞧，嘴角不禁勾起一道美麗的弧線。</p>
隨即故意囁喏道：“原來是薑小侯爺，民女端木瑾有禮了！”</p>
說罷，她微微躬身，做了一個萬福的動作。</p>
薑叔夜瞥了眼地上七零八落的酒壇子，眉心緊皺。</p>
這是喝了多少？</p>
不論是道宗符師，還是儒家或武夫，收起神通喝酒，一樣如凡俗。</p>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端木師姐，醉酒傷身，還是早些迴去歇息吧！”</p>
薑叔夜言罷，將手中食盒放在她麵前：“這是櫻桃奶酪，留給你吃吧！”</p>
端木瑾一愣，口中呢喃著“舉杯消愁愁更愁”，忽然放聲大笑。</p>
“薑小郎君好文采，可你怎知我是借酒消愁？”</p>
“那不然呢？”</p>
“我是開心，高興……甘院長出關了，我可以迴太虛院了……”</p>
端木美人笑著說完，突然一把拉住薑叔夜的衣袖，臉色驟變。</p>
神色悲戚，聲音哽咽。</p>
“我沒了爹，沒了所有親人，沒了家，我端木瑾自問心存善念，從無惡行，為何老天這般待我？你說，你說我是不是天煞孤星，一生終將是無根浮萍，明月無影……”</p>
端木瑾說罷，一把推開薑叔夜，放聲痛哭。</p>
嘴裏聲嘶力竭喊著“為什麽，為什麽”三個字，一時間令得薑叔夜手足無措，隻好站在原地發呆。</p>
寂寥夜空被她的哭喊聲刺破，悲愴淒涼。</p>
俄頃，薑叔夜上前扶著她的肩頭，使勁一晃。</p>
“聽我說，這一切與你無關，端木仲和國舅二人勾結南方的黑袍毒士解星河，擄劫了一百多名無辜女子，年紀與你一般，知道嗎，他二人打算將這些女子推入深淵，以處子精血祭祀魔龍，此等惡行，該不該死？”</p>
被薑叔夜這麽一嚇，端木瑾登時清醒了幾分。</p>
聽著他嘴裏泯滅人心天理難容的惡行，腦子裏登時一片空白。</p>
薑叔夜繼續道：“其中一位叫姚娘的女子，是我朋友青梅竹馬的戀人，結果被端木麟削去四肢，挖去雙眼，活生生疼死在甕缸裏，你說這個畜生，該不該死？”</p>
端木家聳人聽聞的惡行，一樁樁，一件件，說得端木瑾寒徹心扉，五內如焚。</p>
最後，薑叔夜實在忍不住，告訴了她事情真相。</p>
“端木仲是我親手所殺，端木皇後飲下鴆酒，也是我一人所為，至於抄家滅族，那是端木一族應有的下場和報應，若你想報仇，我薑叔夜就在這石屋等著！”</p>
薑叔夜先是迴了修業坊的安陽侯府。</p>
主母夫人失蹤，這麽大的事，總得有個交代。</p>
於是他喊來老管家程伯，囑咐道：“姨娘被道宗的神秘高手擄走，受了重傷，現下已經被我救迴，此刻正在紫薇山療傷，一年半載恐怕無法歸來，府中一切事物，程伯需得費心操持，阿耶那裏，我自會修書一封稟明實情！”</p>
雙眼眯成一條縫兒的老管家俯身一拜，哀歎道：“好好一個家，怎麽成了現在這幅模樣，郎君，這府中，不可一日無主呐！”</p>
薑叔夜拍著程伯的肩膀，寬慰道：“這不還有你家郎君在嗎！隔幾日，我便迴府一趟，而且不過月餘時間，老侯爺便能凱旋歸來，放心！”</p>
說罷，他瞧了眼後院馬廄的方向，囑托道：“記得照顧好玄騅馬！”</p>
“郎君放心！”</p>
七旬已過的程伯，一股莫名的傷感湧上心頭，忍不住因濕了眼角。</p>
不過瞅著眼前似乎一夜之間改頭換麵的三郎，又自老懷安慰。</p>
安陽侯府，往後可都指望他了！</p>
…………</p>
小東湖，北岸石屋。</p>
月色灑滿如鏡湖麵，不見一絲波瀾漣漪。</p>
薑叔夜一隻手拎著食盒，步履匆匆，另一隻手，緊緊攥著芥子袋。</p>
不時用力一緊，滿心忿忿地滴咕道：“臭長蟲，吃我的錢，捏死你！”</p>
再一細想，這條小金蛇怕是不能留在芥子袋裏了。</p>
萬一哪天它餓瘋了，把裏麵的儺神譜、黃泥碗這些寶貝再給吞了，那就糟了！</p>
