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動蕩不休,江湖亦風雲變幻。


    自江未平被立為太子,平靜的武林再次驚起血腥的變革,然而規模甚小,根本不足引起重視。


    靖平帝元年七月,瘟疫突然橫行,恩怨再次發生,波及範圍近乎整個武林。


    同年八月,武林第一幫派柳棠門失蹤。


    九月,武林重要門派雪柝劍宗滿門被誅。


    九月下旬,聞之色變的星神宮宣稱退隱江湖。


    ……


    一係列的變革夾雜著王朝的更替,整片土地在頃刻間陷入不見天日的浩劫,到十月初,再也沒有半分安寧之處。


    如此密集而浩大的紛亂,迎來了人們難以想象的風煙戰火。


    山雨欲來風滿樓。而如今,竟是平靜的曠野間,山雨和風同時的來襲,沒有征兆,卻威力無窮。


    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


    秋風吹不盡,總是玉關情。


    何日平胡虜,良人罷遠征。


    ……


    胡虜不在,而良人依然要征。


    風聲依舊,而斷續的寒砧卻早已沒了聲響。


    這片大地,是否能在戰火中重生?


    簡約的營帳悠然寧靜,灰色布衣簡單的束在他的身上,微微卷曲的黑發如剛被水浸染,明亮溫柔,安靜的貼在他肩上。


    他坐在書案前。


    一個人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麵前,高高的精致束起的頭發上別著一支孔雀般五彩的羽毛。


    “你來了。”上官蒼顏放下拿在手上的書,粲然一笑,卻感覺邪意從他嘴角流蕩,陰森森如地獄的判官。


    來人麵無表情,“你讓我查的事情我已經查到了,瘟疫在武林流行,是一個年輕公子為各派施藥方保住他們的性命星神宮和柳棠門因感激不盡而從江湖消失,並隨時聽候那位公子的調遣。”


    清晨的薄霧中帶著淡淡的水氣,上官蒼顏隨意的擦拭著茶杯外氤氳的水氣,靜靜聽著來人的講話,黑漆漆的眼眸明滅閃爍。如幽深的暗道。


    通向地獄的暗道……


    “幻黎做事總是這麽迅速。”他手指輕輕扣著麵前的桌案,瞳仁在粲然的笑靨裏竟有煞氣蔓延,“那個公子,是誰?”


    “不知道。他的手下隻稱唿他為公子。”


    他微微動容,漆黑的眼眸緊盯著被喚做“幻黎”的女殺手,銳利的目光冷冽如冰,一眼便可以射到對方內心。


    似乎一切在他眼中,都無所遁形。


    “連你也查不到他的身份啊……”他歎氣,邪意在他精致的嘴角遊蕩不離。


    看似柔弱無縛雞之力,其實卻如魔鬼一樣可怕。


    他是在怪她無能嗎?


    如果在他心中她不再有存在的價值,那麽她會在下一刻被他毫不留情的抹去,消失在這個世界。


    幻黎皺眉,又不得不恭敬溫順:“我查到,那個公子‘住在天然峰。”


    “青弋山天然峰!”上官蒼顏霍然起身。


    如此激烈的動作讓幻黎心中暗驚,跟隨他多年,卻從來沒有見過他反應如此激烈!


    “天然峰……”年輕男子低聲重複一便,明滅不定的臉色時陰時晴。


    ——青弋山,玉璽,“公子”,這些究竟是巧合,還是江未平故意禍水南引,或者是借刀殺人?


    那位“公子”的神秘程度遠遠超出他的想象,難道江未平早就知道他會攪動武林?


    風吹,破開綿綿的霧氣,漂流的白霧四處遊蕩,或清楚或模糊,卻都不會停留很長時間。


    清亮的鳥啼陣陣,如啼血的杜鵑。


    “難道是他?”上官蒼顏漆黑的眼眸陡然射出明亮的光——不可置信的光。


    怎麽可能會上他?


