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風鬼氣席卷的太極殿，方圓數裏之內漆黑如墨，不見一絲光明。</p>
而偌大的長明宮其他地方，依舊豔陽高照，晴空萬裏。</p>
薑叔夜離開太極殿後，潛蹤匿行，不停幻化身份，一路返迴了掖庭局。</p>
趕去增援的禁軍，誰都沒工夫搭理一個小太監，或是平平無奇的宮女侍衛……</p>
而路途中，也恰巧看見了新皇李闕三人。</p>
薑叔夜遠遠躲開後，饒了一個大圈，這才翻過院牆，迴了冷宮寢殿。</p>
結果推門而入的一瞬間，卻看見床榻邊坐著一位身穿月白宮裙的女子。</p>
正是氣鼓鼓的二姐，薑婉兒。</p>
“給我滾進來！”</p>
小侯爺脖子一縮，旋身關緊房門後，喪著臉來到阿姐身邊。</p>
薑婉兒指了指被子裏沒有唿吸的假人，柳眉倒豎，質問道：“這是怎麽迴事？”</p>
薑叔夜咧嘴一笑，手指衝著床榻一勾，鼾聲如雷的假人，瞬時化作一張符紙。</p>
“嘿嘿，阿姐這顆七竅玲瓏心，真不簡單呐！”</p>
說罷，他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信步來至床榻邊，打趣道：“太極殿那邊的動靜，夠熱鬧吧？”</p>
長明宮但凡是個正常人，誰都能聽到那一聲聲彷佛來自九幽黃泉的神嚎鬼哭。</p>
膽子小的，沒少被嚇暈過去。</p>
薑婉兒“哼”了一聲，斥責道：“你不要命了，魚朝恩是什麽人，一根指頭就能碾死你！”</p>
“阿姐別惱，三郎這不是安然無恙地迴來了嗎？再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p>
薑叔夜言罷，抓了一把方幾上的杏仁塞進嘴裏，一副沒事人的樣子。</p>
薑婉兒冷著臉言道：“那你誆騙太子來掖庭局，就不怕穿幫？”</p>
小侯爺撇撇嘴：“這不是有您這位貴人相助嗎？這個謊，圓得迴來！”</p>
“胡鬧！”</p>
薑婉兒無奈地搖了搖頭，可心裏還是忐忑難安。</p>
自己這個弟弟不知何時，變得如此膽大妄為，一意孤行。</p>
方才太極殿的動靜，著實讓她有些驚愕。</p>
三郎究竟使了什麽妖法，能弄出這般詭異動靜。</p>
而且還能從大宗師手裏平安逃脫？</p>
“我問你，還有什麽事瞞著阿姐？”</p>
薑叔夜攤開手心，晃了晃那張皺巴巴的黃色紙符，神秘道：“這張符篆呀，叫明傀，可幻化成任何三郎見過之人，男女皆可，還能依照我的指令行事。”</p>
薑婉兒鳳眼圓睜，仔細打量著他手心裏的黃符，嘖嘖稱奇。</p>
方才推門而入，瞅著鼾聲震天的三郎，以為他真是睡得沉。</p>
結果靠近一瞧，總覺著哪兒不對。</p>
手指貼近鼻尖一探，卻是半點唿吸沒有。</p>
當時把個薑昭儀嚇得花容失色，剛想喊來小甄柔，即刻意識到這具身體應該是傀儡陰物。</p>
不然這鼾聲如何解釋？</p>
她畢竟曾在青冥求學，博聞廣識，見識非凡。</p>
況且古籍中早有此類記載，沒曾想今日卻眼見為實。</p>
大千世界，真是無奇不有！</p>
薑婉兒感慨一聲後，怔怔望著三郎，勸戒道：“修行一途，積羽沉舟，切不可求速成而誤入左道旁門，你如今初窺門徑，然得之在修，失之在墮，一切行事應上行天道，下濟庶民，才是我薑家的好兒郎！”</p>