想到這裏，薑叔夜遠遠瞧見燈火闌珊的石屋。</p>
一轉身，朝岸邊的蘆葦蕩走去。</p>
一眼望不到邊際的小東湖，在靜謐的夜色下，霧氣氤氳不散，更顯得縹緲如仙境。</p>
薑叔夜緩緩蹲下，從芥子袋裏取出金光熠熠的小蛇。</p>
說來也怪，小家夥可是生吞了龍髓，怎地還是這般模樣？</p>
白吃了……</p>
算了，這可是養龍，不是喂豬！</p>
不過一想起被它吞掉的隆武通寶，薑叔夜這氣就不打一處來。</p>
於是生氣道：“湖裏全是精怪靈物，夠你吃的，記住，不許傷人，否則下場，就如同周山西麓那條魔龍，首尾搬家！”</p>
薑叔夜說罷，順勢又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p>
小金蛇先是被嚇得盤成一團，瑟瑟發抖。</p>
不一會兒，又在他腕間纏來繞去，不知道是認錯，還是與主人親昵。</p>
細細的長尾，不停怕打著薑叔夜的手背。</p>
俄頃，它昂起拇指大的小腦袋，沙粒大的龜眼綻放著一抹異彩，似乎聽得懂人話一般，輕輕點了點頭。</p>
“你能聽懂我講什麽，對吧？”</p>
小金蛇繼續上下晃著那顆小腦袋，還眨了幾下龜眼。</p>
薑叔夜滿意地點點頭，繼續道：“幫你起個名字吧！是雌是雄，我也搞不清，好歹咱是真龍，尊你一聲金爺吧！”</p>
小侯爺嘿嘿一笑，也不管人家答不答應，伏低身子後，將手臂橫放在水草上。</p>
“古詩雲：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去把，金爺，看看潛入這紫微洞天的靈湖，會不會讓你一朝化龍！”</p>
剛沾著冰涼湖水的老金，似乎一副害怕的樣子，曾地竄迴到了他肩膀上。</p>
薑叔夜側頭安撫道：“莫怕，這天下江河湖水，本就是你們龍珠棲身之地，去吧！”</p>
俄頃，通靈性人語的老金，猶猶豫豫爬迴到水麵，直立起身軀，迴首依依不舍地望著主人，呲溜一聲，鑽入水中。</p>
薑叔夜緩緩起身，拍了拍雙手，定睛注視著水麵的動靜。</p>
嗯，遊泳學的還挺快！</p>
滴咕一聲後，他拎起食盒，準備迴轉北岸石屋。</p>
剛出了蘆葦蕩，耳畔突然傳來一陣氣息沉悶的鳴吟，嗡嗡的鏘然聲，瞬間傳遍小東湖四野……</p>
薑叔夜猛地迴頭一看，湖麵依舊波瀾未起，倒映的一輪圓月，紋絲不動。</p>
“還真是一朝雨水便化龍！”</p>
此刻，天闕雲巔的一間靜室內，青冥三聖盤膝而坐，耳廓同時微動。</p>
青衣儒聖米祭酒緩緩垂下雙臂，睜開雙眸後，一言不發。</p>
水鏡先生的霜白雙鬢，已然汗如雨注，側頭衝著小東湖的方向瞥了眼，也是閉口不語。</p>
這二聖剛剛為麵前的老兄弟百裏長空疏導完真氣，消耗甚巨。</p>
尤其是儒雅端方的方朝樹，經過連翻惡戰，已然跌了至少兩重小境界。</p>
臉色蒼白如紙的百裏院長，微微頷首，虛弱道：“二位兄長，何必再為我這個半截身子入土的老頭費勁兒了，如今妖族覺醒，恐怕用不了多久，兩族大戰將起！”</p>
百裏長空哀歎一聲，指著小東湖的方向：“聽聽，連那水裏的精怪的聲音，都變了！”</p>
米祭酒卷起袍袖，起身說道：“長空老弟，何必杞人憂天，水到橋頭自然直，好好養傷，莫要胡思亂想！”</p>
“是啊，老哥哥你好生將養，不出半年，定會重振雄風！況且夫子已經廣發劍帖，邀三教中人赴青冥參加殉難山長們的祭禮，借此機會，商討除妖大計！”</p>
方朝樹說罷，攙扶著百裏院長起身，開懷道：“你還不知道吧？太虛院的甘院長，出關了，而且邁入了三品逍遙遊！”</p>
“哦？”</p>
百裏長空朗聲大笑，撫掌叫好：“牛鼻子因禍得福，閉關閉成了大天師，這迴我青冥再添一位上三品強者，妙哉妙哉！”</p>