    “誰?”孔雀般五彩的羽毛在風中晃動,柔軟的飄拂。


    上官蒼顏卻輕輕笑了,緊張的神色瞬間消退,如往昔一樣隨意地笑,微微彎曲的黑發安靜的貼在肩上。


    宛如一個寧靜美好的貴公子。


    “恐怕,靖王朝的那場政變,並不如我們看到的那樣。”邪氣的笑,蕩漾在唇角。


    魅惑的妖魔一般。


    邪氣安靜的笑著。


    高深莫測。


    “什麽意思?”幻黎依然不解。


    上官蒼顏不想多做解釋,他拿起放在桌案上的書,微笑逐客:“我派出去的騎兵還有很長時間才能到青弋山,你現在以最快的速度趕往那裏,探聽虛實。我倒要看看這個公子‘是何方神聖,是否真是他……”


    “是。”帶著少許不甘,幻黎退出營帳。


    山外之山,是太陽升起之處,妖豔到及至的太陽在裹著霞披的雲的簇擁下高貴緩慢的升高。耳畔遼遠的雞啼,溫暖的光灑向大地。


    如此毫不吝嗇,身處在九天之上的太陽,怕還不知道這個大地已經變成什麽模樣了吧。


    望向南方,上官蒼顏邪氣的微笑逐漸從臉上褪去。他右手猛然捂住心髒,痛苦的跌坐在椅子上。


    汗珠滾落,青筋綻起,簡單的布衣下,似乎有血色流沁。


    是怎樣的疼痛,讓馳騁疆場的他如此難以忍受。


    營帳的簾毫無聲息的卷開,溫暖的日光伴著溫暖的風,瀟灑恣意的揮。


    “又發病了?”紅娘子帶著殘酷的聲音。


    “你,想怎樣?”


    “撤去你安插在江未平身邊所有的看守。”


    撤去你安插在江未平身邊所有的看守……


    僅此而已。


    犔鵡澹糜爛,奢華。


    厭惡的氣息籠罩在華美的屋宇中,少年男子冷漠的聲音:“心甘情願的將自己當貨品一樣去爭奪,白白掉了自己的身價。”


    “身價!你現在還有什麽身價!”貴婦人猛然衝過來,揪住少年華美服飾的衣領,眼神瘋狂絕望而空洞,“我們什麽都沒有了!你以為你還是什麽!清高什麽!?”


    瘋狂的躁動,絕望的冰冷,空洞的墮落,虛空中似乎有無數可見的利爪從四處抓來。


    ——你還有什麽身價!


    ——你以為你還是什麽!


    他陡然睜眼,噩夢從眼前消失。清冷的風從敞開的窗吹入,清澈的林海卷著陣陣鬆濤。


    “公子怎麽了?”跪在軟塌邊捶腿的女子輕盈溫柔的問,語氣如馴服的羔羊。


    他抬起手臂擦拭額頭上少許汗珠,絲綢衣袖劃動,露出白瓷般的手腕。


    微微搖頭,並沒有看她。


    ——夢裏的事,終究已經過去,可那刻骨銘心的痛卻從來不曾淡去。


    門毫無征兆的被推開,中年漢子必恭必敬的走進來,低垂著頭:


    “公子,有位少俠要見您。”


    他側開身體,一個高挑帥氣的年輕男子握劍而立,額頭上吊著一塊細小晶瑩的鑽石,顯得瀟灑不羈。


    “你就是那個公子‘?”他隨意的問。


    “恩。”軟塌上的人隻是輕微的發出一些聲音,警惕的目光故意有些散漫,俊美的臉上如雕塑般沒有任何表情。


    風寂靜的吹。


    ——你就是那個公子‘?