小侯爺沉吟片刻，細細迴味著薑婉兒這番話，大概明白什麽意思。</p>
“阿姐所言甚是，三郎謹遵教誨，定會堅守道心，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p>
薑婉兒聽罷，欣慰地點點頭，默默記下了這句振聾發聵之言。</p>
柔聲道：“三郎有這番見解，實屬難得，我已和太子稟明，下午送你出宮，安頓好侯府，迴紫薇山吧！”</p>
薑叔夜答應了一聲，眨著眼睛神秘道：“阿姐，你知道嗎？大哥還活著……”</p>
“啊？”</p>
隆武帝的真龍紫氣，不僅換來了驅使陰兵鬼將的曠世奇寶“冥璽”。</p>
同時，也帶給了薑叔夜一個天大的好消息。</p>
從聖人和魚朝恩以及仇九良的對話中，可謂收獲頗多。</p>
五年前薑家大郎戰死蜀州，事實遠沒有那麽簡單。</p>
蜀州劍南道起兵叛亂，原來是隆武皇帝一手安排。</p>
而突然殺出的一股蒙麵山匪，不僅重創了平亂的朝廷大軍，還截殺了奉命押運糧草的薑叔衡。</p>
當年銅皮鐵骨境的大郎，何等英勇無敵，怎麽可能命喪草寇之手。</p>
這件事，一直困擾薑家多年，終不得其解。</p>
直到從隆武帝生前記憶中一段對話，薑叔夜才恍然大悟。</p>
襲擊糧隊的賊匪首領，正是西嶺雪山山主，仇九良！</p>
遮天境的大宗師出手，文修豈有活命機會。</p>
當時千鈞一發之際，突然殺出一個白袍僧人，擊退仇九良後，救走了薑家大郎。</p>
這才有了九州抵報上文修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消息。</p>
後來仇九良足足查了五年，才得知薑家大郎是被“龍墟金頂”的伏藏師所救。</p>
可那裏是飛鳥不渡的人間禁地，就算是仙武評前十的蜀州槍仙，也隻能望洋興歎！</p>
而隆武帝和魚朝恩的那番話，也昭示了他早有除薑家人的心思。</p>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朕這後半生，雖是縱情酒色荒廢朝政，腦子卻不湖塗，要不是九州離亂，楚、越、蜀三州之地屢有不臣之心，朕焉能容他安陽侯府做大，致使如今尾大不掉，養虎為患……闕兒醇厚，時常婦人之仁，朕走後，他的手段怎能對付得了薑氏一族，不如趁著朕還有一口氣，替他將這荊棘之路的尖刺，一一拔除，可惜，還是動手太晚，哎……</p>
魚朝恩寬慰聖人道：“陛下能做的，都做了，如今薑家女郎君在宮裏，想殺便殺，至於那個紈絝子薑竹九，不過是個廢物，成不了氣候，如今隻剩下年過五旬的薑侯，大不了舍掉楚越二州，聯合黑袍解星河對付他，咱也不會落下個誅殺功臣的名聲！”</p>
隆武帝搖搖頭：“屠帥薑或乃不世之才，又有白衣國士姬玄策輔左，南方的黑袍毒士未必能夠成事！本以為弄死薑家那個麒麟子，再讓薑家丫頭一輩子出不了長明宮，雙重打擊之下的薑或，定會一蹶不振，頹廢餘生，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薑或心智境如此堅毅，不愧鐵血之人，毫無感情……”</p>
魚朝恩建議道：“不如派奴才去趟楚州，拚了這條老命，也定會誅殺薑賊。”</p>
