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月亮,為什麽是血一樣的紅色?


    虛弱的靠在營帳搭建的簡陋的牢房裏,透過破損的帷幔看著漆黑的夜中耀武揚威的月,不再白如玉,不再圓如鏡,而是血一樣殘忍淒涼的紅。


    是否在這個世界的某一處,又發生了讓人心死的爭鬥?


    寒風入侵,吹躪著他孱弱的身軀,忍不住輕輕咳嗽,一聲聲艱難的輕咳,仿佛撕裂心肺般痛楚。


    ——冰若,冰若,不知你現在可好?你明白,我都是為了你嗎?


    “大哥,你有沒有看到冰若啊,從狩獵圍場迴來,我就一直沒見到她!”少年玉冠顫動,在焦急中竟有些鬆散。


    麵前的人平靜的看著他,俊美的臉上平靜無波:“是嗎?沒見過。”


    中午,到黃昏,月中的風送來陣陣冷雨,清洗著奢華的儼城,少年焦急的穿梭在街道,郊外,圍場,甩開所有同樣焦急的阻止他尋找的宮人,一步步踏遍這繁榮的帝都。


    沒有……到處都沒有……


    淋漓的雨升騰起白霧,白霧中的他迷茫無依,像碎裂的水晶。


    冰若,到底在哪裏?


    深深的宮牆,重重的帷幔,少年拖著沉重的衣衫迴來,卻發現那眷戀的身影,靜靜的坐在暖閣的高床上,溫情的看著正要離開的江舒廉。


    “是你……帶她迴來的?”


    “是。”本已擦肩而過,他卻轉過身來,補充道,“就在你剛剛詢問我之後,我就找到了她。”


    輕微一笑,分外莫測。


    江未平心中一寒。


    ——那笑容中,分明有著刻骨的狠毒!


    可是,為什麽,他是他的哥哥啊……


    他垂下眼簾,注視著已經凝固的傷口,不作聲的苦笑。


    記憶中的兄長,不應該是這個樣子。他會在自己生病的時候親自照看,會在失眠的時候微笑著哄自己入睡,會在快樂的時候陪自己一起歡笑……


    雖然江舒廉不常說話,但是那一分關心卻是隱藏不住的啊。但卻不知在相伴的時光中,何時滋生了一種刻骨銘心的恨。


    宮廷中,是沒有永恆的真誠吧。他們身在其中,又怎會例外?


    一月明空,華麗的紅詭異如妖。


    “謝謝你。”少年抬起手臂,用襤褸的衣袖擦拭著嘴角的血跡,印稱得嘴唇妖異的美豔。


    他淡淡舉目,微微笑著,似乎在對著風聲自言自語。


    寒夜的風如悲哀的歌,從簾口貫入,纖長的手指撥開簡陋的簾,如血的裙下是貴重的軍靴,緩緩鎮定地踏進幕帳的監牢。


    “你知道我在外麵?”紅瀠聲音清亮,卻隱約帶著如地獄的死亡般的氣息。


    不寒而栗。


    破舊的營帳在夜風中淒涼的抖動,孤單寂寥,搖搖欲墜。


    江未平沒有看她,眼神執著般的望著空中的月,透過營帳破損的洞口。


    洞與月,連成一條直線,卻不知直線的盡頭,連接何方?


    “寒夜對月的人,必定孤寂悲傷。政治的婚姻,一定使你非常的不快樂吧,紅娘子?”


    ——政治的婚姻,一定使你非常的不快樂吧?


    淡淡的聲音,像銳利的刀,割裂本快愈合的傷疤。


    可是,這種通徹心扉卻如此酣暢淋漓,心痛,卻不可思議地舒暢。


    ——我不快樂?


    “不。是心喪如死。”紅瀠看著少年,冰冷的麵容似乎永遠不知微笑,“從小唿風喚雨的你,又怎會知道。”


    江未平用手捂住心口,疲倦的咳嗽,眼中一抹痛惜在月下格外閃爍,冷不防刺中紅瀠。


    ——他為什麽而痛?