米祭酒捋著頜下微須，澹澹言道：“這還不是人家魏先生的功勞？九品九重劫，入上三品這一劫，尤為兇險，稍有不慎則前功盡棄，甘院長受那一拳，道心蒙塵跑去閉關，終是勘破大道真諦，方才有此機緣破鏡！”</p>
方朝樹點點頭：“夫子說得沒錯，想這甘道陵二十餘年止步不前，山巔一戰，損了名聲，卻換來夢寐以求的大天師境界，造化不淺呐！”</p>
三聖相視一笑，俱都為青冥和太虛院感到由衷高興。</p>
方朝樹繼續道：“甘院長一步登天，固然可喜可賀，但另一位，才是我青冥日後最為驕傲之人！”</p>
米祭酒瞟了眼故作神秘的水鏡先生，嗬嗬一笑：“你說的，是那位東方前輩吧！”</p>
一旁的百裏長空聽得莫名其妙，瞪著眼問道：“什麽東方前輩，您二位就別賣關子啦！”</p>
於是乎，方朝樹將前因後果，娓娓道來。</p>
薑叔夜的連水神通極為罕見，不過三品以下的道行，還真看不出端倪。</p>
當日仇無忌被封凍雙臂，百裏長空並不在場，因此周山西麓大戰魔龍時，並未察覺異常。</p>
水鏡先生和米祭酒，可是過目不忘。</p>
當時現場隻有薑叔夜和仇無忌二人，不是前者出手，難不成堂堂青冥，還真隱匿著所謂什麽高手？</p>
再次目睹詭異的連水神通，二聖便篤定，複姓東方的白衣老者，乃是薑家三郎假扮。</p>
至於他如何習得那般驚人的易容之術，便不得而知了。</p>
百裏長空聽罷，雖是內心歎服，可臉上仍舊掛著不屑一顧。</p>
頗有些不服氣地言道：“此子的確不俗，可比起我劍心院的徐靖徐雲澤，還是差了些！”</p>
方朝樹哈哈一笑，言道：“老哥哥別不服，您可知薑家三郎這孩子，還身具武夫的銅皮鐵骨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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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修？”</p>
百裏長空臉色驟變，毫不掩飾一副驚歎錯愕的表情。</p>
青冥自創院以來，弟子修到七品的，掰著指頭都能數得過來。</p>
最近的，便是薑家大郎，薑叔衡，可惜英年早逝。</p>
這安陽侯府失了一個麒麟子，又得過江龍，當真是造化非凡。</p>
可曾經名滿神都的紈絝子，怎麽就莫名其妙成了七品武夫？</p>
而且還有威力堪比神符師的連水神通……</p>
護崽兒的百裏長空心道：“雲澤啊，你可得爭些氣！莫要讓那個紈絝子壓你一頭……”</p>
米祭酒一擺手：“好了，兩位，不論是薑竹九，還是徐雲澤，都是我青冥不可多得的人才，日後當悉心栽培，在這亂世之秋，能多些這樣的年輕人，吾輩甚安！”</p>
隨後，他衝著還沒緩過神兒的百裏院長言道：“徐雲澤這孩子，的確根骨和悟性不凡，隻可惜執著兵書典籍，浩然真氣和劍術如今一塌湖塗，你這個院長，可得上上心嘍……”</p>
百裏長空哼了一聲，瞧著方朝樹：“還不是方夫子舌燦蓮花，哄得徐靖如今成了個書呆子！”</p>
“關我何事？”</p>
方朝樹旋身問道：“夫子，您看三郎這孩子，今後是入太虛院，還是聖武院？”</p>
百裏長空插嘴道：“同入兩院不就得了，反正他是雙修之才嗎！”</p>
米祭酒搖搖頭，背負雙手徑直出了靜室，弄得二聖一頭霧水……</p>
小東湖的龍吟之聲，低沉鏘然，可也隻是方圓十數裏能聽見。</p>
青冥幾座學宮俱都離此地甚遠，除了三聖，聽到古怪聲音的，還有一位。</p>
太虛院一處丹房內，黑發如瀑的一位道人盤膝打坐，隨著靈海神識遊走奇經八脈，之前麵頰上的縱橫如溝壑似的褶皺，正一點點平緩舒展開來。</p>
年紀與百裏院長相差隻有三歲的甘道陵，邁入三品逍遙遊之後，不僅滿頭白發一夜如墨染般，而且麵容改變之大，令人咂舌。</p>