    ——恩。


    各自心照不宣。


    風中他額上的鑽石射出刺眼的光。


    “那便是了。”他抿嘴輕輕一笑,鑽石更加奪目。


    軟塌上的人手指握緊。


    有淩厲的光突然閃動,如黑夜裏突兀的光刺得瞳仁“突突”地跳動,眼前朦朧。隻有隱約的光影閃爍。


    年輕的男子猝然拔劍,直向“公子”的勃頸切去……


    他皺眉閉眼,卻沒有任何動作,仿佛引頸就戮。


    光激烈的跳動。


    風肆意的吹。


    軟塌邊的女子踉蹌退卻,手捂著嘴,驚訝地發不出一絲聲音。


    絲綢衣袖揮動,“公子”的手快如閃電,在長劍觸碰到他的一刹那用手指夾住劍刃


    。


    劍刃晃動,劇烈的光影來迴地晃動,明滅如水的清波。


    劍所帶的強大的力量沒有立刻被卸去,來人猛然再發力,劍氣衝擊著房間的四壁,震蕩著兩人飛揚的長發。


    他在笑,鑽石光華灼灼,嘴角讚許的笑。


    他目光如冰,白皙的手指隱隱有青筋綻起。


    力量終於積攢到了極限,兩人同時被強大的力向後推去。


    他後退五步。


    他也後退五步。


    “不錯嘛,有點真功夫。”說話的同時,華麗的劍光再次揚起,高傲的飛揚。


    斬向僅有十步之遙的他。


    這一斬,是不可能有人在手無寸鐵的情況下躲開的。


    鑽石光芒更盛。


    “啊!”


    一聲驚叫,“公子”右手毫不猶豫的地探出,抓住方才侍侯在身邊的女子,擋在自己麵前。


    十步之遙,以對方的威力,也僅能斬殺一人而已。


    他麵無表情,目光一如既往的冰冷。


    淩厲的劍氣刺痛著女子的麵頰,有青絲在劍氣下飄落,她閉上眼睛,身體不住的顫抖。


    ——他是在拿她擋劍啊。如此絕情冷漠,哪裏有把她當作是一個人?


    不過,能替他死去,也是一種幸福吧。


    流蕩的劍氣刹那靜下,長劍生生頓在她的咽喉前。


    她感到自己的血液在那一瞬間凝固。


    竟然沒有死嗎?


    ……


    “你真夠狠。”年輕的男子目光越過發抖的她,盯著他冷漠的臉,隨意的笑,“但在這個世道,也隻有像你這樣的人才能真正成就大事。”


    “公子”放開抓在她身上的手,絲綢衣袖反射著圓潤的光。


    “能把劍氣收放自如,閣下也不是簡單的角色。”


    “嗬嗬……”來人滿不在乎的笑著,掃視了一眼聞聲而來的高手,輕翻著手腕將劍收迴鞘內。


    “雪柝劍宗薛秋,拜見公子。”他忽然矮身,出人意料地半跪在地麵。


    所有準備拔出的劍挺在劍鞘。


    寂靜。唿吸的聲音也變得異常微小。


    雪柝劍宗是在九月被“公子”下令誅滅滿門的江湖門派,有漏網之魚本就難以想象,更何況這背負著血仇的人竟然要投靠仇敵?


    他跪在地上,目光坦然。


    他冷冷的站著,目光深沉無波。


    高高的青弋山,葉金燦燦的閃,和著溫柔的清風,哼出悠遠的曲調……


    悠遠,深邃不知通向何方。


    “薛秋?”他冰冷地呢喃,“雪柝劍宗最神秘的高手,你是來投靠我麽?”


    “是的。”垂在額頭上的鑽石發出“灼灼”的華光。


    “理由。”


    薛秋依然跪著,不羈的笑容裏隱隱有著痛苦的追憶:


    “理由?因為……我加入雪柝劍宗就是為了借助他們成就大事。”


    一閃即逝的痛苦在他的笑容中消失,抬頭饒有興趣地看著挺拔而俊美的年輕公子,鑽石的光灑脫而絢麗:


    “現在他們覆滅,我當然應該找另一個強大的勢力,難道你要我為他們殉葬?或者,你是在對我方才的冒犯生氣?”