    她煩亂的搖頭,甩開那莫名其妙的關切的想法,冷傲轉身,踏著黃塵的沙土,掀開簾帳,任涼風吹拂她落下的發絲,舉步欲去。


    “我或許明白,固執的認為政治婚姻都是不會幸福的。”少年開口,迷茫如夢囈。


    如夢囈的話,卻像看不見的絲線一樣,栓住她離開的腳步。


    風吹,月亮似在風中顫抖。


    “可是,我寧願不要了解。至少,不會在傷害了她之後還理直氣壯……”


    兵戈相撥,重重的侍衛在他的一聲令下迅速包圍充滿喜氣的廉王府,濃濃的煞氣縈繞在沒一個侍衛的刀刃上,空氣令人窒息地粘稠。


    今夜,是廉王江舒廉成婚的日子,而他的弟弟,卻帶著大批的侍衛衝進王府,在江舒廉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輕易將他帶走。


    而罪名,居然是謀反!


    是喜悅,是滿足,或是自得?不知名的感情裹住少年的心,以至於沒有看到她眼裏的仇恨和絕望。


    他以為,她應該高興。


    他以為,這場帝王的賜婚帶給她的隻有痛苦。


    紅如朝霞的喜服,如燃燒的獵獵火焰,脫離了這火焰,脫離了這苦海,她是應該自由高飛,愉快生活的吧。


    “你針對的是我,放過冰若。”淡然,平靜。這是江舒廉在被帶出王府的時候說的唯一一句話。


    少年如夢初醒,迴身看到淚痕滿麵的她,竟再也沒有抬頭的勇氣。


    這分執著,卻成了一相情願的可笑。


    ……


    “是你!是你害死了舒廉,你的親生的哥哥!禽獸!”


    ……


    “為什麽你不肯放過他!他已經被你誣陷進入了牢獄!”


    ……


    “冰若,如果我成為了太子,你會嫁給我嗎?”


    “不會。因為我愛的是舒廉。”


    ……


    原來,你說的都是真的,原來,你確實愛的是舒廉。


    可惜我卻那樣晚才明白。


    晚到一切不可挽迴……


    可是,為什麽會這樣?要如此啐不及防地奪走他最貴重的東西:父王的愛,兄長的情,愛人的信任?


    留下的,隻是冰冷的王座。空虛。寂寞。


    風吹過,寒冽中的嗚咽,涼入心脾。


    多少黑夜,永遠不會醒來?


    “謝謝你。”他重複著話語,轉頭對著紅瀠,微笑中,一抹憂鬱隱在晶瑩的瞳仁裏,環繞流動,久久不願散開。


    “為何而謝?”


    “你我心知肚明。”


    心知肚明?紅瀠沒有轉身,迎著夜空中刺骨的寒風,苦澀地咧開嘴角。


    眼中一片晶瑩,仿佛那咧開的,不止是嘴角……


    “江未平,你知道我以前見過你嗎?”殘酷而沒有感情的聲音裏夾雜著嘲笑與藐視。


    這句話本不該問出口,身為王城中最尊貴的二王子,怎麽會記得一個郡王年幼的養女?


    但為何又問出了口?


    少年收迴目光,用手指似不經意的挑繞著破碎的衣衫:


    “我記得。”


    出乎意料。


    “安陽郡前郡王上官敬的養女,在父王曾經一次壽辰上見過你,那時父王在壽宴上下旨賜婚,上官敬高興的喝得不醒人事。”


