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通!白發蒼蒼的大娘和衣跳進水裏,拎出兩個光不溜秋纏在一起的小把戲。


    不會耍水還要下河!個頭矮一些的晃晃被血漿洗過的腦袋,愣不拉嘰地抱怨起來。


    真不能怪他抱怨,他都快被水給憋死了。滿以為可以當迴“龍梅式”小英雄的,沒想到英雄沒當上,自己還差點兒陪了命。


    個頭高點兒的算是吃飽了水,肚子鼓得像皮球,犯青的嘴唇一個勁地哆嗦,想說點什麽卻怎麽也張不開口。


    張不開口的這位其實也才八歲。


    別嚷了,瞧你付斜頭公雞相,把人家蔣老二嚇成啥樣子了,還不快點去給人家裏報個信?大娘在矮個小把戲的耳朵上揪了一把,不去?看奶奶迴去怎麽收拾你……


    還不快過來,向毛主席低頭認罪?


    是父親的喝斥聲。蔣楠生乖順地老練地規範地在堂屋正中跪下。父親手中的掃帚自如地沉重地準確地落在兒子的屁股上,你呀你,一天不給我惹點事出來就渾身癢癢,對吧?


    蔣楠生誠懇地低下頭去,他這迴確實惹了樁不大不小的禍。


    本來他隻是想在岸邊打打水漂。水汪子裏長大的卻不會耍水的孩子,看著水眼更饞。瓦片踩著水麵溜得正歡呢,前方忽然鑽出一隻黑乎乎的小腦袋。瓦片沒長眼睛,自然不會繞彎子。小腦袋當當正正擋住瓦片的去路。


    小腦袋就長在矮個小把戲的身上。


    瓦片出手後,蔣楠生沒能收住腳,踉踉蹌蹌的跟著瓦片,一個勁兒地往河裏衝。靠岸的地方,水本來蠻淺的,可不知從啥時起出現了一道道深坑,像陷阱。坑裏麵原有的粘土呢,在落潮的時候被村上的人挖去砌牆蓋房了。


    蔣楠生差點兒沒把命丟在陷阱裏。


    死過一迴的小把戲懂事早。


    村子裏響起了嘀嘀聲,一下子招來好幾十號小把戲。蔣楠生鼓足了勇氣才下定決心,逃它一天學。都長成半大小夥了,見識帶軲轆的東西對他來說還是破天荒的頭一迴。


    放我上去嘛,蔣楠生可憐巴巴地央求把門的人,讓我在軲轆上蹦兩下嘛。


    把門的售票阿姨裝著沒聽見。


    蔣楠生拱起小手作起揖來,求您哪阿姨,我隻待一會會兒,我不下來就不是人。


    售票阿姨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蔣楠生瞪大眼睛,真的,不騙您。我不下來您告我爸。


    售票阿姨終於被逗樂了,氣門在蔣楠生眼前徐徐打開。


    嗷嗷!蔣楠生突然捂著腦袋直叫痛。原來車門開到一半的時候,門頂上掉下一片鏽穿的鐵皮。他需起賴皮來,阿姨,就讓我跟著軲轆轉兩圈吧,那樣就不疼啦。


    售票阿姨在他秀氣的鼻子上輕輕地刮了一把,你呀,年紀小小的,說話就不算數。


    算數,保證算數,坐一小段就下來……


    不行。


    站著坐還不行嗎?


    不行。


    要不,我打票。我這就迴家掏兩隻蛋送給您,粗殼的,沒準還雙黃呢!


    ……


    一口氣狂奔了十來裏地。他必須趕迴家,趕在父親前麵迴到家。他得反省。主動悔過終歸要比強迫認錯的效果好。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大點兒小點兒深點兒淺點兒的道理他心裏都明白。


    嗒嗒嗒……,是父親的腳步聲,越來越響。蔣楠生趕緊把手指往口水裏泡。


    毛主席,大救星,你為人民謀幸福,求你再給我一次生命。


    隨著虔誠的朗朗懺悔聲, 晶瑩的口水終於從指尖轉移到了下眼眶。


    我犯了錯誤。不是小錯,而是大錯。我不該逃學。逃學很不該,我保證改。向毛主席保證, 如果下迴不改,我願意被揪出去遊街。


    念念有詞,陰陽頓錯,活像是小和尚念的經。念罷,蔣楠生挺胸昂首,一絲不苟地跪到了該跪的老地方。


    ……


    村子裏搬來了一位瞎子。村子上的人都說,剛搬來的瞎子會算命。


    會算撿到的命嗎?


    父親把蔣楠生推到了瞎子麵前。


    瞎子若有其事地算了算,嗯不錯,你撿迴來的這條命呀,是條軲轆命。


    這話怎講?父親不解。


    瞎子說,軲轆嘛,自然會走但更會轉,轉轉走走,走走轉轉,生就軲轆命的人呀,日子當中少不了動蕩。說了你別不信,你們家老二將來即使不跨海不越洋,也免不了要翻過幾座山。放心吧,他是不會窩在咱們這個僻靜小村的。這叫大難不死,必有後……


    瞎說!


    父親慌忙伸過手去堵住瞎子的嘴,三百六十度轉頭掃視一遍,還好,周圍除了幾隻蚊蠅之外,沒別的生靈。


    瞎子倒沒說瞎話。


    七十年代末,蔣楠生的確翻過幾座山,走進了位於鄰省省城的工學院大門。


    十年之後,他又趕了趟他那年齡段的“末班車”,飄洋過海去了美國。打那時起,蔣楠生便與軲轆結下了不解之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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