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裏見秋風,欲作家書意萬重。複恐匆匆說不盡,行人臨發又開封。


    清心伏案寫家書,他要告訴家人、半山寺的師父還有英子這兩年多來自己的際遇:原本要去的不是江南寺院而是北少林寺,被人出賣,陰錯陽差來到南少林寺。現在替方丈架馬車,工錢挺高的,過的很不錯。要師父轉告英子:要對他有信心,攢夠錢或是混出頭就娶你。清心幻想未來——家敦而富,誌高而揚。


    也真是有錢始作人。清心起初不敢跟家人、師父說去北少林學武,隻對英子說了,那是因為當時他有一個江湖夢,江湖是快意恩仇展拳腳的地方。現在才知道,在江湖混的好,能賺很多錢。他當了方丈的車夫,就覺得隻要能賺錢取親養家,哪裏的寺院都是一樣,說出去不丟人。


    新來的棍術師父就是那個楚雄。暗器入門隻是做個樣子,並不真學,江湖中揚名立萬靠的是本門獨到的功夫。以清心的“地位”已經不用上武課了,方丈在悟禪,馬也喂飽了,他鬆散的坐在校場邊看師兄弟舞棍。隊伍空了個缺,楚雄就問:“是誰?起床沒喚他麽?生病了?”石孝答道:“迴稟師父,趙幹城沒來。”楚雄心道:“才練幾天的課,就敢這樣。”他見遠處清心懶洋洋的打哈欠,就喊清心去催趙幹城。清心對這個楚雄全無好感,裝做沒聽見,心道:“我現在是什麽人,除了方丈,誰能使喚我。”


    楚雄、柳燦生和清心結伴來到南少林寺,彼此算是認識。楚雄見清心不搭理自己,心道:“方丈怎麽請這種人架車。”柳燦生自告奮勇道:“我去。我去。”楚雄一說好,他就跑迴僧舍了。過了良久,卻不見柳燦生迴來。“也去睡大覺了不成?”楚雄就讓付瑞跑一趟。又是一次良久,也不見付瑞迴來。眾人開始小聲議論。“怪了,莫非出了什麽事?”楚雄讓石孝帶隊,自己親自跑一趟。清心也跟去了:“應該有熱鬧可看。”


    遠遠看見柳燦生倒在僧舍門口,楚雄和清心一齊湧身上前要去扶。跑到了門口,還沒扶起柳燦生,兩人都是雙腿成癱,清心跌倒在地,楚雄手扶住門:趙幹城吊在懸梁上,眼瞪口張舌吐,大小便失禁,還在下滴,散發濃臭。清心坐在地上嚇得不能動了,楚雄衝上前,後麵一個聲音喊道:“他已經死了,別動!”是付瑞帶著一群師叔趕到了。“吧嗒”一聲,趙幹城的屍體已經落在楚雄的懷裏,這一拉就斷的紅繩怎麽就把他吊死了?那些師叔已聽付瑞說過,此時仍是倒吸一口冷氣,趕緊護住門口,以防走漏消息,上報給方丈和首座。請來驗屍的老杵作說:“有過掙紮,但的確是自殺死的。”


    佛門中人自殺,傳揚出去,南少林寺顏麵何存?原以為賠多些錢給趙幹城的家人便沒事了。趙幹城的家人收了錢,仍然身穿素縞在山腳下鬧:家裏並不富裕,就這麽一個兒子,砸鍋賣鐵湊錢上南少林寺學藝,將來有個好出路,誰料出路沒有,兒子都沒了。眼見鬧的厲害,隻好請官府派人哄走。這下鬧的滿城風雨,人人皆知,謠言四起:“聽說是壓力太大,人又自閉,想不開死的。”“不對,我聽說那個和尚是被同舍的人欺負,想不開自殺的。”“哪呀,我聽說是被有錢有勢的公子和尚欺負,想不開自殺的。”……南少林寺今年在本地的招僧大受影響,銳減三成。


    清心這舍的人想調換僧舍卻被告知沒有新的,除了召平睡著了,其他人都躺在床上抱怨,不能入睡,希望用談話來驅走恐懼,柳燦生把清心抱得緊緊的,林宇更是怨艾道:“死也不換個地方,這裏超度不用錢的吧。”人剛走,他竟說這種話,眾人厭惡他薄幸,都不說話了。夜越深,心越怕,總感覺上頭有個吊影搖晃著。孟文起在寂靜之中幽幽開口道:“我給大家說一個故事,叫好兄弟,背靠背。你們聽不?”眾人都稱好,反正睡不著。


    “從前南少林寺有兩個很要好的師兄弟,他們形影不離,睡覺背靠著背,練棍術也是背靠著背互補不足……後來師弟愛上一個女子還了俗,師兄對臨走的他說了一句:‘好兄弟,永遠背靠背。’師弟憑著一身武藝發了財,那個師兄卻在和倭寇高手的打鬥中死了,就是因為背後沒有師弟,那套棍法施展不出。師弟聽說後,很內疚,吃飯、睡覺,總感覺有師兄立在身畔,夢裏總是聽到師兄臨死前在急促、絕望、不停的喊:“好兄弟,防住後麵,你在哪裏?好兄弟,永遠背靠背……”師弟心中難以饒恕自己:一身武藝,求得富貴,卻無法為兄弟報仇。師弟出遠門,突然想起有樣很重要的東西忘記帶了,迴家卻發現妻子麵色慌張,衣裳有些淩亂,他為人不羈,並沒注意,拿好東西正要出門,卻聽到床板下有異動,他翻開床板,一個赤裸男子身成“大”字,嚇死在床板下,仿佛是被人釘上去,地板上不知什麽時候多了許多顆小小的舍利排成一行字:好兄弟,背靠背……師弟殺死妻子,又拿起棍,走向殺倭寇的戰場……”