    平緩,安然的道出往事,就仿佛在與故人把酒閑聊,憂鬱的眉間多了一種從心底升起的菀爾。


    隻不過,那時的他,高高在上,俯視著玉階下跪著低頭接旨的她;而現在,卻是冷冷睥睨傷痕累累,無力掙紮的他。


    命運完全顛倒,開一個另人啞然的玩笑。


    誰能想到再次見麵會是這樣的天淵?他不會想到,她亦是吧。


    ——我記得。


    ——安陽郡前郡王上官敬的養女。


    ——在父王曾經一次壽辰上見過你。


    牶熹刖訝,手指攥緊掀開的簾幕。記憶中閃動著如陽光般爛漫笑容的二王子,應該是任性而幼稚的,卻不想他可以將這麽多年前帝王家常見的壽宴上的事情記得那樣清楚,甚至一個她自己都會忘記的細節。


    上官敬的養女?這麽多年,她都快將這忘懷了。為了得到


    祁番郡的兵權可以任意安排她的命運,將她當作一個棋子一樣任意擺布。這種日子,她受夠了。


    所以,在上官敬去世,在上官蒼顏接掌安陽郡後,她不惜一切與曾經的家族決斷。


    也許,那個家族,本來就沒有想過要接納她。


    她一直,都是被安排在一個棋子的位子上。


    如果時光有顏色,那麽在上官家的那段時間,一定是絢麗的色彩組成的黑,深不見底的黑,幽幽不知通向何方……


    但絕對不會是自由。


    “你那時的臉色很蒼白,後來我問舒廉王兄,他說你不僅是因為不滿那樁婚姻,更是因為你一直都是生病的。


    因為這個病,他說,你活不過28歲。


    你是因為這個,才沒有反抗卻接受宿命的安排嗎?


    畢竟,上官敬是你的養父,你無法說服自己公然與他決裂,所以隻有將一切都發泄在上官蒼顏身上嗎?“


    江未平淡淡的話語淹沒在冷如寒冰的夜色裏,輕柔如淡漠的迴聲。


    “你知道的,究竟還有多少?”紅娘子驟然轉身,冰冷的眼眸緊盯著淺笑的少年,如兩把雪亮的匕首,閃著動人的寒光。


    少年艱難的挪動身體,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靠著,輕微的動作牽動著將愈未愈的傷口,扯出屢屢鑽心的痛。


    少年依然在笑:“我其實隻想告訴你,王宮金華殿裏,藏著江家先祖傳下來的靈丹,它可以醫治的的絕症。”


    “給我這麽貴重的東西,僅僅是為了感謝我?”


    血一樣的月在空中搖蕩,放出最燦爛的光華,升入天穹的頂端。蒼狼在郊外對月,引頸長鳴,淒厲的號叫震動著山林,遠遠傳入人耳。


    傳入而際,聲音微弱,淒厲不減。


    江未平笑,聲音平淡而真摯:“也許是吧。”


    他掃視著營帳,朝擁金鑾殿,暮困寒監牢,如此天與地的差別,少年竟然沒有一絲動容,仿佛過去榮華富貴的人不是自己,亦或是現在淪為階下之囚的人不是自己。


    紅瀠昂首,從喉嚨裏發出一種可以稱做是“笑”的聲音,將右手伸入懷中。


    “江未平,你是可憐我吧,我們,根本是同命相憐。”


    她右手向後一甩,一樣東西飛速的扔向半躺著的少年,劃動著空氣的聲音。


    簾帳放下,在風中兀自搖擺,那紅色的軍裝卻已然消失。


    少年抬手,接住飛來的東西。皎潔的月光射進囚籠般的營帳,照耀著那青瓷的藥瓶折射淳樸的光。


    “金瘡藥啊……”少年卻苦笑,“紅瀠,我又欠了你一分人情……”


    樹葉在風的拂動下響出悅耳的聲音,掩蓋住遠方淒涼悲壯的狼嚎。


    破舊的營帳飄搖,似乎隨時都會倒坍。


    ……


    “是你!是你害死了舒廉,你的親生的哥哥!禽獸!”


    ……


    “為什麽你不肯放過他!他已經被你誣陷進入了牢獄!”


    ……


    ——難道,上天還不準備讓我死去麽?生不如死的煎熬依然不原停歇。


    ——這……是因為我說出青弋山,而對我的處罰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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