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芥要得到父親的解釋,他用叛逆的眼神盯著父親。從習武藝開始,單是蹲馬步就整整五年,離開家鄉前,都是挑水施肥、踏梅花樁,而這一路上隻是表演胸口碎大石來糊口。楚雄一句話也沒擱下,他轉過身去卸大石塊。“又是胸口碎大石,爹就沒有別的能耐嗎?”楚芥心在鬱怨,又去撿地上的銅板放入口袋,“這是我應得的。”楚雄將長凳擺好,示意兒子像以前那樣躺下。楚芥別過頭不看父親,楚雄沒有用強,他在等兒子自己躺下,父子倆就這麽僵持著。他們之間有種無形的焰氣在燃燒,圍觀的看客更多了。


    “和尚,你躺下去,我來捶你怎麽樣?”“怎麽不是你躺下去我捶?”“這麽不信任我?怕我把你光頭砸開花。”“你不也是一樣。”仇祚佟和清心見氣氛不對,開口對話緩和。楚雄還是看著兒子,楚芥依然不看父親。


    “楚伯伯,沒武藝的人能躺下表演這個麽?”為了繼續打破僵局,清心帶點好奇的問。楚雄衝清心點完頭,繼續看著兒子。“那我和書生來試試吧。”為兄弟,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和尚,別逗了,單是石頭就能把我壓死咯。”“書生你真不夠意思。”“父子會有什麽深仇大恨啊,你擺這樣的義氣。”清心不再理會仇祚佟,躺在長凳上,“楚伯伯,我來試試,以前我也學過兩手。”


    楚雄無法,走向運石頭的板車,挑了塊最小最薄隻能蓋到肚臍眼的石塊,這就壓得清心有些胸悶,如果再被這大鐵錘重力一砸,人不死也要去半條命啊。清心有點想放棄了,他用力舉了下大石抬離胸口幾寸,錘子不至於直接砸到胸口,有個緩衝。“手不要頂石頭,會痛的。”楚芥開口提醒道。這一錘卻已經下來了,他閉目,放了個長長的響屁,全場的看客都笑了。“隆”的一聲悶響,有沙土滲到僧衣裏麵去了,開眼往胸前一瞧,大石塊碎成小石塊和石沫散落一地,一點也不疼,為什麽以前看二哥表情有點苦痛?


    見清心沒事,仇祚佟也來了興致。“我試過了你才上啊,太狡猾了你。”“你沒聽過河豚的故事麽,別人吃過了才放心自己吃。”仇祚佟厚著臉皮訕笑道。他仔細的挑選石塊,總覺得不滿意,最小最薄的被和尚用啦,隻好將就一塊,他躺在凳子上,楚雄舉起大錘,他喊:“楚伯父請等一下。”起身脫去外衣再躺下,楚雄再一次舉起大錘,他又喊:“楚伯父再等會兒。”調整個舒服的姿勢,倒吸一口氣睜大眼睛看著錘子砸落,一錘定音。“痛快。”有種瀕臨死亡卻絕處逢生的快感。他一個文弱書生第一次參與到賣藝這樣的行當裏,覺得很興奮,直喊再來一次,來個更大的石頭。


    “書生,起來啦,石頭要用力氣拉的。”清心不滿的說,仇祚佟見楚雄也沒有再錘的意思,隻好起身。楚雄繼續看他的兒子,邁幾步子走近。楚芥退後一步:“爹又要打我麽?”楚雄是把手中的大錘交給兒子:“你來捶我。”


    楚雄自行挑個最大最厚的大石躺在長凳上。楚芥手持大錘,居高臨下看著父親,這種感覺說不出的奇特,也許隻有大哥這樣的讀書人才能形容我現在的心情。父親這麽做是什麽用意?是想說我的力氣還不如他嗎?這一錘真的隻要用蠻力嗎?沉香開山救母的故事他小時侯聽娘講過,娘癡癡的看著父親,笑著說胸口碎大石就是這個故事轉變來的,娘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笑的特好看。父親真是沒用,沒錢沒勢,又不懂甜言蜜語哄娘開心,眼睜睜的看著娘和姐姐被人帶走。如果我一輩子這樣跟著父親,哪有本事去找娘。父親捶我的時候心有在痛麽?