    眾人聽到一半就知道是鬼故事,還是充滿好奇將它聽完才開罵道:“文起,你找揍啊,都什麽時候了開這種玩笑。”……孟文起說的時候,臉色詭誕看著林宇。林宇全身發毛,因為他就睡在趙幹城的隔壁,平日裏的睡姿正好是背靠背。顏佩傑將清心從柳燦生懷裏搶出,說道:“清心,臉朝我這邊,和燦生背靠背。”柳燦生卻不過來迴搶清心,反而側身,背靠清心,癡癡幽幽的說道:“我和清心是好兄弟,好兄弟,永遠背靠背。”清心聽得心中一陣悚然,將柳燦生翻轉,臉朝向自己,說道:“燦生,你是柳家單傳,早晚要娶老婆的,天天和我背靠一起有什麽好?到時候請我們喝上喜酒,就是好兄弟啦。”眾人一陣笑聲,紛紛開口醜清心和柳燦生。清心大聲還嘴,柳燦生卻再次背身,默默不語。巡夜的僧人過來敲門,大聲叱喝幾句,眾人才壓低了聲音。


    趙幹城的死又讓清心的命運拐了個彎。他不能再當方丈的車夫了,忘塵也沒告訴他理由。 忘悲的弟子,原是十八羅漢之一的克守當上了達摩堂的首座,忘心的弟子接上了十八羅漢的空缺。“怎麽方丈的弟子在十八羅漢和十八銅人裏麵這麽少?”悶鬱不解的清心被賦閑在僧舍,“難道我又要重新學武術不成,那還不如迴鄉呢。”寫好裝封的信件又被清心壓在枕頭底下。


    一日突然聽到消息,忘塵生病了。清心想去探望,被攔在門外,守門的弟子也沒告知原由。各處的弟子開始私下議論,各種猜測都有,有百曉知在,他們僧舍是最早知道消息的。顏佩傑說道:“可能要選新方丈了。”


    “你們說會是誰接任?”劉凱問道。


    “忘塵在寺中威望不高,指定掌門,絕對有人不服,甚至會生變故。可能會在克字輩的師父裏麵選。”付瑞說道。


    “恩,忘塵方丈是上代主持良信指定的,可這些年,底下的弟子們嘴上雖然不說,但心裏都覺得是忘塵把南少林寺帶沒落了。選方丈隻在下代弟子裏選,同輩不能接任。”眾人不愛聽付瑞說的,百曉知的話才能讓眾人信服。


    “誰當方丈和我們又沒多大關係。”


    “我們人微言輕,說說也無所謂。”


    “誰當方丈和我有關係啊。”這句話是憂心重重的清心說的。


    清心焦急的等待消息,突然有個師兄跑來找清心:“方丈傳你。”清心大喜,心道:“看來方丈沒事。”走到半路,又被一個師兄攔住,塞給他一封信就匆匆走了,臉都沒讓清心看清楚。清心找了個安靜的地方看信,這是他的習慣。竟是一封推薦信:去藏經閣念經書。“這又是什麽差事?”“對了,聽說藏經閣就是培養教授經課師父的地方。”想起經課師父身形佝僂、性格迂腐的模樣,清心心中“嗚唿”一聲。


    清心收拾被褥去藏經閣住,其他人望著清心,都心想:“這清心怎麽奇事不斷啊。”百曉知說道:“清心,你可想好了,進了藏經閣以後就是一生留在南少林寺教經課


    ,否則沒有方丈同意,一輩子都別想出去了。如果真換了方丈,你怎麽辦?”清心聽得心中一凜,暗自揣測道:“我可不願一輩子做和尚。會不會是方丈生命垂危,‘自做多情’留個後路給我?”“那個給信的師兄匆忙神秘,會不會是叫我去藏經閣完成什麽任務?”


    清心帶著心事到了藏經閣,還有一個年紀不過十歲的小沙彌也在。他是羅漢堂首座忘心推薦來的,羅漢堂是專掌經文庶務的。兩人正要一起進去,卻聽到樓上一個罵聲:“這樣的經書進的做什麽用?擦屁股還嫌有墨水!”話語粗鄙,顯是氣憤之極。樓上另一個人沒有迴嘴,卻見一個過了中年的和尚氣鼓鼓的拂袖而下,見到那小沙彌卻立刻慈祥笑臉,對他說道:“好好念經,這裏以後歸你管。”對清心卻是正眼不瞧,走了。清心認得他,是忘心的大弟子克業,算是師伯,掌管寺中支出,是議論中下任方丈的熱門之一。


    清心和另一個小沙彌上樓,見一個胡須長長白白的老和尚,在一座小山似的新經書前,正左手持一盞油燈,用右手輕輕撫摩,翻閱。好象一個婦女正照顧初生的嬰兒。


    “這不就是那天在茅房見到的那個連解手都困難的老和尚嗎?”


    “老師父,你胡子燒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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