    公子笑了,萬古冰山似的臉上綻開的冰冷笑意,卻比麵無表情的殺意更讓人心驚膽戰。他就這樣笑著,看著薛秋。


    “你也配嗎?”


    清晨的陽光斜射入房間,在地麵投射斑駁的窗影。


    “若想留下,就留下吧。”


    他知道,薛秋的“刺殺”隻是為了確定他是否值得效忠,也是為了在他麵前展示自己的能力。所以,他才會毫無顧及的拿她來擋劍。


    所以,他並不生氣。


    天然峰頂,是一座毫無名氣的禪院,而禪院的規模卻遠遠超過當世的千年古刹。屋宇重疊,雕梁畫棟,卻又處處可見清新明麗的山景。


    整個禪院,宛如隱藏在密林深處的世外桃源。


    而這個世外桃源裏所居住的,正是那位神秘莫測的“公子”。


    山野的風,灑脫卻冰涼入骨。


    陽光,如清晨那樣淡,隱藏在重疊的白雲之後。


    “喂!”隨意的聲音攔住匆匆而行的女子,“看起來你對公子很忠心啊。”


    她端著一盅熱湯,尋聲望去,一個男子坐在樹的頂端,額上的鑽石耀著奪目的光。


    她似乎有些反感,皺著眉頭,卻頗有涵養地對著他輕輕道個萬福:


    “繽紛的事,不勞薛少俠費心。”


    “原來你叫繽紛,不過我也不是費心,隻是有些奇怪罷了。”薛秋靠著樹幹,隨意的擺弄著枯黃的樹葉,“你對他那麽好,可你的公子卻似乎根本不在意你的死活啊,竟然抓你為自己擋劍,真讓人唏噓。”


    女子猛烈地一顫,湯盅震動發出清脆的響聲,仿佛一直可以不去注意的傷疤被人陡然揭開,鮮血噴湧的痛,痛徹心扉。


    ——你的公子卻似乎根本不在意你的死活啊。


    被鋒利的匕首準確的刺中,繽紛用力克製住自己手指的顫動。她明白,明白公子並不在乎她,即使她死去,他也不會多看她一眼。不過她可以不在乎,可以用對他的付出來麻木自己的心。


    可是,為什麽薛秋要說出來?要逼著她去想那些她不願意思考的事情。


    “公子……他原本就不在乎……任何事。”


    顫抖的聲音,顫抖在林木間。


    “唔?任何事?”薛秋搖著頭,“沒有人會不在乎任何事,公子,他也一定有致命的弱點。”


    “可惜……”繽紛神色黯然,癡癡般凝望著手中的燙盅,“這和你我都沒有關係。”


    陽光斑駁,穿過樹林的蔭翳投射到她的臉上,金燦燦的恍惚。


    薛秋握著手裏的樹枝,隨意散漫的臉上露出難得的認真,他開口,聲音刻意地低沉:


    “和我們都沒關係。那麽公子,究竟是誰?”


    繽紛竟愣在那裏。


    公子究竟是誰?


    是呀,他是誰?


    金燦燦的陽光金燦燦的背影金燦燦的衣服,她看著平靜上山的他。


    第一次見麵,他那種絕世的風采刺痛了她的眼睛,從那一刻,再也沒有其他的男子可以入她的眼睛。


    幾近瘋狂的迷戀,她甚至背叛了所有,終於可以在這裏侍侯他。


    隻要能見到他,她什麽都不在乎。


    哪怕是做卑微的侍女,哪怕是……拿她去擋飛來的長劍。


    在被迷戀擊潰的神智下,她竟然從來沒有考慮過他的身份。


    他是誰?


    樹林寂靜。


    他在樹上靜靜地等。


    她在樹下默默地想。


    晶瑩的鑽石桀驁地閃爍。


    溫熱的湯盅漸漸變涼。


    他,是誰?