    楚芥緩緩舉起大錘,從頭到腳俯覽父親的身體,想著娘親和姐姐,用盡全力捶下:“我一定有本事找迴娘和姐!”楚雄鼻息一聲悶吐,胸口上的大石鬆緩龜裂。楚芥扶起父親,看著父親,他失望了,父親依然沒有讚揚自己。


    楚芥不停的把石塊壓在那些圍觀的看客身上,楚雄的錘子來者不拒,上到八十歲的老嫗老叟,下到八歲的幼童,人人都付費體驗,供難給求,把已經裂開的石頭再使用,直到石頭不能再被錘的大小。父子倆全都汗流浹背,彼此卻沒再說半個字。這都是仇祚佟出的主意,讓客人付錢參與。原來胸口碎大石也可以賺這麽多錢。


    朝來清雨晚來涼風。楚芥獨自推著板車趕在前頭,後麵是望著他背脊的父親和充實過了一天的清心、仇祚佟。


    過大河需要乘大船,這船分上下兩層,下麵那層艙費用便宜,幾隻長凳釘固連成左右兩排,一行四人入坐。今天生意並不好,二十來人就開錨了。下層艙裏的客人跑到上層去了,上麵有床被,不用白不用,船家也沒阻攔。仇祚佟說上麵還有空位,能躺著總比在下麵坐的好,氣味又難聞。他見楚雄父子緘默不語,心中悻道:“老實人這種便宜也不敢占。”這段水路之後四人就要分手,天上小雨更襯托離別的傷感。仇祚佟說和尚先和我們一起去江南再去北少林,路比較平坦,還可以看我中狀元。可清心還是固執的要往西邊走,他心因別離而煩緒,不愛言語,書生卻有一搭沒一搭的說江南美景、美女,為這點破事,而然爭吵起來。


    “大哥,三弟,你們別吵了,有沒有聽見哭聲?”楚芥突然開口。眾人豎耳聆聽,恍聽得是嬰兒的哭聲。“很正常啊,抱小孩的。”清心說。“今天哪有抱小孩的人上船。”仇祚佟心思較縝密。他和清心遁聲而尋,船板下麵是一些船客的行李,哭聲漸趨響亮,苗頭不對,再掏出行李,下麵還有個大暗格,哭聲好似在催促,掀開,眾人大駭啞聲。


    這船板夾層低下全是被人下了蒙汗藥的嬰孩!


    福建,尤其是沿海地區的農村,有了兒子還要多子多孫。生了女嬰,當眾溺死也不獲罪。心疼是頭胎,生養下來,可第二胎若還是女嬰,就想法子弄個男嬰來頂,就有了販賣人口,先是嬰兒,後來五歲以下的都要,再後來拐賣婦女奴仆,情況愈演愈烈。


    樓梯有響動,仇祚佟一時慌張,把板蓋上,蓋不住這甘心疾首的哭聲。來了兩個人,一高一矮,矮的尖嘴猴腮,高的驢臉衰像。以貌取人的話,一看就感覺不是個善類。他們對望一眼,顯然事前已經商討過如何應對突發情況,矮子手中掂著一張銀票,遞到楚雄等人麵前晃了晃,伸出一根手指,低聲道:“你不說,靠岸後一百兩金子。”他再指著腰間的刀鞘,做了個砍頭的手勢,聲色具厲道:“若走漏半個字,扔你們下去喂王八!”


    楚芥不予理會,又翻開甲板,嬰孩中的一個沒有鼻息,觸手冰涼,已經死去多時了!這些人到底有沒有人性!他心中燥怒,也不等父親臉色,掄起拳頭打過去,矮子沒有防範這少年會金子不要去自尋死路,吃了一記,眼冒金心。楚芥江湖閱曆不夠,沒有持續出擊,看起來還想等人還手才覺打的過癮。矮子右手拔刀,左手成拳,那拳正中楚芥胸膛,卻好似擊中了大石,不錯,正是擊中大石!肉拳怎能擊石,蚍蜉焉能撼大樹?這個人功夫如此稀鬆平常,楚芥奪刀在手,不知該如何處治,他沒殺過人,沒砍刀的勇氣。楚雄霎的打出一猛錘,腦漿崩裂,頭被拍進胸腔裏,矮子當場斃命!血濺在楚芥臉上,他愕然的望著父親,楚雄說:“殺人!”“爹,你以前殺過人嗎?”“沒有。”


    高個子趕緊迴身逃跑,父子倆急追,來到上層甲板,高個子急唿同伴救援。就近跳出三人三劍齊刺,被楚雄一錘蕩開。乘客大聲驚哭抱頭鼠竄,以為撞著殺人越貨的水盜,卻又不知該竄到哪裏去。楚雄眼見門口堵著個身著青衫之人,旋即向前,舉錘猛砸,青衫人促不急防,舉刀擋在胸前。隔山打牛,手中勁道經錘頭透過鋼刀正中青衫人的胸口,口吐鮮血,暈死過去。對這些人根本不必留情!剩下的人販子沒料到會殺出這麽一個人來,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看著屍首,看著楚雄。楚芥見父親頃刻間殺的賊人一死一重傷,“沒想到我們家的功夫這麽厲害。


    ”


    楚雄奪過大刀,大刀殺人利落痛快。他橫刀立門,身後是拿刀的兒子、失措的乘客和嬰孩。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一個短發男子陰惻惻的笑著,負手度步向前,眾賊自發讓出一條路,看樣子這個人是這群人販子的首領了。清心和仇祚佟到了上層艙,見楚雄連勝兩人,大聲唿好,看來今天又會是充實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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