“朕知你衷心，又是武道大宗師，可一旦事敗，再逼反了屠帥，後果不堪設想，想殺他，隻能用堵住天下悠悠眾口的陽謀，殺人，不如誅心！”</p>
“那陛下還有何良策？”</p>
“朕時日無多，能做的，隻有裁撤天策府和諦聽坊，為屠帥再豎一個強敵！”</p>
“陛下的意思，是蜀州槍仙仇九良？”</p>
“朕說得強敵，可不隻他一個人，廟堂之上，市井江湖，甚至高高在上的紫薇洞天，都是這盤爛柯之局的棋子，就看闕兒怎麽執子破局了……”</p>
薑叔夜前前後後將隆武帝那裏得來的訊息，事無巨細地講給了薑婉兒聽。</p>
這些朝堂詭譎爭鬥，絕非他所擅長。</p>
二姐既然身負帝王紫氣，想來應對這些事情是信手拈來。</p>
況且，在超然的實力麵麵，任何陰謀詭計，不過就是紙老虎，一捅就破。</p>
隻要有一日，自己能夠邁入武道天人之境，隆武老兒謀劃的蠅營狗苟，根本不值一提。</p>
而姓仇的李氏鷹犬，他的命，先記在賬上！</p>
對，還有那位陰惻惻的大太監，魚朝恩。</p>
這二人一日不除，薑家人一日如芒在背，如鯁在喉……</p>
陷入沉思的薑婉兒，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話。</p>
“三郎，此番冒險的確收獲不小，眼下局勢錯綜複雜，唯有以不變應萬變，慶幸的是，大哥還活著，至於去尋他之事，隻能待阿耶迴京後仔細商榷，龍墟金頂，可是生人勿進之地，以你的修為，這個險，絕對不能冒，可記住了？”</p>
薑叔夜點點頭：“阿姐的話，三郎牢記在心，時辰不早了，我也該出宮了！這裏有兩樣東西，阿姐收好！”</p>
隨即，他從芥子袋裏拿出五顆明晃晃的珠子，笑著說道：“知道阿姐最是在意自己的容貌，這是駐顏的交珠，保你青春不老。”</p>
說罷，薑叔夜彎下腰身，將靴子裏削鐵如泥的“淒然”匕首，送給了薑婉兒防身。</p>
如今有甄柔這個厚土符師在她身邊，況且水鏡先生虛空踏境，轉眼既至，二姐的安全應是無虞。</p>
最重要的，繼位的聖人李闕，絕對不會讓她出任何意外。</p>
“淒然”興許根本沒有用武之地，隻當是留個念想。</p>
薑叔夜突然又想起一件事，自從阿姐入宮，端木皇後在吃穿用度上多有克扣，侯府也不富裕。</p>
若是再去了諸陵署管轄的周山皇陵，免不了要用錢財打發一些小人。</p>
不如多留些隆武通寶給阿姐，反正現在自己富得流油。</p>
況且在紫薇山，也沒什麽需要花錢的地方。</p>
想罷，薑叔夜拿出芥子袋，準備在二姐麵前炫一迴富。</p>
可倒了半天，除了那枚殘舊的“彼岸通寶”，一個銅板都沒有。</p>
薑婉兒怔怔望著他，戲謔道：“你這乾坤袋裏，到底有多少好玩意兒？”</p>
“等等啊！”</p>
薑叔夜眯著左眼，另一隻眼斜瞅著巴掌大的袋口。</p>
隻見裏麵的小金蛇一副享受的模樣，正在吭哧吭哧嚼著什麽東西。</p>
“混蛋玩意兒，原來是你把老子的錢都給吃了，草！這哪兒特麽是九天真龍啊？明明就是隻吞金獸嗎！”</p>
叫苦不迭的小侯爺曾地站起身，雙眼迷離，一臉欲哭無淚的模樣。</p>
“怎麽迴事”</p>
薑婉兒望著莫名其妙的弟弟，那副表情像是丟了什麽重要的物件。</p>
這時，殿外有人通稟。</p>
“娘娘，高公公來了，說是送小侯爺出宮！”</p>