    “你在幹什麽。”冰冷的聲音壓抑著怒氣打破夢幻的沉靜。


    錦緞如水,用白玉腰帶一絲不苟的束在身上。


    如在甜美的夢境中猛然被驚醒,從身體內部傳來本能的恐慌,繽紛抑製不住錯愕的慌張,燙盅打翻在地。


    精致的湯從精致的盅裏流出,浸染著枯黃的草,閃動誘人的色澤,散發著微弱的香氣。


    刺激著人的食欲。


    “木耳、生薑、豆腐、高湯……呃,好一個蓮蓬豆腐湯啊。雖然用料簡單,但是做出來卻如此美味,應該是出自譽滿天下的神櫥息頜之手吧。公子你還真厲害,真會享受啊。”薛秋收起認真,語氣輕快道。


    他冷冷向樹上望了一眼,沒有任何表情地用手向上一揮,一支銳利的袖箭不帶聲響地躍出,甚至根本捕捉不到它閃動的寒光,風聲輕微地顫動,薛秋大驚失色。


    好快的暗器!


    以薛秋的身手,根本無法在暗器到來之前做到有效的抵擋,不過多虧他坐在樹上,


    便不再多想,從樹上栽下。


    因為事出突然,他沒有能力運起內力,狼狽地栽倒在地。


    “啊……”繽紛麵色慘白,看著筆直下落的年輕男子,竟無法躲開。


    溫熱的風吹拂一地黃葉。


    鳥鳴聲戛然而止。


    薛秋正壓在她的身上,鼻息聲聲可聞,鑽石刺眼而光亮。


    潔淨的衣群沾染潮濕的泥土,一抹緋色迅速漫上她的臉頰,看著近在咫尺的容顏,身體如被烈火燒灼般難受。


    發絲交結在一起,散落一地。


    “對……對不起。”


    薛秋匆忙爬起來,微弱的紅光從他耳根褪去,眼睛有意無意地瞥著一旁的“公子”。


    陰沉的臉,麵無表情。


    繽紛咬著嘴唇,默默從地上站起,一滴淚水從眼眶劃落,她立刻用衣袖拭去。


    ——見了這一幕,他怕是永遠都不會看得起她了。


    萬般皆由命,那成千古恨的一失足,是否也是命中的定數?


    “公子”的眼神落在薛秋身上,冰冷銳利。


    薛秋隨意的直視他,坦然鎮定。


    “你,知道現在的靖王朝,是什麽局勢麽。”


    公子盯著他,華美的服飾在透過樹葉的光中閃爍耀眼。


    如他身上那壓迫一切的氣勢一樣尊貴。


    “黃河九郡攻破儼城,因互不相讓所以沒有一家首先進入都城,而一直對中原虎視眈眈的轅木族卻按兵不動,局麵僵持膠著;靖平帝出逃被捕,生死不明……”


    “如果我說,江未平又逃出來了呢。”公子冰冷地截住他的話,秀美的眼睛凝視著他一絲一毫的反映。


    冷氣流溢,群鳥仿佛感受到了什麽,張開翅膀成群飛走。


    雜亂的翅膀扇動聲後,世界仿佛寂靜下來。


    “什麽!逃走了!我上山的時候明明就……”薛秋大叫,驚疑不定。


    華服的公子不屑的冷哼一聲,身手梳理著垂在肩上的黑發:


    “這都不知道,怎麽好意思還留在青弋山上。”


    “我……”


    “趕緊下山。何時把所有的情況都了解了,何時再來見我。”


    “可是……”


    “恩?”