此刻的甘院長，看起來隻是不惑之年，和他實際年齡整整差了三十多歲。</p>
這便是道宗另一種神通，返老還童。</p>
據說，修到一品陸地神仙境後，三歲稚子和耄耋老人俱都可隨意切換。</p>
大天師的耳朵，可不是擺設。</p>
甘道陵丹鼎之術造詣非凡，經常去小東湖湖底抓一些水生精怪入丹。</p>
因此，對湖裏那些玩意兒最是清楚。</p>
可這麽稀奇古怪的聲音，還是頭一次聽到。</p>
難不成，湖底又生出什麽稀有精怪？</p>
甘院長開懷一笑：看來，貧道得專門為它琢磨一張新的丹方嘍！</p>
…………</p>
小東湖，蘆葦蕩。</p>
薑叔夜等了半天，也沒見浮出水麵的“老金”。</p>
估摸著是它在湖底正大快朵頤，飽口腹之欲呢！</p>
算了，來日方長，隻要老金別吃的太快就成，不然，真不知道再拿啥玩意兒喂它了……</p>
薑叔夜抿嘴一笑，拎起食盒邁著小四方步，朝北岸石屋而去。</p>
月影迷離，照著石屋台階蹲坐的一個女子，如夢如幻。</p>
纖纖素手撐著尖翹的下巴，裙擺隨晚風飄蕩搖曳……</p>
傾城傾國的端木瑾，猶如一尊天然玉凋，靜靜在石屋前仰望滿天星辰。</p>
而她如櫻桃綻裂的唇角邊，酒漬晶瑩透亮，白皙的臉頰微微染上紅暈。</p>
聽到腳步聲，端木瑾搖搖晃晃起身，仔細一瞧，嘴角不禁勾起一道美麗的弧線。</p>
隨即故意囁喏道：“原來是薑小侯爺，民女端木瑾有禮了！”</p>
說罷，她微微躬身，做了一個萬福的動作。</p>
薑叔夜瞥了眼地上七零八落的酒壇子，眉心緊皺。</p>
這是喝了多少？</p>
不論是道宗符師，還是儒家或武夫，收起神通喝酒，一樣如凡俗。</p>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端木師姐，醉酒傷身，還是早些迴去歇息吧！”</p>
薑叔夜言罷，將手中食盒放在她麵前：“這是櫻桃奶酪，留給你吃吧！”</p>
端木瑾一愣，口中呢喃著“舉杯消愁愁更愁”，忽然放聲大笑。</p>
“薑小郎君好文采，可你怎知我是借酒消愁？”</p>
“那不然呢？”</p>
“我是開心，高興……甘院長出關了，我可以迴太虛院了……”</p>
端木美人笑著說完，突然一把拉住薑叔夜的衣袖，臉色驟變。</p>
神色悲戚，聲音哽咽。</p>
“我沒了爹，沒了所有親人，沒了家，我端木瑾自問心存善念，從無惡行，為何老天這般待我？你說，你說我是不是天煞孤星，一生終將是無根浮萍，明月無影……”</p>
端木瑾說罷，一把推開薑叔夜，放聲痛哭。</p>
嘴裏聲嘶力竭喊著“為什麽，為什麽”三個字，一時間令得薑叔夜手足無措，隻好站在原地發呆。</p>
寂寥夜空被她的哭喊聲刺破，悲愴淒涼。</p>
俄頃，薑叔夜上前扶著她的肩頭，使勁一晃。</p>
“聽我說，這一切與你無關，端木仲和國舅二人勾結南方的黑袍毒士解星河，擄劫了一百多名無辜女子，年紀與你一般，知道嗎，他二人打算將這些女子推入深淵，以處子精血祭祀魔龍，此等惡行，該不該死？”</p>
被薑叔夜這麽一嚇，端木瑾登時清醒了幾分。</p>
聽著他嘴裏泯滅人心天理難容的惡行，腦子裏登時一片空白。</p>
薑叔夜繼續道：“其中一位叫姚娘的女子，是我朋友青梅竹馬的戀人，結果被端木麟削去四肢，挖去雙眼，活生生疼死在甕缸裏，你說這個畜生，該不該死？”</p>
端木家聳人聽聞的惡行，一樁樁，一件件，說得端木瑾寒徹心扉，五內如焚。</p>
最後，薑叔夜實在忍不住，告訴了她事情真相。</p>
“端木仲是我親手所殺，端木皇後飲下鴆酒，也是我一人所為，至於抄家滅族，那是端木一族應有的下場和報應，若你想報仇，我薑叔夜就在這石屋等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