薑叔夜深吸一口氣，強忍著心裏的不爽，朝阿姐深躬一禮，拜別而去。</p>
望著那道頎長身影，薑婉兒嘴角勾起一道弧線，眸中卻是一片潮濕。</p>
臨出院門時，身後有人喊住了小侯爺。</p>
“喂，這是娘娘帶給你路上吃的，櫻桃奶酪！”</p>
薑叔夜旋身一瞧，正是笑容憨實的小洛麗塔，甄柔。</p>
此時一襲深紅圓領窄袖長袍的七品女官，端的是英姿颯爽，威風八麵。</p>
濃密的睫毛下那雙晶亮的大眼睛，明淨清澈，燦若繁星。</p>
個子不高的甄柔幾步上前，拎著食盒笑盈盈道：“迴頭我找你，瞧瞧本姑娘的厚土神通，和你連水之術，哪兒個更厲害！”</p>
薑叔夜瞅著她眼睛彎的像月牙兒一樣，彷佛那靈韻也溢了出來。</p>
一顰一笑之間，率真爛漫的神色自然流露，讓人不得不驚歎於她清雅靈修的光芒。</p>
小侯爺接過食盒，打趣道：“你小小年紀，如此好勇鬥狠，將來可怎麽嫁人？”</p>
甄柔眼皮一翻，嬌嗔道：“我都十六了，哪裏小？再說，本官嫁不嫁人，與你何幹？”</p>
</p>
“本官？”</p>
薑叔夜聽罷，不禁想伸手刮她的鼻子，再瞧瞧她那副生氣的可愛模樣。</p>
結果手到半空，又縮了迴來。</p>
當摸到芥子袋的時候，一咬牙，從裏麵拿出最後一顆死界交珠。</p>
“諾，說過要重謝與你，這顆珠子碾碎了敷臉，保你肌膚像剝了殼的雞蛋，而且泡澡還能對修為有所幫助！”</p>
甄柔瞪著眼睛，好奇地打量著他手心裏的珠子。</p>
“什麽玩意兒？瞅著也不像珍珠啊！”</p>
說罷，她毫不客氣地從薑叔夜手心拿過交珠，連聲謝都沒說，扭頭就走。</p>
臨了，她舉起右臂招了招手。</p>
“記住，我會去找你的！”</p>
薑叔夜抿嘴一笑，心思這個丫頭倒是有趣的緊，留在阿姐身邊，可惜了！</p>
出了掖庭局，高塗帶著一隊禁軍，正在門口守著。</p>
瞧著小侯爺出來，神色緊張地上前道：“哎幼，你怎麽這麽磨蹭，趕緊，宮裏鬧鬼了！”</p>
薑叔夜羊裝一副驚恐樣子問道：“大白天的，哪兒來的鬼怪！”</p>
高塗一拍腦門道：“老奴忘了，你那時正睡得沉，打鼾和響雷似的，難怪殿下說你沒心沒肺……好了，快隨咱家走吧，宮裏莫要久留！”</p>
二人順著宮道，邊走邊聊。</p>
薑叔夜湊到高塗耳畔，悄聲問道：“殿下和我二姐，是不是？”</p>
胖公公一把推開小侯爺，緊張兮兮地豎起一根指頭，示意他噤聲。</p>
小侯爺旋身瞅了眼後邊的禁軍，微微一笑，又湊到近前。</p>
“行了，此地無銀三百兩，上迴進宮，本郎君就知道了！”</p>
高塗停住腳步，旋身衝著那隊甲士扯著細嗓道：“行了，你們迴去吧！”</p>
緊接著，他低頭彎腰，步履匆匆，不時迴頭衝著小侯爺使眼色。</p>
薑叔夜心裏一笑，跟了上去，腰身微躬。</p>
“殿下與薑昭儀，早在七年前便已相識，那時，二人都在青冥集薪堂求學，一見鍾情，後來殿下迴宮後，第一時間向聖人稟明實情，求娶你二姐，可惜，聖人非但不允，還定了禮部尚書康大人的獨女作為儲妃人選，君父之命，殿下豈敢違抗，直到你姐姐被冊封昭儀，殿下的病根，也是那時落下的，哎，有情人終難比翼雙飛啊……”</p>
而偌大的長明宮其他地方，依舊豔陽高照，晴空萬裏。</p>
薑叔夜離開太極殿後，潛蹤匿行，不停幻化身份，一路返迴了掖庭局。</p>