    冰冷的瞳仁下,些微的怒意洶湧流動,漸漸溢出華服公子的眼瞼。


    斷斷續續的風,不安地吹動。


    窒息的氣氛。


    隻餘陽光一如既往的斑駁……


    “沒什麽。”薛秋悶聲咽下滿腹辯解,提劍轉身離去。


    風劃過他的肩膀,鑽石閃著灼灼華光,在與她擦肩而過的一瞬,意味深長地看了繽紛一眼


    她脆弱的顫抖,清澈的雙眼盈滿淚水。


    “何必呢,”薛秋壓低聲音,“其實是我錯了。”


    ——是我錯了,原來公子,並非不關心你呀……隻是,你竟然連這都看不出來麽?


    恍惚。


    陽光眩暈著眼簾。那踏著黃葉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寂靜的樹林,除了湯盅的碎片和橫流的湯,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繽紛,”冰冷的聲音驚醒意識飄忽的女子,“方才,薛秋是否向你詢問我的身份?”


    女子垂下滿頭長發,顫聲道:


    “是。”


    “你是怎樣迴答?”


    “奴婢……什麽也沒說。”


    躁熱的陽光,她突然感到一種極度的眩暈——他這麽問她,是否代表著已經不再信任她?那麽這些日子的努力,豈不都成了白費?


    眩暈。恍惚。


    “你是不知道吧。”男子的聲音輕了許多,如呢喃的自語中透著讓人不寒而栗的冰冷,“你處心積慮的來到我身邊,也是為了探聽我的身份吧。”


    繽紛霍然抬頭,眩暈中她向後踉蹌幾乎栽倒。


    ——他說什麽?他說她是為了探聽他的身份?


    ——為什麽要這樣想?


    ——為什麽要這樣說!不理解她少女的心無所謂,可為什麽要這樣地去懷疑,去踐踏她的真心?


    然後,她看到公子白皙的舉到她的麵前,平攤在他手上的,是一張字跡娟秀的字條,黑色的墨跡清晰地顯示在雪白的宣紙上:


    “蒼顏:公子的身份已快查明,等待消息。繽紛。”


    公子的身份已快查明!


    怎麽會?她從來沒有寫過這張字條。


    可這字跡,分明就是她的。


    一模一樣。


    “說吧,你和上官蒼顏,是什麽關係?”


    沒有溫度的聲音,如寒冬的冰淩準確的刺中她的心。初秋溫熱的風,拂在她身上卻感到寒徹入骨。


    溫熱的風,吹落墨跡蕩漾的字條,在空中翻飛飄舞,淹沒在重重綠蔭中。


    繽紛震驚之下突然跪下,柔弱的身軀楚楚動人地顫抖:


    “公子,你不相信我?”


    男子的手依然停留在半空,似乎隨時都可以翻掌取其性命。


    陽光躁熱,卻終究無法融化兩人之間萬古堅冰的隔閡。


    秋天的天很藍,澄澈的藍天下,他一襲華衣高貴而威嚴,用不可抗拒的語氣,冰冷的重複著剛才的話:


    “你和上官蒼顏,是什麽關係?”


    “我……”繽紛的手不自然地絞著衣袖,局促不安,“我和他……”


    “想說是沒有關係麽?”男子輕挑起嘴角,而臉上卻看不出笑意。


    哪怕是一絲諷刺的不屑。


    對於他來說,挑起嘴角,僅僅是動手前的預兆。


    繽紛臉色慘白,清涼的淚從眼眶中低落,無助的淚跌落塵埃,揚起陣陣塵土。


    她腰緊嘴唇,在不知不覺的用力中,絲絲屢屢的鮮紅從潔白的牙縫中滲出:


    “公子,終究是不相信繽紛的……我和上官蒼顏,即使以前有過聯係……但是從現在開始,我不再認識這個人……”


    ——我不再認識他,寧願從開始就不認識他。什麽眢(yuan)星照命,我不是,我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繽紛。


    ——不需要任何守護的繽紛。


    “我還以為你永遠不會承認呢。”華服的男子冰冷地將手收迴,“滾下山去。現在。”


    “不!”繽紛猛然大叫,那近乎瘋狂的聲音讓周圍為之一喑。


    不!她來這裏就是為了他。而現在,為了這樣一個不存在的罪名而放棄心中最初的夢想,她寧願死去。


    如果能死在他的手上,是否可以證明她的清白?