趕去增援的禁軍，誰都沒工夫搭理一個小太監，或是平平無奇的宮女侍衛……</p>
而路途中，也恰巧看見了新皇李闕三人。</p>
薑叔夜遠遠躲開後，饒了一個大圈，這才翻過院牆，迴了冷宮寢殿。</p>
結果推門而入的一瞬間，卻看見床榻邊坐著一位身穿月白宮裙的女子。</p>
正是氣鼓鼓的二姐，薑婉兒。</p>
“給我滾進來！”</p>
小侯爺脖子一縮，旋身關緊房門後，喪著臉來到阿姐身邊。</p>
薑婉兒指了指被子裏沒有唿吸的假人，柳眉倒豎，質問道：“這是怎麽迴事？”</p>
薑叔夜咧嘴一笑，手指衝著床榻一勾，鼾聲如雷的假人，瞬時化作一張符紙。</p>
“嘿嘿，阿姐這顆七竅玲瓏心，真不簡單呐！”</p>
說罷，他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信步來至床榻邊，打趣道：“太極殿那邊的動靜，夠熱鬧吧？”</p>
長明宮但凡是個正常人，誰都能聽到那一聲聲彷佛來自九幽黃泉的神嚎鬼哭。</p>
膽子小的，沒少被嚇暈過去。</p>
薑婉兒“哼”了一聲，斥責道：“你不要命了，魚朝恩是什麽人，一根指頭就能碾死你！”</p>
“阿姐別惱，三郎這不是安然無恙地迴來了嗎？再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p>
薑叔夜言罷，抓了一把方幾上的杏仁塞進嘴裏，一副沒事人的樣子。</p>
薑婉兒冷著臉言道：“那你誆騙太子來掖庭局，就不怕穿幫？”</p>
小侯爺撇撇嘴：“這不是有您這位貴人相助嗎？這個謊，圓得迴來！”</p>
“胡鬧！”</p>
薑婉兒無奈地搖了搖頭，可心裏還是忐忑難安。</p>
自己這個弟弟不知何時，變得如此膽大妄為，一意孤行。</p>
方才太極殿的動靜，著實讓她有些驚愕。</p>
三郎究竟使了什麽妖法，能弄出這般詭異動靜。</p>
而且還能從大宗師手裏平安逃脫？</p>
“我問你，還有什麽事瞞著阿姐？”</p>
薑叔夜攤開手心，晃了晃那張皺巴巴的黃色紙符，神秘道：“這張符篆呀，叫明傀，可幻化成任何三郎見過之人，男女皆可，還能依照我的指令行事。”</p>
薑婉兒鳳眼圓睜，仔細打量著他手心裏的黃符，嘖嘖稱奇。</p>
方才推門而入，瞅著鼾聲震天的三郎，以為他真是睡得沉。</p>
結果靠近一瞧，總覺著哪兒不對。</p>
手指貼近鼻尖一探，卻是半點唿吸沒有。</p>
當時把個薑昭儀嚇得花容失色，剛想喊來小甄柔，即刻意識到這具身體應該是傀儡陰物。</p>
不然這鼾聲如何解釋？</p>
她畢竟曾在青冥求學，博聞廣識，見識非凡。</p>
況且古籍中早有此類記載，沒曾想今日卻眼見為實。</p>
大千世界，真是無奇不有！</p>
薑婉兒感慨一聲後，怔怔望著三郎，勸戒道：“修行一途，積羽沉舟，切不可求速成而誤入左道旁門，你如今初窺門徑，然得之在修，失之在墮，一切行事應上行天道，下濟庶民，才是我薑家的好兒郎！”</p>
小侯爺沉吟片刻，細細迴味著薑婉兒這番話，大概明白什麽意思。</p>
“阿姐所言甚是，三郎謹遵教誨，定會堅守道心，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p>
薑婉兒聽罷，欣慰地點點頭，默默記下了這句振聾發聵之言。</p>
柔聲道：“三郎有這番見解，實屬難得，我已和太子稟明，下午送你出宮，安頓好侯府，迴紫薇山吧！”</p>
薑叔夜答應了一聲，眨著眼睛神秘道：“阿姐，你知道嗎？大哥還活著……”</p>
“啊？”</p>
隆武帝的真龍紫氣，不僅換來了驅使陰兵鬼將的曠世奇寶“冥璽”。</p>
同時，也帶給了薑叔夜一個天大的好消息。</p>
從聖人和魚朝恩以及仇九良的對話中，可謂收獲頗多。</p>
五年前薑家大郎戰死蜀州，事實遠沒有那麽簡單。</p>
蜀州劍南道起兵叛亂，原來是隆武皇帝一手安排。</p>
而突然殺出的一股蒙麵山匪，不僅重創了平亂的朝廷大軍，還截殺了奉命押運糧草的薑叔衡。</p>
當年銅皮鐵骨境的大郎，何等英勇無敵，怎麽可能命喪草寇之手。</p>
這件事，一直困擾薑家多年，終不得其解。</p>
直到從隆武帝生前記憶中一段對話，薑叔夜才恍然大悟。</p>
襲擊糧隊的賊匪首領，正是西嶺雪山山主，仇九良！</p>
遮天境的大宗師出手，文修豈有活命機會。</p>
當時千鈞一發之際，突然殺出一個白袍僧人，擊退仇九良後，救走了薑家大郎。</p>
這才有了九州抵報上文修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消息。</p>
後來仇九良足足查了五年，才得知薑家大郎是被“龍墟金頂”的伏藏師所救。</p>
可那裏是飛鳥不渡的人間禁地，就算是仙武評前十的蜀州槍仙，也隻能望洋興歎！</p>
而隆武帝和魚朝恩的那番話，也昭示了他早有除薑家人的心思。</p>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朕這後半生，雖是縱情酒色荒廢朝政，腦子卻不湖塗，要不是九州離亂，楚、越、蜀三州之地屢有不臣之心，朕焉能容他安陽侯府做大，致使如今尾大不掉，養虎為患……闕兒醇厚，時常婦人之仁，朕走後，他的手段怎能對付得了薑氏一族，不如趁著朕還有一口氣，替他將這荊棘之路的尖刺，一一拔除，可惜，還是動手太晚，哎……</p>
魚朝恩寬慰聖人道：“陛下能做的，都做了，如今薑家女郎君在宮裏，想殺便殺，至於那個紈絝子薑竹九，不過是個廢物，成不了氣候，如今隻剩下年過五旬的薑侯，大不了舍掉楚越二州，聯合黑袍解星河對付他，咱也不會落下個誅殺功臣的名聲！”</p>
隆武帝搖搖頭：“屠帥薑或乃不世之才，又有白衣國士姬玄策輔左，南方的黑袍毒士未必能夠成事！本以為弄死薑家那個麒麟子，再讓薑家丫頭一輩子出不了長明宮，雙重打擊之下的薑或，定會一蹶不振，頹廢餘生，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薑或心智境如此堅毅，不愧鐵血之人，毫無感情……”</p>
魚朝恩建議道：“不如派奴才去趟楚州，拚了這條老命，也定會誅殺薑賊。”</p>
“朕知你衷心，又是武道大宗師，可一旦事敗，再逼反了屠帥，後果不堪設想，想殺他，隻能用堵住天下悠悠眾口的陽謀，殺人，不如誅心！”</p>
“那陛下還有何良策？”</p>
“朕時日無多，能做的，隻有裁撤天策府和諦聽坊，為屠帥再豎一個強敵！”</p>
“陛下的意思，是蜀州槍仙仇九良？”</p>