    男子卻轉過身,不願意讓眼神在她身上多停留一刻。山風不知何鼓故猛烈地吹拂,肆意的撼動著樹枝。初秋難以理喻的天氣在一瞬間變化,黃葉如雨而落。


    淚如黃葉而落。


    挺拔俊逸的身形淹沒在分飛的黃葉中,冷漠如冰的聲音傳來:


    “那麽你就跪在這裏罷,直到與這枯葉化為一體。”


    長發隨風而舞,拍打著女子的麵頰,寒冷的戰栗從內心升起,她以手掩麵,終於哭出了聲音。


    ——她有什麽錯?她有什麽錯!僅僅是為了每天能看到他,難道這也違背了上天嗎?是誰,要這般陷害她!


    ——白紙黑字,熟悉的墨跡,沒有與她相處數年的人,是不可能模仿出來的。


    ——是誰……


    山雨欲來風滿樓。


    山雨前的風,可怕得似乎要摧毀一切。風與葉的孱弱女子跪在地麵,瑟瑟發抖。


    “幻黎,為什麽要這麽做?”她忽然輕輕的說,如夢囈一樣痛苦哀傷。


    虛空中漸漸出現一個人影,仿佛在這裏潛伏多時,高高束起的精致長發上,彩色的羽毛隨風蕩漾。


    她滿不在乎,看向繽紛的眼神意味深長:


    “這可不是我的主意。是上官蒼顏讓我把那隻鴿子帶到這裏再找個隱秘的地方放開,我什麽也不知道。”


    如此輕


    易地將主人的一切活動告訴別人,她幻黎,怕也不是心甘情願地臣服上官蒼顏吧。


    “上官……蒼顏……”繽紛蒼白的嘴角慘淡的笑,微弱的聲音在瘋狂吹動的風中輕不可聞,“他當真……如此不擇手段……”


    墨色的雲濃重地翻滾,陡然切斷天地的光芒,冰冷的雨點在黑暗中清脆落下,攪動青弋山一片陸離。


    記憶的身處,在不願觸碰的地方,黑色一望無際……


    都死了,為什麽從湖裏捕魚迴來,看到的是一屋狼籍。


    一男一女已經死去,仿佛是被仇家殺死,狼狽地倒在血泊上,染血的麵目竟然猙獰可怖。


    “爹,娘!”魚筐摔落在地。


    活著的魚甩著濕漉漉的身體在地麵翻騰跳躍,兀自吃力的掙紮。


    那時的天仿佛沒有光,周圍的一切,徹底的黑。


    她伸出手去,摸到的是清冷凝固的血。


    父母與世無爭,何以會落得如此地步?是誰這麽殘忍,毫不留情地殺害了兩個無辜的人!


    魚翻騰跳躍,漸漸失去力氣,相濡以沫中,終於失去了生機……


    十五歲的少女跌倒在地上,昏死過去。


    ……


    “姑娘,你跟我走吧。”乞討的路邊,男子微笑著看向衣衫襤褸的她。


    微微卷曲的黑發,邪魅的容顏,簡單的布衣袖口裏露出蒼白的手指。


    “你是誰?”


    “上官蒼顏。”


    “你跟我走吧。”幻黎左手抬起遮擋風雨,右手伸向繽紛。


    悶雷滾滾,狂風穿過重林的空隙,如刀一般割裂著她單薄的身體。


    你跟我走吧……


    又是這句話。


    六年了,她被這句話牽絆了已經六年,當好不容易找到所需要的信仰,現在又要被這句話重新奪去麽?


    你跟我走吧……


    單薄的女子跪在暴雨狂風中,堅定地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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