“朕說得強敵，可不隻他一個人，廟堂之上，市井江湖，甚至高高在上的紫薇洞天，都是這盤爛柯之局的棋子，就看闕兒怎麽執子破局了……”</p>
薑叔夜前前後後將隆武帝那裏得來的訊息，事無巨細地講給了薑婉兒聽。</p>
這些朝堂詭譎爭鬥，絕非他所擅長。</p>
二姐既然身負帝王紫氣，想來應對這些事情是信手拈來。</p>
況且，在超然的實力麵麵，任何陰謀詭計，不過就是紙老虎，一捅就破。</p>
隻要有一日，自己能夠邁入武道天人之境，隆武老兒謀劃的蠅營狗苟，根本不值一提。</p>
而姓仇的李氏鷹犬，他的命，先記在賬上！</p>
對，還有那位陰惻惻的大太監，魚朝恩。</p>
這二人一日不除，薑家人一日如芒在背，如鯁在喉……</p>
陷入沉思的薑婉兒，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話。</p>
“三郎，此番冒險的確收獲不小，眼下局勢錯綜複雜，唯有以不變應萬變，慶幸的是，大哥還活著，至於去尋他之事，隻能待阿耶迴京後仔細商榷，龍墟金頂，可是生人勿進之地，以你的修為，這個險，絕對不能冒，可記住了？”</p>
薑叔夜點點頭：“阿姐的話，三郎牢記在心，時辰不早了，我也該出宮了！這裏有兩樣東西，阿姐收好！”</p>
隨即，他從芥子袋裏拿出五顆明晃晃的珠子，笑著說道：“知道阿姐最是在意自己的容貌，這是駐顏的交珠，保你青春不老。”</p>
說罷，薑叔夜彎下腰身，將靴子裏削鐵如泥的“淒然”匕首，送給了薑婉兒防身。</p>
如今有甄柔這個厚土符師在她身邊，況且水鏡先生虛空踏境，轉眼既至，二姐的安全應是無虞。</p>
最重要的，繼位的聖人李闕，絕對不會讓她出任何意外。</p>
“淒然”興許根本沒有用武之地，隻當是留個念想。</p>
薑叔夜突然又想起一件事，自從阿姐入宮，端木皇後在吃穿用度上多有克扣，侯府也不富裕。</p>
若是再去了諸陵署管轄的周山皇陵，免不了要用錢財打發一些小人。</p>
不如多留些隆武通寶給阿姐，反正現在自己富得流油。</p>
況且在紫薇山，也沒什麽需要花錢的地方。</p>
想罷，薑叔夜拿出芥子袋，準備在二姐麵前炫一迴富。</p>
可倒了半天，除了那枚殘舊的“彼岸通寶”，一個銅板都沒有。</p>
薑婉兒怔怔望著他，戲謔道：“你這乾坤袋裏，到底有多少好玩意兒？”</p>
“等等啊！”</p>
薑叔夜眯著左眼，另一隻眼斜瞅著巴掌大的袋口。</p>
隻見裏麵的小金蛇一副享受的模樣，正在吭哧吭哧嚼著什麽東西。</p>
“混蛋玩意兒，原來是你把老子的錢都給吃了，草！這哪兒特麽是九天真龍啊？明明就是隻吞金獸嗎！”</p>
叫苦不迭的小侯爺曾地站起身，雙眼迷離，一臉欲哭無淚的模樣。</p>
“怎麽迴事”</p>
薑婉兒望著莫名其妙的弟弟，那副表情像是丟了什麽重要的物件。</p>
這時，殿外有人通稟。</p>
“娘娘，高公公來了，說是送小侯爺出宮！”</p>
薑叔夜深吸一口氣，強忍著心裏的不爽，朝阿姐深躬一禮，拜別而去。</p>
望著那道頎長身影，薑婉兒嘴角勾起一道弧線，眸中卻是一片潮濕。</p>
臨出院門時，身後有人喊住了小侯爺。</p>
“喂，這是娘娘帶給你路上吃的，櫻桃奶酪！”</p>
薑叔夜旋身一瞧，正是笑容憨實的小洛麗塔，甄柔。</p>
此時一襲深紅圓領窄袖長袍的七品女官，端的是英姿颯爽，威風八麵。</p>
濃密的睫毛下那雙晶亮的大眼睛，明淨清澈，燦若繁星。</p>
個子不高的甄柔幾步上前，拎著食盒笑盈盈道：“迴頭我找你，瞧瞧本姑娘的厚土神通，和你連水之術，哪兒個更厲害！”</p>
薑叔夜瞅著她眼睛彎的像月牙兒一樣，彷佛那靈韻也溢了出來。</p>
一顰一笑之間，率真爛漫的神色自然流露，讓人不得不驚歎於她清雅靈修的光芒。</p>
小侯爺接過食盒，打趣道：“你小小年紀，如此好勇鬥狠，將來可怎麽嫁人？”</p>
甄柔眼皮一翻，嬌嗔道：“我都十六了，哪裏小？再說，本官嫁不嫁人，與你何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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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官？”</p>
薑叔夜聽罷，不禁想伸手刮她的鼻子，再瞧瞧她那副生氣的可愛模樣。</p>
結果手到半空，又縮了迴來。</p>
當摸到芥子袋的時候，一咬牙，從裏麵拿出最後一顆死界交珠。</p>
“諾，說過要重謝與你，這顆珠子碾碎了敷臉，保你肌膚像剝了殼的雞蛋，而且泡澡還能對修為有所幫助！”</p>
甄柔瞪著眼睛，好奇地打量著他手心裏的珠子。</p>
“什麽玩意兒？瞅著也不像珍珠啊！”</p>
說罷，她毫不客氣地從薑叔夜手心拿過交珠，連聲謝都沒說，扭頭就走。</p>
臨了，她舉起右臂招了招手。</p>
“記住，我會去找你的！”</p>
薑叔夜抿嘴一笑，心思這個丫頭倒是有趣的緊，留在阿姐身邊，可惜了！</p>
出了掖庭局，高塗帶著一隊禁軍，正在門口守著。</p>
瞧著小侯爺出來，神色緊張地上前道：“哎幼，你怎麽這麽磨蹭，趕緊，宮裏鬧鬼了！”</p>
薑叔夜羊裝一副驚恐樣子問道：“大白天的，哪兒來的鬼怪！”</p>
高塗一拍腦門道：“老奴忘了，你那時正睡得沉，打鼾和響雷似的，難怪殿下說你沒心沒肺……好了，快隨咱家走吧，宮裏莫要久留！”</p>
二人順著宮道，邊走邊聊。</p>
薑叔夜湊到高塗耳畔，悄聲問道：“殿下和我二姐，是不是？”</p>
胖公公一把推開小侯爺，緊張兮兮地豎起一根指頭，示意他噤聲。</p>
小侯爺旋身瞅了眼後邊的禁軍，微微一笑，又湊到近前。</p>
“行了，此地無銀三百兩，上迴進宮，本郎君就知道了！”</p>
高塗停住腳步，旋身衝著那隊甲士扯著細嗓道：“行了，你們迴去吧！”</p>
緊接著，他低頭彎腰，步履匆匆，不時迴頭衝著小侯爺使眼色。</p>
薑叔夜心裏一笑，跟了上去，腰身微躬。</p>
“殿下與薑昭儀，早在七年前便已相識，那時，二人都在青冥集薪堂求學，一見鍾情，後來殿下迴宮後，第一時間向聖人稟明實情，求娶你二姐，可惜，聖人非但不允，還定了禮部尚書康大人的獨女作為儲妃人選，君父之命，殿下豈敢違抗，直到你姐姐被冊封昭儀，殿下的病根，也是那時落下的，哎，有情人終難比翼雙飛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